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翡心情有点沉重。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情绪和这个世界隔着点什么。
哪怕是面对梁玉秋,十分的情绪,她好像只能体会到三分。
但现在来看,被隔着的,更多是好的情绪,比如欢快、感动、遗憾。
像是这种关于整个社会的阵痛和伤痕,还是会单刀直入地刺痛她。
她也许无法共情孟修,但却为这种,人力无法阻止的悲剧感到沉闷。
回了档案室后,她歇了会。想到明天放假,起身扫了一遍地,拿着水盆出了档案室。
派出所打水有两个地,一个是食堂,可以打喝的热水;另一个地方是洗手间,平时洗手,打扫卫生。
涂翡走进洗手间,没想到里头有人,是詹乐贤。
詹乐贤双手撑着池子边缘,弓着腰低着头,听见人来,他打开水龙头,捧着水洗了把脸,接着若无其事地站起了身。涂翡在镜子里看见了他沾满水珠的脸,他的眼睛有些泛红。
看见是涂翡,他表情更不好了。
转过身恶狠狠地瞪了涂翡一眼,走了。
涂翡偏过身给他让路,看他出了门,涂翡不可思议道:“哭了?!”
詹乐贤脚步一顿,很努力才克制住回洗手间算账的想法。
他摸了把脸,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詹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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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末涂翡本想去看一个战友亲人的。他们这批去越南的军人,都是自主报名,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一个连队的不多。
像是和她从新兵连就认识、一路到侦察大队、越南战场的人只有一个,李步潇。
他在去年阵亡了。
因为是老乡,又是朋友,他们答应彼此照顾亲人。
他是离异家庭的孩子,跟妈妈一起生活。不过他并不担心他妈,据他说那是一个相当独立自由的女子,涂翡关注一下就行。
他要涂翡帮他照顾一下弟弟,他弟弟比他小了四岁,跟父亲生活。
他父亲后来又结婚了,生了几个孩子,对这个弟弟并不上心。而他弟又是个性子腼腆乖巧的,他怕他受欺负。
如果阵亡的是涂翡,对方也会帮她照顾老涂。
战场死伤的战友很多,有时候还来不及问,人就没了。他们队里有个人交友比较广,一个人存了三封遗书。可惜这些遗书还没寄出,就随着他在炸弹中灰飞烟灭了。
但因为是回来后的第一个周末,她的事情有些多。生活中缺的东西得买,家里她也想大扫除一番,除此之外,她还想去找找门路,看能不能买些粮食。所以去探望这事只能往后推迟了。
老涂存货的情况并不乐观,钱、票、粮本、副食品本,能从正规渠道买的他都跑了一遍。
干菜从不同商店买,不过买了个40多斤。反倒是肉,虽然副食本定量一人一斤,但今年的江城猪肉供应比预计充足,有时候不用本也能买到。
就是不好抢,幸亏老涂人脉广,他认识公社割肉匠的老父亲,每次有不要票的,人家会给他留。
最难买的就是粮,定量30斤,能买到28斤就不错了。多的没有,稀缺。
商店也空荡荡的,特别是正经吃食。不跑这么多家老涂还没察觉,今年各个商店缺货缺得厉害。
镇北公社属于城市边缘,郊区和农村常有人偷偷来这里卖东西。
黑市肯定有,但藏得很严,根本不会让他们信不过的人接触到任何黑市的信息。毕竟投机倒把是重罪。这事没法问,连累人不说,一旦被人举报,会被拉去游街,严重的还会被枪毙。
涂翡在周末的凌晨两点钟,悄悄出了门。
新月高悬。
她除了钱票,只带了一个62式望远镜。
这个时间点,外面基本没人,顶多有零星几个人起夜上公厕,咳嗽声、咒骂声、混在踩雪的声音,打破了城市和小巷的静悄悄。
涂翡很轻易就避开了人,她没开手电,一路潜行。
穿过了几条街,到了一处从郊区乡镇通往镇北公社的必经之路。路边有几间闭门的化肥商店,她找了个房顶刚清过雪的,几下就灵活地爬上了房顶。
她藏得好,天也黑,路过的行人很难看见这房顶还藏一个人。
投机倒把的人想要进城,就得偷摸地进。他们来城里得小心,回去也得小心,起码不能等人们都起了再回家,路上碰到熟人不好解释,遇到红袖标那更是完了。
而后半夜最合适,天黑没人,红袖标们也不能天天不睡觉。
城里发的钱票多,但缺粮缺菜。东北农村则地广人稀,物产足,不缺吃的。但别的东西,那是样样都缺,和城里人完完全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打算在这守个去黑市卖食物的人。
涂翡猜的没错,她拿着望远镜,借着月光盯着大路,半个小时的功夫,就蹲守到了人。最后她选中了一个看着老实巴交,但鬼鬼祟祟,一看就有些心虚的中年男人。
他那包里装得应该是吃的。
涂翡没直接找上前。
她等人走出了一定距离,才从房顶下来,重新伪装一下尾随了上去。
男人一看就心虚,但这条路应该走过多次。
他七拐八拐的躲着人,最后越过一片小公园,到了个居民稀少的地方。
涂翡记得这边有一个废弃的化工厂,早年发生了火灾。自那之后,化工厂就荒废了下来,这片居民区的工人们因为上班太远,很多人家都随着工厂搬迁搬离了这里。
涂翡以为他会往没有人住的胡同,甚至某个荒废的小院里去。
没想到,黑市在这附近一个废弃的火车桥洞中。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打一枪换一地,还是固定在这里。
不过不管怎么说,涂翡是找到地方了,就算他们下次换地方,应该也不会离这片太远。毕竟镇北公社内这么偏僻荒凉的地方也不好找。
黑市周围有人放风,涂翡没跟太近,她找了个隐蔽但又不耽误视野的地方,拿着望远镜往里看。
这会黑市里的卖家和买家不多,加上管理人员,满打满算也才不到十个人。
除了放风和收门票钱的,很少有人在里面呆很久,都速战速决。
这黑市也不是你交钱就能进的,还得有熟人领路介绍。
涂翡看了会,歇了进黑市的想法,一是她没有靠谱的担保人,就算有,人家也未必敢做她的生意。二是,她毕竟是个公职人员。干这鸡鸣狗盗的事儿,得背着点人。
也是为了一口吃。
这年头,不动点脑筋,钻点空子,是吃不饱的。
但她会守住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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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线。
涂翡在远处盯了没多大一会,她跟着来的那个大哥就出来了。不过他那兜子里的东西最多只去了一半。
涂翡琢磨了一下,从另一侧绕路,打算和大哥来个面对面偶遇。
她今天穿的是家里压箱底的破大衣和棉鞋。头上戴的是顶旧狗皮帽子,和雷锋帽形状差不多,只是里头是皮,外面是毛。这是她爸的帽子,从东野到四野,历经百战。
她解开帽子绳,让毛茸茸的双耳垂着,她把帽子戴歪了些,破大衣解开一个扣,咧开点怀儿。
接着,她双手插进袖子,稍微猫着点腰,一下子吊儿郎当的样儿就出来了,和浪荡在村里、大街上的二流子也没什么不同。
江三福是来干“坏事”的,哪里敢打手电,背着包裹借着月光快步往外走。他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但吱呀呀的踩雪声,依旧听的他心里发慌。
他安慰自己,只要走上大路就好了,大路上的雪清得干净。现在也不用怕,反正这片没住多少人,还都是退休的老头老太太,听不见动静的。
这么想着,心刚松了点,没想到胡同迎面走进来一个人。他吓了一跳。
一看对方也没打手电,他心稍安。肯定不是起夜上公厕的人,谁家大半夜蹲茅坑不带手电啊!不怕掉进去?
但随着对方晃晃悠悠的走近,他下意识往边上靠了靠。这不三不四的,瞅着也不像好人啊,和他们村那天天招猫逗狗的二愣子气质有点像。
他可惹不起。
江三福埋头往前,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眼看着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暗自呼了口气。
只是还没等他庆幸,那人在他身后停下来“诶!”了一声。
是个有点低沉有点年轻的男人声音。对方是压着嗓子叫他的,声音有点小。不过这偷偷摸摸的,江三福反倒放心了,他转过身看着带着狗皮帽子的男人小声问:“啥事?”
青年把手往袖子里塞了塞,小声问:“刚出来啊?是吃的不,有没有剩?”
嘿,这不是巧了吗?这也是个去黑市的。
江三福瞅了瞅周围,看没别人,掩着嘴:“松子、榛子、核桃。都是八毛一斤,要是能给点粮票啥的,能便宜点。”
涂翡眼睛亮了。
好东西啊,大补。
这些东西在农村常见,像是松塔,到了收获的季节,漫山遍野。但他们捡来自己吃行,但凡买卖,那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八毛,比猪肉还要贵。但黑市都是这价,食物进来价格就得翻上两翻。
她压了下帽子:“你这太贵了,这玩意还带着壳呢,有多少能入嘴的。你还有多少?都给我吧,你给我便宜点。”
江三福眼睛也亮了,他低声解释:“我这也是冒着风险来的,二十多斤呢,你能都吃下?”
涂翡轻轻拍拍胸口的兜,示意她带着钱:“你说个数,便宜点,要是合适,我都要了。”
江三福一听也挺高兴,他这东西贵,在黑市转了一圈,所有买家都问过了才卖出去十几斤。要是这些能都卖出去,他这一阵子不用跑黑市了。
他想了想,也怕吓走大客户:“我也不要你幌,总共23斤多,我得采80多斤的山货,才能出这些。我按二十斤卖给你。要你16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