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问季慈为何走向那架钢琴?
她的答案是不知道。
第四轮游戏开始,当徐常羽将纸巾传来时,纸巾仅剩四分之一。极具看点的一场接力,季慈却在犹豫,更准确来说,是在害怕。
她很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
如果把心脏比成茧房,季慈不想让它抽丝。
全场人都在等待她的回应。
她突然发现自己很不适合这种多人游戏。
徐常羽默不作声地看她,季慈想,如果他没衔那张纸巾的话,一定会开口催促她快点。
该怎样才能让他明白她慢的原因是他?
最简单的处理方法就是她也装作不知道。
季慈大胆凑近,嘴唇摸索着最佳距离,心虚使然,她一直不敢正眼看他,眼睫止不住地颤,导致她几次都没将纸巾撕下来。
从外人的角度看,他们好像在接吻。
季慈内心本就煎熬,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推着徐常羽脑袋往前凑近,鼻尖碰触那刻,呼吸传递,季慈脑中的烟花无声爆炸,触电般松开嘴唇,纸巾轻飘飘落在她大腿。
她又输了。
不过内心反而如释重负。
面对熟悉的真心话大冒险惩罚,叶语卿双手合十,“季小慈,选真心话吧,求求你选真心话吧。”
唐怡也在一旁附和,朝她抛了个媚眼儿,“季慈,选真心话吧,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季慈浅浅一笑,试图盖住残留在脸颊的羞赧,出人意料的,她这次选了大冒险。
叶语卿不甘心地问她确定?
季慈郑重点头。
叶语卿撇唇,不知在想什么坏点子。
徐常羽深呼吸一下,开嗓说,“我来接受惩罚吧。”
他说这话时没看季慈。
苏端起哄:“老徐,这是英雄救美?”
他轻笑不语,不承认不否认。
季慈也不抬头看,在一旁低眉玩毯子,正试图拔走上面的绒毛。
叶语卿双臂环胸,发了次善心,“这样吧,今天是我开派对,只要能让我开心,就算可以。”
让她开心?
这可不好办。
她望向东南角那台钢琴,从进门就发现那架孤单待在角落的钢琴,季慈确认道:“干什么都可以?”
叶语卿挑眉,“当然喽。”
她的视线在季慈和徐常羽之间来回游移,意味深长地说,“就怕你们没胆。”
“好。”
季慈笑应。
可能是酒喝多了,冷静克制的闸门决堤,突然就想放纵这么一回;也可能是前男友那个话题勾起往日的情丝。
哪一个原因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优雅地坐在钢琴凳上,掀开琴盖,葱白的指节按下其中一格白键,落音凝厚,直敲入心。
漫不经心瞥一眼在场人,透过他们的眼睛,季慈读出了期待,她略勾唇角。
承认吧,无论表面多么无所谓,人还是陶醉于这种受人追捧的感觉。
她也不例外。
正式弹奏前,季慈由衷说了段祝福语,“今天是我好朋友叶语卿的脱单派对,这首卡农送给她,希望她可以永远幸福。”
随后,纤细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跃动,舒缓悠扬的音乐于她指下诞生,灯光在发梢摇曳,少女的脸庞也变得朦胧,好似雪夜独挂的圆月,给人以虚幻的美感。
这时,月光下悄然出现一个人影。
整个大厅寂静无声,呼吸似乎都慢了下来,他们的眼睛不自觉望向钢琴前那对年轻人身上。
此刻的季慈在想什么?
她的思绪回到某个初夏午后,少女带着花香的湿发,少年洁净的白衬衫。
年岁已久,记忆就像泛黄的照片,季慈看不清他们的正脸。
男生坐在女生右侧,他们两人紧挨在一起。两双手,十个手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琴键上融为一体,弹奏的正是这首卡农。
琴键上突然出现陌生的指节,记忆与现实交叠,她下意识望向身侧,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颗黑耀色细钻,季慈手指微僵。
在这空白的几秒钟时间里,徐常羽替她完成遗漏的音节。面对季慈的愕然,徐常羽淡笑,露出上颚那颗小虎牙。
人与人之间究竟可以默契到什么程度?
今晚是他和她第一次见面,这是一场没有排练的四指连弹,虽然中途略有失误,但关键时候他总能接上,最后尾音敲下,全场掌声雷动。
徐常羽先一步站起,十分绅士地半躬腰身,朝她伸出左手,礼貌邀请。
季慈酒完全醒了,她问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深思,身体自动为她做出反应,季慈将手置在他掌心,跟随他起身。
这一幕简直羡煞旁人。
钟晓倩起哄:“哇塞!”
叶语卿靠在苏端怀里叫地更大声:“好般配。”
徐常羽耳垂温热,不自觉朝光影方向看去,捕获到季慈安然沉稳的侧颜,那一刻的心跳,郑重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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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锦轻笑:“常羽和这小姑娘弹得真不错。”
她对身旁人说,“你小时候也喜欢弹钢琴。”
沉默许久的叶清楠终于有所反应,他不疾不徐地回,“多少年过去了,手都生了。”
目光从紧密交缠的十指离开,他扬了扬手里的杯子,闲散道:“感谢孟女士送来的关爱。”
孟锦怨他快三十还没正形,语气加重几分,“今晚别回公司了,听到没?”
“遵命。”
他的背影做出回答。
石英钟表盘的时针指向十一,叶清楠一袭黑袍从浴室走出,擦干发尾末端的水珠,倒向柔软舒适的大床。
一楼音乐声巨大,尽管再隔音的墙,也经不住这么闹腾,偏偏他又是个睡眠极浅的人,翻来覆去尝试无果,叶清楠干脆从床上坐起,走到书桌,打开电脑处理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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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公司最近研发出一款新型智能产品,他正计划如何顺利打入国外市场。
工作可以让他成功忘记楼下的喧闹,忙到凌晨两点,底楼终于再无声音传来,然而叶清楠的睡意却是彻底消散。
他打开房门,穿过走廊,来到一楼。
客厅可谓狼藉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盛食物的脏盘子和酒瓶没来得及收,七零八散横布。
他清了清嗓子,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红酒,靠在吧台,细细品尝。
夜色如水,月光透过落地窗洋洋洒洒在地毯留下零散的银辉,让这抹挺拔的身影越发孤寂。
无妨,与他一同寂寞的还有东南角落的那架钢琴。
他自五岁开始练琴,十岁那年一次性考过十级;十四岁时成为交响乐团主琴手。
外人面前他嗜琴如命,殊不知他对乐器并不感冒,即便长达数年的相处,也没让他产生分毫兴趣。
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满足叶道恒的意愿。
他是他的父亲,他要自己怎么做就得怎么做。
如果孩子可以像商品一样在货架展示,小时候的叶清楠绝对处于货架最高那一格,只能看,不能买。
因为价格一般人承受不起。
后来高中学业繁忙,无人再来逼他,钢琴才算彻底与他无缘。
不少人惋惜道,就这么放下实在太可惜。
可是犯人出狱,会舍不得昔日关押自己的牢房吗?
如果会,那一定是他有受虐倾向。
早年形成的肌肉记忆,让他对这些老朋友们并不陌生,指尖在黑白键表面随意移动,他弹了首最喜欢的克罗地亚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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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语卿房间的床很大,挤得下她们四个人。
半夜季慈口渴得难受,她轻轻移走唐怡横在腰间的手臂,悄声开门准备去一楼倒水喝。
万籁俱寂,不知从哪传来的钢琴声让凌晨两点的夜着实惊悚,季慈咽了下喉咙,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她毅然决然迈下楼梯。
克罗地亚狂想曲,她最爱的曲子,满地月色,她就这样被一个陌生男子迷住了脚步。
事后回忆,季慈依然对这幕难以忘怀,用艺术品形容一个商界大佬或许有些不合适,但她当时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这是一场梦境吗?
显然不是。
梦不会这么真实。
叶清楠没有穿西装外套,黑袍领口松垮,沾染了银白色的光影,露出小麦色的锁骨和精壮的胸膛。
他眉眼低垂,季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悲凉雄壮的琴声从他指下宣泄,似一阵凉风钻入她的耳朵。相传这首曲子为反抗战争而作,如果把他比作一位战士,季慈相信他一定既有上阵杀敌的魄力,也有拥爱人入怀的柔情。
喉咙的灼痒似乎消减,她默默退出,不选择打扰他的世界。
直至最后的琴音落下,季慈将卧室门轻轻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