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徐凤慜一行前往西凉, 盛夏疏忽过去,下了两场雨,天气?便逐渐转凉, 秋收到来。
虞眆在州府各县走了一圈,今年风调雨顺,粮食顺利入了仓。天气?凉下来, 虞冯开始忙着修西凉之间的防御城墙。
一月之后,徐风慜一行离开西凉,回京。
黄宗尚并朝廷急旨, 一并送往雍州府,虞昉皆置之不理。
京城一到中秋节前?便格外热闹,赏花赏月游园, 各种宴席不断。
今年景元帝亲自主持宫宴,姚太后仍在行?苑未归, 他?一向孝道, 亲自领了太医前?去给姚太后请安,把平安脉。
行?苑位于京城南郊,南山山势平缓,行?苑沿着地势而建, 飞檐楼阁在葱茏的花木中露出一角,山泉叮咚,伴着鸟儿?的清脆鸣叫,一走近, 便觉着烦恼顿消。
姚太后住在听风堂,从窗棂往外望去, 正?对着的是山下如明镜般的湖泊。
“娘娘,陛下到了山下。”伺候多年的黄嬷嬷, 拿了件薄夹衫披在太后肩上,劝道:“娘娘,外面湿气?重,容老奴关上窗吧。”
昨晚半夜下了雨,到早间方停。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屋顶瓦片上,太后睡眠浅,到雨停后放再小歇了片刻。
雨后山上凉爽,姚太后身子弱,黄嬷嬷担心她着凉,小炉上还熬煮着驱寒的姜汤。
姚太后转身回去榻上坐下,黄嬷嬷上前?拉下了窗棂,回到小炉便坐着,守着罐子里的姜汤。
没一会,外面传来宫女内侍请安的声音,黄嬷嬷忙起身,迎到了门口,扬起笑曲膝见礼,“陛下来了,娘娘在等着陛下呐。”亲自打起了门帘。
黄嬷嬷是姚太后身边的老人,景元帝唔了声,颔首点头算是回了礼,抬腿进屋。
太医紧随其后,与景元帝一道上前?请安。景元帝抬手见礼,仔细打量着姚太后的脸色,关切地道:“阿娘瘦了。”
姚太后抬手,“我身子还好。快过来坐。”
景元帝指着太医道:“我领了太医前?来给阿娘瞧瞧,定要?亲自听着,见着,方能?安心。”
姚太后知道自己的身子,到了行?苑以?后,她身子比以?前?要?轻便,远胜在宫中时。
既是景元帝的一片孝心,有太医在,姚太后便没拒绝,伸出手来,由太医把了脉。
太医道:“回太后娘娘,陛下。太后娘娘还是多年来的老毛病,夜里睡得?不好,看上去便精力不济。入秋以?来,天气?转凉,太后娘娘身子弱,要?多注意,千万别着了凉。”
开了几幅滋补滋润的方子。太医便告退。姚太后将方子交给黄嬷嬷,道:“拿去放着吧。”
景元帝忙走到姚太后身边坐下,道:“太医说阿娘身子弱,既已开了方子,阿娘便须得?服药。阿娘可?不能?再如以?前?那般,一忙起来,就借故不吃了。”
姚太后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怎能?怕吃药。倒是你,过年过节时最忙不过,怎地有空来了?”
“再忙,也要?前?来给阿娘请安,怎能?让阿娘在山上,一个人孤零零的过节。”
景元帝四下打量着屋子,半晌后道:“阿娘这里,跟雪洞佛堂般,太过冷清。”
“我不喜那些摆设,屋子越宽敞越好,只塌几桌椅便已足够,其余的反而碍眼?,怎地就冷清如佛堂了。”
姚太后皱了皱眉,道:“你朝政繁忙,等下早些用午膳,用完你早些回去。路上慢一些,别着急忙慌赶,稳妥为上。”
“阿娘,我才来,你就赶我走。”景元帝抱怨了句,如幼时那般,疲赖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往她肩膀边一倒,作势不起了。
姚太后心到底软了软,拍了拍他?的手,嗔怪地道:“快些坐好,仔细被人看了去,笑话你。”
“我在阿娘面前?承欢膝下,谁敢笑话我?”
景元帝说得?义正?言辞,到底坐了起来,神色欲言又止。
“怎地了?”姚太后知道他?有话说,却碍于情面不好开口,便温声询问。
“阿娘,朝政上的事情,你可?都曾听过?”景元帝犹豫了下,问道。
姚太后道:“外面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外面不知道的,我皆没过问。”
景元帝清楚姚太后,她不屑在自己面前?撒谎,说没打听,便定是没打听。
“我提拔了沈甾徐凤慜,阿娘觉着他?们如何??”景元帝忐忑问道。
姚太后不客气?道:“沈甾性情迂腐了些,欠缺圆滑,不过,他?尚有几分真本事。徐凤慜他?自视甚高,自以?为才情过人,风雅,实则是废物,好比那镶了金边的牛粪堆。”
景元帝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神色变得?尴尬起来,道:“阿娘真是,我与徐凤慜一向交好,以?前?阿娘没拦着我,如今怎地如此不待见他?了?”
“以?前?你与他?只谈诗论道,他?跟在你身边,就是个逗趣的请客,我何?须拦着?如今你提拔他?为给事中,出使西梁,他?就藏不住了。严宗的二儿?子是傻子,傻子在府里不出门便没事,出门的话,严宗有个傻儿?子的事情,便世人皆知。”
姚太后神色平静,不急不缓说着,“你问我,我便如实回答你。大楚是你的江山,你爱如何?便如何?,我不会再干涉。”
景元帝的脸逐渐泛白,难过地垂下了头,道:“阿娘,我真有这般差劲?派使节出使西梁,我也做错了?”
当?时景元帝做出各种措施的时候,姚太后虽避在行?苑,依旧很快便得?知了。
她恨不得?马上回宫,将他?劈头盖脸大骂一气?。最终,她还是忍了下去。
当?政理事没那般简单,他?亲自体?会过,才知晓里面的艰辛,不易。
再说景元帝主政,她在旁边指手画脚,依然还如以?前?那般,一切都依靠着她且不提,他?只贪图享受,还埋怨她只看重权势。
对景元帝失望归失望,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姚太后还是愿意尽心尽力教导他?。
“你的对错与否,还不在于眼?前?一时,而是以?后,接下来的朝局。西梁给他?们钱,是大楚给他?的赏赐,是主子打赏仆从下人。主子亲自到仆从下人住住去,那便是给仆从下人长脸,贵脚踏贱地。你以?为是礼贤下士,实属自降身份。”
“可?是阿娘,只有少数几人反对,其余人都同?意了。”景元帝急赤白脸解释。
姚太后呵呵冷笑:“他?们当?然同?意,他?们巴不得?你主政,能?做出一番政绩,好让我彻底插不上手。主弱臣强,你弱了,他?们方有机会。”
被姚太后不留情面的一通批判,景元帝难堪难受到了极点。
他?恍惚知道自己做错了,来找姚太后,却是想要?得?到她的夸赞,安慰。
“你让徐凤慜前?去,许了西梁什么?”姚太后问道。
景元帝含糊了下,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关税上的优待,双方既然通好,西梁同?样也该给大楚商人优待。”
姚太后敏锐道:“何?种货物的关税?”
景元帝默然了下,道:“西梁缺盐,大楚有湖盐,井盐,海盐,各种盐足够多。大楚可?向西梁售盐,西梁要?少些征税。”
盐铁茶粮食等,一向不允许对外邦售卖。茶穷人吃不起,利高,后来逐步放开了。
只其余几样,向来管束得?严,景元帝居然答应卖给西梁。
景元帝解释道:“用盐抵消岁赐,如此一来,无需向百姓征收,摊派,动用内藏库的金,户部也能?缓口气?。”
大楚的确不缺盐,用盐抵消岁赐,虽不妥帖,景元帝已经派使节前?往,总要?给西梁一些好处。
“雍州府那边,你要?看紧了。”姚太后道。
雍州府之事,景元帝本想听姚太后的意见,他?却再也不想提,敷衍了句知道了,“我会催阿昉回京。”
姚太后见景元帝脸色不大好,知道他?心里不舒服,还是多说了几句:“雍州府虞昉迟迟不进京,她以?前?借口身子不好,一拖就快一年。年纪轻轻,能?生一年的病,就该传出病丧的消息了。你重情,别人却不屑一顾。”
景元帝听得?愈发不耐烦,垂下眼?睑答了句:“阿昉最重情。”
姜汤熬煮好了,黄嬷嬷盛到碗里,悄然放在了姚太后的左手边。
景元帝不喜姜味,此时心情烦躁,便觉着不可?忍受,抬手捂鼻,不悦道:“拿走拿走,臭不可?闻!”
黄嬷嬷愣了下,立在那里没动。姚太后看向窗棂外,道:“老黄,端下去吧,等会再给我熬一碗。”
“是。”黄嬷嬷应声上前?端走了姜汤,景元帝还不依,扬声道:“将窗棂也打开,透透气?!”
“陛下!”黄嬷嬷一时情急,刚叫了声,姚太后便打断了她,“老黄,将窗棂打开吧。”
他?来山上请安尽孝,总该体?谅他?一二,让他?这份孝道落了空。
黄嬷嬷把姜汤碗递给宫女,前?打开了窗棂。
凉风吹进一屋的湿润,黄嬷嬷赶紧再去取了薄锦被,上前?搭在了姚太后的膝盖上。
景元帝晕乎乎的脑子,被风一吹,感到清醒了些。他?微闭着眼?睛,长长舒了口气?,道:“花草树木皆有灵,行?苑的花草树木更是吸进了天地灵气?,比之宫中远要?通透。阿娘住在行?苑,也是修行?了。”
姚太后想说什么,终是意兴阑珊,拉了拉锦被,道:“老黄,你去催一催膳房,让他?们快一些,陛下用完饭,还要?赶回宫去。”
黄嬷嬷去了膳房,没一会,领着宫女送来了午膳。景元帝没甚胃口,略微吃了几筷子。饭后,景元帝坐着吃了两口茶,姚太后要?午睡,他?便下山回宫了。
黄嬷嬷将景元帝送了出门,姚太后没送他?,立在窗棂边,望着山下的湖泊。
风吹过,湖面泛起波澜。
水本宁静,是风不停止。
黄嬷嬷折返回来,赶忙关上了窗棂,道:“娘娘且稍等,老奴去端姜汤来。”
姚太后道:“我累得?很,先睡一阵,待起来之后再喝。”
黄嬷嬷觑着姚太后的神色,仿佛又回到了在宫中操劳时的疲惫,她暗自叹息一声,伺候姚太后去歇息了。
景元帝回到宫里,天色已晚,天上飘起了雨。
内侍撑开伞,举在景元帝的头顶。
徐凤慜一路写信,急递进宫。
信中称,虞昉送给了他?一把伞。
景元帝停下脚步,目光发直,盯着内侍手上的乌木伞柄,繁复如花朵盛放开的伞骨,透明的油纸伞面,上面雨珠滚动。
“滚开!”景元帝抬手挥开内侍的手,直冲进了雨中。
伞,散。
她要?与他?一刀两断了!
她也如阿娘那般,背叛了他?。她忘了他?们之间的许诺。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第32章
“十三,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没起来,羞羞羞!”
闻十三昨夜几乎到天明时放歇下, 听到声音,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装死。
“咚咚咚”脚步声很快跑近了, 被褥被一把先开,眼前是一张裂开嘴笑,痴肥的?脸。
“十三, 快起来,陪我去玩耍。”
闻十三见他嘴角的?口水拉出一道长丝线,赶紧翻爬起身, 跳下床,道:“严二, 你来这么早, 瓦子里还不热闹,要等晚间才好玩。”
严二不依道:“晚上阿爹不许出去,外?面有坏人。我们现在去玩,快走。”
“哎哎哎, 别拉,裤子都?被你扯下来了。”
闻十三狼狈地抱住裤腿跳脚,严二哈哈笑,“十三, 你还没娶娘子,等娶了娘子, 也要在娘子面前脱裤子。”
“你儿?子可要办满月酒?”闻十三看?着痴傻,只?有四五岁稚儿?般的?严二, 心情很是复杂。
严二娶了高樟的?女儿?,生?了个?儿?子。高樟瘫痪在床,听说快不行了。严二妻子高氏生?了孩子,一直郁郁寡欢,卧病在床,对外?称要坐双月子。
“娘子生?病,阿爹阿娘说,我不能去看?她。我儿?子阿娘养着,阿娘不办满月酒,等一周岁抓周。”
严二结结巴巴说着,变得难过?起来:“娘子不喜欢我去,我就不去。成亲的?那晚,娘子哭了很久,她说要死,不想活了。”
嫁给这么个?傻子,闻十三心道换做自己,估计也不想活了。
不过?,严二傻归傻,却单纯,听话。
坏的?是大人,如高樟,严宗他们。
想要靠严二巴结严宗的?人不计其数,却都?拿他当?傻子看?,取乐。
闻十三性情不羁,他对严二像是寻常人。严二兴许感?受到了,与他熟悉之后?,便拿他当?好友,天天来缠着他玩耍。
“你等一会,我去洗漱一下。”闻十三道。
严二便去了院子里等,在花盆里翻石子玩。闻十三洗漱出来,张婶子送上了羊肉汤与炊饼,他一手端汤,一手拿饼,蹲到廊檐下吃,看?着严二玩石头。
严二见闻十三吃得香,扔掉石头,道:“我也要吃。”
伺候他的?随从石锁赶紧道:“二少爷,你已经吃过?了,夫人交代不许多吃,恐积食。”
“不行,我要吃,我要吃!”严二不依了,跺脚大嚷。
闻十三让石锁去拿个?碗来,“就几口羊肉汤,哪就积食了。”
石锁没法,去灶房拿了只?空碗来,闻十三倒了几口汤进去,再分了一小块饼。
严二学着闻十三蹲下,喝一口羊肉汤,咬一口饼,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之后?,严二意犹未尽,他倒没有再要,像闻十三那样,喝了口清水,咕噜噜漱口,噗呲吐到沟渠里。
“走,出去玩。”严二还没忘记玩的?事,拉着闻十三往外?走。
闻十三被拖着出了门,他住在瓦子旁边,经过?两条街就到了,也没坐车,一起走着前往。
“我们去听书,听说今天象棚开始有新的?书讲。”闻十三道。
严二只?看?热闹,说书先生?在台上讲得声情并茂,底下一众不时附和,热闹得很,他很是喜欢,拍着手叫好。
到了瓦子,闻十三领着严二去了象棚。严相之子光临,门口知客赶紧迎上前,客气恭敬无比,将?他们迎到了雅间。
两人落座,伙计送来了果子酒水,闻十三自己独揽了酒,让严二吃果子。
严二不喜酒的?滋味,他拿了果子吃,等着说书开始。
很快,说书先生?上台了。
“话说,有个?佚名的?将?军,我们姑且称他姓张。张将?军本是乡间地痞,偷鸡摸狗偷看?老汉沐浴,无恶不作?。”
“哈哈哈哈,偷看?老汉沐浴!”
听众乐不可支,尤其说书先生?说的?是楚州府乡音,学乡音在京城很是受欢迎,大家不由得更有兴趣了。
石锁他们被吸引住,偷偷溜出雅间去听书了,严二也想出去,被闻十三拉住了:“你别去,你要是出了事,你阿爹阿娘以后?就不许你出来玩了。”
严二闹了几句,也就坐了下来。闻十三吃着酒,凝神听着底下众人的?反应。
“英雄莫问出身,给足够的?银钱,连祖宗八代都?能镀个?金身。这张将?军犯下滔天大罪,不但毫发无伤,拿金银财宝开道,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话说,这天知府来报,城里出现了匪徒,请张将?军前去缉拿。张将?军怒了,呔,大胆毛贼,胆敢在太岁面前动?土!带着一众亲信,大摇大摆去了。”
说书先生?敲着惊堂木,说得活灵活现,底下一众人都?被吸引住了。
严二也听得咯咯笑,道:“阿爹在书房跟人说过?,什么大将?军,都?是土匪。阿爹真是聪明,跟说书先生?说得一样。”
闻十三瞄了眼外?面的?石锁他们,靠近严二,问道:“你阿爹难道就不管?”
“管?管什么?”严二不大明白,突然?眼睛一亮,道:“阿爹说有个?将?军是真厉害,要杀掉她。”
闻十三垂下眼睑,仰头大喝一气。
说书先生?夹着各种滑稽,说到了张将?军前去剿匪,遇到的?是几个?手无寸铁的?庄稼汉,便到此停住。
“欲知后?事如何,且明日再来。”
大家听得意犹未尽,清楚说书先生?故意吊着大家的?胃口,骂骂咧咧,赶往下一场热闹去了。
象棚里一连说了七八日,从张将?军剿匪,说到了他如何挣军功,如何与知府来往,如何巴结大官。
极尽夸张,逗得大家笑声不断。
不过?,这场说书,与其他戏,小唱,学乡音一样,大家只?一乐,便过?去了。
接着,小报上有人写文,支支吾吾这个?佚名,姑且姓张的?将?军,乃是陕州府的?张达善。张达善正好是楚州人,从军前乃是楚州有名的?地痞混混。杀人之后?偷偷去从了军,做了武将?之后?,以前的?那些杀人放火之事,便无人敢提了。
这篇文,并未溅起水花。接着,陆续有小报各种八卦,影射大楚官场,从上到下的?无耻。
如此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大楚给西梁岁赐之事,再被提及。文人的?笔如刀,辛辣讽刺了大楚的?自知欺人,用“赐”字掩耳盗铃,掩饰自己的?无能。
到了新年,小报上出现了一篇哭“虞怀昭”的?文,文章用词朴实易懂,清楚列举了虞怀昭历经的?战事,在雍州府的?政绩,善举。
“他亡在了自己人之手,天地同悲。”
朝廷上下有了反应,差遣仆从,赶在最先抢一份小报回来。
“虞氏要给自己造势了。”严宗对亲信官员说道。
“相爷,虞氏真要反了?”亲信很是担忧。
“从赐婚的?时候起,只?怕就已经起了反意。”严宗道。
严宗向来和气的?脸,这时沉了下来,脸上的?肉耷拉下去,瞬间老了十余岁。
亲信恼怒地道:“虞氏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敢起兵造反,虞氏就成了反贼,祖上累积的?名声,便化为乌有。她敢造反,也要能坐稳江山社稷。”
“所?以,虞氏才开始造势。这个?势头,不能让他们起来。”严宗道。
亲信不说话了,虽说御座上的?天子是谁,他们都?一样跪拜,但跪拜谁,也有讲究。
翌日,严宗亲自前往行苑,拜见姚太后?。
雍州府。
刚在西梁打了几场草谷,雍州军收获颇丰。不年不节时,虞冯也舍得买了只?黄羊吃。
“将?军,羊腿烤好了!”老钱脸被火烤得红彤彤,端着羊腿跑到门前,侧身推开门进屋。
虞昉坐在小炉子边看?报,闻声看?了一眼,道:“你们吃,我吃羊肋排。”
羊肋排只?用清水炖煮,什么都?不加就鲜掉眉毛。老钱虞冯他们喜欢吃口味重的?烤羊,羊排就留给了虞昉桃娘子铃兰她们。
虞冯割了几块羊腿肉吃着,再喝几口清甜的?梨汁,老钱则几口羊肉,腻了再喀嚓啃一口水灵灵的?萝卜。
虞韶南嫌弃老钱吃得惊天动?地,离他远了些。黑塔难得与虞邵南同仇敌忾,骂道:“钱老臭,你上下其口,吃一堆生?萝卜,成日尽放臭屁!”
“上下其口用得好。”虞昉一本正经夸赞。
虞冯他们一愣,待反应过?来,一起哈哈大笑。
老钱脸皮厚,跟着一起笑,转身对准黑塔,作?势欲放屁熏他。
虞冯也嫌弃起老钱,挪着小杌子挨着虞昉坐下,道:“闻十三在京城做得还不错。这些小报热闹极了。”
“他们开始反驳了,拿了君臣大义驳斥。”虞昉道。
虞冯怒道:“他们有脸提君臣大义,那君就不是东西!”
“他们脸皮比我都?厚。”老钱插嘴道。
“脸皮薄,做不了事。”老钱又补充了句,顺道直白夸赞自己。
“我脸皮比我们雍州府新修的?城墙都?厚,一看?就是能做大事之人。我被大元帅按着读书,最终只?千字文读完了。其他的?经史子集,我一概不认识。书中的?那些大道理,于我便是臭不可闻的?屁。我就明白一个?道理,谁对我好,我就跟谁。谁对我不好,我就打谁。要骂架也可以,骂架我不怵,就是别讲道理,跟与自己不对付的?人讲道理,讲不通,不耐烦听。”
虞冯皱起眉头,道:“老钱你别胡说八道,我们在说正事。景元帝生?得美,很得文人士子喜欢。将?军要师出有名,难呐!”
虞昉淡淡道:“师出无名也不怕,就是麻烦些,要多少一些人。毕竟我是以德服人,不宜杀戮过?重。”
老钱理直气壮附和:“我们都?是以德服人!”
骂架既热闹,各种词语,最贴近百姓。
写文章针锋相对,与之辩驳,这是朝臣官员最擅长之事。
毕竟他们成日在朝堂上便是如此,经验丰富。
虞昉道:“不过?,老钱说得对。不与他们讲道理,只?骂,极尽辱骂,撕开他们脸上那层遮羞皮!”
第33章
小报朝报上各种檄文, 文章,骂声?,热闹极了。
朝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小?报:“不要脸,祖祖辈辈都不要脸。齐氏儿孙呢?你们可还在, 你们的江山被偷了!”
前朝大齐,被楚氏夺了江山。
朝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小?报:“人面兽心的贼汉, 泥腿子洗干净了,狗爬了主桌,便人模狗样了。”
小?报:“农家养一头猪, 粪便能当做农家肥,到过年时能卖掉换钱, 杀了吃肉。养一群脑满肠肥的贵人, 还不如养一头猪。猪听话,有用。贵人要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连着?骨头一起嚼碎。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生, 留着?你们何?用!”
小?报:“杀功臣,废物蠢货也能耀武扬威。亲敌人,仇忠臣,若要论狼心狗肺, 当属建安城!”
“建安城乃是藏污纳垢之地,臭不可闻, 无一例外!”
“建安城上空飘着?黑气,那是因着?坏得肠子流脓, 五脏六腑冒黑水。”
“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行同狗彘。”
“一群不知廉耻的脏东西!”
朝廷被骂傻了,他们在朝廷上也吵架,互相对骂。只骂得斯文多了,顶多几句“田舍翁”“贼汉”“猪狗”。
他们从未经过如此激烈的辱骂,完全不留情面。
骂是一回事?,最关键之处,在于楚氏江山的来历。
大家都心知肚明,朝代兴衰更亡,不过是常事?。
楚氏造反,从齐氏手上得到了江山。楚氏强调的忠君,这个“忠”字,便名不正言不顺。
朝廷强调的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千百年来君主约束臣民的规矩手段。
而?今,君王的天威不可测,达官贵人的本性,被撕开了一角。
外面闹得厉害,严宗忙得不可开交,疏忽了严二,他睁开眼便往外跑,前去找闻十?三玩。
相府的车马气派,石锁坐在车辕前,袖着?手,神色倨傲。
往常,街上的行人见到相府马车的徽志,便避之不及。
车夫如往常那样,驾车径直向前,遇到来不及躲闪的人,一鞭挥出,厉声?道:“瞎了你的狗眼!”
“狗官!”有人帮着?拉过被鞭尾打到的行人,啐了口骂道。
严二在马车内无聊,趴在车窗上看热闹。听到车夫训斥行人,他便跟着?学。那人骂狗官,他也一并学了。
“瞧那傻子!”有人指着?严二,笑嘻嘻的道。
“傻子也是严相府的傻子!瞧人家穿着?那身皮裘,可是上好的银狐里,缂丝的料子,就是你我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两身。”
“傻子还能穿金戴银,骑在我们脖子上作威作福!”
“狗官的儿子,也是狗贼!打死他这个狗贼!”
不知谁开始动手,抓了街边沟渠的臭污泥,朝马车掷去。
石锁大惊,扯着?嗓子耀武扬威道:“大胆!你们可知,这是谁府上的马车?你们可是活腻了!”
“是严狗官府上的马车,严狗官卖官鬻爵,贪婪无度,结党营私,给西梁的岁赐,便是他主使,最不是好东西。”
“给西梁岁赐,他肯定与?西梁贼有勾结,从中间拿了好处。陛下?都被他欺骗了。”
“陛下?被欺骗,那也是因为陛下?傻,跟严二一样是大傻子!傻子都能当皇帝,你我还得继续做牛马。”
“陛下?哪会?被欺骗,他们母子精明得很。生怕雍州的虞将军夺他们的江山,要将在边关辛苦打仗的大将军,弄到深宫之中来做皇后,给他们母子下?跪,靠着?他们施舍的一点恩宠,看着?他们的脸色求生。”
街上热闹极了,有人朝马车不断砸污泥,有人说得唾沫横飞。
“听说雍州府的百姓,日?子过得虽然紧巴巴,却不用受欺负。”
“虞大元帅当年治下?极严,极严是对官绅,而?非百姓,兵丁。虎父无犬女,虞将军深得虞大元帅真传,雍州府海晏河清。”
闻十?三在人群中,眼观八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严二被污泥砸中,他一下?被吓住了,也不知道关上车门,哇哇大哭。
石锁与?车夫也一头一脸的臭污泥,狼狈不堪。眼见有人逐渐逼近,愤怒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恨不得将他们打死。
石锁吓得没了人色,他脑子乱糟糟,一时没了注意,连滚带爬跳下?车辕,拍着?车门喊道:“二少爷,快将车门关好,快关好!”
闻十?三拢了拢衣袖,几步奔向前,打开车门,将只顾张嘴哭的严二拖下?车,厉声?道:“闭嘴!”
严二见是闻十?三,嘴一撇,委屈极了,又将再?哭。
“跟着?我跑,跑快些。”闻十?三飞快地下?令。
严二哦了声?,拔腿便跟着?闻十?三跑。石锁见他们跑了,也慌不择路跟着?跑。
“他们跑了,追啊!”有人指着?他们道。
闻十?三对建安城街巷熟悉至极,他跑得极快,很快便将追他们的人群,远远甩到了后面。
严二比他还要快,很快就跑到了他前面,还不时回头催他:“快点啊!”
“闭嘴。”闻十?三看到他那张又哭又笑的大花脸,一时心情很是复杂。
民怨已起,如星星点点之火,即将燎原。
不知他救了严二,要是虞昉得知,可会?责怪他?
姚太后回了宫,正在御书房与?几个重臣,景元帝一起商议最近发生之事?。
严相听到严二的消息,神色一变。姚太后见他神色不对,问道:“可是出事?了?”
“是臣的二儿子出了些事?。”严相大致将街上发生之事?说了,“也不只臣的二儿子之事?。”
大殿一下?安静下?来,气氛一下?变得凝重。
礼部黄尚书沉声?道:“他们是针对严相,敢对严相动手。下?一步,就该对陛下?,对着?太后了!”
“臣也这般以为,此风不可长。定要严厉惩治几人,以示效尤。”
姚太后道:“你们去吧,这后面,肯定有人致使。抓住领头之人,杀无赦!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报,给我通通查。出告示,传到各州府,以后只留朝廷的邸报,其余的各种?报,一律不许刊印,违者斩!”
众臣难得一致同意,他们早就恼怒不已,恨不得将那些小?报全都一把?火烧了!
景元帝坐在御案后,如以前那样,他只坐着?,从头到尾都一言未发。
姚太后突然回宫,景元帝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却不那么舒服。
初尝九五之尊的真正滋味,有些吃力,辛苦,却妙不可言。
姚太后回宫,她?的心腹之臣自然朝她?而?去。景元帝最为不解,且愤怒之事?,是严相突然变了,居然开始与?姚太后站到了同一阵营。
姚太后本想离开,见景元帝侧身坐在椅子里,右手把?玩着?一枚印章,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她?停下?脚步,在他下?首的椅子里坐下?,问道:“你可是有事??”
“没,我没事?。有阿娘在,我什么事?都没有。”景元帝道。
“你这般答,便是有事?。”姚太后哪能听不出景元帝的赌气,直言不讳指了出来。
“阿娘,你为何?突然回宫了?”景元帝思索了下?,还是出言问道。
姚太后神色淡淡:“我再?不回宫,楚氏的江山社稷,就要真正完了。”
景元帝嘴角牵了牵,晦涩地道:“是这样啊,阿娘还是惦记着?楚氏的江山社稷。先前阿娘说得那般决绝,我以为阿娘真的放下?了。”
“朝堂上下?都乱成了这样,楚氏祖宗被人指着?鼻子骂是篡位的乱臣贼子,你还惦记着?你那点破事?!”
姚太后怒上心头,额头青筋突起,说得急了,声?音大了些,喉咙一阵发痒,大声?咳嗽起来。
景元帝委屈地道:“阿娘,我看了小?报,知道他们在骂。骂得那般不堪,粗俗,下?作,如泼妇骂街般,斯文人皆会?为之不耻。阿娘何?须理会?,反倒是自降身份了。”
姚太后咳得胸口都牵扯着?痛,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又被景元帝的话气得眼前发黑。
“斯文人为之不耻,人家根本不在意斯文人!斯文人就是他们嘴里连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我也在内,都是蠹虫,养着?我们,还不如养条猪!”
景元帝怔怔望着?姚太后,脸色泛白,道:“阿娘,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要是得罪了天下?的斯文人,他们如何?能坐稳江山?”
“降者不杀,反之,都杀光!”姚太后冷冰冰道。
景元帝惊呆住了,姚太后直视着?他,神情讥讽。
“天底下?是斯文人,不过占三成不到,其余七成,皆为平民穷人。平民穷人,恨极了斯文人。他们骂得是,穷人是贱民,在斯文人眼里,他们命如草芥。是穷人劳作,养活了斯文人。可以杀光斯文人,却不能杀光做牛做马的穷人。否则,以后靠谁种?地,靠谁缴纳钱粮呢?”
姚太后冷静说着?事?实,一字一句,如刀一般,将景元帝的心割得遍体鳞伤。
“这后面指使之人,便是阿昉。你可还觉着?,阿昉待你一心一意,阿昉善良?”
景元帝脸色惨白如纸,殷红的薄唇,全无血色。修眉蹙起,轻轻晃着?头,哀伤而?茫然道:“阿昉为何?会?这样?我不信,我要写信问她?,不,我要召她?进京,亲自问她?,她?为何?会?这样,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
第十?一道诏书,在年关之际,急递到了雍州府。
诏书随便搁置在虞昉的书房案头,落了灰。
雍州府今年的年,在大年二十?三小?年夜时,提早过了。
雍州府的大军,由虞昉坐镇,韩大虎领兵,在过年之际,突袭西梁。
第34章
过?年?时的冬日西梁, 在萧索中难得有几分热闹,夏州驻兵营地也在忙着过年,炊烟袅袅。
突然?, 岗哨鸣笛大作,敌人来袭的哨声,带着慌乱, 凄厉,响彻天际。
马蹄阵阵,踏在地?上, 如同?地?面起?惊雷,震得人心跟着颤动。
“铁骑兵,是铁骑兵!”
从营地?里奔出来的兵将, 看到如黑云卷来的雍州兵,惊慌失措喊了出来。
雍州兵骑在马上, 全身披甲, 马腿马腹上也带着皮质披甲,手持寒光四溢的长刀,逼近西梁前锋兵。
韩大虎抬手,战旗猎猎, 雍州兵手上的长刀,整齐划一挥出,所经之处,血流成河。
西梁兵连天灵盖都发麻, 曾经雍州兵的手下败将,本就对雍州兵忌惮畏惧。
再次遇到比以?前还要厉害, 如同?天兵天将,鬼魅般出现的雍州兵, 西梁兵很快就溃不?成兵,甚至都没抵抗,便四下溃逃,哭喊着投降。
坚守夏州的粱恂过?年?回了京城,值守夏州的领将尚锡安在府中吃酒,接到来报,一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尚锡安回过?神,大喊着奔出府,还未赶到城门前,城门已经大开,夏州城失守,雍州铁骑踏入夏州城。
“抓住他。”虞眆上了城墙,站在上面四下扫视,指着被一群人?簇拥着的尚锡安下令。
尚锡安与随从护卫匆忙逃窜,被追上来的雍州轻骑兵,轻易擒拿住。
“所有人?都听好了,在屋中不?得乱出!”
“雍州兵不?滥杀无辜,夏州已并入雍州,你们将是雍州的子民!”
“雍州虞氏爱民如子,将视同?你们己出。让你们居有屋,耕有田,食有粮!”
骑兵在街巷中来回巡逻,大喊。
铁蹄声伴着雍州兵的喊话,很快便传遍了夏州城。
夏州雍州相?邻,夏州百姓对雍州不?算陌生。雍州虞氏待百姓的贤名,夏州人?早已如雷贯耳。
到翌日之后?,夏州城基本就恢复了平静。
虞眆住进了粱恂在夏州的王府,虞邵南与铃兰抱来夏州的户贴,土地?粮食等账目,放在了她面前的案几上。
“将军,大多都在这里了。粱恂不?在,王府长史等跟着进了京,一众官员都缉拿住,关在了一起?。”虞邵南道。
虞眆飞快翻看着总账,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夏州府比雍州还要穷,竟然?几乎没有存粮。
“查王府的仓库,还有世家大族的粮仓,库房,官员的宅邸。”虞眆下令。
粮食财宝在谁手上,虞眆最清楚不?过?。
虞邵南应是,问:“将军,若是有归降的世家清流,该如何处置?”
虞眆道:“当然?是让其做善事?,拿出一部?分家产济民,赞扬其贤明?。余下者,杀无赦。早日拿出粮食,开仓振民。另,宣扬下去,让百姓可暗中告密,往日有伤天害理,背地?里不?安分之徒,一经查实,杀无赦。”
闪电占据夏州,虞眆还要继续往西梁京城方向的肃州推进,不?能在此地?久留。
占领容易,雍州兵人?手不?足,无法留下太多兵守城。等他们一离开,夏州说不?定又?会落入西梁之手。
先开仓赈济穷人?,接下来分土地?,实施与雍州府一样的政令,靠着雍州府仁慈爱民的名声,发动夏州百姓替他们守城。
不?听话的世家大族都被她灭了,夏州掀不?起?波澜。
虞邵南出去了,到了近午间方回来。虞眆看他脸上喜悦与怒意交织,心下了然?,闲闲问道;“如何了?”
“回将军,查到了很多粮食,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虞邵南说完,愤愤补充了句,“尤其是大皇子梁恪门下的几间铺子,掌柜的都富得流油。”
“这样很好,好收回嘛。”虞眆道。
“将军,那个姓尚的一直在叫嚣,要见将军。他是粱恂的亲信下属,将军可要见他?”虞邵南问道。
“姓尚府中富不?富?”虞眆问。
虞邵南愣了下,道:“粮食不?太多,金银珠宝还未核计完,不?计其数。”
虞眆哦了声,轻描淡写道:“杀了吧。拉出去当着百姓的面杀,大过?年?嘛,给百姓助助兴。”
雍州兵砍尚锡安的头,比过?年?唱大戏还要热闹。
百姓欢呼庆祝,爆竹声,接连不?断,足足响了一天一夜。
达官贵人?的血,抚慰了贫穷夏州百姓的心,也震慑了蠢蠢欲动不?安分之人?。
雍州兵并不?像以?前那般,为了安宁稳定,拉拢世家大族,夏州城只留下了清流。
夏州城上空的血腥气,经久不?散,比雍州兵打进来时还要浓厚。
“鹅不?怕抵抗,我更?怕的是换汤不?换药,他们换一个主子,照样作威作福。”
“如此一来,虞氏与大楚楚氏,西梁梁氏有何区别?”
“你们不?能滥杀无辜,也不?能放过?恶人?。以?血还血,这才是公道公平。”
虞眆调了雍州府有打仗经验的知县来镇守夏州城,临行赶往肃州前,交代了他这些话。
三月,雍州军攻下肃州。
此时大楚京城建安城,春暖花开,正是一年?最好的光景。
建安城陷入了诡异的氛围,赏花游玩的游人?如织,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雍州军无诏攻打西梁,接到消息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照着朝臣先前的想法,雍州军有反意,应该先打陕州,经陕州南下。
谁曾想,雍州军没有理会陕州,而是先取西梁。
黄枢密使道:“雍州军野心昭然?若揭,先打西梁,免得后?方受敌,接下来,便要攻打大楚了。朝廷断不?能坐视不?理。”
兵部?陈尚书道:“如今坊间把?雍州军视为神军,朝廷给西梁岁赐,始终是被诟病之举。西梁扰我边关多年?,朝廷却善待之,被百姓视为软弱无能。文人?士子多有骂声。现在朝廷要对雍州军用兵,恐民心尽失。”
御书房的其他朝臣,连严相?在内,所有人?都不?做声了。
雍州军打西梁,无需黄枢密使道明?,大家都能看得出来,雍州军的用意何在。
从象棚那场说书开始,雍州府已明?白昭示,他们要反了。
先前朝廷下令封禁小报,到处抓背后?指使之人?,已经让百姓对官府衙门痛恨至极。
甚至百姓会主动藏匿衙门缉拿之人?,到如今,那些小报还是神出鬼没,不?时冒出来。
朝廷不?能,也不?敢对雍州军用兵。本就仇恨官府的百姓,只要背后?一有人?煽风点火,便会冲破衙门,甚至是皇宫。
朝臣官员都不?笨,这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朝廷一直被雍州军牵着鼻子走。
雍州军并不?是在给自己造势,要名正言顺。
他们是在挑拨百姓,让百姓对官府彻底失望,让民与官彻底对立!
“先这样吧,且看看雍州军下一步的动作再议。”姚太后?疲惫至极道。
这些时日,她一下变得老态龙钟,原来发髻间偶尔夹杂的银丝,现在已满头银灰。
朝臣退下,姚太后?看向发呆的景元帝,叹了口气,道:“你得先要稳住,不?然?,让朝臣看了,他们会愈发不?安。”
景元帝僵硬起?抬起?头,看向姚太后?,道:“阿娘,阿眆打西梁,又?不?是打大楚。她顶多打下西梁,自立为王。”
姚太后?怔了怔,景元帝看似像发了癔症,他心底清楚不?过?,却不?肯接受虞眆会背叛他,要从她嘴里,听到安慰肯定。
景元帝此刻脆弱得似一只玉净瓶,姚太后?不?忍说什么,只让他好生歇息,便匆忙离去。
御书房安静下来,景元帝打开匣子,里面装着虞眆给他的情?信,她送他的礼。
干枯的草,直直的木棍,一把?普通寻常的伞。
每一样,皆便宜,甚至一个大钱不?值。
仿若虞眆对他的感情?,嘲讽至极。
景元帝愤怒至极,抬手将匣子扫到地?上,尤为觉着不?够,将御案上的笔墨纸砚,一起?扫得满地?都是。
景元帝喘着粗气,想将御案一并掀翻,使出劲,紫檀木的御案纹丝不?动。
“啊!”景元帝仰天怒吼,痛苦至极。
内侍史谅听到动静,畏头畏脑探进头,瞧见景元帝狰狞的模样,他被吓住了,忙缩回头,招来小黄门道:“快,快去请严淑妃来。”
小黄门忙去了,过?了一会,严琼儿来到了御书房。景元帝已经发泄完怒火,坐在那里喘息发呆。
史谅小心翼翼进屋回禀,景元帝直直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史谅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垂下头,一动不?敢动。
过?了片刻,史谅听到景元帝道:“收拾好。”
景元帝起?身走出御书房,严琼儿曲膝请安,眼含关切地?望着他。
他双眸中泛着水光,眼尾一抹红,眉间拢着轻愁,苍白清瘦的面庞,让严琼儿看得心疼不?已。
“陛下。”严琼儿急切唤了声,情?不?自禁上前携住了景元帝的手。
景元帝的双手冰凉,严琼儿将其裹在了怀里,道:“陛下的双手,怎地?这般凉,春捂秋冻,陛下还是要多穿衣。”
严琼儿发髻上的点翠簪在景元帝眼前晃动,她身子温软,极淡的柑橘香,在他鼻尖萦绕。
景元帝立在那里不?动,道:“你是严宗的孙女,你祖母是严宗的原配,生下你阿爹之后?不?就就去世了,现在的林夫人?,是你的继祖母,林夫人?只比你阿爹小一岁。”
严琼儿不?知景元帝话中的意思?,一下愣在了那里。
景元帝道:“你阿爹郁郁不?得志,有人?说林夫人?暗中对原配的儿子不?满,在严相?耳边吹枕边风,对一个傻儿子,都比对你阿爹好。你心气高,想要给你阿爹出口气。”
严琼儿脸色微变,道:“陛下,并非这般。陛下,京城小娘子,无不?对陛下赞不?绝口。我对陛下,一心一意。”
景元帝抽回手,轻抚严琼儿的脸,眼神癫狂。
严琼儿呼吸一窒,景元帝拂过?的脸,僵硬发麻。
景元帝声音极轻,几近呢喃:“你对我一心一意,莫要忘,莫要忘啊。你若是骗了我,背叛了我,我就杀了你,将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第35章
严琼儿回到宫中, 倒在软榻上?,浑身还止不住簌簌发抖。
在御书房前?离得有些远,怜儿并不清楚严琼儿与景元帝发生了何事。只见严琼儿高高兴兴去了御书房, 结果与景元帝说了几句话,便脸色苍白,几乎一路小跑着回来。
人多眼杂, 怜儿赶紧斥退了宫女,前?去倒了盏温茶上?前?,低声劝道:“娘娘, 吃盏茶吧。”
严琼儿肩膀不断耸动,嘶哑吼道:“我不吃,拿开, 滚!”
怜儿被迁怒,手抖了下。她不敢惹严琼儿, 生怕又要挨罚, 忙放下了茶盏,缩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严琼儿捂着胸口?,难过得泪眼婆娑。
这些时日以?来,他有任何的?不高兴, 总找她述说。最?后?,他总会沉醉在她的?聪慧体贴中,与她极尽缠绵。
原来,他那些柔情蜜意, 竟然?都是?假。
他的?神色那般狰狞,扭曲, 仿佛下一瞬,便要将她撕成碎片。
严琼儿清楚他是?因为虞昉, 在她面前?念了千次万次的?虞昉。
景元帝下了无数道诏书,虞昉一直未归,还无视朝廷,出兵西梁。
虞昉刺伤了他,他却?将账算到了自己头上?。
严琼儿并不清楚虞昉究竟有何好,与他为何就那般情深义重了。
虞昉被立为皇后?,只是?朝廷想要解除虞氏兵权而已,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之事。
严琼儿万万没想到,景元帝竟然?当了真,无视他们之间的?日夜温存,却?对一个有异心?的?将军念念不忘。
“他是?疯了,他真的?疯了!”严琼儿哭着呢喃。
怜儿没听清严琼儿的?话,她迟疑了下,忍着没有做声。
“心?气高有何错?我想要给阿爹出口?气又怎地了?太后?娘娘以?前?不也这般,有了权势之后?,找继母兄妹们报了仇。”
严琼儿抬起?头,看向怜儿,恨恨道:“你说,我为何不能心?气高?他为何要拿我出气,他有本事,为何不敢去找他的?阿昉出气?”
怜儿愣了下,下意识答道:“娘娘,虞氏手上?有兵,无人敢惹。”
严琼儿微张着嘴,哭得泛红的?脸,此?时变得苍白无比。樱唇哆嗦颤抖着,再次扑倒在塌几上?,真正哭得伤心?欲绝了。
他不敢惹虞昉,却?能轻易掌控她!
她不屑严相的?庇护,想要与他争一个高低。
她的?骄傲,心?气,此?时完全变成了绝望。
离开相府的?庇护,他的?宠爱,她与后?宫其他女?子,并无任何不同!
*
严相府。
今朝严相下朝之后?,没有见任何等候多时,等着他召见之人,差人将闻十?三从瓦子里叫到了书房,陪着他一起?吃酒。
相府都是?美酒,闻十?三一盏接一盏,不客气痛饮。
“十?三,你随意,多吃几杯。”严相斜倚在软囊上?,手上?握着酒盏,对闻十?三举了举。
闻十?三豪迈地拍着胸脯:“相爷无需多劝,吃酒我从不需要人劝。”
以?前?严相也知道严二结识了闻十?三,并不拦着他们来往。对严二交友看似不过问,早已将闻十?三点底细打听了一遍。
闻十?三出身清白,性情不羁。文人士子大多狂妄,性情孤傲,严相并不以?为奇。
自从闻十?三救了严二,便被严相请进?了府,亲自见了他。
后?来,闻十?三便成了严相府的?座上?宾。心?情不好时,便找他来吃酒,说话。
闻十?三却?不一定有空,不定醉倒在了何处。严相愈发高看,嫉妒他。
不求财,不求名?,只图个痛快畅意。
放眼天下,只有神仙的?日子,能与他媲美了。
严相神色复杂,道:“十?三,你可知雍州军之事?”
闻十?三道:“知道,外面都传遍了。雍州军取了西梁两个城池,听说要打到西梁国都,灭了西梁。”
“那倒不至于。”严相失笑摇头,坊间的?传闻,总是?言过其实?。
闻十?三放下了酒盏,认真地道:“相爷,我倒以?为至于。听说雍州军占据的?两座城,百姓对雍州箪食壶浆,感恩戴德。雍州军真正得了民心?。”
停顿了下,闻十?三补充道:“得了民心?,便得了天下。”
“呵呵呵呵。”严相笑。
文人士子,天真无知。果然?,都说文人空谈误国。
闻十?三没做过事,真正体会到何为权势,何为民心?,臣心?,圣心?。
民心?最?不值钱,君王不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却?不得而为之。
严相道:“百姓拥戴雍州军,没甚用处,雍州军必须得世家大族的?拥戴。”
酒盏空了,闻十?三提壶斟满,“以?前?我阿爹在世时,经常骂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天下第一,谁都比不过,谁都离不得。我很是?不服气,后?来阿爹去世后?,我经常想到阿爹这句话。久而久之,便琢磨出了一些道理。”
严相抬了抬眉,哦了声,等着闻十?三的?“歪理”。
闻十?三心?内激荡,幸好喝多了酒,他癫狂些,严相也不会察觉有异。
“我真没如自己所想那般厉害,重要。我以?为天经地义的?东西,不过尔尔。好比虞将军,她行事并不照着规矩来,打破墨守成规,如今呢,雍州军如何了?”
严相愣住,半晌后?,道:“且看吧,看雍州军所得的?民心?,能支撑他们到何种地步。”
闻十?三瞪大眼,问道:“朝廷不管雍州军了,任由他们去打西梁?”
严相笑了下,叹了口?气,道:“吃酒,吃酒。”
闻十?三没在多问,垂下眼,提壶再去倒酒。
朝廷果真被虞昉逼得不敢有动作,真是?太好了!
雍州军离开肃州,继续朝西梁都城而去。
出了肃州三百多里,在宣化县与西梁匆匆召集来的?大兵相遇。
梁恂亲自领兵,负责粮草的?则是?大皇子梁恪。
一场鏖战,西梁兵在雍州铁骑兵的?攻打下,节节败退,眼前?死伤已近四?成,梁恂忙收兵,后?退到定州城。
四?月的?定州,方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梁恂坐在营帐中,双手搭在腿上?,不知想着什么。
牟其善从外面进?来,神色不大好。
梁恂抬眼看去,心?中咯噔了下,道:“情形如何了?”
牟其善坐下来,苦涩地道:“大皇子很是?生气,说退兵丢了粮草兵器,他现在也没办法,不知从何处去补齐。”
“老大纯属放屁!他压根不懂打仗,要是?不退兵,西梁即将全军覆没!他这个时候了,还在故意刁难,西梁亡了,他有什么好处!”
梁恂忍不住暴怒,破口?大骂,“老大就不是?东西,大皇子府富可敌国,这是?人人皆知之事,他还有脸叫苦叫穷!”
牟其善抹了把脸,无奈劝道:“东翁,大皇子府那边,我们不能去想,除非陛下有旨意。大皇子说得没错,粮草兵器,的?确一时筹措不出来。”
雍州军连下西梁两座城,西梁朝廷大乱,顾不上?过年,到处筹措粮草兵器,赶来迎敌。
西梁久经战事,早已穷困不堪。大楚的?岁赐,景元帝差使节前?来,许诺的?便宜盐,西梁一粒都没见到,皆被雍州军破坏得一干二净。
梁恂神色阴沉,沉默片刻,道:“虞昉抄了不少府邸。”
牟其善吃了一惊,抬眼看向梁恂,道:“东翁,万万不可啊!”
梁恂道:“有何不可?那些世家大族以?往占尽了好处,如今西梁有难,他们总该为西梁做些事了。”
“东翁的?壮志,为难,在下都明白。”牟其善道。
“只东翁,虞氏能自己说了算,东翁却?不能啊。陛下都不敢这般做,东翁自发做了决定,事情做成,也就罢了。只东翁,若你被撤掉帅印,被陛下责罚,那就得不偿失,西梁才真正危矣!”
世家大族势大,庆文帝都不敢轻易招惹。要是?梁恂对世家大族动手,庆文帝不一定能保住他。
两人一时都没人说话,陷入了两难中。
春风不知世间疾苦,仍温柔拂面,掀起?营帐帘翩飞。
梁恂望着外面的?明亮太阳,烦躁起?身,朝营帐外大步走去。
“西川,快跟上?。”牟其善追出来,见梁恂已经翻身上?马,赶紧唤来小厮西川,去另外牵马来。
牟其善骑上?马,西川与亲卫一起?跟了上?来,他松了口?气,赶上?梁恂,问道:“东翁要去何处?”
“去探探雍州军的?底细,他们的?铁骑兵,定也损伤不小,不敢在城外扎营,就是?虚张声势,怕我们看出来。我要亲自去探一探,雍州军究竟还有多少家底。”梁恂道。
牟其善脸色大变,忙劝道:“东翁,虞氏诡计多端,东翁莫要以?身犯险啊!”
“我知道。定州还是?我的?地盘,我只远远看着,不会靠近。”
梁恂心?烦意乱,如何都不甘心?。
以?前?西梁兵虽不敌雍州军,但也不会输得这般惨。
虞昉竟然?打造了铁骑兵,无论兵将与战马皆披甲。肉身凡胎如何能与铁甲相比,雍州兵可横冲直撞,西梁兵完全不敢与之正面对抗。
战马从何处而来,梁恂已经无需多想,除了乌孙,再无别处。
乌孙西梁联手攻打大楚,乌孙损失巨大,好处都被西梁得了,定是?不甘心?。
西梁包括梁恂在内,并未把乌孙当回事。一群蠢货莽夫,不服又能如何?
谁曾想,虞昉却?盯上?了他们。
“无耻小人!”梁恂忍不住骂虞昉,又骂乌孙:“一群野狗,没骨气,蠢货,给根骨头,就不管不顾扑上?去撕咬。虞昉哪会安好心?,连着骨头都要被嚼着吃了!”
雍州军在离定州城约莫二十?里之外扎营,此?地是?一片地势较缓的?山坡,山坡上?草木繁茂,春天来了,地里也钻出了青草。
雍州军的?营帐,散乱,好似找到空地随便搭了营帐般,还有些搭在山上?,根本看不出他们有多少兵马。
山谷草地上?,马儿在悠闲吃草,兵丁三三两两跟着,不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铁骑兵,而像是?在养马放牧。
梁恂借着小树丛的?掩饰,举目远眺,骂道:“雍州兵太过嚣张,气煞我也!他们不在定州城外扎营,而选在此?地,他们是?为了顺道养马放牧!””
身后?,弓弦拉开,吱呀作响。
梁恂对这种声音最?熟悉不过,敏锐转回头,看到黑压压的?箭矢,对准了他们。
除去后?面,还有前?方。放牧的?兵丁,飞身骑上?马,举着弓箭,朝他们疾驰而来。
梁恂仓皇四?望,缰绳被他扯在手中,勒得身下的?马四?下打转。
他们已经被雍州军,团团包围住,弓弩大作,他们插翅难逃。
虞昉骑在马上?,对韩大虎笑吟吟道:“我就说,他一定会来。看吧,自己送上?门了!”
第36章
粱恂一行悉数被活捉, 被五花大绑,头上套上麻袋,带到了营地。
“咚”地一声, 梁恂被扔到地上,后背不知砸到了什么,痛得他痛苦地蜷缩起身子, 在地上打了个滚。
有道不高?不低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五皇子,自小长大, 没吃过这样的?苦,遭受过这样的?罪吧?”
“老实些!”有人呵斥一声,套在头上的?麻袋被扯开, 嘴里的?破布也拿了下来。
梁恂喘着?粗气,循声看去, 一个年?轻娘子坐在他面?前的?小杌子上, 双手?撑着?膝盖,俯身对着?他,看上去轻松适意,像是与他在话家常。
“是你!”梁恂脑中闪过一个人影, 突然激动地道。
他见过她?!
西梁与大楚的?榷场重开时,有人自称是商人,在路上卖黄羊给他们?,她?与卖黄羊的?人在一起!
虽说当时的?她?与现在模样差别大, 那时的?她?畏畏缩缩,头脸几乎都被蒙住, 且极为消瘦。只那双眼睛,梁恂一下就认了出来。
眼前的?虞昉, 面?容依旧清瘦,五官明朗偏英气,一双黑黝黝沉静的?双眸,令人印象着?实太?过深刻。
“是你!”梁恂激动起来,神色都扭曲狰狞了,几乎后悔得吐血。
当时他竟然没在意,竟然放过了她?!
“你与我打仗,你竟然不认识我?”虞昉真正诧异了,“知己知彼你都做不到,你还敢领兵打仗?你那个皇帝阿爹,把你们?两兄弟都派来了,看来,你们?西梁真是没了人用,废物?至此。”
梁恂闭了闭眼,努力平缓着?心里的?恐惧与愤怒,屈辱。
“你故弄玄虚,在这里扎营,是你的?铁骑兵不过尔尔,损伤过重,不敢再?与我西梁的?兵一战,更不敢攻墙。只能耍些?小心机,捉住我又有何用!待我西梁兵打来,看你们?往哪里逃!”
虞昉笑了声,道:“你说得对,也不对。铁骑兵损伤是有一些?,不能多?用。攻墙呢,没那个必要,我雍州兵,与我雍州的?百姓一样,每个命都值钱得很,哪能拿命去攻你那个破城。你看你,说聪明吧,算得聪明,却又不太?够。输给雍州军这么多?次,还没学乖,一点长进都没有,沉不住气,心下不甘,肯定要亲自来看,自动送上门?来。我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定州,直下凉州,到你们?西梁的?国都宣化城,不,以后将是我的?国都。”
“你想得美!”梁恂声色俱厉道,仰头哈哈大笑,“我五万西梁兵在此,定州城就在那里,有本事你去拿啊!”
“哦,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你大哥了。”虞昉笑笑道。
梁恂一顿,神色大变。
他与牟其善被擒,余下大皇子梁恪,还有几个副将。几个副将没甚本事,梁恂对他这个好大哥最了解不过,他贪婪歹毒,刚愎自用,还胆小怕死,做买卖也是仗着?皇子的?身份欺行霸市,更别说带兵打仗了。
他们?之间?本就不和,要是虞昉让梁恪出卖自己,以他的?愚蠢与恶毒,他肯定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无耻!你想作甚,你究竟想作甚?”梁恂色厉内荏,狰狞挣扎。
“我总不会请你来,跟你说话聊天吧。”虞昉撑着?膝盖站起来,道:“你别吵了,吵得我烦,我将你一刀刀活剐了。”
轻描淡写的?话,让梁恂不由得浑身冰凉。
她?做得到,她?根本就是个不按照规矩来的?厉鬼!
想到他提出他们?之间?有私情时,她?对他的?百般羞辱,连梁氏祖宗都没放过。
庆文帝得知后大怒,其他兄弟们?对他百般嘲讽,更是趁机污蔑,下黑手?。
要不是有明氏一族撑着?,他早就被庆文帝废了。
想到明氏,梁恂脸色愈发苍白,大喊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杀了我!”
虞昉朝帐外走去,这时停下了脚步,回头惊讶地看着?他:“我当然要杀了你啊,你以为你呢?”
“有本事现在就杀,现在就杀!”梁恂嘶声力竭吼道。
虞昉哦了一声,“你以为我要拿你去威胁你阿爹,还是你阿娘,亦或是明氏?”
梁恂呆住,他的?想法?,心思,她?都了若指掌,只他却猜不透她?的?想法?,做法?。
“他们?都会死,你们?一家子,齐齐整整。”虞昉好言好语道。
似乎想到了什么,虞昉又补充了句:“你们?其实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你与你大哥不和,你认为他笨,贪婪。你们?其实都一样,你那个外家明氏一族,与你大哥的?贪婪比起来,孰高?孰低?”
梁恂脸上的?激动,渐渐退去,变成了一片死寂。
明氏一族根深繁茂,钟鸣鼎食之家,吃穿无不精细,富可敌国。
他骂梁恪筹措不来粮草兵器,大皇子府的?地都铺的?金砖,富得流油。
明氏一族,甚至他的?五皇子府,不遑多?让。
他们?其实,皆为蠹虫。
虞昉离开了,韩大虎走了进来,蹲在他面?前,咧嘴朝他笑,抬手?摸了把梁恂的?脸。
梁恂偏开头,咬牙切齿骂:“混账东西,你要作甚!”
韩大虎嘿嘿,“还真是细皮嫩肉。你个龟孙子,不知我们?将军的?厉害,上次还敢出言不逊,称我们?将军与你有私情。呸,你也不瞧瞧你的?德行,我们?将军记仇,特意给你准备了上路大礼,老子亲自动手?,嘿嘿。”
梁恂不明白韩大虎的?意思,他想说什么,嘴里被韩大虎重新塞上了臭布,拿麻袋套在了头上。
梁恂的?亲卫高?小甲,被丢到了城门?前。城墙上的?兵卒见了,忙告诉了上峰:“那里好像有人被丢了下来。”
上峰也看到有马骑来,从马上扔下什么东西,打转马头就离开了。
“去瞧瞧。”上峰吩咐道。
兵卒马上下了城墙,因着?雍州军到来,定州城门?只有东门?每天开一个时辰,守卫极严,除了运送粮食柴禾等熟悉面?孔,其余陌生人一律不许进出。
高?小甲是梁恂亲卫,城门?卒对他还算眼熟,见他灰头土脸,惊恐万分跑来,不禁惊疑不定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雍州兵打来了?”
“滚开!”
出了天大的?事,高?小甲哪有心情回答,随手?抢了城门?卒首领栓在一旁的?马,骑上就往梁恪居住的?宅子跑。
城门?卒想拦,又不敢。兵卒跑下来,只看到了高?小甲骑在马上离开的?背影。
“出什么事了?那是谁?”兵卒问道。
城门?卒道:“是五皇子身边的?亲卫,我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一言不发,将我们?头儿的?马骑走就跑了。”
兵卒喃喃道:“五皇子的?亲卫,是与五皇子在一起,莫非五皇子出了事?”
城门?卒道:“五皇子可是西梁兵的?统帅,能出什么事?”
兵卒挠挠头,说了声也是,上去回话了。
高?小甲奔到梁恪住的?宅子前,门?房上前正要拦着?,他将手?上的?腰牌一晃,道:“我要见大皇子!”
五皇子梁恂亲自来,门?房可能还会客气些?。只他的?亲卫而已,门?房双手?袖在身前,昂着?下巴,眼睛像是长在了头顶,傲慢至极道:“大皇子忙着?呢,可要见你,得看大皇子可有空。候着?去吧。”
说罢,门?房转身就回了值房,理都不理高?小甲。
高?小甲又怕又怒,上前揪住门?房的?衣襟就要打。
其他门?房见高?小甲打人,嗷地就冲上来帮忙,三人对一人,勉强占了些?上风。
高?小甲脑子嗡嗡响,手?脚颤抖着?,好半晌,才囫囵说出一句话:“你们?这群狗东西,出大事了,要是你们?再?拦着?,你们?都得死!”
门?房喘着?气,彼此看了眼,最先的?门?房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走了出去,撒开脚丫子去传话了。
梁恪住的?宅子,是定州城富绅的?别业,宅子修得精美,正是春暖花开时,梁恪正搂着?两个美娇娘,在水阁里赏花吃酒。
小厮上前躬身道:“大皇子,五皇子的?亲卫来了,说是要见大皇子。”
梁恪白胖满是笑容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好不容易吃酒歇息一会,真是晦气!你去回话,告诉老五,没粮草兵器,他有本事,自己去找!”
小厮立刻退下了,前去趾高?气扬朝高?小甲挥手?,“走走走,大皇子忙着?呢,没空见你。”
高?小甲气急,撞开小厮朝水阁跑去,小厮被撞得转了个圈,幞头都歪了,头晕脑胀停下来,回过神,赶紧按住幞头去追:“别跑,站住,你给我站住!”
梁恪听到吵闹,顿时不悦训斥:“大胆,大声吵闹成何体统,拖下去打板子!”
护卫随从立刻上前,拦住了跑到面?前的?高?小甲,架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高?小甲挣扎着?大喊:“大皇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我有大事禀报!”
梁恪皱眉,道:“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出了什么大事。”
高?小甲过五关斩六将,总算见到了梁恪,他四下看了眼,道:“大皇子,此事甚是重要,还请大皇子让他们?退下,我只说给大皇子听。”
“老五成日装腔作势,他的?走狗也学了去,喜欢故弄玄虚。罢了,”梁恪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端起酒盏品了口,眼皮都不抬,“说吧。”
高?小甲深吸一口气,道:“大皇子,五皇子与牟先生,西川,一众亲卫,都落到了雍州军虞昉手?中。”
梁恪以为自己听错了,失声道:“什么?”
高?小甲将他们?如何落入圈套之事说了,“大皇子,虞昉放了我回来,让我来找大皇子,说是给大皇子两个选择,一是大皇子自己领兵,等着?虞昉攻城。二是大皇子弃城投降,虞昉留大皇子一命。”
梁恪肿泡眼,难得瞪大了,脸色变换不停,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第37章
老钱押送兵器披甲, 从雍州城赶了来。韩大虎高兴迎上去,两人跟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搂在一起拍打哈哈大笑, “老钱,都快入夏了,你还没洗过?澡?”
“滚你娘的, 老子过年时洗过了。”老钱白了眼,骂了回去。
“快点点好,我要去见将军。”老钱催促。不忘给自己表功:“我亲自盯着, 给你们打造了最好的,刀箭锋利,见血封喉, 披甲轻盈,刀箭不入。”
“假若拿你打造的刀箭, 对付你打造的披甲呢?”韩大虎问。
“那就是你在故意挑事, 老子弄死你。”老钱叉腰骂。
韩大虎大笑不止,双眼却不停,盯着底下的人去搬箭矢,披甲。
“老钱, 你听?过?好消息没有?老子立大功了,在将军的指点下,抓住了梁恂,梁恪也马上要落入我们的陷阱, 定?州城将门?户大开,恭迎我们进入。”韩大虎道。
老钱心里?记挂着随军的桃娘子, 本想去瞧她一眼,听?到韩大虎这般说, 努力睁大小眼睛,“我没听?过?,快,说来我听?听?!”
韩大虎便绘声绘色说了起来,“将军说,不出两日,就能?拿下定?州。”
老钱听?得?都傻了,“活该啊!这对兄弟,真是,我都懒得?骂了。主?要是吧,建安城的那些,比他们也强不到何处去。”
“聪明着呢,就是聪明得?过?了头。”韩大虎说。
老钱探头朝虞昉的主?帐看去,见桃娘子背着药箱走?了进去,忙道:“大虎你自己清点,我去将军那里?了。”
韩大虎摆摆手,“去吧去吧,我这里?,你放心。”
老钱朝主?帐跑了去,虞邵南远远就看到了他,进去向虞昉禀报后,出来蹲坐在了门?口。
到了主?帐前,老钱朝虞邵南飞了个媚眼,“小白脸,变黑了。”
虞邵南扭开头,当没看到他。老钱咧嘴笑,掀帘进帐,抬手恭敬无比朝虞昉见礼,再朝桃娘子深情凝望。
只深情了一眼,老钱便收回了眼神。
虞昉教训过?他,桃娘子不喜他自作主?张的深情,他要收敛些。
“将军可是受了伤,病了?”老钱见桃娘子在收拾药箱,赶忙收起全部心思,紧张问道。
“我没事,桃娘子刚从伤兵营出来,说些伤兵的事。”虞昉回答,顺手招呼他坐。
铃兰顺手给老钱倒了盏茶,桃娘子收起了药箱,端起茶抿了口,道:“梁恂不吃不喝,身子很虚弱。那个姓牟的,倒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跟平常无异。”
“正常,他是谋士,无需连命都卖了。”虞昉笑笑道。
老钱插嘴,说了送兵器来的情况,“大虎在清点,将军放心。我先前听?大虎说抓到了梁恂,忙来找将军了。那个梁恂,哈哈哈,他也有今日,哈哈哈!”
提到梁恂,老钱就笑得?合不拢嘴,“要是把他阿爹□□也一并抓住,我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
桃娘子白了眼老钱,道:“将军,我先出去了。天气热起来,伤兵营离不得?人。”
虞昉经常去伤兵营,想到里?面的伤兵,她神色暗淡了下来,道:“记住了,不计代价医治。无关人等一律不得?进入,保证里?面的干净。”
对救治伤兵,虞昉除安排干净的营帐,他们都舍不得?穿的上好细布,蒸煮过?拿来当做裹伤的布,经常更换,用过?之后便堆在一起焚烧。
对伤兵的饭食,也特别安排,保证他们能?吃得?好。
桃娘子是医者,对伤兵自是打心底关心。比起以?前,他们的伤恢复得?尤其好。
至于战死的兵将,虞氏一直有条死令:“魂归故里?”。
如果方便运送遗骸,便装进棺椁送其回家。若是天气炎热等不方便送,便火化?之后送回。
每个阵亡兵丁的名字,都一人不漏记录下来,名录供奉在虞氏祠堂。
那套厚厚的名录,他们都看过?,每年拜祭。
桃娘子神色说不出的温柔,道:“将军,你瘦了,要多保重?。”
虞昉朝她扬起笑脸,“我得?了几座城池,值了。”
桃娘子不再多说,抿嘴一笑而去。老钱在她们身上来回看,笑得?嘴都裂到了后脑勺。
“嘿嘿,桃娘子真威风,真是好看。”
虞昉淡淡瞥了他一眼,老钱赶忙收起了笑,道:“将军,我出发前,虞老抠在担心,将军接连攻打西梁,可会操之过?急。正是春耕时?节,虞老抠恐耽误了春根,到时?夏州肃州的百姓没粮食,雍州府承担不起。”
这个问题在他们出发前就商议过?,打下来容易,治理恢复难。且雍州兵人数少,靠着铁骑营奇兵袭击,人数相差过?大,与西梁大规模的兵丁作战,就算赢,也是惨胜。
虞昉道:“这几个州府春耕未曾耽误太大,今年的天气好,估计能?收到六七成的粮食。等定?州拿下,我们等秋收之后再动作。”
老钱松了口气,迟疑了下,道:“将军,那梁恪,真会那般傻,会弃定?州城投降?”
“会。”虞昉肯定?地道。
老钱摩拳擦掌,道:“嘿嘿,将军,到时?候,把他交给我。”
“可。”虞昉道。
老钱兴奋起来,暗自想了无数折腾梁恪的念头,道:“将军,我去韩大虎那边,看他点好了没有。”
虞昉道好,老钱刚走?出帐篷,韩大虎来了,他道:“大虎,都清点完了?”
韩大虎道:“还没呢。我见将军有军情要事。”
虞昉扬声让他进来,韩大虎几步进了帐,抬手见礼:“将军,暗哨来报,梁恪带着一行人,朝西梁都城方向逃走?。埋伏在都城方向的兵丁,已经将其擒住。”
“真是快啊。”虞昉叹了声,立刻道:“走?,带上梁恂他们,即刻进定?州!”
韩大虎大声应是,整兵列队,奔赴定?州。
定?州城兵营与守将人心惶惶,因为他们的将军梁恂不见踪影了好几日,大皇子梁恪一行,急匆匆离开了定?州。
“大皇子已投降,弃城而逃啦!”
“五皇子梁恂被雍州军抓住了,西梁兵败了,西梁兵败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消息,很快传散开。
守将心里?不安,兵丁也紧张不已,定?州城空气都变得?焦灼。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响起,城墙上所有人都一起看去,黑压压的铁骑兵,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快,快,准备迎敌!”守将声音都打颤,扯着嗓子大喊。
“是五皇子,还有大皇子!”有眼尖的兵丁,指着最前面板车上捆着的两个人喊道。
守将定?睛看去,五皇子梁恂垂着头,一时?认不出来。
大皇子梁恪的身形肥硕,他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锦衣,嘶声力竭喊:“不许放箭,不许放箭,伤了本皇子,本皇子要灭你们九族!”
守将神色大变,抬起的手,不由自主?垂了下去。
看来消息为真,梁氏兄弟皆已被擒。
大皇子梁恪已经落入敌人之手,倒不怕他的出言威胁。只梁恂是他们的将军,群龙无首。
铁骑兵的厉害,果真名不虚传。只静默立在他们面前,便令人胆寒。
“听?好了,投降不杀!”雍州兵大喊。
“投降不杀!”
喊声震天,西梁兵骚动起来。
守将神色灰败,最终道:“开城门?。”
西梁兵放下刀箭,定?州城城门?大开,雍州兵直驱而入。
大半个月之后,定?州城逐渐恢复了寻常,甚至比之以?前,更显得?生机勃勃。
虞冯派来的人接手定?州,虞昉回雍州城。
从凛冽的寒冬到了炎夏,虞昉回到将军府,略作洗漱,先前去了祠堂。
虞老鹫如以?前那样,不知从何窜了出来,上前便拜:“将军来了。”
虞昉朝他颔首回礼:“老伯快起来。老伯身子可还好?”
虞老鹫打开祠堂门?,边道:“好好,都好。听?说将军在外?打了胜仗,我的身子就愈发强壮了,至少能?活到将军抓到西梁皇帝那一日呢。”
虞昉笑,抬腿进入了祠堂。
祠堂里?阴凉依旧,萦绕着香烛气。
虞昉先恭敬磕头拜祭,再去拿了阵亡名录,亲自磨墨,认真地将阵亡兵丁的名字,添到了上面。
离开祠堂,虞冯他们已经守在了书房门?口。虞昉问道:“都安排好了?”
虞冯道:“都安排好了。”
虞昉脚步不停往外?走?去,道:“好,走?吧。”
雍州城的城门?前,一向是最热闹之处。
雍州兵接连打胜仗的消息,早已传遍了雍州。
不过?,几家欢乐几家愁,家中有儿郎上战场的百姓,心里?始终牵挂着。
阵亡的兵丁,在天气寒冷时?,已经陆续送了回来。
虞昉回城之后,随行带有装火化?骸骨的匣子,表示还有最新阵亡的兵丁。
城门?前,虞冯亲自出面,安排搭了小半人高的芦棚台。
“怎地像是灵堂?”有看热闹的百姓道。
“就是灵堂,你看里?面点了长明灯。”
“在这个地方,是要祭奠谁?”
前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守将领着兵丁,好言好语相劝:“都别挤,散开些,别挤,当心挤出事。”
围观的人兵丁吆喝着站好,中间?留出了条通道。
虞昉一身戊装,面容沉静,走?在了最前面,她的手上,抱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几个遒劲的大字:“雍州兵阵亡英魂之碑”。
紧跟在虞昉身后,是肃然的虞冯虞邵南黑塔老钱铃兰,除去仍在定?州治疗伤兵的桃娘子,悉数到来。
在他们身后,是被捆着的梁恂梁恪,以?及谋士牟其善。
虞昉在将木牌放在点了长明灯的台上,抬手长揖拜下去。
虞冯等人跟着叩拜,虞昉起身,肃立在台上,眼神扫过?底下的众人,道:“我是虞昉,是虞氏子孙。虞氏守护雍州近百年,得?了你们的以?命相助。因西梁入侵,阵亡兵将不计其数。血海深仇,无法计算。我们可不与无辜的西梁百姓计较,但是,梁氏皇族子孙,必须以?血还血,方能?告慰我雍州阵亡的英魂!”
梁恂梁恪牟其善被兵丁押了上来,在木牌前按着跪下。
虞昉道:“他们是西梁兵的统帅,五皇子梁恂,军饷粮草调度,大皇子梁恪,梁恂的谋士牟其善,是杀我雍州百姓兵将的主?使。你们且说,他们该如何处置?”
“杀了他们,以?血还血!”
“杀了西梁狗,血在血偿!”
群情激奋,怒吼声震天。
梁恪吓得?眼睛翻白,晕了过?去。牟其善早就没想过?能?活着,到了临死之前,还是老泪纵横,耷拉着脑袋痛哭不止。
梁恂努力睁着眼睛,看向虞昉。
“女罗煞,女罗煞。”他太过?虚弱,不知有没有说出声,脑中不断回荡着这几个字。
西梁几个城池已经落入她的手。
她为了收买军心,民?心,安抚阵亡兵丁的家人,拿他们来祭天。
虞昉抬手,兵丁手上的长刀,朝几人砍去。
血腥气蔓延,百姓鼓掌相庆:“杀光西梁狗贼!”
“杀光西梁梁氏一族!”
不知谁带头,喊了起来:“虞将军威武!”
“虞氏佑我雍州,我们将永远效忠虞氏!”
“永远效忠虞氏,守卫我雍州!”
原本太阳高悬的天,不知何时?飘来了乌云,狂风起,雨点噼里?啪啦,接着越下越大,打在芦棚上。
“梁氏该死!老天爷显灵了,老天有眼啊!”
大家淋着雨,高兴地举起了手,大声笑,大声痛哭。
夏日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一阵急雨后,太阳很快重?新钻出云层。
几人的时?候被拖走?,留下的血迹,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长明灯在太阳下,虽看不大清楚,依旧长明,伴着漆黑立着的英魂牌匾。
第38章
“雍州军快打到西梁都城了!”
“岂止是西梁都城, 雍州兵抓住了西梁皇子,让他们在雍州阵亡兵丁牌位前下跪,让他们血债血偿了!”
“楚氏, 好似也应当下跪啊。”
“嘘,你不要命了,怎能把事实?说出来, 仔细衙门那群爪牙又要抓人了。”
京城除了官差,禁卫也满城巡逻。
“不许跑,站住!”几个?官差在巷子里追着两个?年轻人, 不停大声吆喝。
小?巷的一扇门,无声无息开?了。门内,有人伸出手, 低声急促道:“快进来!”
年轻人跑得已经脱了力,忙跌跌撞撞进了门。
“快, 从前面走。”开?门的人塞了一个?水囊在他们手上, 飞快领着他们经过穿堂,左拐进一间偏院。偏院别?有洞天,在院子西侧开?有道小?角门。
两人又累又渴,拿着水囊先后喝了一气?。水囊里装着蜜水, 甜滋滋,不冷不热,喝了一气?,两人恢复了不少?体力。
“多谢恩公。”到了门边, 两人抬手谢恩。
“快走,快!”官差将后门砸得震天响, 那人推着他们出了门,转回头朝后门走去。
“救你们, 也是救自己。”那人笑着念叨,前去打开?了后门。
官差举着刀,将他推到了一边,冲进屋,到处一阵翻找。
“人呢?快把他们交出来,否则,修怪本?官不客气?!”官差遍寻不着,拿刀一阵威胁。
那人不卑不亢道:“你们平白无故闯到我家来抓人,要抓谁,总要说个?清楚明白。”
“你算什么东西,我要跟你说个?清楚明白!”官差这段时日威风得很,见有人敢顶撞,顿时恼了。
其他官差跟着一阵嘲笑,齐刷刷拔出了刀。
“头儿,他肯定是同犯,将他一起抓走得了,跟他废话作甚!”
那人临危不惧,道:“本?人乃是鸿山书院的王山长王润,你们污蔑本?人是同犯,打算青天白日之下,将鸿山书院的夫子学?生一并打成同犯?”
鸿山书院在京城北郊,是大楚鼎鼎有名的书院。除去京城的国子监太学?,便属鸿山书院最?为厉害。
官差只?顾着抓人,没想到闯入了王先闰的宅子。领头的官差这段时日,是他一辈子最?为得意的时候,逞尽了威风,无人不怕。
这时,领头的脸上一时挂不住了,强撑着道:“无论是谁,都带走!”
官差一窝蜂上前,将王先闰抓走了。
王先闰无论学?问人品,皆令人敬佩。消息传开?,鸿山书院的学?生夫子们愤怒至极,皆争相奔走,为王先闰鸣不平,四处搭救。
朝廷发现衙门官差抓了王先闰,也吃了一惊,将京兆尹找去批头铺盖骂了一顿。
京兆尹也恼火,朝廷只?管着要他们抓人,他们平白无故惹了一身?骂,最?后那群朝臣却将错处推到了京兆身?上。
京兆尹也是个?横的,硬挺了一段时日才放人。王先闰本?就身?子不好,回到家中养病。
天气?热,大牢里到处挤满了人,臭烘烘。王先闰先被官差打了一顿,在牢里时身?子就已经不大行了。
放出来之后,过了两日,便与?世长辞。
这一下,不止鸿山书院,其他读书人,并百姓一起,都彻底愤怒了。
年轻的学?生们纷纷走出家门,振臂疾呼,要求朝廷赔罪。
“必须赔罪,向受苦受难的百姓赔罪,向阵亡的边关将士,向雍州虞氏赔罪!”
“这些年来,大楚给西梁的岁赐,超过了三百万贯钱!这是大楚百姓的血肉,是自己人在吃自己人!”
茶楼里,学?生们义愤填膺呼喊,怒骂。
楼梯上,“咚咚”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有官差大声训斥。
“让开?,让开?,谁允许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了?”
官差冲进雅间,拔出刀亮在身?前,威胁驱赶。
“我们是读书人!”有年轻的士子站了起来,大声疾呼:“我们犯了什么错,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其他同伴跟着站了起来:“你们凭什么抓我们?我们是读书人,犯了什么罪?”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前官差对这群穿长衫的读书人恭恭敬敬,如今早已不同以前。
王先闰的死闹得虽大,朝廷并未停止抓捕的旨意。
究其根本?,一个?教书匠,一群文弱的书生而已,朝廷向来傲慢自大,压根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就好比雍州军的做法,不服的世家大族,都被他们杀了。
“凭什么,就凭我手上的刀!”官差哗啦一下拔出了刀,凶神恶煞地对准了读书人们。
“杀人啦,官差杀读书人了!”有胆小?的书生尖叫大喊,退到窗棂边。
底下渐渐聚满了看?热闹的人,抬头看?着楼上的动静,指指点点。
书生白着脸,大喊:“官差杀读书人,官差杀读书人!”,爬上窗棂,纵身?一跃。
众人只?看?到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书生坠地,血从他身?下,逐渐蜿蜒开?。
烈日炎炎下,天地间一片静寂。
终于,有胆小?的人尖声大嚷起来:“死人了,官差当众杀人了!”
“官差到处抓人,现在审都不审,就直接杀了!”
“这般年轻,还是读书人呢!”
“读书人算什么,连鸿山书院的山长都被害死了。”
“朝廷不拿我们当人看?,与?西梁狗贼何异!”
有人站了出来,神色严肃道:“官差不是要当街杀人。”
“不是当街杀人,那是在作甚?我们亲眼看?着,他死在了我们面前。”
那人身?着一身?白衣,白衣皱巴巴,衣襟散开?,露出精壮的胸脯。他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头戴着斗笠,看?上去浪荡不羁,像是浪荡天下的游侠儿。
“是朝廷要杀人,是朝廷要杀光有脊梁,有风骨的大楚百姓。朝廷害怕了,朝廷害怕他们软弱无能,过河杀人,陷害忠良,争权夺利的本?来面目被揭开?,怕你们支持雍州军。”
他振臂疾呼:“雍州军才是铮铮铁骨,才真正体恤百姓,朝廷显露出吃人的原形,他们派走狗,要杀光我们这些知情者!”
官差冲到窗棂边,打量着下面的动静,立刻大怒,指着白衣游侠儿道:“反贼,抓住他!”
游侠儿一动不动,他拔出了肩后的长剑,朝天一指:“郎朗乾坤,我们不惧任何鬼魅魍魉!”
官差已经跑到了过来,游侠儿将剑横在胸前,浑然不惧迎了上去,大喊:“与?他们拼了!”
人群热血沸腾,大喊着“与?他们拼了!”,一起朝官差涌去。
游侠儿手上的剑,朝官差刺去,哈哈大笑:“我们不怕你们,不怕!”
官差们又怕又怒,想要撤退,只?已经太迟,被人群团团包围住,只?能拿刀乱杀乱砍。
很快,官差们不敌,被人夺走了刀,死伤过半。
巡逻的禁卫,骑马赶了过来,已经杀红眼的人群,朝着禁卫杀了过去。
禁卫慌了,举起长枪便迎战。他们本?是皇城卫,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上的长枪又占了优势,很快,倒下的人群越来越多。
游侠儿一身?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手上的剑都快握不住。他杀在了最?前面,挡住了身?后跟来的人:“你们回去,让我来!”
他的剑,在空中化了个?剑花,仰天哈哈大笑,“死有何惧,生亦何欢!”
“闻十三?”禁卫中有人认出了游侠儿。
“他不是严相府上的座上宾,怎地在这里?”
“他在这里,便是奸细,反贼!”领头的禁卫道,同时下令:“杀!”
禁卫不再犹豫,一起奔上前,手上的长枪一起刺了过去。
闻十三举剑挡开?一把长枪,不管其他刺来的枪,心无旁骛举剑朝面前的禁卫刺去。
禁卫中剑从马上倒下,闻十三的身?体,被枪穿透。
长枪抽回,再刺,闻十三倒在了血泊中。他的双眼含笑,努力抬起手,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血太多,他没能擦干净。
“真是遗憾呢,她最?喜欢干净了。不过,她应当不会忘了我。”
闻十三的双眼,缓缓闭上了。
“什么?闻十三?”严相听到小?厮回禀,整个?人都震惊不已。
“居然是他啊!”严相跌坐回椅子里,神色晦涩。
“其实?并不奇怪,他的那些言论,见识,我早就该看?了出来。”严相苦笑,自言自语道。
“他自己送死,也不能怪谁。”严相又道,半晌后,问道:“尸首呢?”
“尸首被那些反贼抢走了。”小?厮回答道,“那些反贼见闻十三帮他们挡住禁卫,被蛊惑得都不怕死,与?禁卫打了起来。禁卫见人越来越多,他们怕事情闹大,没敢迎战,便退走了。”
“人越来越多,不敢迎战啊!”严相喃喃道。
“相爷,外面都在传,相爷与?雍州府有牵连,相爷也是反贼。”小?厮壮起胆子,道。
“我是反贼的话,那朝廷上下,乃至陛下太后娘娘,都是反贼了。无需在意。”严相道。
过了一阵,严相起身?离开?政事堂,前去了御书房。
姚太后最?近都在御书房,景元帝则搬到了沧浪阁,成日只?吃酒吟诗。
严相被请进了御书房,姚太后开?口便道:“外面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闻十三与?你相识,乃是因为严二。你也是被蒙蔽。现在他们将闻十三的尸首收敛了,听说那个?浪荡游侠儿留了遗言,称他喜欢花团锦簇,有无数的人送去各式花,堆满了整间屋子,放了把火,将他连着花,一并烧了。”
“还真是。”严相不知说什么才好,苦笑了声,“多谢太后娘娘明鉴,未曾听信谗言。”
姚太后未接话,片刻后道:“闻十三这般为她卖命,身?份应当不低。她得知此事之后,我倒要看?看?,被传成神的她,会如何替她的人讨回公道。传令下去,再下旨传召虞昉进京,命陕州军严以待阵,钦州,楚州军调往陕州,准备缉拿反贼!”
第39章
闻十三死讯传到雍州府的时候, 秋雨连绵,倏忽间就到?了深秋。
树上的枣子红了,柿子开始转黄, 向阳枝头的红了尖。
有些地方?缺雨,干旱了些。有些地方雨下得密了,水淹了庄稼。
幸好老天爷开眼?, 这边下几场雨,那边出几天太阳。算上夏州肃州定州几个州府,总体来说, 今年?的粮食收成平平,不?算饥荒。
虞冯去夏州几地走了一遍,回到?将军府, 老钱从外面提着一竹篮红彤彤的枣子,边走边吃走了过来。
“又去余老太爷府上了?”虞冯停下脚步等着老钱, 顺手抓了几颗枣子在手, 问道。
“非也,是我去庄子里采摘的。”老钱答道。
他们没有庄子,庄子里采摘,也是别人的庄子。虞冯哼了声, 皱眉道:“吃人手软,你别总去伸手。”
老钱难得没与虞冯斗嘴,“知道了知道了。”他低头看?着枣子,“将军喜欢吃甜汤, 又不?喜加糖煮的甜汤。桃娘子说这个枣子甜,拿来煮汤, 将军说不?定能吃上一些。”
虞冯一愣,着急地道:“将军怎地了, 身子不?好?”
老钱叹了声,摇摇头,“唉,将军没事。就是闻十三没了,将军得知消息后,虽没说什?么,但她的话比以前还少了,若没正是,她可以一整天不?说话,安静得过了头。”
虞冯惊诧地道:“闻十三没了?”
老钱想到?虞冯刚回雍州,与他一起进?了门,顺便给他简单说了建安城发生?的事。
虞冯沉默听着,半晌后道:“没想到?,闻十三竟然死得那般轰轰烈烈,恣意。”
“是啊,真是轰轰烈烈。”老钱也说不?出的情?绪,盯着雨蒙蒙的天,道:“若我死,也要这般,让世人都记住我。”
虞冯瞥了他一眼?,“你死了,我替你敲锣打鼓,让你风光大葬。不?过,你要是死在寒冬,就没有花了。”
“我也不?要花,就烧纸钱吧,绫绸罗缎也行,我喜欢值钱的东西。”老钱浑然不?在意,跟虞冯说起了死后的丧事。
“唉,闻十三对将军一心一意,都快比黑塔还痴情?了。黑塔听到?闻十三死讯,说将军肯定忘不?了闻十三,他是心想事成了。”
老钱吐掉了枣核,不?解道:“为何没人对我这样痴情?呢?我也生?得不?错啊。”
“老钱,你拿出几个大钱,去买块铜镜照一照吧。你舍不?得买,我屋子里有,借你照一下。瞧你这邋遢模样,谁会看?上你。”
虞冯嫌弃不?已,两人拌着嘴到?了前院,一起脱掉斗笠蓑衣,抖掉雨水,搭在栏杆上,再解下脚上的木屐。
虞邵南守在门边,与他们点头打招呼,老钱抓了把红枣扔到?他身前的衣袍里,与虞冯一起走了进?屋。
虞昉从案前的文书里抬起头,看?到?他们,招呼道:“回来了,坐吧。”
“将军,这些红枣又脆又甜,将军可要先?吃一些?”老钱笑呵呵问道。
“行。”虞昉对铃兰道:“你去洗一盘来。”
铃兰忙接过红枣出去了,老钱赶紧交代一句煮红枣汤,虞冯担忧地打量着虞昉,她察觉到?了,抬头看?向他,道:“怎地了?”
“我听说闻十三没了,担心将军。”虞冯知道骗不?过虞昉,老老实实道。
虞昉似乎不?经意看?了眼?老钱,他马上缩着脖子东张西望,很是心虚,不?敢面对她。
“我没事。”虞昉道。
闻十三之死,虞昉甫听到?消息时,的确沉默了许久。
打天下江山,哪能从头到?尾都保证,所有人都平平安安。
她护短,自己人牺牲,虽早已预料到?这一点,她照样还是会难过。
不?过,她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因为,她要面对更加复杂艰难的局面。
京城那边的消息,已经不?大重要了,重要是在大局上。
乌孙部落已经投靠了她,雍州府的学堂,已经有乌孙的学生?。
杀了梁恂梁恪,西梁庆文帝知道雍州军已经不?听朝廷指令,没了大楚朝廷的庇护,早就被吓破了胆,只恨不?得做缩头乌龟躲着,根本不?敢来招惹雍州军。
大楚朝廷已经控制不?住局势,露出穷凶极恶的本来面目,必定要与雍州军开战。
虞冯略微放了心,说起了前去夏州等地的事情?:“今年?几个州府因为战事,加之缺粮缺种子,待我们发下去种子,他们才开始种地,春耕晚了些。不?过天气还算好,收成与雍州府差不?多,无?需雍州府赈济。除了几个刺头在私底下说酸化之外,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反而还帮着将军说话,将军放心。”
虞昉道:“普通寻常百姓只要能活着,他们才不?管谁是皇帝。要是能让他们活得好一些,他们又不?傻,拥戴谁,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刺头是好处没了,当然要酸一酸。酸无?妨,只要不?带头挑事,闹事就行。”
“衙门三天两头将他们叫进?来敲打,他们不?敢。”虞冯忙道。
“这里是朝廷的诏书。”虞昉将诏她归京的旨意递给虞冯,笑了下,道:“这是第十二道诏书,应当是最后一道了。”
虞冯惊讶地接过去,道:“都这般情?形了,他们还没死心,还要下诏书,宣召将军进?京做皇后?”
“是,他们要脸面,要做到?仁至义尽,显得很是委屈,朝廷是被逼无?奈,是虞氏有反心。”虞昉道。
老钱忍不?住骂道:“百姓早就心知肚明,都拿到?明面上来骂了,他们却无?动于衷,真是无?耻啊!”
虞冯呵呵冷笑,“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大家都知道,但他们要装作不?知,他们就是这般自欺欺人。反正,最后若是得胜了,孰是孰非,还不?是由他们自己写?。且,从不?缺人替他们歌颂功绩。朝廷再臭不?可闻,总有人替他们吹嘘,表忠心。这个忠字,是真正的忠,还是趁机捞好处,无?需去辨别,反正还挺多。”
争夺江山天下,厚颜无?耻算得什?么。姚太后算是厉害,能稳住朝局,迅速做出决定。
虞昉翻出一封密信,道:“这是尙和?写?来的,朝廷在调兵前往陕州府,打算对雍州府用兵了。”
虞冯与老钱神色一震,两人对视一眼?,虞昉朝他们微微一笑,道:“去将黑塔叫回来,我要准备进?京的事宜了。”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了整晚,将军府的灯光,直到?天亮后方?熄灭。
雨后的松柏,苍翠得像是绿宝石。风吹过,松涛阵阵,水珠哗啦啦滚落,传来松枝特有的清香气息。
祠堂的瓦当,被洗得干干净净。在灰蓝的天空下,庄重,无?声矗立。
虞老鹫听到?脚步声,从小门里闪身出来,眯着浑浊的双眼?看?去,立刻裂开嘴笑:“将军来啦?”
“老伯,是我。”虞昉笑吟吟,递过右手上拿着的提篮:“天气冷了,这里面是坛米酒,白切羊肉,老伯拿去吃了暖暖身子。”
虞老鹫兴高采烈递接过,连连说好,“老儿就好这一口。”说话间,上前顺手打开了祠堂的大门。
虞昉走进?了祠堂,恭敬磕头叩拜一圈,在虞怀昭的牌位前,盘腿坐了下来。
“我先?前说,要做个违背祖宗的规矩,我已经做了,做得还不?错。你们若要怪我,等我到?地下之后,任由你们处置。不?过,现在拜托你们,还是多多保佑我吧。”
长明灯里豆大的灯火,轻轻晃动。
虞昉闻着灯油味,拿起身边的牌匾,对着虞怀昭的牌位,认真地道:“他是闻十三,明州府闻氏人士,读过书,无?心仕途,背着把剑闯荡天下做游侠儿,生?得很是不?错。”
仿佛有风进?入,长明灯的灯火,倒向一边,快要熄灭时,又猛然挺起来,重新不?紧不?慢燃着。
虞昉抿嘴一笑,道:“闻十三自称心仪我,想要侍奉我。我派他去了京城办差,他死在了那里。他想要看?到?真正的盛世河山,是为了心中的壮志而英勇赴死。但我还是想了却他未尽的夙愿,让他入我虞氏门。他的牌位,我就放在里面啦,以后,你们在地底下多看?顾着他些,毕竟,是虞氏的上门女?婿呢。”
虞昉磕了头,将闻十三的牌位放在了后面。
最后面,是她这一辈的位置,空荡荡,惟有闻十三的牌位。
虞昉站了一会,便转身出了门。虞老鹫听到?动静出来,她在栏杆上坐下,道:“老伯,里面新加了一个牌位,你帮忙看?顾着些。”
虞老鹫道好,迟疑了下,问道:“是上门姑爷的?”
虞昉沉吟了下,“算,也不?算。唔,就是大姑爷吧。”
虞老鹫惊讶了下,很快就恢复了寻常,小声道:“是,大姑爷的。不?过,将军小声些,当心大元帅听到?了。大元帅一辈子就只娶了夫人一个,可没大夫人小夫人,要是大元帅知道,定要恼了将军。”
“好,我们小声些。”虞昉也压低了声音,道:“老伯,我要离开雍州府了。老伯多替我费心些,以后,我再回来接老伯去建安城,去花花大城池见世面。”
“好好好,我会好好活着,等到?将军来接我。”虞老鹫转过身去,抹了眼?角的眼?泪。
虞昉起身,朝虞老鹫摆摆手,离开了祠堂。
翌日,雍州城城门,在黎明时分,便悄然打开了。一队黑骑冲出城,直奔西郊军营。
雍州大军,闪电袭击陕州府,陕州府张达善不?战而降。
虞昉率领大军,继续南下建安城。
建安城,消息雷动。
“虞氏回京啦,雍州府虞将军回京啦!”
“虞将军率领大军,进?京啦!”
第40章
雍州军真正行动后, 支持与?反对两派系,热闹哄哄。
支持的派系,莫过于贫寒清流, 反对者则为酸腐文人,豪绅世族。
两军对垒冲锋,任何的权谋, 兵法,在一次次冲锋,长刀, 坚固的骑兵面前,都?不堪一击。
雍州军在朝建安城节节逼近,只离大江不过六七百里路程。大江是建安城最后的屏障, 过了大江,建安城即将?失守。
朝廷吵嚷声不断, 天?气日渐寒冷, 姚太后咳嗽不止,强撑着调兵遣将?。
黄枢密使同样焦急,劝着姚太后道?:“太后娘娘,还?是先与?陛下乘船南下吧。”
乘船南下, 经海上到番州。番州气候炎热,多蛮瘴之地。只离得远,北地来的雍州军一时难以打来,即便打来, 水土也不会适应。
“太后娘娘,臣以为黄枢密使说得是。番州通海, 海货蔬果繁茂,一年可以产两季稻米。”
严相也出?言相劝, “太后娘娘,事已?至此,坚守无益,还?是南下为妙。”
姚太后努力?克制住喉咙间的痒意,神色冷酷而坚决。
“黄枢密使,楚州,钦州军不堪一击,吃空饷。偷偷倒卖军饷,兵营里都?是些地痞混混,休说与?雍州军一战,听到雍州来了,吓得先哭爹喊娘,丢盔弃甲。这些事实,你何须隐瞒。”
黄枢密使惭愧不已?,忙躬身下去,道?:“是,臣有罪,请太后娘娘责罚。”
严相垂着眼眸一言不发?,黄枢密使本是姚太后的人,各路军腐败由来日久,姚太后早就清楚。只积重难返,姚太后与?黄枢密使都?清楚,却毫无办法。
姚太后估计未能料到的是,各路军竟然腐朽到如此地步。
“陕州,楚州,甘州一众州府,知府知州,率先拖家带口弃城而逃。真是我大楚的好官啊!”
姚太后又看向严相,狠厉而冷酷:“逃到京城的,直接抓起来,其在京城的亲族,全部杀无赦!”
严相楞了下,道?:“太后娘娘,此举恐惹得人心动荡,太后娘娘还?请三思啊。”
姚太后笑?了起来,笑?容在带着病容的脸上,格外可怖:“人心动荡,真是可笑?至极。丢了我大楚大片江山,还?怕人心动荡。若政事堂做不到,我就直接下令禁卫去了。”
严相与?黄枢密使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做声。
姚太后冷冰冰道?:“我不逃,我姚九仪,就是打碎脊梁骨,从不弯曲。虞氏要杀的,也是我们母子,你们怕甚?大不了,重新跪新帝。”
黄枢密使与?严相都?垂着头,一言不发?。
姚太后看着他们,神情荒凉。
何止是他们,朝臣百官大多如此。
不过,虞昉并不好相与?,他们想举家南下,就是害怕虞昉打进京,会对他们不客气。
可惜,他们不敢独自潜逃。若没?个正经由头,有兵将?护卫,他们一动身,便会被憎恨他们的百姓撕成粉碎。
建安城再不堪,也是他们最后的庇护之地。
姚太后偏不,上下超纲败坏至此,他们可是功臣,他们得要为大楚的江山社稷陪葬!
姚太后缓缓呼出?口气,抬起手?,道?:“你们出?去吧。”
严相与?黄枢密使只能起身告退,两人走出?御书房,一同叹了口气。
“严相,你看,太后娘娘打定了主意,可要去劝劝陛下?”黄枢密使迟疑了下,道?。
严相袖着手?望着前方,此时太阳高悬,照着黄瓦红墙,宫闱深深,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去沧浪阁见陛下。”半晌后,严相道?。
黄枢密使便与?他道?别?:“劳烦严相了。”
以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彼此怀着心思,客客气气各自离去。
严相朝沧浪阁走去,一路低头不知思索着什么。刚走出?小径,便听到阁楼上传来男女的嬉笑?声。
男人的声音,当然是景元帝了。至于女人的笑?声,严相也很熟悉,是他的孙女严琼儿。
严相脸色不由得沉了沉,对身边的小厮道?:“快些,前去回禀。”
小厮连忙朝阁楼跑去,严相不方便走近,便立在那里等?候。
阁楼上的笑?声渐渐小了,没?多时,小厮跑了回来,道?:“陛下请相爷前去。”
严相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大步朝阁楼走去。上了楼,回廊里一片狼藉。地上扔着空酒坛,空酒盏,果子蜜饯。
天?气寒冷,薰笼里的炭火烧得旺盛,香炉里烧着龙涎香,将?回廊上熏得暖香扑鼻。严琼儿只着纱裙,外面罩了件织锦披风,依偎景元帝坐着。
景元帝更是坦露着胸脯,手?上拿着酒坛,摊在一堆雪白狐狸皮中,唇角沾着酒渍,已?经吃得半醉。
严琼儿要起身见礼,景元帝抬手?按住了她,她便顺势坐着了,只言笑?晏晏叫了声祖父。
严相沉住气,朝景元帝见礼:“陛下,臣有些朝堂大事,需要禀报陛下,淑妃娘娘且先避一避。”
“琼儿不是外人,哪须得回避。”景元帝指着锦凳,示意严相坐,道?:“有甚大事,你与?阿娘回禀便是,朝政大事,我一向不管,只管吃酒。来来来,严相难得来,我们且吃一杯。”
“多谢陛下,臣尚在当差,不宜吃酒。”严相抬手?道?谢,在锦凳上坐下,也不管严琼儿了,径直道?:“陛下,雍州叛军势不可挡,很快便会打到建安城。臣请陛下南下番州,暂时回避一二,且等?建安城太平之后,再回京。”
“南下番州,番州在何处?”景元帝神色迷茫,问道?。
严相见景元帝一时想不起来,便出?言告诉了他。
景元帝噗呲笑?了起来,对严琼儿道?:“你看你祖父,真是好骗。我的江山社稷,番州在何处,我如何能不知。”
严琼儿赔笑?,见严相的脸色难看起来,她心中升起莫名的痛快。
虞昉真正打了来,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半点都?不害怕,反而有种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的癫狂。
与?景元帝同归于尽,与?严相同归于尽,与?这座深宫同归于尽!
笑?罢,景元帝摆摆手?,道?:“严相,你怕甚,我与?阿娘都?不怕,死就死,人谁没?有一死呢?都?是冲着我楚氏来,还?轮不到你们呢。”
严相皱眉,景元帝平时与?姚太后母子意见不合,此时倒想到一处去了。
“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臣还?是恳请陛下多考虑一二。”
说完,见景元帝仰头喝酒,严相只能再看向严琼儿。严琼儿只认真剥着果子,似乎对他们的说话,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个孙女,以前在府里时,她总是低着头,严相也没?多看她几眼。
如今再看,严相感到很是陌生?,清了清嗓子,道?:“事关?天?下,陛下安危,你要多劝陛下几句。”
严琼儿笑?着说是,“只祖父,陛下在这里听着呢,祖父都?劝不了,我也劝不了啊。”
严相碰了个软钉子,暗中恼怒不已?。在景元帝面前,他又不好直接出?言训斥,顿觉着没?趣,眼神沉下去,起身告退。
景元帝没?有留他,“去吧,阁楼上风大,严相上了年岁,别?冻着了。”
严相疑惑了会,听景元帝的话,一时半会弄不清楚,他究竟是醉还?是清醒。
不管他是罪还?是醒,严相都?不顾了。楚氏气数已?尽,严氏决不能跟着一起灭亡。
景元帝望着严相走上小径的背影,笑?着抬起严琼儿的下巴,道?:“你祖父,很怕死呢。你呢,你可怕?”
严琼儿思索了下,认真地道?:“还?是有些怕。不过,真正遇到的时候,也就那么回事吧。陛下说过,要我对陛下一心一意,有陛下作陪,我怕甚呢。”
“好,很好。”景元帝满意地放开?了严琼儿,半躺在狐狸皮裘中,道?:“死,我不怕。像那个游侠儿闻十三,死得壮烈,有鲜花作陪。”
“陛下不会死,陛下是真龙。”严琼儿干巴巴地道?。
“我当然会死啊,哪有人长生?不老。”景元帝笑?了起来,侧身歪倒在那里,眉眼间闪过痛苦。
“她为何不回京,做皇后有什么不好。她为何甘愿冒天?下大不韪,背上造反的千古骂名,要造反打仗?阿娘这般,她也这般。阿爹以前就说,本来阿娘生?得美貌,只她野心太重,坏了她姣好的面庞。阿爹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不喜欢阿娘。一个女人,若没?男子怜惜疼爱,就如阿娘这般,活着有甚意思?”
严琼儿见景元帝陷入了癫狂,她低下头,继续认真剥果子吃。
这座宫城的人,都?疯了。
严相假惺惺,贪生?怕死,想要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她太了解这个祖父,估计劝不动景元帝与?姚太后,想要将?最心疼的孙儿悄悄送出?去,给严氏留个后。
真是痴人说梦啊,严氏就是靠着他做了宰相,才鸡犬升天?。没?了宰相的权势,他看重的孙儿们,就是废物。
“闻十三为了她赴死,她那般的人,为何有闻十三为她赴死?以前徐凤慜写信称,他那个被逐出?族的不孝子,也对她言听计从。凭什么,她凭什么?”
景元帝喃喃嘀咕,额头的青筋渐渐突起,双眼赤红:“她是我的皇后,只能依附于我,靠着我的宠爱而活!我要亲手?擒住她,我要问个清楚明白,我有何处对不住她!”
严琼儿听到身边动静,抬头看去,景元帝站起身,摇摇晃晃朝阁楼下走去。
“陛下,你还?赤着双足”严琼儿看得瞠目结舌,慌忙出?声阻拦。
景元帝浑然不顾,已?经跑下了阁楼。他胸口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只有一个声音在呼啸。
凭什么,她凭什么!
他要御驾亲征,与?她一决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