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炆让傅晚司在家住一晚再走,饭桌上小男生也在,坐在旁边端茶倒水,看见傅晚司来了,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少爷”。
此情此景,傅晚司竟然很想和他说一句,少爷喊早了,你要是能跟我妈在一起,我还得喊你一声爹。
这顿“团圆饭”傅晚司只喝了口水就走了,拉开门的时候还能听见宋炆在笑,和小男生说明天给他买个车玩玩,他手握在方向盘上的时候特别漂亮。
坐上自己的车,傅晚司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想不明白一只手为什么会因为握住方向盘就变得更漂亮了。
老妈大概也是个文人,随便说句话都能这么有深意,让他反复琢磨。
回去的路傅晚司开得很快,像要把什么甩到后边一样死踩着限速开回了家。
家里没拉开窗帘也没开灯,黑的像个洞。
关上门傅晚司就扯掉了外套,往浴室走的路上脱了一地的衣服,看见镜子里赤|裸的身体脑袋还是麻的,直到热水兜头浇下来,热气模糊了视线,他才感觉到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互相折磨了几十年,终于要离了。
证件下来的那天他应该和傅婉初一起在家门口放上十挂鞭炮,庆祝这个美满的家庭终于他妈的破碎了。
他从来都倔,犯起犟来连自己都骗,觉得离了也好,比名存实亡强。
可拿东西的手颤抖的幅度骗不了人。
傅晚司靠着墙,头疼得要裂开了一样,从太阳穴到后脑勺,让人狠砸了一棍子似的。
晕,想躺在哪睡一觉,就这么着吧,不醒了。
家没了。
又没了。
那口兑了水的白酒以后也喝不着了。
……
不记得在花洒下面冲了多久,水温太高,皮肤烫得发红,傅晚司用力按了按额角,压下想吐的冲动。
随手在腰上围了条浴巾,发梢的水滴滴答答地掉在后背肩膀上,他没去擦,走到客厅拿起手机拨通了傅婉初的电话。
半夜十二点,傅婉初刚躺下,接起来的时候嚷嚷着抱怨傅晚司这个时间搞午夜凶铃。
“他们俩要离婚了。”傅晚司说。
“亏我胆儿大,不然被你吓出个——”傅婉初猛地停住,思考了一下这七个字的意思后,慢慢说完了剩下的几个字,“好歹来……你今天回家了?”
后面两句声音已经沉了下去。
“嗯,老妈在家。”傅晚司手在烟盒上磕了磕,停了两秒,没去拿,平淡地补充:“还有她的小男朋友,这次的会弹钢琴,手好看,她喜欢。看着比我小一轮还多。”
傅婉初被这个消息刺激得暂时性哑巴,她没有感情地哈哈笑了两声,语气怎么听怎么操蛋。
“靠……我们是不是要有个20岁的爹了。”
“挺好的,”傅晚司靠进沙发里,头发湿黏地粘在脖子上,他也懒得管,“说不定以后还能给咱俩送终呢,你一直担心的问题解决了。”
“……那真是太好了,”傅婉初深吸一口气,“太好了。”
沉默半晌,傅晚司问:“最近看见傅衔云了么?”
“没看见,大概在和20岁的后妈们谈恋爱呢吧,”傅婉初深吸了一口气,“老妈在等他一起去离婚?”
傅晚司“嗯”了声。
电话又陷入了安静,傅晚司听见对面传来打火机的“咔嚓”声,他莫名想起老妈说的那句“你也忙着呢”。
可能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傅婉初咬着烟,含糊地自嘲:“他俩喜欢谈二十的,咱俩也喜欢谈二十的,这也遗传?你说,我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个德行,左一个右一个的,结了婚也不消停。”
傅晚司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
她继续说:“我不结婚了,结了婚也是膈应我自个儿,照镜子似的,一眼把我以后几十年都照出来了,忒膈应。”
是啊,膈应。
傅晚司也觉得膈应。
以前是膈应傅衔云和宋炆,现在连自己也算到一块儿膈应了。
日子越过越不像个人了。
傅婉初说那些钱让老妈随便花,她不缺也不想争,这也是傅晚司的态度。
说来老妈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果了,喊他过去大概只是想展示一下女王陛下的石榴裙下又跪了个什么样的小男人。
顺带提醒他,他也没什么不一样,以后少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管她跟傅衔云。
傅晚司这一晚睡得很差,噩梦一个接着一个,连环套着不让他醒。
可能是没吹干头发就睡觉了,也可能是回家一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又或者是单纯上火了……
一早醒来他脑袋疼得一抽一抽的,靠着床头呆了半天也没找出个源头,只能翻出片布洛芬吃了,废人似的瘫在椅子里瘫了一上午。
按照平日里的习惯,这么好的天气他应该坐在电脑前面努力酝酿出灵感,然后抓着那点儿情绪奋笔疾书,能疾多少疾多少。
但今天他什么都没干,只要眼睛睁开房子就开始转,转得他想吐,一晚上的功夫,嘴角都破了。
活了三十几岁也没长进,刀子嘴豆腐心,舍不得放不下,迟早吃大亏。
老妈这几句话像把冰窖里拿出来的刀,直直戳进傅晚司的心窝,又凉又疼。
但他现在顾不上心疼,他头疼的厉害。
人一脆弱起来就很容易回忆过去,他现在脑子里很乱,过去那些事儿走马灯似的来回播放。
宋炆和傅衔云还四十来岁的时候,找的情人还没这么年轻,或者说那时候傅晚司也没多大,冷不丁撞见,对方多少也大他几岁。
他和傅婉初以前就是这么安抚自己的。
再之后兄妹俩就很少回家了,一年见不到几次,也看不见他们周围的人。
很难得地见一面也是冷嘲热讽,拿说出的话当刀子互相捅,说来说去都是不欢而散。
在这个家里傅衔云就是个甩手掌柜,从爷爷奶奶家回来后一直是宋炆在照顾傅晚司和傅婉初,如果隔段时间问问家里的佣人两位少爷小姐还活着么也算的话。
但小孩就这点不好,对自己再冷漠,搁心里也认定了这人是妈妈,那个是爸爸,别人家小孩能撒娇,自己为什么不能?
越没什么就越想要什么。
归根结底,他们也是在宋炆和傅衔云眼皮底下长大的,有过对父爱母爱的渴望。
就算这家已经破烂的一碰就碎了,就算他已经三十四是个足够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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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人了,他也控制不住地想留下点儿什么,几十年硬挺着一口气守在外边儿,谁他妈都不许碰那最后一下。
有些事傅晚司记的很清楚,青春期他们家最常做的家庭活动就是“捉奸”,每天回家开门像开盲盒。
陌生的男人女人,和熟悉的爸爸妈妈。
他的暴脾气在那几年达到了顶峰,数不清多少次,如果不是傅婉初拉着,可能已经闹出了人命。
其实傅晚司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样的家,散了比留着好。
宋炆说的对,他就是舍不得,也放不下。
回忆童年是件挺糟心的事,虽然傅晚司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走出来了,但出没出来嘴上说的不算,得心里也放下才算。
傅婉初想的开,每年都会跟傅晚司说一遍:“在这样的家里长大,我们能不杀人不放火已经很努力了,谁还能要求你我多么心理健康多么幸福乐观啊?没疯是我们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热爱。”
这句话很对,就算在梦里想起来都觉得非常有道理。
但道理太多了,忘了哪个人说过,不幸福的孩子很可能活成他们父母的样子。
这节骨眼上再想起来这句话,对现在的傅晚司来说简直是噩梦。
他是冷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椅子里睡着了,窗户大开着,一阵阵凉风送到脸上,吹得嘴唇都有点麻。
说不清是做了梦还是睡前的心路历程,糟糕的记忆搭配着身上的不舒服,他感觉更难受了。
鼻子堵着,身上特别冷,手都有点哆嗦。
这种时候他接到了左池的电话。
来电显示上“小情人儿”四个字让本就复杂的心情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傅婉初当初一时兴起取的备注对应着昨天的场景,明晃晃地指着傅晚司说你跟他们俩有什么区别,你早晚活成那样儿。
傅晚司接电话的语气不受控制地变差,带着股无处放置的厌倦和烦闷,声线比平时低太多。
“怎么了?”他问。
“我想好报酬是什么了,”左池的声音听起来挺快乐的,低声笑着喊他“叔叔”,又说:“我放假了,要不要出来玩儿?”
傅晚司快要生锈的脑袋转了快五秒钟,才想起来现在是五一假期期间,程泊可能给手底下的员工放了轮休假。
他按了按太阳穴,感觉自己吃的可能是假药,头更疼了。
他听见自己说:“左池,我很忙。”
左池敏感地察觉出不对,声音低了下来,问他:“心情不好?”
傅晚司不想和别人谈论自己的心情,何况这份心情还和左池有关。
他心里也清楚,这点破事儿不能怪到左池头上,所以整个人的情绪都很拧巴,一边想划清界限一边又怀着某种弥补的心情耐着性子问:“还有事么?”
左池笑了声:“我说有你会挂电话吗?”
傅晚司吸了口气,说:“会。”
“拜拜。”左池很快地接话。
电话的忙音响到第三声,傅晚司才反应过来左池直接把电话挂了。
“靠。”
他把手机扔到桌子上,拿起一旁的额温枪对着自己开了一枪,上边显示“38.9℃”。
“……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