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块色泽极美的白玉。
玉上雕刻着复杂的纹理,是宋落疏从未见过的式样,她指腹拂过玉上的一处处凹凸起伏,好奇问道:“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回殿下,这是奴家传之物。”
晏朝垂着眼睛,不敢去看烛火映照下她娇丽动人的脸,可低着头,视线里便是那一双雪色的足,令他更加心神不安。
腕上的银蛇似是有所感知,躁动不安地爬来爬去。
好一会儿,宋落疏终于松开了手。白玉落回心口,仿佛撞了一下晏朝的心脏。
晚月端着羊乳进来,隔着珠帘,她远远望见榻前的两人,脚步顿时迟疑了一下。
“姐姐怎么不进去?”琼花站在她身后,怀里抱着一盒刚从库房拿来的香料。她好奇地顺着晚月的视线望去,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晚月往后退了两步,心里回忆着这几日的事情。她隐约感觉殿下对梨白似乎与对其他马奴不同,可又说不清差别在何处。半晌,她摇摇头,赶走脑子里不该有的思绪,喃喃自语:“没什么,进去吧。”
闻到羊乳的香味,如意立刻精神起来,尾巴高高竖着。晚月把碗递给宋落疏,余光瞥见地上的狼藉,惊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这是如意干的好事。她连忙问:“殿下可有伤到?”
“无事。只是衣裳湿了。”
宋落疏正要舀起一勺羊乳,如意已经把小脑袋埋进了碗里,用力舔食起来。细细的小胡须都沾上了羊乳,模样滑稽又可爱。
宋落疏不由弯了弯眸,她看向晏朝,眸子灿灿的,“没想到这小东西竟然喜欢喝羊乳。”
“等它长大些,就可以吃肉了。”晏朝温声。
说话的间隙,晚月已经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又去木柜中重新拿了一件干净的寝衣。她捧着衣裳走到榻前,询问:“殿下还要沐浴吗?还是这便歇下?”
宋落疏早些时候已经沐浴过。但方才被茶水溅湿了足,她素来喜洁,不得不再沐浴一次,于是吩咐:“去备热水。”
“是。”
晚月福了福身,正要退下时,余光却瞥见宋落疏赤着的足正踩在晏朝的腿上。她心中惊骇,面上不敢显露,连忙低着头退出殿外。
殿下从来不曾和男子这般亲近过。
便是那时候极得殿下欢心的余溪,也不曾如此。
晚月站在檐下,摇摇头,努力赶走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她只希望,殿下的身边,不要有第二个余溪出现。
*
如意吃饱了羊乳,便在软榻上寻了个角落,将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这一夜,宋落疏意外地好眠。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了,一时贪睡,起的晚了些。晚月和琼花服侍她梳洗,又命宫女端上早膳。
如意伸了个懒腰,轻盈地跳到长桌上,眼巴巴地等着宋落疏叫人端羊乳来。
“就你嘴馋。”宋落疏用筷子敲了下如意的小脑袋,还是吩咐晚月去小厨房盛一碗羊乳来。
这时,一个小宫女站在殿外禀话:“殿下,二公主和冯美人来了,说想见您。”
宋落疏握箸的手顿了一下。她和这对母女一向没什么交集,今日唐突过来,大约是有事求她。她默了默,吩咐:“先将人带去偏殿。”
宋落疏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有条不紊地梳妆、换衣,然后才命人去请那对母女,她在正殿见她们。
不多时,宫人便将人带了过来。
二公主宋伶溪生了一张秀气的脸,与冯美人有七分相似。她怯生生地跟在冯美人身后,朝宋落疏行过礼,拘谨地在宫女搬来的矮凳上坐下。
宋落疏的视线扫过她放在膝上不安的双手,又看了一眼她身旁同样坐立不安的冯美人,心下有些疑惑。她素日与她们并无往来,可她们瞧着倒像是十分惧怕她的样子。
“你们今日来所为何事?”宋落疏垂眸,徐徐吹着茶盏中热茶散出的白气。
宋伶溪抿着唇,双手紧紧揪着裙子,频频转头看向身侧的母亲。冯美人深吸一口气,蓦地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宋落疏面前:“求殿下救救冯家!”
她红着眼睛,抽抽噎噎地说了好半晌,总算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冯家门第不高,只一对姐妹生得貌美如花,冯美人入宫后,她的妹妹被陈老将军看中,半诱半拐,哄去做了填房。如今陈家生变,宋徵下令诛陈家九族,连带府中女眷、一干旁系分支,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她担心此事会牵连冯家,想去求宋徵宽宥,可宋徵借口朝政繁忙,不肯见她。皇后一向不问朝中事,自是不管事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求到宋落疏这里。
“殿下,臣妾知道陈家触怒龙颜,犯下滔天大罪,但冯家无辜啊!臣妾的妹妹如今还不知是死是活……”冯美人哀哀地哭诉着。
宋伶溪怯怯地起身,从身后随行的宫女手中接过一只长匣,捧到宋落疏面前。
“这把落雁弓是母亲请了名匠特意打造的,不知皇姐会不会喜欢。”
因出身不高,冯美人在宫中处处谨小慎微,连带着她的女儿也随了她的性子。连送礼这样的小事,做起来都十分不自然。
晚月知道宋落疏从来不收这些旁人送的东西,正要开口替她回绝,宋落疏却吩咐:“去收下。”
她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将宋伶溪手里捧着的长匣接过来。
宋落疏打开匣盖,柔软的绸布上摆着一把做工精良的的弓。深褐色的弓臂上,用隽秀的字体刻着“落雁”二字。
是把好弓。
年幼时,宋落疏厌极了射箭,她不愿看见猎物死去时流出的鲜血,不愿看见活物在她的箭下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是宋徵逼着她,让她从起初连握弓都会颤抖,到如今能百步穿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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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事,见得多了,便也漠然。
上月春猎,她伤了手,算来也是许久不曾射箭了。宋落疏将视线从落雁弓上移开,望向战战兢兢的母女俩,“冯家无罪,自然无事,你们不必忧心。”
冯美人见她做了许诺,又收下了东西,长长舒出一口气。她对宋落疏千恩万谢,又替冯家谢了她,才起身,带着宋伶溪离开。
宋落疏望了一眼窗外,日光落进窗格,映出错落的碎影。
是个晴好的天。
自春猎后,宋落疏便没有碰过弓箭。她轻抚着弓弦,忽然来了几分兴致,当下便吩咐晚月:“去把靶场收拾一下。”
晚月应下,立刻去准备。
这处靶场设在长乐宫东侧,是宋徵特意命人为宋落疏修建的。许久不曾使用,地上生了许多杂草,草靶上也积了许多尘灰。
不过宋落疏从来不用那些草靶。
草靶无趣,活人作靶,才有兴味。
而她的活靶,便是后院的那几个马奴。
宋落疏来到靶场时,六名马奴已经跪候在草靶前。风扬起一地沙石,晏朝垂着眼,小蛇在他的腕上不安地游窜。他不耐烦地捏了捏它的颈,让它安静一些。
“殿下手伤初愈,还是要小心些。”是晚月的声音。
晏朝这时才抬起眼睛,看向在两个婢女的陪侍下缓步朝自己走来的少女。
雪云堆叠,在她身后铺满天际。
她一身艳丽红裳,施了脂粉的芙蓉面,明媚如绚灿朝霞。额间戴了一条雪银色的额饰,精巧的雕工刻出两只翩然欲飞的蝴蝶,停驻在她白皙的额上。蝴蝶翅膀下,坠着几颗红宝石珠,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晃动。
晏朝怔望出神,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昨夜在殿中,瞥见的那颗足痣。
不,这不是他该想的。
晃神的间隙,宋落疏已经在一众马奴面前站定,她伸手从晚月捧着的木匣里拿过落雁弓,用软帕擦拭着弓弦。
几个马奴低垂着头,皆抖如筛糠,即便是胆大如叶嵘,此刻也流了满背的汗。公主箭术高超,常常以他们作靶取乐,从未失手。但自从春猎后,公主伤了手,已是许久不曾碰过弓箭了。
若换做往常,叶嵘必定自告奋勇,可今日,他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宋落疏将擦拭干净的弓握在手中,视线懒懒扫过地上跪着的几人。她将他们的战栗与畏惧看在眼中,愉悦地弯了弯唇,问道:“今日谁来作靶?”
无人敢应声。
她慢条斯理地将几名马奴从左至右依次打量一遍,最后目光凝在晏朝脸上。他神情安静,澄澈的漆眸里没有半分恐惧,想来是初入长乐宫不久,还未体验过当活靶的乐趣。
宋落疏忽然很想看看,这么一张清隽漂亮的脸,若是被吓哭了,该是什么模样。
她慢悠悠地笑了起来,朝晏朝遥遥一指,“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