2. 警局报到
    涂翡不知道她给领导造成了多大的情绪起伏。

    吃饺子哪能不喝酒。

    饺子、一碟花生米、特产鱼干,一斤烫过的小烧酒。

    白婶还送来了一碟她特制的小腌菜,很可口。

    老涂和小涂借着酒劲套着对方的话。一开始还不着痕迹,但喝着喝着就开始直接问了。

    “你这23了,在部队就没谈个对象啥的?”

    “天天死人哪有心思想这些。你呢,就不想找个人照顾你?”

    “照顾个屁,老子还需要人照顾?再找一个,是人家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人家?我要真找个能送我走的,那叫耍流氓!”老涂对自己长寿这事儿相当有信心。

    他这边没什么需要担心的,身体硬朗,连药都没吃过一次。

    就是这几年世道有些乱,好在他退休了。

    老涂提醒涂翡好几次,一定要低调,万事注意分寸,别留把柄。大事不能犯,小事就积极自我批评。

    小涂自认没说违规和惹人担心的话,对自己的套话技术也很满意。

    迷迷糊糊收拾完,回到被老涂烧得热热乎乎的东屋,钻进被窝靠着暖墙就睡了过去。

    倒是老涂,躺在西屋炕上,抹了半天眼睛。

    涂翡好久没睡这么好了。

    直到半夜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涂翡瞬间睁开眼睛,清醒而凌厉。

    感受着身下火炕的热气,她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在家了。

    她重新闭上眼睛,再没睡着。

    .

    第二天上午,涂翡出门报到。

    路上遇到两股学生在街边辩论,争锋相对,高谈论阔。绿军装,红袖标,慷慨激昂。

    真是有理想的人不怕冷,涂翡都替他们冻牙。

    学生人数不少,有种打群架的气势。围了不少观众,有工人有孩童,他们没把街道都堵死,但车辆已经无法通行了。

    涂翡停下来听了几句,不得不说这些学生很有才华,很有见地。就是为了自己的政见毫不相让到了疯狂的地步。

    她猛地看到这场面,只觉得惊悚。

    涂翡终于对这场变革有了实感,也理解了老涂昨天反反复复的叮嘱,她干脆绕过了这群纷争。

    镇北派出所在镇北公社中心范围,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

    她打量了一下未来办公的地方,这是一栋二层的矮楼,每层有十来个窗户。

    从排气口看,应该还有一层地下室。

    大门在正中间。

    她大步上前,推门而进,入门是大厅,有四张办公桌,两两相对,分别靠着东墙西墙。中间的空地尽头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这会屋里只有两个民警,都很年轻,穿着上绿下蓝的警服,看到涂翡进来就站起了身:“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来报到。”

    “哦,二楼右转,所长室!”

    木质楼梯咯吱咯吱地响,涂翡上了楼,走到尽头,是所长办公室。

    听见应许声,涂翡推门而入。

    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一身正气,身形高大结实的中年男人,坐姿笔挺,看着就很有军人气质。

    涂翡敬礼:“×军×团退伍兵涂翡前来报到!”

    马所长看着黑瘦高挑的女子,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站起来敬了个礼,动作标准。

    马所长也是军人,在失望过后很快就想明白,战场上退下就转业,肯定是出了些问题,要么身体因素,要么是,精神问题。他已经做好了涂翡来养老的打算。

    直到真正看见涂翡这一刻。

    涂翡资料上的照片他都看过,虽然是黑白照,但却能看出她是个白皙英气的姑娘,但眼前的这个,皮肤粗糙黝黑,脸颊已经熬没了血肉。

    不能说丑,但如果不看五官,判若两人。

    他想,如果他是她领导,看见她这幅尊容,大抵也要冒着风险替她筹划。

    问询了几句,马所长打消了原本的想法,他思索着开口:“给你安排在……档案室,那里工作比较清闲。不过,转业后工资要降一级,职称是二级办事员。”

    办事员有六个级别,一级最大,再往上是副科级。按涂翡的军职,二级办事员级别不高。

    但这已经是领导费心运作的结果,这两年转业很难。

    涂翡没什么可说的,在军队她职位级别虽高,但工资级别却始终没升上去。

    都是这样,军功太多,大家都只升官不发财。

    还是实实在在的工资最重要,一级八块,她现在的工资70元。也是高工资了,普通的工人,工薪才在30到40元。

    新来的下属,过往经历还挺精彩,老马自然要多问问。

    特别是能力方面,就算是来养老的,那也得多发挥余热。

    只是没聊几句,一个警员匆匆敲门而入:“所长!有学生在东十字街打起来了!”

    涂翡蹙眉,东十字街,那不就是刚才她来的地方?

    那群学生动武了?

    马所长脸色大变,他拿过蓝色雷锋帽扣到头上:“刚强调完不许串联,只在本单位搞文斗!这群小兔……整队!”

    他大步流星走出门,路过涂翡身边叮嘱了句:“给你三天!把事情办妥下周一来上班!”

    转瞬之间,楼里“兵荒马乱”。

    等涂翡下楼的时候,执勤的换成了一男一女两个民警,看模样体格大概是文职工作者。

    看她下来,女民警站起来:“你就是涂翡吧,我是刘莉,劳资员,负责所里的人事工作,所长让我带你办手续。”

    涂翡眉头一跳,就听不得别人叫她大名:“叫我小涂就好。”

    刘莉说完她的名字,也是一怔,赶紧改了口。一个公安叫这么个名……多少有点促狭。

    刘莉长得漂亮,齐耳短发看起来利落大方。

    她性格也是如此,涂翡一路跟着她交接,很快就办完了入职手续,还领了一套制服。

    顺便她还和刘莉聊了聊外面学生的“武斗”。

    学生之间也有各个派别,东北人又争勇好斗,闹得最欢时,大学校园都变成了战场,街道上都是学生们为了抢占地盘拉的警戒线。

    建立堡垒、攻占彼此根据地,不少校外人士也加入其中,规模甚是庞大。

    最大规模的‘战争’,已经上了重兵器和炸药,死伤很多。这几个月开始整顿,军队接管后,勉强把这血腥味遏制住了。

    但这几年,该毕业却没分配到工作,留校闹革命的学生好几届,学生一多,不上课,不工作,整天就是斗斗斗,本该在学校的文斗不可避免就溢出校园,甚至大打出手。

    自军管以来,马所长就一直带着人各处灭火。

    刘莉当然不会说这么清楚。

    涂翡本也不是一无所知,根据刘莉流露出来的线索推断一下,她便初步知道了派出所现状。

    刘莉人不错,很热心肠,哪怕因为戒备很多事都点到为止,但交接需要办理的手续她说得很详细。

    涂翡不是拖延的性子,干脆警服先寄存在单位,打算这一天都和各种手续耗了。

    中午在国营饭店吃了顿好的,一大盘猪肉炖粉条,汤都用馒头擦得干干净净。

    等太阳微微偏西,涂翡终于拿着粮本户口回单位取了警服包裹。

    路过东十字街的时候,已经一片祥和。

    回派出所的时候她还问了一嘴,得知他们平息这场武斗之后,学生们都被押送回了自己学校,有几个受伤严重的则送去了医院。

    不幸中的万幸,这次学生没动刀动枪,暂无伤亡。

    至于对学生的惩戒,则凭学校做主,留校关禁闭。

    东北冬天夜长,天色暗了,实际上还不到四点。那场武斗无声无息就消散了,人们各干各的,对此毫不在意。不知道是处理的太好,还是太习以为常。

    但涂翡还是放心的太早了。

    在她回家的路上,有一处公园,不大,里面没什么东西,平时来往的人也少。

    但今天的公园有点热闹。她刚走近,就听见了争执声,和早晨那场斗争有点相似。

    怕出事,涂翡直接走上通往公园中心的小路。路两旁被雪与树枝遮掩得严实,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声音也不怎么清晰,但那群人愤慨高昂的语调却很明朗,抑扬顿挫。

    “池步湘,你以为退学就万事大吉了?你这是革命的逃兵!还是说你的思想受到了徐文斌的荼毒,想做资本主义的走狗?你想和他一起下放?”

    批判指责的一方激愤正义,被批判的人却只是慢悠悠地掏了掏耳朵,语气轻佻带刺:“这么大声干什么,我能听见!

    领导,你们知识分子这动不动就扣帽子的毛病得改改,显得你很无知……什么叫革命的逃兵?我那是深入群众。

    伟人不是说了?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秦硕:“别胡搅蛮缠,明明是你消极革命!你这是被徐文斌影响了,我告诉你,他可不止是臭老九,还是封资修大毒瘤!”

    池步湘啧了一声,他就是来这边找点配件,怎么就被这群疯狗盯上了。

    真是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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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他又提起徐文斌,池步湘眼里闪过一丝惘然,但很快,眉宇间就染上了嘲讽:“呦,上老子这儿唱大戏来了?

    别跟老子扯淡,我一个肄业生,没文化,听不明白你的潜台词。还扯什么徐文斌,你是他课代表都没被影响,还能影响到我了?”

    池步湘这人,很轻易就能挑起别人的怒火,他好像专门知道怎么气人。

    叫人领导,说他们唱戏,还说秦硕是课代表。再看那吊儿郎当的流氓模样、欠揍的语气,就更让人气了,这人哪里还能看出知识分子的影子!

    奈何秦硕今天围堵池步湘,是想招揽他。

    池步湘这人是有点混,但他在机械物理学上是个天才,他完全可以把能力发挥到革命中,把他们的根据地打造成堡垒。

    秦硕压着火气:“我们给你迷途知返的机会,组织需要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干什么的?你家可不在北疆区,一个月跑过来三次,这么兢兢业业,可别说是回校瞻仰革命荣光。”

    都军管了,这群人竟还想着扩充‘革命’队伍?

    这群疯狗还挺天真!

    池步湘被逗笑了,越想越觉得讽刺,最后旁若无人地捧腹大笑,笑了一会,他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你们需要我干什么?挖坑埋人?哈哈哈,再怎么说,我也算半个知识分子,哎,干不来这种粗活!”

    他越是笑,秦硕等人脸色越是黑。

    本就被他气得不轻,这话更是彻底激怒了众人——在斗争之始,先后自杀的两位臭老九,是江大造反派最不能被提及的禁忌。

    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这是错误的!

    但种种激烈的批判之下,还隐藏着无法背负的沉重。

    针锋相对的气氛变得更尖锐,吵嚷间,两个高壮的男生冲向池步湘。

    有人要阻拦,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已经敛了笑意,池步湘跨步上前,一拳打在男生胃上。

    那男生身强体壮,但没池步湘狠,出师未捷,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还拦个屁,干他狗日的!

    人群蜂拥而上。

    池步湘顺势又放倒一人,把他往人群密集处一扔,在混乱尖声中寻个空档就往外跑。他得多傻才和一群疯狗硬碰硬!

    “别让他跑了!让这孙子嘴贱!”

    池步湘速度快,很快就甩开了一众人。但没等他逃之夭夭,迎面靠过来几个眼熟的学生。他倒吸了口气,操,进退两难了!

    他狠狠骂了一声。

    抓他这种小喽啰,还用上兵法了?真是看得起他。

    他太了解这些学生了,落入他们手中,没有事端也会制造事端。

    何况,他大概是经不起查的。

    池步湘眼里发狠,直接往要害上打,下三路、太阳穴、鼻子、眼睛……但事实就是双拳难敌这二十来只手,哪怕有该溜子小霸王之称的池步湘也难逃一劫。

    好在冬天穿得厚,这些人也没他歹毒,被人压着拳打脚踢之下他还留有力气,他趁乱一把揪住领头的秦硕,不管这些人如何下手,他只死命压着秦硕往他头上招呼。

    秦硕骂了几句脏话,挣扎无效,最后护着头大喊:“别放过他!”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打上头后哪还顾得上招揽和威胁,三四个人和池步湘在雪地里扭打成一团,白雪翻飞。

    周围的人劝架的有,加油的有,顺手捡起武器防身的也有。

    虽然插不上手,但瞧着也格外有参与感。

    雪地里一片凌乱,公园的椅子歪进了雪堆。

    涂翡穿过小树林,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乱象。

    “都住手!公安办案!”

    她记性好,打眼一看就发现其中几个学生她今早在东十字街见过,这就是所谓的在校反省关禁闭?

    一听公安,外围的几个男同学惊惶地回过头,见来者没穿藏蓝色的大衣,顿时松了口气。他们打量着涂翡,对她更是怀疑了几分。

    她这身材体魄,不像一线民警;肤黝黑粗糙,也不像是坐办公室的文职警察。

    就是那一双凤眼,凌厉明亮的让人发慌。

    最高壮的徐强上前一步,挡在众学生前面:“公安?有证件吗!你这是妨碍革命!”

    涂翡知道,光用身份是压不住了,她的公安证还没发给她。见后面那打成一团、人畜不分的几人,她决定采取强制措施。

    见她往前走,正对着她的徐强下意识后退一步,但随即他又羞恼地走上前,拿着手臂粗的松树枝,直指着涂翡:“后退!别多管闲事,小心惹火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