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 秫香馆
    “没什么。”他抬手指了指棋盘,笑了笑提醒韩昭道:“你该落子了。”

    韩昭心里犯嘀咕,察言观色谨慎落下一子,却见李璟一手端茶,一手气定神闲地落子。黑子势如破竹,步步紧逼,将韩昭方才的布局破了个干净,丝毫不留情面。

    韩昭额头紧张地淌下冷汗,他拿帕子搌了搌,不敢放松。

    两人对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你来我往之间,李璟将白子杀得片甲不留。

    “微臣愚钝。”韩昭缓缓松了一口气,俯身道。

    李璟若有所思,他放下茶杯,意有所指道:“我记得,令堂的棋艺不错。”

    “家父身子不爽利,年岁渐长,不大下棋了。”韩昭拒绝的话刚说出口,李璟便抬了手,眉眼凌厉,“国师身子不爽利,本皇子不多叨扰。本皇子要见的,是‘令堂’。”李璟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

    韩昭顿时噤声。

    国师以“窥天机,伤根本”的缘由半隐退,韩昭本可借此拒绝,可李璟言外之意,怕是要私下约见。

    韩昭将头压得更低,却没有再婉拒,“殿下想什么时候?”

    “明日你休沐,我去见你,会带一个人。”李璟将棋子拢到棋奁里,不是询问,是通知。

    韩昭顿了顿,应了声“好”,他心里闪过好几个名字,却识相地没有问出口。

    两人谈完,覆面出门,李璟出手阔绰,递给小侍一片金叶子,“有没有路,能避开底下那些人出去。”

    小侍接过立马喜笑颜开,弯腰引了一条路,“打这边走,有个小楼梯,能绕到莲花台后面从后门出去,出去连着一条小巷,沿着走就到南街了。”

    小侍交代完还想跟上,李璟却抬手制止,转头递给韩昭一个眼神,韩昭便颔首在前面引路。

    小侍明白了他的意思,懂事地停在原地,笑着说了声“慢走”。

    楼下嘈杂声渐近,二人从小楼梯下去,正巧见莲花台那边完事儿,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富哥儿搂着芙蓉,眼神色眯眯的。

    芙蓉倒是敬业,柔情似水的眼神勾得那人七荤八素,抬眼隔着楼梯与李璟对视,芙蓉见他是从三楼下来,礼貌地莞尔一笑。

    李璟迅速收回眸子。

    这边沈忠和乌甫阁醉得不成样子,将荷包里最后一点银票都给了出去,颤颤巍巍地点上一口神仙醉,吞云吐雾,飘飘欲仙。

    李璟的眼神扫过,却落在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上。

    “殿下?”韩昭小声叫道。

    “从那边走!”李璟压低声音,戴正面具调转方向。

    韩昭一头雾水,抬腿连忙跟上。

    两人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穿过拥挤的人流,李璟抓住那人手臂。

    一拳凌厉地挥过来,李璟瞳孔骤缩,迅速侧头堪堪躲过。右手成拳,发狠地向人脸上攻去。

    那人身轻如燕,行动灵活,仰头向后压腰,左手撑地抬脚便踢,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漆黑的夜色将两人的身形模糊,料峭春寒,枝叶被风吹得扑簌簌响。

    凌厉的掌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李璟的面具被打掉,露出真容。那人明显怔愣了一瞬,猛地后撤一步往巷子里跑。

    李璟的眸子沉成墨块,追身而上,大喝一声,“别走!”

    韩昭不会武,急得在一旁团团转,捡起李璟掉落的面具就想跟上,却听李璟抽空吩咐,“别过来添乱,守好!”

    韩昭脚步一顿,认真地应了一声。

    巷子狭窄,杂物随意堆砌在地上,那人暗骂了一声,踉踉跄跄地躲着杂物,在漆黑的小巷里左右移动,速度明显被拖慢。

    李璟紧随其后,助跑几步跳上一个木箱,一个借力蹬过去,在巷子中的速度不减,没几步便追上了那人。

    他冷眸拔出佩剑,冷冽的白刃在微弱的月光下寒气逼人,他一剑直直插过去,将那人身前的箱子劈个粉碎,彻底将人阻在巷子里。

    身后就是巷口,李璟向前逼近一步,那人警惕地后退,手已经放在袖口短匕的柄上,两人静默一瞬。

    梆子声一慢一快,连打三次,打更人的声音从李璟身后传来,“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提灯的昏黄灯光照在小巷巷口,那人漆如点墨的眸子,仿佛簇着火苗,两人氛围剑拔弩张。

    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的声音渐远,呼吸一瞬,白光一闪,那人的匕首倏然横在李璟的颈侧。

    李璟没有动,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眸底情绪复杂,“......成玉,是不是你?”

    那人神色错愕,只静了片刻,他放下匕首。

    伸手拽下面具,露出一张李璟再熟悉不过的脸。

    顾淮轻轻一叹,“殿下,您怎么知道是我?”

    “好歹你我也同在左相家塾中习过半月,同窗之谊,我怎会轻易忘记?”李璟沉眸,“熟知的人,光是看身形便能辨出是谁。”

    “殿下好记性。”顾淮礼貌笑了笑,从容地收起匕首,站在那处,又是清癯孱弱的文人样子。

    “我竟不知你会武?”李璟的眸中带着探究,他似乎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同窗,“我不信你是来秫香馆寻欢,你为何来此?”

    “那殿下,又是因何而来?”顾淮不答反问,合袖看向他,笑意不达眼底。

    “我......”李璟蹙眉。

    意料之中,李璟不会回答。

    顾淮又笑了笑,两个人站在这里,问这些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李璟不像表面上那么无欲无求,顾淮也不像人口中那么人畜无害。

    “我不多问殿下,殿下也别为难微臣,亥时之前,微臣还得回去复命。”顾淮微微颔首,重新戴上面具想要走。

    “复命?是二皇弟吗?”李璟敏锐地捕捉到这句,拍上顾淮的肩膀将人阻在原地,“成玉,你真的要参与党争?如今顾家危在旦夕,你的家事我不多言,只是奉劝你一句,就算是助七皇弟......”李璟的眉头蹙得很紧。

    “大殿下。”顾淮只露出一双寒冰一样的眸,深吸一口气打断了李璟的话,“若是可以,微臣亦不会助纣为虐,认贼作父。”

    他知道?这回李璟是真的感到意外。

    “你这样,左相知道吗?”李璟眸光微敛,他知道,左相一直对顾淮寄予厚望,若无这些腌臜事,如今的顾淮早已在翰林院崭露头角。

    顾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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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冷风吹起他的发丝,他的眸光融进月色,看不真切。

    “他知不知道,都没什么差别。”顾淮声音沉沉,他想起了某位矜贵的郡主,“他还有更好的学生,也不算,辱没了他的门楣。”

    李璟忽地也想起在家塾的那段时日,轩窗之外,还有一张书案——

    紫檀雕花云纹,上面刻着一个娟秀的“柳”字。

    那是柳安予的书案。

    顾淮知道李璟也是好心,他犹豫一瞬,拂下肩上的阻拦,用仅仅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乌甫阁你盯着点,刑部那边,二皇子要动手了。”

    李璟眸中闪过一丝震惊,却见顾淮不再停留,加快步子走出巷口。

    李璟站在原地沉思,只听巷子的另一端,是韩昭小心翼翼的呼喊。

    “殿下?殿下?”

    李璟收回思绪,大步流星走向与顾淮相反的方向。

    他从韩昭手中接过面具,将脸遮盖严实,眸光黯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人呢?”韩昭探究的目光递过来,眼神往他身后瞟。

    李璟不多解释,目光落在他身上一顿,看得韩昭云里雾里。

    他不动声色地勾唇,想到了顾淮那句话,转身心情大好,“世尧,走了。”

    *

    韩昭动作很快,在家中后山的亭中安排了小宴,叫人备好了美酒珍馐,旁边还放了棋盘。

    他屏退下人,亲自去迎李璟。

    “殿下多担待,这小门隐蔽,旁人不易见。”韩昭怕李璟嫌弃,躬身引路解释道。

    “无碍。你心细,该是如此打算。”李璟敛眸,看似无意却时时注意着身后跟着的小侍卫。

    那位是个生面孔,照李璟矮了一截,身量清瘦,走路低头轻易瞧不清。

    想必这便是李璟说的那人,韩昭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怠慢,恭敬地为两位引着路。

    七拐八拐到了亭子,这处倒是真隐蔽。

    李璟到时,一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暗纹紫袍,脊背笔直,正坐在棋盘前捻着一颗白棋。

    “好久不见,安乐郡主。”那人顿停片刻,耳朵动了动。他放下棋子,转过脸来却见他面容青涩,双目空洞只剩白仁,看得柳安予一惊。

    “经年一别,已有十七载,只可惜,老朽现在看不到郡主长大后的样貌。”韩守谦苦涩一笑,嗓音沙哑。

    柳安予闻此言,却如坠冰窟,不可置信地后撤一步。

    李璟关切地蹙眉看她,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给她依靠,让她不至于失力后仰。

    双目失明之人,该如何观星象窥天机?柳安予不知道。

    她面色惨白,死死搭住李璟的手,看向韩守谦。

    “国师永昌十六年时,‘窥天机,伤根本’的那一句,竟不是托词?”

    韩守谦笑了笑,伸手一指,“郡主陪老朽下盘棋罢,下完了,就什么都清楚了。”他的目光分明落不到棋盘上,熟练地从棋奁里捻起一颗棋子,等着柳安予的下文。

    李璟本想说什么,却见柳安予松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俯身落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棋子落盘声音清脆,只听柳安予声音如常,“国师,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