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笨贼将顾砚时抛在脑后,睡了个囫囵觉。
再睁眼已经是辰时二刻了,琉璃候在外头,见她醒了进来替她梳洗。
岑听南打着呵欠感念,若真要细数起来,顾砚时绝对是个再好不过的夫君人选——他有钱、有势,长得也是上京城公子哥儿里面拔尖的,虽然以他如今的年纪,岑听南也不知还能不能将他划在公子哥儿的范畴里。
可话又说回来,那群镇日只知打马游街的愣头青们,又哪里养得出左相身上那股从容。
都是权势富贵堆里泡出来的。
而最重要的是,相府没长辈。虽然放在自己身上不好受,作为嫁过来的新妇,她是托了这个,才能安安稳稳睡到天光大亮,不必同谁去请安问候的。
至少明面上,如今的相府除了顾砚时,便是她身份地位最高,后头的日子是肉眼可见的好。
可想起顾砚时那张冰块一样沉着的脸,岑听南小小地撇了撇嘴。昨日连小厮都瞧见他挂相了,也不知道避着人些。
琉璃替她梳了个抛家髻,岑听南对着铜镜打量了一回,新鲜得紧。从前她都是梳姑娘家的发髻,可一张脸又过于明艳,搭在一起总有些奇怪,如今换做妇人发髻,才真正将被遮掩一二的姿容彻底彰显出来。
连一侧的玉珠都看呆了:“姑娘愈发美了。”
琉璃笑着道:“得叫夫人了。”
玉珠捧着两条新制的罗裙,问岑听南是要穿湖蓝色的,还是月白色的,都是她从前最爱的颜色。岑听南却道都不好,挑了挑,指出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搭上颜色更深一些的罗裙,以碧玉流云佩压裙,整个人一水儿的青,可由她这张脸来压着却显得正好。
不会太艳,也不至于素,透出恰好的端庄来。
当得起主母的派头。
这厢岑听南还在梳妆打扮,琉璃却不知从何处寻出一张干净整洁的白帕,难掩吃惊地看向岑听南。她略略一愣,已是反应过来这条白帕是做什么用的。
琉璃自小在她身侧长大,很多话不用明说,也从不过问,瞧见岑听南拧着眉头有些为难却早有心理准备的样子,当下心头已经有数。
琉璃道:“我去找玉蝶拿刀,割破手滴上去。”
岑听南摇摇头,此时一个模样平常的丫鬟躬身进来,恭敬道:“姑娘将帕子交由婢子处理即可。”
岑听南认得这张脸,昨夜在门外伺候了一夜的便是她,叫水送进来的也是,规矩却不拘谨,瞧着像是调教过的。会记得这张脸的缘由也是奇特。
不知是不是顾砚时不喜丑人,相府的丫鬟小厮模样都是清秀,放在外头普通百姓身上当得上一句好看。唯独眼前这丫鬟,平常得让人过目即往。
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反倒让岑听南多瞧了两眼。
岑听南道:“相爷吩咐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流云。”那丫鬟不卑不亢。
连个丫鬟都这样好气度,岑听南倒是愈相信眼前这流云才是顾砚时的心腹,叫她来做这样的事,自然再合适不过。
流云这名儿取得也好,比起文秀一类的,这名字更合岑听南的心意。
岑听南冲琉璃微微点头,又问流云:“相爷公务繁忙,府内琐事想来不能周全,如今相府内管事的大丫鬟叫什么?”
流云顿首:“回夫人的话,这人名唤文秀。”
岑听南看出来了,流云的性子同她的长相一般,安静、沉稳,不惹事,不引人注目,同玉蝶倒是有些像。
手帕交由流云去处理,岑听南带着陪嫁的三个丫鬟往前院去。
本以为路上会遇见一些不懂事的小厮丫鬟们受了文秀、春雨的挑唆,跳出来惹事,却没遇见什么风波,个个都乖觉老实得很,岑听南扯着唇笑了下,这府里像春雨那般傻的,到底还是少数。
刚一踏入院子内,一屋子奴仆便齐刷刷跪了下来,高声喊“见过夫人”。
岑听南面不改色,沉稳受了。玉蝶与玉珠替她拿来椅子,从容入座。琉璃站在她身侧,目不斜视,大大方方地,也端出了将军府的架子来。
岑听南心里悄悄夸琉璃,不愧是从小跟在她身边长大的,派头真是那么个派头。
她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瞧着底下跪着的一群人,威压便散了出来。岑听南往下一看,一眼便瞧见带头跪在了最前头的文秀,手上还捧着本册子,想来应是相府的账务本子。
这是觉得她一个武夫的女儿,又娇纵,定是自小没学过管家,想以这个拿捏她。
岑听南便笑了笑,没急着叫他们起身。
这时节日头虽还称不上毒辣,却已经有灼人的意味了。下头的奴仆们颤颤巍巍跪了半刻钟都不到,额头就有密汗渗出来。岑听南其实没有那个磨磋人的爱好,不过是为了激一激这个不大安分的婢女。
听春雨那丫鬟的意思,再加上前些年左相府中的传闻,岑听南已猜了个七七八八——这文秀是宫里赏的。就算从前是个苦出身,也只怕好些年没再吃过苦,眼下未必跪得住。
果不其然,岑听南见她身子晃了晃,膝行上前叩了首,呈上册子:“奴婢文秀,这是今年来相府的账簿,从前夫人未进门,相爷都是将这些琐事交予奴婢管的。如今夫人来了,奴婢便不敢僭越了。”
这话面上乍听是客气,可是字字句句都在同她传达一个意思,她是相爷点的人,也不是那么不得脸的,最好待她客气些。
岑听南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叫底下的人都起了身,琉璃接过册子呈上来递给她,她粗略翻了翻便还给琉璃捧着。
管家这事,在府中虽用不着她操心,可娘亲管家的时候从没避着过她,里头的弯弯绕绕她也清楚,丫鬟小厮们从中谋利的不少,端看个人本事,但这不是今日的重点。
文秀见根本没达到自己想象中的效果,咬着牙又冒进了一回:“夫人刚接手府中诸事,不看看账簿是否有差池么?若是哪些地方对不上夫人尽管问奴婢,否则回头相爷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院中这些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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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跟着奴婢做惯了这事的,夫人尽可随意差遣。”见岑听南面无表情,瞧着连句像样的反击话都说不要出来,文秀又试探了一句。
后头跪着的奴仆们也像得到某种讯号似的,纷纷抬起头,明目张胆地跟着文秀打量起岑听南来。
玉蝶握紧了手中的剑。琉璃亦被气得呼吸短了短,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对她们姑娘这样过!连去宫里头,贵人们对姑娘也是客客气气的,一群混账下人,怎么敢的?
岑听南冷了脸,嗤笑着将账簿从琉璃手上拂落在文秀面前:“不过是个账簿,纵有差池,相爷还是有这个实力填上窟窿的。过往下人们如何偷吃我懒得翻看,污七糟八的算计看了脏眼,也同我这个新入门的夫人没甚干系。日后新制一本帐子,我的人来管就好,文秀姑娘从前管家辛苦了。如今相府有了女主人,便也不用姑娘再僭越。”
哪来的回哪呆着去吧你。
文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儿的,似是完全没料到一个高门贵女会这样无赖,直接无视她的挑衅,那她这几日挑烛修改的账簿又算什么?!
文秀稳了稳心神,兀自强撑:“夫人可问过相爷?日后掰扯不清,相爷怪罪奴婢是小,连累了夫人与相爷间的情意就不好了。”
“昨夜相爷离府前,特意嘱咐过奴婢,要将桩桩件件都好好同夫人交代清楚的。”
她一口一个相爷,甚至点出顾砚时新婚夜抛下她外出的事,果然引起一片惊诧声。
岑听南却已经失了同她周旋的耐心,一个婢女仗着顾砚时没空过问府中琐事,管了几天家就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文秀姑娘请起。”岑听南笑眯眯上前将她扶起,“昨夜相爷同我说了姑娘身份来历,这些年确实是辛苦姑娘了,日后姑娘便在府中好吃好喝呆着,这些活计也不用姑娘再操劳了。何时姑娘想出府了,我便同相爷知会一声,定是要备上金银财宝,风风光光送姑娘走的。不然这些年姑娘待在相府中,外头人只怕以为你跟了相爷,对姑娘名声不好。”
文秀偏要说相爷对岑听南不好,新婚夜跑出去,岑听南就说相爷对她极好,什么都同她讲,且他们才是夫妇一体,你文秀不过是宫里赏下来的,别死乞白赖着不肯走。
岑听南难得长篇累牍地说这许多话,中心思想就一个,你什么也不是,劝你懂事,赶紧走。
文秀被她气得呼吸都不畅快了,见她油盐不进,咬着牙挥开她的手,对着后头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厮得了讯号,批头散发就冲上来,想要抱着岑听南的腿喊冤。
岑听南虽然身娇体弱,可自小被岑闻远捉弄出的反应却快。眼角余光见到黑影冲上前来,下意识接连后退几步,撤出空挡,让玉蝶来得及上前阻拦。
“唰”一声利剑出鞘,立时削落那小厮额前碎发几缕,惊得他跪跌在原地,浑身发抖却打着颤都不忘将戏作完。
“夫人在上,请您千万要为小人做主啊!”那小厮哭嚎道。
岑听南睨了文秀一眼,问道:“你又有何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