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暖炉会
    许弋睡到午后方才起来,一出仙阙宫,她便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草药味。

    原来,扶余的使者走后,赵凝下令焚草燃香,祛邪除祟。

    忠勇皇帝昭熙帝在位时,大昭疫情频发,整整三年才度过危机,现在的大昭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宫城的角落里,枯竭的草药缓缓地燃烧着,淡淡的灰烟升腾起来,不多时便散到了空中。

    许弋收了银色飞鸟,便看见一个糯米团子飞也似的向着自己扑了过来。

    “姨姨!”赵元欢快地从宫道上直向着她跑来。

    “诶!”许弋半蹲下来,一把将赵元抱在了怀中。

    赵元搂住她的脖子咯咯咯地直笑:“娘亲说了,今天我可以不喊姨姨逍遥王殿下了!姨姨也不用喊我太女殿下了!”

    “好好好。”许弋轻笑着,一想到她和赵元两个人每天殿下长,殿下短地在礼官面前说话,也是十分做作好笑的事了。

    百鸟鸣叫之声传来,有如鸾凤和鸣,小团子一声惊呼,从许弋怀里跳下来,拉着她的手道,“姨姨!姨姨!百戏要开演了!我们快些去吧!”

    “好。”许弋任由小团子暧乎乎的小手拉着她,穿梭在宫门之中。

    越往宫城中心,浓烈的酒香混合着热闹的烟火气一道传来,覆盖住了草药的味道。

    集英殿前所架的山楼上,“色长”依在栏杆之上,他两袖轻拂,高喝一声“绥御酒”,殿中的酒保听到后便耍个把式,将长流壶从背后翻过,为百官斟酒。

    烫好的美酒从长长的出水口中射出,冲入瓷白色的杯盏中,宛如击打在宝玉之上,发出动听的声音。

    牛肉、猪肉、羊肉等肉类在火炉的铁板上被炙烤着,孜然、葱花……等各类香料那么一撒,与肉类的油脂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百官三五成群地围坐在火炉边,享用着美食,畅谈着天下大事,当真是好不热闹。

    赵元拉着许弋,在殿中的空位上随意坐下来,有小黄门立刻端着烤肉盘子奔来,跪坐在火炉边为二人炙烤起来。

    “哐”得一声,两个圆铜片那么一撞,“咚咚咚”,在山楼两旁杖鼓的吼叫声中,琵琶、箜篌、龙笛等乐器吱吱呀呀地唱了起来,色长嗓子一扯,摇身一变成为了报幕的司仪。

    杂剧演员们身着紫、红、绿等各色宽衫,别着镀了金的腰带,随着节奏在手臂、大腿各处拍打起来,呼应着乐曲舞动,看的人眼花缭乱。

    三盏御酒一过,在两个小黄门的搀扶下,赵凝走上了山楼内架在半空的廊道,她垂直眼,对着百官微微颔首,“今日暖炉,不谈政事,大家且吃好喝好,乐上一乐便也是了。”

    文武百官三呼万岁,赵元伸展出手臂,对着赵凝奋力地挥着,生怕她的娘亲看不见她,许弋也抬头细看她皇姐的脸色,比半夜时稍稍好些。

    赵凝笑着向二人会看过来,眉眼之间满是深情。

    赵凝拂了拂袖,特意准备的双下驼峰角子成盘地被端了上来。

    百戏正式开演,一波杂耍演员跑将上来,上竿跳绳、吞刀吐火、翻筋斗、叠罗汉……各类怪招,层出不穷。

    杂耍过后是戏文,“三英战吕布”“李白长安游”“武松打老虎”等等,繁花似锦,精巧至极。

    小团子看得眼睛放光,品得津津有味,许弋自顾自的倒了一碗酒喝起来,不愧是国人做的游戏,这春节联欢晚会似得氛围真是令人熟悉。

    不过这乐曲做的倒是别有特色,汉乐中夹着胡音,是她没有听过的。

    浑浑噩噩地闹了一个下午,天光将近,群臣们吃饱喝足,纷纷戴着簪花回府去了。小团子趴在许弋的肩膀上,眼皮也打起架来。

    “闹累了,就睡吧。”许弋轻拍她的背脊,将她送回东宫。

    回仙阙殿的路上,白日里的喧嚣尽去,昏黄的宫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深色的夜带着寒气裹挟而来。

    许弋突然打了个激灵,糟糕,把外袍盖在元儿身上,一道送入东宫去了。

    正当她踌躇时,一件带着狐狸毛领的,暖融融的袍子便披在了她的肩膀上,替她挡住了风寒的侵蚀。

    “萧静之!你怎么来了!”许弋一回头,便看到萧静之拢着袖子,含着笑,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陛下仁德,特许我今日来看你。”萧静之递了一个暖暖的手炉给许弋道,他的眼波在许弋脸上流转,似有万分深情蕴含其中。

    “怎么现在才来,宫中下午可是热闹,你错过了不少好戏呢。”许弋遗憾道。

    “殿下忘了么,我在宫中住了这么许多年,暖炉百戏的名录我可都能背下来了,今儿这第一出呀,必定是关公老爷提着青龙偃月刀去战吕布……”

    萧静之学着戏班里的人,咿咿呀呀地唱将起来,做了个滑稽的模样。

    许弋扑哧一声笑出来,没曾想萧静之还有这等本事。

    一丝怜惜之情袭上了她的心头,深宫寂寞,他一个外来的质子又常受欺凌,逢年过节的戏曲,必定也是在偏远的地方缩着脑袋听的。

    许弋不由得转移了话题:“不说这宫中的旧东西了,你呢?今日在府中是过得如何?可有饮烫酒?吃烤肉?”

    “都有都有,府里今日也热闹得紧。”萧静之心里暖烘烘的,许弋记挂着他,他很是高兴。

    “樊将军倒是一早便跑去京郊大营了,估计是借此机会犒劳将士们。我这是才知道,小桑平日里看着文文静静的,顽皮起来也是疯的很。”

    萧静之微微摇头,他偏爱清幽,今日府中也是闹得他头疼。

    “哦?小桑也爱跟着胡闹吗?”许弋奇道。

    “今日府里请的是杂剧班子,歌板色唱中腔,发诨子讲笑话,民乐团奏三台舞,最后一出演的是‘打球’。”

    “这台上刚打完球,小桑便带着府里的女官们在西元殿中打起了球来,禁卫军们都打她们不过呢。”

    “哈哈哈。”许弋笑起来,“好一个小桑,真是看不出来,看来以后尽可喊她和禁卫军一同办事。”

    萧静之目光灼灼,看着许弋:“托殿下的福,我今日过得很快活,此刻见到殿下,更是什么遗憾也没有了。”

    许弋心道这儿才哪儿到哪儿,等我出宫了带你去游山玩水,那才是神仙般的日子呢。

    她刚要说话,一阵冷风袭来,“阿嚏”一声,她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萧静之向着许弋走进一步,伸手拢了拢她的衣襟,“我逃脱了这个牢笼,没想到殿下却被锁了进来,好似是殿下将我换了出去似的,我心里总是难安。”

    许弋抬起头,清楚地在萧静之如星辰般闪烁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她柔声道:“无妨的,阿姐又不会对我怎么样,我只是替阿姐照顾元儿罢了。”

    萧静之心道女帝的心思深不可测,留逍遥王在宫中怎么可能仅仅是为了太女。前有金国狼子野心,后有朝堂争端不断,他心忧赵芙被迫卷紧越来越深的漩涡,此后怕是再难相见。

    看着几乎无知无觉的许弋,萧静之眼神闪烁,“对了,我还来不及谢殿下。”说着,他从衣襟中摸出一面半个手掌大小的铜镜。

    铜镜的背面有着古拙的图案,中心是一只昂着头的神鹿,四周围绕着燃烧的火焰花,十分灵动。

    萧静之轻轻摩挲着铜镜的纹路道,“殿下真是有心了,这天元镜乃是库莫奚族宫廷中的旧物,早已遗失多年,不知落在何方了。”

    许弋的手也托在镜子边,“听说大相国寺的主持酷爱收集天下的铜镜,我便差小桑去问了问,没想到正好有奚族的珍宝。”

    小小的铜镜里,他们两个人的脸庞依偎在一起,很是亲昵,许弋微微叹了口气,“是本王做的还不够,连生辰这样的大日子也不能陪在你的身边。”

    萧静之轻轻将许弋揽在怀中,将侧脸在许弋的额头上蹭了蹭,“殿下做得已经很好了,只是我总是忍不住想殿下,很想很想的那种。”

    “现在呢?我已经在你面前了,还在想我吗?”许弋仰起脑袋,看着萧静之道。

    “嗯。还在想。无时无刻不在想。”萧静之微微低下头,在许弋的额头轻轻一吻,抓着她的手臂也有些微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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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抖,“不知道为什么,好想要被对殿下的思念淹死了,就算见到了殿下也无法缓解。”

    清雅的兰花香味袭来,还夹杂着温热的气息,许弋抬眼看去,只见萧静之眼中柔情似水,脸颊边的红晕更是给他凭添了一层艳色。

    轻柔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侧,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不知名的情愫从她心中升起,仿若推着她投向他的情感漩涡。

    “那……这样呢?”鬼使神差的,许弋踮起脚尖,勾住萧静之的脖子,仰起头吻了上去。

    “哐啷”一声,手炉落在了她脚边,小铜镜从萧静之的手中落下,在红线的拉扯下摇摆起来。倒悬的铜镜里,她吸吮着他,噬咬着他,纠缠着他。

    那一刻,萧静之恍然觉得,曾经内心那些似海浪般翻涌的思念,都渐渐平息了下来。

    片刻后,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两人这才分开。一只猫儿从宫墙上跑开,窜入了灌木丛中。

    一队宫人从拐角处走来,他们先后停下来对许弋福身行礼,这才接着从宫墙边走过。

    萧静之弯下腰来,拾起许弋脚边的手炉,又交还到了她的手中。

    宫人消失在宫道尽头后,萧静之对许弋眨了眨眼,“殿下,有个从来也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殿下敢不敢跟我去?”

    “这有什么不敢的?”许弋反问道。

    “好。”萧静之笑了笑,携着许弋的手,在宫城中穿行起来。

    许弋一路跟在萧静之身后,暗自心惊。后宫之中,巡逻换班的时辰被他掐得异常准确,屡屡遇到严阵以待的殿前司禁军,都能被他巧妙地避开。

    二人越发深入,走过弯弯绕绕的宫道,来到了一处荒芜冷僻的大殿前。许弋一抬头,只见悬浮的蛛网后,冷香院三个掉了漆的大字隐在廊下,晦暗不明。

    “吱扭”一声,萧静之推开了腐朽的殿门。他回过头向许弋伸出手,好似要领她进入幽冥地狱之中。

    许弋心中虽有些发毛,但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冷香院中,枯枝败叶散落在地,满是破派萧瑟之气,两株枯梅立在左右,拧着枝干向天空伸出枯爪,几只寒鸦挺立其上,骨碌碌地转着眼睛打量着二人。

    许弋手心出了薄汗,见寒鸦并不来追逐,这才心下稍安。

    院中静寂无声,唯有二人的脚步声不停回响,萧静之一路带许弋穿过两道门扉,这才来到了内院的寝殿中。

    进入殿内,暗色之中,所有的家具都笼罩着浓重的阴影,浮尘在惨白的月光中涌动,分外诡异。萧静之挥了挥袖子,拉着许弋左突右转,来到了一面大立柜前。

    “吱扭”一声,他拉开大立柜的一道门,探进身子在其中摸索起来。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萧静之从大立柜前让开,一道暗门忽得打开了,露出黑漆漆的入口,仿若大张着口的野兽,要将人吞吃入骨。

    萧静之两手扶着许弋的肩膀,郑重道:“殿下,樊将军说宫中是最安全的场所,但我萧静之却是不信的。”

    “倘若有一天……倘若有一天生死存亡之际,还望殿下记得这条密道,可以从此逃出生天。”

    看着密道,许弋忍不住问道:“我知道你在宫中过得不容易,此前既然找到了密道,为何不逃?”

    萧静之微微一笑:“若是我逃了,还能等到殿下吗?”

    许弋心中一跳,她对萧静之并无深情,只是屡次为他的美色所倾倒,总是克制不住地去亲近他,她也并不相信萧静之对她便是死心塌地。

    萧静之见许弋神色不明,暗自发苦道:“父王虽然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不义,若是让陛下有了出兵北燕的借口,我便成了北燕的千古罪人了。”

    许弋心下了然,“萧静之,你信不信我?只要有我在,大昭便不会对北燕发兵。”

    萧静之轻轻在许弋拦在怀中,仿若捧着这时间最为珍贵的物品一般,他闭上眼睛,睫毛轻颤,“我信。”

    许弋拍了拍他的背脊,“走吧,我们回仙阙宫吧。”

    萧静之松开许弋,重新关上密道和柜门,二人携手往来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