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荫带着林苘离开这里,在小院的凉亭里,刚要起手上菜。
林苘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单荫让何姐进去里间的餐厅吃一口,林苘不吃,他就坐在这里陪她。
何姐依着进去了,看着这一桌的菜色,还特意开了两广的菜牌,怕是知道林苘不吃辣,所以多是粤菜。
心里琢磨这怎么也不能算是简单吃一口,何姐尝了一道一道蛇羹。蛇羹本不该这时候上,秋末才是最佳,可何姐尝了这一口,这汤熬的十分到火候,味道浑厚,没有十几只土鸡打底绝熬不出这样的上汤。
何姐想不到单荫对自己家的姑娘这么上心,请了名厨来,就为了讨林苘欢心。她在望向外头,见小凉亭中间的林苘和单荫相谈甚欢。
单荫让人上了两盘时下灵山的香荔,水晶的粉圆盘,衬得这两盘剥好的荔枝,果肉圆嫩,粉扑扑的十分诱人。
又过了些许,有人来给他递信儿,“还有四十分钟开始。”
“吃好了?”单荫听完问话来问林苘。
林苘插着水晶叉子多吃了两颗荔枝,点点头。
单荫带着传话的男人,和他们一起坐车去了对面的吊脚楼。
吊脚楼里装扮的古色古香,远不似外观看起来的那般做旧。
林苘暗中估计房内物品的价值,又联想起刚才浅浅休息过得屋子。不过就是个临时搭建的建筑,竟然用着一色明式家具。雕梁画栋,布置的极尽奢华,林苘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有多少钱。”
单荫笑笑,“再多也不过是个数字。”
“可这数字,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单荫:“只要你想,你也会拥有。”
“从你这里?”
单荫笑,“只要你想。”
单荫说这话倒也是没有避讳这屋子里的人,林苘也笑笑,“我的钱已经够花了。”
楼下传来一阵山歌,昏黑的窗外,亮起了路灯。
他们二人站在外挂的阳台边,龙头伴着歌声从蜿蜒的江流深处驶来。
撑伞的竹竿粗粗的一支,何姐远远瞧着,声音不大不小道:“全都是用竹子做的伞,好粗的伞柄。”
林苘看见伞头被风吹开的柳枝,原来在每一条龙舟上的船头,都插上了一根绿色的柳条,金黄的灯光映照,像金穗子,一共是60张筏。
两岸边和桥边聚集了太多的人流,他带着林苘在半山腰一个刚搭建好足月的小亭子在看这场龙舟表演。他们在人群的对面,听见山呼海啸的欢呼,却能藏身在这一处。
长龙蜿蜒,顺流而行,红伞霞彩照了几十里,满满地铺了一江的流光,天空映照得微微泛着迷濛。拱桥和两岸边都挤满了人,远山黛影似画卷贴在重山尽头。
林苘忽然就想起那一年老扬带着她去云南采风,拉市海划船,她也不知道怎么犯了倔脾气,就是不想上船,她觉得那船一定会翻,哭着喊着不要坐。
她一人的声浪足以盖过现在的山呼海啸。
何姐拍拍林苘,“姑娘你看看啊,怎么还发呆了。”
林苘抬眼看着舞龙从远处而来,她心中暗想,辛弃疾说的“一夜鱼龙舞”大概也就如此了。
林苘看着单荫的侧脸,“我们去那里看吧。”她指着人群深处。
单荫没有问为什么,岸上有太多的人,可她执意想去,虽然只讲了一遍。
他便决定带着她去。
何姐是不肯的,可她没法拗得过这两个人,只能提心吊胆地待在楼上,眼睛一直跟随着两个人,从他们下去,找到人群的入口,再进去,就再也寻不见了。
人挨着人,单荫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揽在怀里,像围拢着一件珍贵的瓷器。
他自己则像一架屏风,把她隔绝在这些人外。
可人太多了,太多了,好像没有什么能看见了,可林苘不在乎。她想要淹在人群中,想在生日这天,做一个久违的普通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和一个男人,一起来看这场龙舟宴。
她想和他讲话,可龙舟的音乐声再吵,人群在吵,她说的话他听不见。
单荫大声在她耳边问,“你说什么?”
林苘摇摇头,她想问的不过只是,这龙舟是不是你准备的。
她已透过那重重的人群,看见了挂在木筏头上的扬柳枝,这一晚她是扬柳,不是林苘。
她喜欢那些人,叫她杨柳的那些人,好的坏的,令她怀念。
单荫大声回应,“我听不清,等下再说。”
说完又穿过重重人群,带着她涌入人流,伴随那些人,尽管他并不热衷于那些平凡的细节,可这一天,他身处其间,竟恍惚回到了十几岁,回到了北城,和他的妹妹,他的母亲同一群游客挤在香山。
他抱怨:“我今天应该在体育场看球的。”
母亲:“你回来一趟没几天,你妹妹还没见过香山的红叶呢?”
单荫老大不愿意陪着挤在游客众多的山上,一整天闷闷不乐。晚上单莺看出他不高兴,第二天催着爸爸去买了两张高价的足球票给单荫。
小单荫拿着票在手,难掩激动,把妹妹抛的高高,又接下来,差点儿顶到了天花板。
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挤在这么拥挤的人潮中了,今天林苘的突然一个决定,他竟有种欣喜。那簇拥的人群也仿佛不只是人群,那是一段面目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
他想,就让今夜慢慢地过去,可要牢牢地记住。
林苘的手不经意抓着他的衣角,他没经思索将自己空着的一只手过去抓着她的右手,两个人依偎前进。
他们从最后面慢慢被涌到中间,前面的人头太多,两个人已经不得在前进一步。就站在了人流中,在那场绚烂的烟花下,泛龙舟的潮声中,有两只手牵在一起越来越紧。
这一场龙舟秀,在平静中开始,在轰轰烈烈中结束,游人慢慢退散,可有两个人跟着人群避让,却始终没有离开。
林苘想的出神,看着龙舟宴散后的那一片江边。
单荫垂目问她在想什么?
林苘:“一生何求……”
旁边有人说明年我们还来看,林苘听见看了一眼单荫,他没有说话,但他握紧了林苘的手。
等了好久,连烟雾都散尽了。
单荫道:“现在没人了。”
“没人了。”
“我们走?”
“走去哪里?”
他指着河流中心冒上来的那一条船,”河中央。”
快乐的人群消失了,剩下两个孤独的人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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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
长长的龙舟宴消失了,剩下一艘大船从远处靠近。
他们并肩站在码头,可船没有行驶,就停在江流中心。
“怎么不走?”林苘问他。
单荫:“我的东西还没送呢。”
林苘看着他,却还未及疑惑,便见路灯熄灭,感觉有天光从顶上悬下来。
她向上仰望,是28盏似荷叶状的物体从天幕降下,缓缓而落,亮着灯光,每降下一米便会抖落开一层荷叶外皮,那莲瓣不是硬的,似棉絮般的软织物料。
盛放的瞬间,羽翼张开,灯光越来越亮,灯光由内而发,最深处的一片莲瓣表皮似晶莹剔透,淋过水一般。
林苘喃喃道:“山荷花。”
单荫笑着陪她赏玩,“不错,雨后的山荷花。”
28盏吊着的山荷,逐渐向他们靠近。单荫抓着她的手,一跃上了龙船,船又继续地开下去了。
而他们正上方的两只还在不断下降,其余地到了一定高度已经停下,皆亮着光。
而那两盏落下后,从花芯深处竟然藏着一只酒杯。
单荫从花芯处取下酒杯,林苘学着他,也一齐取下。
人在盛景之下,是无法言说的。她握着酒杯,不自觉就递给了单荫,他不知何时手里取来了半瓶酒。
林苘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第一场婚礼结束后她剩下的那半瓶。
她先是不解,却极快又摇摇头笑了笑。
单荫拔出瓶塞,给两个人都倒了一杯。
“敬什么?”
单荫想:“敬这样快活的日子不止今日一天。”
林苘仰头喝尽,一盏盏的荷灯飘在上空,照射的光泛在她眼角的晶莹。
“多谢,即便是做戏,这样的排场也要花你不少精力。”
单荫:“你喜欢吗?”
林苘笑笑,“很好,很喜欢。”
天上闪着的光,让人心里颤颤巍巍。他们在江边站了很久,很久,那几盏吊灯也随着船的移动,慢慢跟随,下降到了高度,船上出现几人,登高把灯挂在了游轮的顶子。
天渐渐落了雨点,单荫腾出一只手,挡在林苘头上。
林苘低头抢来他手里的酒,“进船舱吧。”
舱内一转进去,登上一道舷梯,单荫带着她走进一间开阔的江景屋。
他撂下酒杯,脱下湿衣服,散落了他的钱夹。
林苘替他拾起,看见钱夹里包着的照片。
室内只点了一灯,映着他的半张脸,他点了根烟,只相隔林苘一米,站在后面,注视着烟气外的照片。
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年幼的女孩,旁边站着一个少年。林苘想应该便是他的母亲和妹妹。他笑了下,“你婆婆长得还可以吧?”
林苘少见他有这样轻快又显露本性的玩笑。她顿觉轻松,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单荫低着头,看着她侧颜的笑接着道:“这是在哈尔滨照的,小学放寒假带我妹回老家去玩,这房子就是我读小学时候住的。”
林苘诧异,“你不是在北城长大的吗?”
单荫:“那是我八岁以前的事儿了。”
他向后走去,半靠在斗柜上眼神望着照片,絮絮地聊起那些尘封已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