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湘点头，起身绕道他的身后，双手按压他颈项后背的肌肉，显然也十分扎实，她回到座位，又问他，“是不是出汗不多。”
刘俊杰愣了一下，“好像是，但健身房都有空调，挺正常吧。”
霍湘摇摇头，没有回答他。
“舌头让我看看。”
刘俊杰吞咽口水，张开嘴，舌体很大，几乎填满整个口腔，舌头是淡粉色的，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的舌苔。
“平日里头颈、背部的肌肉会有僵硬的感觉吧？”虽是疑问句，可霍湘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对方会点头，“尤其是空调风下。”
果然，刘俊杰点头，狭长的双眼尽他所能瞪得大大的，双唇微张，诧异地看着霍湘，模样搞笑极了。
“疲倦嗜睡，头晕头昏？”
刘俊杰点头，“你怎么知道。”
“你和我说的。”霍湘随口一说，“躺床上去。”
霍湘四指并拢，在他脐上一寸处向下按压，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声。
“好了，起来吧。”霍湘回到电脑前，双手敲击键盘，纸张翻转，她把就诊记录递给他，“这是一个星期的中药，这几天最好清晨或傍晚在室外进行有氧运动，你这痘痘，出点汗会好很多。”
刘俊杰点头，就凭刚才霍湘说准了他的症状，他相信她。他拿着纸，又看看霍湘，“医生你是不是神棍？”
“……我不是。”霍湘无奈。
刘俊杰显然不信，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点了点头，“我懂，不可说。”
无奈地看着刘俊杰离开诊室，霍湘好笑摇头，照例拿出手札，笔杆快速移动。
患者刘俊杰，男，24岁，体格强健，肌肉壮实，面部痤疮，面色黄黯，项背僵硬，遇冷尤甚，疲倦嗜睡，头晕头昏，汗出不多，舌体偏大，舌淡红苔薄白，脉洪大有力，水分按压疼痛。方拟葛根汤，七剂。
放下笔，霍湘翻动笔记，厚厚的笔记本里写了很多，从她开始跟着裴老抄方，这一本笔记本就伴随着她，偶尔有些感想她就会在本子上记录下来，中医相关，西医相关，或者和医学无关的事，她轻轻地抚摸着它，轻柔地翻动纸张，直到看见那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她把它拿了出来，摊开纸张，见字如人，齐越礼的字迹就和他的人一样，傲慢洒脱，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纸张上，然后又将它揉成一团，扔进纸篓。
看着纸团在纸篓里滚了一圈，然后停下不动，她垂下了眼眸，把笔记本放进抽屉，快速转动笔杆。
她其实并不讨厌齐越礼，她只是无法接受他对中医的偏见。
好像是单单只无法接受他的偏见。她也不知为何缘由，在得知他对她有偏见时，内心竟然会泛起一阵委屈。
可为什么呢？
大多数人都对中医有偏见，认为这是伪科学，没有临床数据证明。可明明中医为了适应发展，中医方剂已经开始与循证医学相结合。他们日日夜夜研究数据，就为了证明这一方剂对这一疾病有效。老祖宗历代得出的经验，到现在，竟然还要来重新证明。
她无奈摇头，将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压在内心深处，不去疏离也不驱逐。
叮咚——手机铃声响了。
莫星乔：什么时候来？
霍湘起身前往消化科病区，该去看看姚巧灵了。
姚巧灵和之前一样，望着窗外车水马龙，背影还是萧条。
“霍医生，你来了。”姚巧灵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看到来人是霍湘，顿时眼神内放出了光彩。
“怎么样呀？”霍湘和之前一样，坐在她的身边。
“大哭一场之后，反倒痛快多了。”她的心情看上去的确好了很多，“我和我的先生认识四十多年了，从小我们就认识，他住楼上，我住楼下。”
姚巧灵笑着回忆，原本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随着这些时日，反而越发清晰，她的目光有怀念，有惋惜，悲伤却并不明显。
“我们一起上小学，一起上初中，又一起上高中，”她轻笑，弯起了嘴角，“大学倒是没有在一起。和他在一起自然而然，他好像是我的习惯，已经融入了我的身体里。突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还好，现在我想通了，我应该带着他的份，好好享受这个世界。只要我没有忘记他，他就永远活着。”
霍湘欣慰点头，“那你现在还有恶心呕吐吗？”
“好点了，但还是会有，我要再喝几天吗？”
“最好是啦。”
“那我可以出院了吗？”当时主动要求住院，如今迫不及待想要出院。
“那你得问问莫主任。”
“莫主任说你说可以就可以啦。”
“那就可以啦，带中药回家喝吧。”
“好。”
姚巧灵其实病情并不严重，慢性非萎缩性胃炎，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只是突然受到打击，心中的弦突然绷紧又忽的松开，这才压垮了她。但好在发现及时，对症治疗后几贴中药下去就能恢复如初，她其实更多的是需要情绪上的关怀。
告别姚巧灵，霍湘走进医生办公室，目光扫了一圈，却并未发现莫星乔的身影，她朝着坐在门口的医生询问，“你们主任呢？”
“莫主任……”夏至下意识出声，抬起头看到霍湘，眼神一亮，随即又轻皱着眉头把目光移至霍湘胸前，“你找莫主任干嘛？”
“会诊。”霍湘言简意赅，又问了一遍，“他人呢？”
“这儿呢，”问外传来莫星乔清亮的嗓音，带着明显的笑意，“你来了。”
“我已经结束了，她可以出院了，中药原方给她续七贴。”霍湘公事公办，语声虽然温柔，可语调平平。
“好的。”莫星乔向前一步，弯下腰和霍湘平视。
“看什么？”霍湘后退一步。
“看你，”莫星乔直白地说，“今天早上去查房，姚巧灵说已经没什么事了，你真厉害。”
这话原本他中午就想和她说，可齐越礼横插一脚，话全堵在了嘴边。
“嗯哼，夸奖收下了，”霍湘挑眉，弯起了嘴角，“走了，会诊记录我回去写。”
“晚上有空吗？”莫星乔突然问。
“怎么了？”
“一起吃饭呗，”莫星乔眼珠一转，“为了感谢你。”
“职责所在。”霍湘拒绝。
“那就当庆祝我和你认识。”
“莫主任，”娇滴滴的女声突然在两人之间响起，“有个患者医嘱没有开。”
“你开一下呗。”是他惯有的语调，天生带着漫不经心，听上去有些亲昵。
他没有回头，反而直视霍湘，一定要一个肯定的回答。
“这饭非吃不可？”霍湘轻皱鼻子，叹气。
“你要是今天不想吃，那就改天咯。”
所以还是要吃，霍湘想，她最终还是点头，毕竟莫星乔是第一个信任她的人。
“那等会我来找你。”目的达到，莫星乔眉开眼笑，对她挥手。
“莫主任，”夏至走到莫星乔身边，手指捏着他白大褂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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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向下一扯，唤回了他的目光，终于等到了他的注视，“她是谁啊？你女朋友吗？好漂亮啊！”
“小屁孩管这么多，医嘱开好了吗？”莫星乔抬起手，弯起食指轻叩夏至的额头。
“我才来刚来，不会开医嘱。”夏至抚摸自己的额头，弯起了嘴角，“而且我才不是小屁孩。”
“大学都没毕业，不是小屁孩是什么？”莫星乔坐在凳子上，对她招招手，“过来，我教你。”
“点开医嘱……”
夏至走到莫星乔的身边，肩膀故意挨着他宽厚的肩膀，仅仅只是白大褂的袖口相触，她的内心就泛起了涟漪，听着他温柔的教导，看着他俊俏的侧脸，夏至云里雾里。
“会了吗？”莫星乔转头问她。
夏至回过神来，连忙点头，“所以刚才那个医生是你的女朋友吗？”
“还不是。”莫星乔说。
“还？”夏至问他，语气娇憨，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些晦暗不明。
“这就不关你的事咯。”莫星乔起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夏至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透露出势在必得，刚才的不满全都浮现了出来。
夏至是B大临床医学院的学生，今年大五，正好分配到第一医院轮转实习，第一个科室就是消化内科，虽然带教老师不是莫星乔，但早上查房时，她就完全被他吸引了目光。
莫星乔长得帅，又是科主任，是一个优秀的猎物。
“方老师，”夏至的带教老师叫方力，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戴着衣服黑框眼镜，头顶的头发略显稀疏，眉间有着很深的川字纹，鼻翼和嘴角之间的连线十分明显，看上去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你认识刚才那个女医生吗？我们医院还有中医科？”
“不认识，不知道。”方力头也不回，双手敲击键盘，有两个病人要出院了，可出院记录都没有写，他没空搭理她。
夏至黝黑的眼珠向上一翻，嘴角向下一撇，离开了办公室，不知去了哪里。
会诊结束后，霍湘回到诊室，临近下班时间，四楼空空荡荡，她经过戴珍珠的诊室，看她抱着手机荡漾着愉快的笑容，不知道和谁聊得这么开心，她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说起来戴珍珠是个挺全能的姑娘，医学素养不必说，视频剪辑，配音，还有很多乐器都有涉略。
回到自己的诊室，打开手机，微信上的好友申请赫然出现在眼前。
手指在接受的按钮上迟疑了很久，最后，她还是关上了手机。盯着黑色屏幕里的人，一动不动，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直至她咧了咧嘴，屏幕里的人也随即露出来一个难看的笑容，霍湘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不再去理会。
“霍湘，走吧。”莫星乔双手插兜，身体斜着依靠在门框上，看着椅子上正在发呆的人，忍不住出声提醒。
霍湘抬起头，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莫星乔今日的穿搭，分明是大部分普通男生的穿搭，可她却总会想起齐越礼。
收拾好东西，关上电脑，诊室里暗了下来，她合上门，跟在莫星乔的身边。对面诊室的门早就关上了，霍湘点亮手机，原来已经五点十分了。
“在想什么呢？”莫星乔低头，看着霍湘乌黑的发顶，声音清亮又温柔。
他早就知道霍湘了，在她入职的第一天。
“在想……等会吃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霍湘抬起头问他。
“当然。”莫星乔点头，理所当然。
“那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