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好几场绵绵细雨,云市的日光这才破云而出,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泥土青草香,微风带着潮意软软地吹着花叶。
街角处的一家低调简约的花店内,温黄色的光倾泻在木桌上,照得桌上的一沓边角利落的白纸泛着淡金。
挂在门上的风铃忽然摇动起来,清脆之声响起的那刻,花店内踏入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暖光洒在她手腕间戴着的那条红宝石手链上,折射出细细碎碎的光,顿时一片流光溢彩。
楚意最近手上的几个设计案推进得十分顺利,和同事吃完午饭后闲来无事,就索性来花店转转。
“意姐。”
花店里也正在午休,几个员工见她来店里似乎也习以为常,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楚意熟练地扬起一个随和温柔的笑容,“今天生意怎么样?”
其中一个员工冯若顺手将放在桌上的一叠单子递了过去,答道:“和平常差不多。”
纸上的内容就这样猝然地闯入了楚意的视线,在一片黑字之中她用本能地捕捉到最显眼的字眼——
季之淮。
心跳漏了一拍。
“怎么了,意姐?”冯若见她突然怔住,忍不住问。
楚意摇摇头,语气平静地说:“没事,送去季氏的花篮在哪?”
冯若指了指不远处,几个花篮并排靠墙放着,都是下午要派送给客户的,其中红白玫瑰相间的花篮格外突出。
冯若:“意姐,就差贺卡了,小何吃完饭写一下就送走了,好像是……季氏有个剪彩仪式。”
“我来写吧。”
冯若愣了一下。
楚意自三年前回归谢家时小小高调了一把后,就不再在大众面前露面。冯若等员工又都是这两年才来云市,并不知道楚意是顶级珠宝品牌Yvon的千金,更是首席设计师,只知道楚意家境殷实,开花店不过是个人爱好罢了。
因此,冯若怎么也没把楚意和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季氏联系起来。
但和楚意相处久了,冯若也能察觉出楚意此刻有些不对劲——虽然楚意只是和往常一样要写张贺卡。
办公室内。
楚意抽出一张空白的贺卡,贺卡是她找人专门定制的,上面用金边描了朵盛开的玫瑰,纹理细腻,带着淡淡的清香。
气候有些闷热,楚意的右手止不住地冒起了汗,这也就导致了“恭祝季之淮”五个字字形有些颤抖。
楚意怔了半晌。
高调出席并负责季氏子公司成立的剪彩,这是不是代表着他要在国内安顿下来了?
如果是这样,他们再见面似乎是不过早晚的事。
当初刚分手,他就立刻出了国。
常年在国外,传回国内的消息少得可怜,季之淮三个字就这样突然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不过季之淮大概也和她一样,毕竟当初如果不是打赌输了,再加上那么一点点稍纵即逝的荷尔蒙,他们根本不可能开始。
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楚意回过神来。
是一条微信消息,显示来自“哥哥”。
「小意,爸说联系方式都被你拉黑了,让我跟你说今晚回家一起吃个饭,下班后要不要坐哥哥的车走?」
楚意:「他还没放弃改姓的事?」
楚意三年前回谢家时她的条件之一就是不改姓,谢望有求于她,自然答应了。可就在前不久,许是见一切稳定下来,谢望终于坐不住了,提出让她改姓。
楚意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大吵一架后直接搬出了谢家,并拉黑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除了哥哥谢嘉钦。
那头回得很快,像是一早就知道她要问这个。
「放心吧,上回你发了那么大火,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说永远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楚意:「上次他也是这么说的。」
「小意,爸这回比之前都诚恳,而且再过几天是小矜的忌日。」
楚意下意识去看办公桌上的台历本,“20”被她用红色的记号笔圈了起来,很是醒目。
三年前的这时候,她人生中一向平稳运行的小船忽然遇上了风浪,天翻地覆。
楚意眼里的情绪立刻变得晦暗不明,没有再说什么,只回了个“好”。
意外发生了这么个小插曲,积压在她心底悄然酝酿的几分酸涩散开,反被烦躁的苦闷替代。胸腔里像是堵上了团棉花,塞得她心口闷闷的,说不出话。
她吐出一口浊气,转眼望向订单上机打出来的方正小字。
订花的那位顾客要求的贺卡内容仅有四个字:
花开富贵。
楚意一下想到了那群土到极致的表情包,又有些被逗乐了。
这人看上去有些随意,可他却订了那么一大篮价格不菲的红白玫瑰,又显得十分郑重。
这样的行事作风让她脑中浮出一个人影来,但刚浮出来,她立刻摇了摇头。
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楚意将仅剩的四个字写完,这次她写得十分顺利。
贺卡上的字迹一如既往地遒美健秀。
从前她还拿字迹这点嘲笑过季之淮,说他一个富家少爷,怎么写出来的字像狗爬一样,还不如她一个从小课余时间都在摆地摊的。
楚意压了压微勾的唇角,垂下眼,意外发现这位正经与荒诞并存的顾客竟没有留下落款,宽阔的贺卡上仅有的两行字,显得空落落的。
今天送到季氏的花篮肯定不少,以季之淮的性子,自然不会花时间去看贺卡的内容,料想这些花篮只会直接被他的助手处理掉。
她鬼使神差地提笔,在理智占上风前,迅速地添上了一行字。
“事事如意”
一气呵成。
*
下午的云市果然收起一片晴光,转而下起雨来,且有越变越大的趋势。
前不久刚发布完新的珠宝系列,设计部所有员工姿态都明显放松了不少,会议难得的在下班前几分钟准时结束。
但楚意这头完事并不代表结束,谢嘉钦那头还在艰难前行中。
六点还没到,一条微信消息就弹了出来。
「小意,我还在开会,要不然你在办公室等我一会?」
楚意想了想,回道:
「我去花店看看,哥哥你直接来花店吧。」
那头回得很快,调笑中带着宠溺:「就这么喜欢那个小花店?外面雨大,注意安全。」
*
花店在六点准时打烊,正在整理着明天要用的花材,几个员工见到楚意来有些吃惊。
“意姐,是有什么事吗?”一个员工小心翼翼问。
楚意摇摇头,状似无意地问:“今天送去季氏的那个花篮有什么反馈吗?”
众人皆摇摇头,没有多想,只当楚意是在乎季氏这个潜在的大客户。
楚意淡淡笑了笑,神色一如往常:“你们先走吧,等会我来关店。”
员工们本就整理完花材便下班,现在楚意揽下关店的事就更加轻松,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临走前纷纷和楚意告别。
顿时,花店中只剩下楚意一人,她坐在灯下托腮望着窗外,纤瘦的身体被白色的风衣紧紧包裹着,由暖光勾勒出金色的靓丽曲线。
雨势更大,声势浩大地要将整个云市吞没。
店中的时针在向“7”逐渐靠近。
雨点不住打在玻璃窗上,一片清脆声响中,忽地闯入了车轮撞开地上积聚雨水的凌厉之声。
视线里两束白光由远及近,逐渐聚焦在街尾的水泥墙上,原本有些昏暗的店门处立刻亮如白昼。
楚意皱了皱眉,那不是谢嘉钦的车,难不成是有顾客大晚上来订花?
她站起身走到店门处,准备跟这位突如其来的顾客说声她们已打烊。
只见那辆车已稳稳停在门外,车身黑得发亮,倒映着街边的路灯灯光。
楚意虽然接触人们眼中的上流社会不过三年,但她也能一眼认出这车是全球限量,看来车主并不简单。
这样的人,怎么大晚上的会跑来她们花店?
正当楚意困惑之际,车门打开了,从里伸出一只骨骼分明的手,举着伞轻轻在伞柄处一按,伞架极其丝滑毫无阻力地滑开,黑色的巨大伞面“哗”的一声被撑开。
自看到那只修长的手的一瞬,楚意的大脑就停止了转动,整个人仿佛被直直钉在地面上。
那只手她再熟悉不过,盛夏时分,她不顾炎热将手指伸入那只手的指缝牢牢扣住。
而他嫌热将她推开后,她又不管不顾地缠上来,直缠得他没脾气,索性任她摆弄。
伞面微斜,伞下那人极其突出的面庞完全展露在昏黄路灯下,雨帘内。
长相依旧英俊帅气,五官细看之下并没有什么变化,浓眉如山峰,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仍旧锐利淡漠,不带任何情绪。
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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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稚嫩蓬勃的少年气褪了个干净,季之淮整个人总体看上去和三年前完全不同,气质变得更加成熟锐利,生冷疏离。
季之淮怎么会在这?
楚意怔愣的片刻,季之淮已走到店内,黑色的风衣被几滴雨水洇湿几处,像沾上了浓得化不开的墨。
只见他神色淡漠地将伞收起,随意地放进店门处的伞架内。
伞上的雨点连结成水流流下,在瓷砖地面上晕开浅浅一摊水渍。
看这架势,是专程来找她的。
虽然早就做好了迟早要见面的准备,但楚意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完全在她预料之外。
季之淮已抬眼望来,那双狭长的眼睛陌生又熟悉。
心跳骤停。
当初分手并不愉快的旧情人见面,多少有些尴尬,楚意率先开口,声线却带着紧绷。
“好久不见。”
季之淮闻言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并没有要与她客套的意思,从西装口袋中抽出一张贺卡。
淡淡的玫瑰香瞬间弥漫开来。
俨然是她中午亲手写的贺卡。
“寒暄客套的话就免了。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贺卡是楚小姐写的吧?”
他的眼神锋利,冰冷得像落满了雪的枝桠,平静的波澜下微不可察地翻涌着莫名情绪。
楚意心头一跳。
没想到他居然认得出她的字迹。
冷雨顺着缝隙无孔不入地涌进来,室内瞬间又变得寒凉了不少。
男人轻轻抬手,将那张贺卡丢到一旁的桌上,语气平淡地说:“我不明白楚小姐为什么送花写贺卡,难道是新欢看腻了,又想找回旧爱?”
楚意暗想,三年前的旧爱,那确实挺旧。
季之淮掀起眼帘,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冰冷的目光似在审视,又似在捕捉。
四目交汇。
被季之淮丢在桌上的那张贺卡,因惯性地微微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角里面的俊秀字迹。
事事如意。
逢年过节,楚意群发的祝福永远带着这四个字,季之淮很是不解,问她怎么发这么没有新意的祝福?
当时的楚意开玩笑说烂俗到极致就会变得特别,可实际上,事事如意是她认为对人的最高祝福,因为她从出生起就带着无数的缺憾。
楚意不再去看那四个字,再度对上他深邃压迫的眼:“季先生说话还是这么尖锐,不过你想多了,花不是我送的。”
面前的男人轻笑一声,漆黑的瞳仁倒映着温黄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是在看着一个惯犯亡羊补牢。
见他不信,楚意接着补充:“贺卡是我写的没错,但我也只是做份内的事,我们花店每天贺卡那么多,写的时候我也不会一张张仔细去看。”
她顿了顿,又说:“你如果不信,我们这有订单记录。”
言下之意是,她只不过是完成工作罢了,根本没在意过收花的人是谁。
季之淮脸色更加乌黑难看,没有回答。
被以前总是追着他跑的前女友暗指他自作多情,以季之淮一向倨傲的性子怎么能忍受?
“一张贺卡就劳烦季先生一回国就大驾光临,倒真叫人受宠若惊。”
季之淮眉心一皱,“你怎么知道我刚回国?”
楚意嗤笑一声,“新闻写的,想不知道也难。”
而在季之淮看不见的角落,她揪着垂到手腕下一点的风衣袖子,悄悄地隐藏着强硬之下的一点心虚。
外头风雨狂作,似乎比季之淮来时还要猛烈,而店内却像被真空罩笼住一般,如死一般的沉寂。
季之淮的眼神逐渐变冷,虽然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两个严寒的冬季。
季之淮才终于开口:“是我误会楚小姐了。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该再有任何联系,你说呢?”
楚意微抬起脸,面上嘲讽的笑转变为严肃的凝色,“我也这么认为。”
季之淮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后毫不留恋地转身朝门口走去,擦得锃亮的皮鞋踩在瓷砖上发出轻响。
他拿起伞,一边说:
“希望楚小姐记住今天的话。”
轰鸣声传来,那辆全球限量急如雷火、像是发泄怒气般地驶离而去,楚意胸腔猛然空缺了一小块。
纤细的身子放松下来,压靠在椅背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伞架处的一点细碎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