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吃菜,旁的不说,明月的味道是真的不错,酒也好喝。”司空摘星招呼大家,“朱师傅的西湖醋鱼真的一绝,一定要尝尝。”
几人正吃着,阿风又推门进来了,不过这次木制的托盘上放着一道司空摘星从未见过的菜。
“掌柜的说这是她最近研制的新菜品,让我端来给大家尝尝,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阿风道。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明月不是嫌弃我说再也不让我点评了吗?”司空摘星一边将筷子伸向盘子,一边调侃道。
只是司空摘星的筷子还没有伸到盘子那儿,阿风就将盘子挪了好大一块位置,推到花满楼的面前,笑眯眯道:“掌柜的还说了,司空公子喝茶只会牛饮,吃菜只会鲸吞,他不懂得品鉴,饿不死就行,给他就是浪费了。不过好在还有懂的人,于是掌柜的特意强调一定要把菜放到懂的人面前。”
“嘿,怎么沈明月明里暗里都得嘲讽我一番呢。”司空摘星不满道,“不过都这么说了,来吧,七童尝尝这鱼排味道如何。”
花满楼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香味,微笑执箸:“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青瓷的盘中分成两部分,左侧白萝卜片成薄片,均匀地铺在碎冰上,搛起来几乎可以透光;右侧鱼排炸至金黄,整整齐齐地占据余下的整个盘子,鱼排外面淋着晶莹剔透的糖醋汁,色香味俱全,看起来分外诱人。
荤素搭配倒是均衡。
而这鱼排一入口,花满楼嘴角的弧度愈发增大。
看着花满楼上扬的嘴角,陆小凤问道:“如何?”
花满楼却不答,只问阿风:“不知这菜可有名字?”
“有的,掌柜的说菜名‘浮生暂寄梦中梦’。”阿风清脆答道。
“‘浮生暂寄梦中梦’,”品着这个名字,花满楼赞道,“鱼传尺素,轻薄的萝卜片作为‘尺素’用以抒写浮生,有意思。”
“几位先尝着,我先下去忙活了。”将托盘一收,阿风迅速出去了。
“那跟梦有什么关系,”陆小凤不解的同时也往嘴里塞了块鱼排,甫一入口惊讶道,“这鱼排竟然是素的……”
花满楼复又将鱼排放至白萝卜片上,包裹后放入口中,感受着外层的清脆爽口,慢慢咀嚼后脸上笑意更浓:“将土豆蒸熟后捣成泥,胡萝卜和香菇切丝,翻炒后加入其中和成内馅,之后均匀地铺到豆皮上,放入油锅中炸至酥脆,出锅摆盘浇上糖醋汁,辅以冰镇的白萝卜片解暑解腻。萝卜片包裹后外层脆爽清凉内里软糯温热,又是不一样的感觉。以素菜做鱼排,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如浮生一梦,‘浮生暂寄梦中梦’,沈掌柜当真是个妙人。”
话至此,司空摘星也尝了几块,赞不绝口的同时对花满楼道:“难怪沈明月要把这菜放到你面前,就单看一尝就能将原料和做法说得头头是道的这本事,就跟沈明月如出一辙。若是她在这儿听了你的这番话定要引你作知音的。”
咽下口中的“鱼排”,司空摘星笑着补充:“沈明月的嘴可刁,不论多细微的味道在她嘴里都能尝出差别,多奇特的外观都能还原最初的材料。再加上她又爱吃,喜欢钻研美食,几乎所有的吃食都能在她手里复刻。”
司空摘星又想起明月楼刚步入正规那段时间,沈明月每天为怎么吸引食客留住食客苦恼,在厨房一呆就是一整天,绞尽脑汁思索区别于其他酒楼的菜谱,每次一有新品就急切地把司空摘星叫来,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新的菜品,炫耀似地讲做法工艺,让司空摘星选出最好吃的一道作为新品推出。在讲起菜品的时候,沈明月的一双眼睛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充满了热爱。
其实外面再怎么是独当一面的明月楼掌柜,那时候本质上也不过是个热爱美食的十五岁的小姑娘罢了。
除此之外,明月楼的菜单还会因为季节改变,食材大都选择时令蔬果,哪怕还没有过季但菜品也会因为食材马上过季口感不好而被替换。得益于沈明月的在美食这条路上的执着与追求,明月楼在清河坊这片繁华街区站稳了脚跟。
听到这儿,陆小凤问道:“哦?那怎么还要花那么久的时间排那家点心,沈掌柜直接自己做就好了呀。”
“明月楼还有个规矩,不做早餐,不买糕点,按她自己的话来说,自己赚得钱已经足够开销,不必抢别人的财路。”
司空摘星永远记得当时的场景,又是一次自己给沈明月排队回来,又是自己坐下就开始吐槽,闷热的天气搞得他一身汗,浑身粘腻,于是不满道:“你不是能尝出来配料用量吗,干嘛每次都使唤我去排队,自己做不就完了,而且你自己做了再卖不就多赚一笔。”
“那不行,那是人家的东西,我开个酒楼已经赚了不少钱了,没必要再抢这些生意。”边说着沈明月边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细腻的味道让她舒服地眯起眼,“这些糕点,冷了吃和刚出炉是不一样的味道。”
与司空摘星平常见到的催债时的凶悍完全不同,那日午后细碎的光从繁茂的枝桠中间穿过洒到沈明月的身上,她的发丝绸缎一样闪着光。沈明月低头笑着,眉目柔和,倒是难得的显出一丝温柔来:“我就希望它能红红火火地开下去,让我一直能吃到这个味道。”
“沈掌柜倒是有心了。”陆小凤说。
说说笑笑间,一顿饭不知不觉便吃完。陆小凤便不是那种能安稳坐定的性子,欣赏了会儿西湖美景便嚷嚷着要下楼去道谢,他表示可以白吃白喝,但态度一定要到位。
几人沿着楼梯缓步慢行,一楼大厅的格局便渐渐展现。
只是旁人或许会感慨大厅的开阔和座无虚席,陆小凤则不然,他的目光全然被柜台那儿的忙碌的曼妙身姿给吸引,不同于沈明月的大气艳丽,那女子很明显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但手底下的算盘却拨得利落迅速,提笔书写账簿也是干脆。陆小凤笑道:“没想到账房也是个美人儿!”
司空摘星才懒得理陆小凤这处处留情的浪子行径,正在大厅中寻觅着沈明月的身影。
而靠近门口的桌椅旁,两个人的争吵淹没在周边热闹的交谈中,但却被花满楼敏锐地捕捉。
“我先坐下的位置,阁下跟我抢为免有失风度吧。”一个穿着打扮做书生样的人道。
“哼,这原是我先将包袱放到了椅子上,未曾想有不长眼的没有看到。”另一个络腮胡的大汉也不甘示弱。
“若是这么说,刚刚还是在下先迈进了大门。”书生摇摇扇子,内力随着扇起的风直冲络腮胡的面门。
花满楼一凛,刚刚便是察觉到内力波动才注意这边,如今见两人有冲突迹象,周围都是普通百姓,明月楼的几个杂役也都不是练家子,于是更加担心。
那两人显然没有顾忌。
从书生出手那一刻起,络腮胡便被彻底激怒,抓起桌上的筷子手掌一翻,那筷子便化作武器如钢铁一般钉向书生。书生以扇格挡,内力包裹下发出“叮”得一声,将筷子震落直直地插进桌面几寸。
好功夫!络腮胡暗叹一声,随之心里也提起警惕,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我不过是跟阁下打个招呼,没想到阁下不留情面,既如此,我也不必客气!”边说着书生折扇一收,右手化作利爪便伸向络腮胡的脖颈。而络腮胡也不是好惹的,从包袱中掏出一把寒铁匕首后退两步便要迎接。
两个人不过浅对了两招,座下的椅子已然被内力震得倾倒破裂,好在两人还有些克制,未曾因内劲外泄而伤及无辜,但这架势还是吓到了旁边就餐的食客,正要做鸟兽散开。
花满楼正要去劝阻,但见一阵风过,一个身影迅速跑过去试图抓住书生的手臂:“你们不要再打啦!”
待听出那脚步是沈明月后,花满楼更是一惊,没有武功的普通人骤然受到内力侵袭必然会伤及五脏六腑,严重的甚至可能当场丧命。来不及多想,花满楼急忙便要施展轻功,然后便被突然冒出的司空摘星按在了原地。
“不要慌,且看好戏。”司空摘星一点也不担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花满楼还要说什么,那边沈明月已经冲进人群。只是预想中的伤害并没有发生,沈明月不仅轻轻松松将那书生的胳膊压下,还微一侧头成功躲过了络腮胡的匕首,紧接着两个人便被闪现的阿风踢出了门外。
这下轮到花满楼迟疑了。
看着花满楼的神情,司空摘星回想当年头次遇见这事儿的惊讶,有点恶作剧得逞的意味。他可不是不想出手,只是不知道为何沈明月有些自己都不知道的本能,江湖上一般的喽啰在明月楼根本无法闹事。
沈明月看着一片狼藉的桌椅和碎得不成样子的杯盏,痛心疾首道:“我上好的桌椅和绝佳的青花瓷啊——”
看着门外捂着胸口的两个人,沈明月气不打一处来,冲柜台喊了句“安歌,拿算盘来”,接着就气冲冲地打着算盘向俩人道:“我那红榉木的桌椅一套要二十两,青花瓷一套要十二两,再加上误工费、客人受惊费,一共三十六两纹银,一人十八两。”
“还好当初没听你的大厅用金丝楠木……”阿风小声嘟囔。
沈明月一把拍在阿风头上,惹来他“哎呦”一声,复又转身冲两人道:“两位打算怎么付钱,银票北边一里外有钱庄,支持多种面额兑换,纹银现结,概不赊账。”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让一旁的陆小凤看了个目瞪口呆。
司空摘星笑道:“看吧,我就说有好戏。虽然以前我试探过沈明月,日常中的试探和危险她反应不来需要我的看顾,仿佛确实不会武功。但偏偏一旦牵扯到钱财,她一下子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见人的潜力都是无穷无尽的,单看要用什么激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