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盛雪,初阳羞羞掩掩送来一缕薄晴。
“多日过去,还不曾问你,对这门亲事可还满意?”
煎茶煮水的咕嘟声,和太后苍老的声音,都让她怔忪着感觉不真实。
二刻钟前,她还觉得谢袭容提太后只是幌子,打算将殿下送回宫就离开。
怎么现在她正襟危坐、太后慈眉善目问话、谢袭容面无表情烹茶,三人在同一张吭鹤黄花梨八仙桌前,聚首寿康宫呢?
来路上,谢袭容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可是坦诚地说过:“乔笙在宫里讨生存,有不得不做之事,但绝没有对殿下不利的心思。”
她不敢说满不满意,在太后面前更不敢。
“与太子结缘乃是皇恩浩荡,乔笙感激不尽。”她连连称是,还说了好些恭维话。
太后年事已高,因保养得当连皱纹也看不出几条,许是因浸染佛性,双颊挂下松弛的皮肉也显出面相宽厚,有了菩萨的慈善气。
她对沈乔笙颔首,随手翻看桌边经卷:“你谦卑顺和,经文誊抄一字未错,哀家见你啊颇有佛缘。”
难怪这卷本有些眼熟,是她自己抄的第二本《圆觉经》。
如何会到太后手里呢?
她眼珠儿一转,向谢袭容瞧去。
对面谢袭容淡然自若,手中点茶动作利落漂亮。
温杯烫盏,投茶散香。
两指携夹起碗盖,抬杯,露出盏后幽波荡漾的眼,对上她视线。
太后阅览她工整字迹,欣赏提问:“梵语晦涩难懂,你抄写可有什么疑问处?或有什么记忆深刻的,可与哀家探讨一二。”
考学突如其来,沈乔笙略带无助地再望向谢袭容。
谢袭容垂眼不应,翻腕收束一个再洒脱不过的展茗姿势,扣下白瓷盖发出“叮”的清音:
“回话。”
沈乔笙缩了下,赶紧整理思绪,站起在空处拜道:“禅海法界无边,乔笙见闻如入空门,可思来想去又不能尽然认同。”
“哦?说来听听。”太后对她有些好奇。
“佛曰‘不即不离,无缚无脱,始知众生为佛,生死涅槃如梦’,”
陶砂泥炉上烧着水,热气蒸散,柔和了谢袭容手上精工雕琢的螭龙,沈乔笙稍微放空眼神,螭龙便随那人点茶的手腕在雾中腾挪翻飞。
她顿了下,接着道:“无量佛祖俯瞰世人,自会怜悯苍生,乔笙以人的视角看人,才清楚人的身份有高低等级,品格亦有贵贱之分。
渺渺凡人生生世世都该达到自己的顶峰,一览众山,才能真正看透众生非凡。”
她语毕,满宫人声寂,太后合上卷本抚摩着封皮,颇带深意地瞧她。
小壶沸水徐徐斟倒,冲开杯中上好的蜜柑翠羣嫩叶。
水柱震荡,激起碗盖好一阵清脆悦耳的鸣吟,像哪位妖的秘语。
许久,太后突然抚掌而笑,抬手赐平身,转头对摆弄杯盏的谢袭容开口:“容儿,哀家没说错吧?是个机灵姑娘。”
谢袭容没看沈乔笙,话音凉飕飕的:“若是顺杆往上爬也算本事的话。”
沈乔笙丝毫不在意,理好裙子坐回桌前。
“你有如此见解,可见不是安于凡庸的,今后有关太子妃的课业规矩等,都到寿康宫来学习,与容儿一同在哀家身边伴着,待哀家挑个身边的老人亲自教你。”太后几句话做决断。
有心栽花花不发,第一本用来讨好太后的经文,作泥尘损毁。
第二本赠与长公主殿下的经文,不加任何利欲寄托,反而出现在太后手上,还成为和寿康宫搭上线的契机。
这里面有谢袭容的助力吗?
沈乔笙猜不出,只有先紧紧抓住眼前的机会。那厢又是谢恩,不必分说。
太后的眼睛狭长微垂,目光在两个晚辈间逡巡,
“说起来……你姐姐元筝曾受封和亲公主,主动替容儿去往朔北,现你要嫁给容儿的兄弟,你二人是极有缘分的。”
殿中炉音暖沸。
谢袭容仍是无话,指尖行云流水,灵活的手指骨感冷白,与素釉的瓷杯映衬,茶具击拂好似骤雨松声,打散细密的茶汤。
少顷,点茶毕。
沈乔笙落落大方答:“是呀娘娘,乔笙与殿下倾盖如故,又有这层分不开的缘系,日思夜想期盼和殿下——亲上加亲呢。”
她话刚说罢,谢袭容掌间拨动,刚沏满的茶杯在桌面丝滑漂移,眼看它飞来跟前,沈乔笙忙不迭伸出两手去接。
“嘶!烫……”
碰到杯身她刹那弹开双手,赶紧贴在桌面降温,被烫得小小地龇了下牙,看到谢袭容警告的眼神。
太后好笑地摇了摇头:“容儿别欺负你乔笙妹妹。”
谢袭容玩味瞟她:“乔笙,妹妹?”
双手垫在桌子上,她很是赞同地猛点头:“那我也要叫您姐……”
“闭嘴。”
“哦。”
太后看二人一个凶的一个傻的,笑眯了眼:“容儿你也该收收这凶悍性子,外面都怕极了你,群臣上奏要你尽早定亲,你嫁人他们才能放心呢。”
嫁人?
上辈子没听说殿下有婚配,一丝谣言风影都没传出过。
性子乖戾又孤寡冷情,独来独往煞气萦身,感觉能克死每一个想沾边的人。
出乎意料地,谢袭容并没有表现任何反对,反而往下问:“这次是谁?”
太后悠悠呷了口茶:“乌府御史陈文度独子。”
“行。”
谢袭容乏味又干脆利落的回答,让沈乔笙不得不细品。
还没等她想明白,谢袭容放下茶具,盆中净手、拭干,然后起身与太后告退。
“今晚他们回京,你尽早去见见也好。”太后不觉得有异,只是淡然叮嘱,随后许之离开。
动作先思维反应,她跟着站起行送礼:“恭送殿下。”
他从她身侧擦肩而过,摆动的宽阔袖幅无可避免,与她的裙袂连结,蹭磨一触即分。
踏过门槛的脚步停住,他顿然收回腿,转身又回到她面前。
和殿下面孔相对,脖子仰得酸楚无比,沈乔笙对其高大伟岸的印象又有了全新认知,她睁圆眼睛:“殿下?”
他在她脸上觑了半晌,最后选定她发上一条不起眼的木簪,不客气地摘下来在手里掂量,扬眉肯定道:“这个不错,勉强趁手。”
她摸摸头上:“殿下要这个做什么?”
“做几具尸体。”他轻描淡写。
哈啊?
太后方命人收好经书,再次提醒:“容儿,别吓着她。”
谢袭容勾唇笑得百媚横生,反手把她的素簪插进自己发间。
他旋身离去,半眯的眸子耀芒冷寂,亮似子夜寒星。
谢袭容走后一切如常,沈乔笙有眼色,转过桌边坐到看茶位置,接替为太后续茶之责。
闲聊逗趣谈天说地,赚得太后许多褒奖。
**
此夜月圆,流云北飞攒聚,遮蔽漫天缎白的华光。
沈乔笙在小厨房里忙个不停。
下午出宫顺道请回大夫,给母亲诊的平安脉依旧不好不坏,大夫说冬季注意滋补,她便刚亲自做了清淡营养的蚬子肉糜粥送去。
太后的橄榄枝来得意外,她没空追究沈华彤捣鬼,沈参未归家,她也暂时无法当面道谢。
唯一记挂的事情,就是今日没有机会问圆圆如何。
不要紧,待她明日上课,再会会谢袭容。
脖颈酸胀,她抬起头捶肩,望见天边浓云失散。
明月睁开璀璨眼眸回望,将她窗上灯烛照得黯淡。
【壅京城外五十里驿】
御史台陈文度代陛下东巡体察民情归来,日夜兼程,终于抵达最后一个驿点,只待明早城门开,便可圆满归结此任。
夜色昏黑,陈家父子带领亲兵舟车劳顿,支起几盏灯笼缓慢到达驿站门前。
众人打马围上来,都发现城外驿门户紧闭灯火全无,分外诡秘。
已在京城脚下,往来商人络绎,驿站绝不可能黑灯瞎火,这不正常。
除非……有人在埋伏他们!
陈家人迅速警戒,背靠背围成防御圈。
陈氏父子被围在中心,紧张地戒备驿馆大门,马匹也发出不安的吭哧。
随着浮云舒涌,泄露月华抬亮所有人的视觉。
极轻的毕剥裂响传出,无人驿内赫然摇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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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橙黄昏光。
门上投射出一人瑰姿绝艳的影,陪烛焰诡谲摇曳。
那影子话音空旷:“慢了。”
“你是谁?休要装神弄鬼!”有人高声呵斥,声音在寂夜中如落石入渊。
不等回音平静,天上缓缓飘落一条浩瀚的白绫,降下盖在所有人头顶遮蔽视线。
众兵慌忙去扯,有反应快的拔刀试图劈断绫布。
一片混杂之中,那绸缎越扯越乱,越绞越紧,忽尔硕大的绫缎好似有生命般飞空而起,卷携外圈队形的亲兵们,飞到门前廊檐上,悬成一排挂下。
只剩陈氏父子周围无人保护。
他们可以看见白绫系在柱子上,另一端握在屋顶的黑衣人手里,布带上串着活人。
阿犯单臂爆发力量扯紧白绫,挂着的人开始嘶喊哀嚎,或是勒着脖子,或是绞着身子,骨头断裂声此起彼伏。
很快,拼命踢蹬的腿接连垂下,一个接一个断了气。
阿犯随手把布搭绑在横梁上,热乎的尸首就整齐的一排编钟那样摇荡。
“你……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
陈公子是读书人,从没见过这等狠毒的杀人手法,颤抖地拉着父亲退后,“爹,我去拖住他们,你快跑!”
说罢便拔剑下马冲进屋中。
陈公子在昏暗中看清那人,发出今晚的最后一声惨叫:
“你是长公主!”
“爹!快跑——啊!!”
眨眼间,凄厉的尖叫停断,烛火寂灭,驿馆重归昏冥。
谢袭容的话音从青烟中弥升:“院外有重兵把守,谁都跑不了。”
类似阎罗殿里勾魂的鼓槌,一步,一下,凶邪的气息从内而外,随他缓步袭卷。
陈文度惊惧愤怒交加:“若你不喜我儿,不喜我陈家,老夫自去向陛下推辞便是,何必赶尽杀绝?难怪曾与你有过瓜葛的世家大族都没落,皆因你素来肆意妄为杀人如麻!”
谢袭容无谓地笑笑,点他:“猜错了,亏你身为御史中丞,别把因果倒置了。”
陈文度一惊,骇然发觉真相。
哪里是想与长公主结亲的家族被灭?
分明是算好灭谁的族,才会有长公主结亲风声传出!
谢袭容以残忍手段灭杀对方,恶名累日昭著,再仗着凶煞进行下一次屠戮,屡次循环不爽,像是被规设好的流程那样。
“你!……既然今日难逃一死,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为我儿报仇!”陈文度仰天长啸,策马纵身挥刀劈向谢袭容。
跑马飞驰疾速掠近,在即将撞上他的瞬间——
砰!
谢袭容横腿凌空一脚飞踢,释出几分狂涛裂岸的内力,那马竟直接远远飞了出去,落体将围墙砸得粉碎。
陈文度整个人从马背上甩出,摔进深黑的门房里,和他儿子掉在一处,闭了眼。
卿月满盈,院外布阵的重兵悄然撤离,唯余冬风斯斯。
谢袭容站在满地寂寥的留白中,凝视驿站内的黑暗。
俄顷,他殷红的嘴角溢出血迹,手掌压按住绞痛不止的胸口,身形微晃。
阿犯面色凝重道:“主子,您这次发症时间又提前了。”
他制止阿犯上前搀扶的动作,吩咐阿犯处理善后,径自走上离去的夜路。
血热之症,每隔一段时间发病,严重时体内真气紊乱,险而爆体。
夜色里他咬紧齿关,烦躁不受控地生出杀戮和毁坏念头。
难耐到极点时连牙颌都在酸痒。
若是杀欲不能满足,就要忍受噬心蚀骨折磨。
灼烧感从心口进入四肢百骸,一寸一寸钉凿、碾碎筋脉骨骼,又似棘蔓钻出发肤,疯涨,撕扯,没入沸水煮开皮肉般的疼痛。
昏黑颠倒里一丝理智尚存,他摸到鬓边她的素木簪,毫不犹豫地拔下来,张嘴咬住。
她发丝上干净的豆蔻味道,和他在宫中用的降真香混揉一体,栖居在簪身。
鼻端缭绕的幽暧味道,难捕捉踪迹,但容易煽动兽性里的追索本能。
如果它可以替代她脆弱的颈。
他的咬合逐渐暴力,犬齿压嵌进木纹,试图攫取更深处的豆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