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给你好果子吃
    他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脚尖点在瓦片上,屏息聆听。屋内人呼吸平稳而绵长,已是浸入梦乡。

    这是极好的,不被邀请的他只好在深夜悄然来访,免得惊扰主人家清梦。

    相传此地是上边哪位大人的别院,内里藏有金银珠宝、各类字画珍玩。平民若是拿上一件,几年的生计便不愁。

    他需要金银,寨子里的兄弟们还等着他探路归来,将这些珠宝变卖了,作为他们明日的开销。

    无声落地,身形一动,刀影摇曳,他的动作轻柔似黑猫。昨日他已来探过路,院子构造简单,并无机关暗器;底下的人武功不高,轻易就能制住,天时地利人和齐聚。

    他摸进的院子不说百数,二十来总有。而他更是寨中佼佼者,对自己身手极有信心,若是被发现,亦有法子逃脱。

    然而黑衣人并未注意到,透过门边的窗子,一双眼睛在暗处仔细观察他。

    牧归对元回嘲道自己幻听,然而她知道并非如此。

    昨夜的感觉就如同在桌上突兀地见到蟑螂,见其得意洋洋摇晃触须,满不在乎地在她的地盘爬来爬去,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不喜欢蟑螂,更不喜欢偷偷摸摸意图溜进屋子的蟑螂。

    客人不请自来,造访突然,牧归并未备下果干珍馐迎客。还好她灵机一动,向木匠讨了这根大棒,方才有能力尽主人之礼。

    若是黑衣人执意进来,她便给他点好果子吃。

    若是不肯吃,她也略通一些拳脚。

    垂下眼眸,依着声音在脑中勾勒画面。

    耳边声音细碎如鼠蚁啃噬,黑白的墨迹浮现,是一只黑色的手。它的指甲应当是长且尖利的,略微弯曲的,一下一下刮在门上,刻下深色痕迹。

    心脏怦怦然,牧归渐渐地听不见其它声响。一人一棍,她站在此处,无法抑制的兴奋海浪般拍打她,她的耳边只剩下海潮起起落落,近乎无法压抑自己的呼吸。

    谋者,需平心静气。敌不动,吾不行。

    观敌之举,瞬息之间,作百般应变。

    令箭高悬,她举起大棒。

    “嘎吱——”

    门开了。

    客人却彳亍不行,迟迟不肯出现。

    “扑通!”

    忽地门口有重物坠地闷响,但她的庭院宽敞再无杂物,又何来重物之说?

    情况有变。

    是谁?

    牧归转头,却见一人长身而立,着宽大黑袍,兜帽,披风猎猎与风相抗。他的一只脚微抬,似踩在什么上。

    这是不知何时起的一阵风,不甚大,却恰好挥去了所有阴翳。云开,月光洒在面前这人身上,其面上的面具一闪,让她怔了怔。随即她意识到这是什么,咧嘴露出森然笑容。

    真是...好久不见。

    她这小院可真热闹,不光来蟑螂鼠蚁,连猫也来了。

    这人似乎没发现她,就算发现也甚不在意,径直揪起地上人的衣领,足尖轻点,动作优美干净飞身而上。牧归心中一跳,不知怎的也追去了。

    草伏在地面尖声高喊,它养育的小家伙们正啃食她的腿。牧归全然未觉,她站在方才男人站的位置,横举大棒,身躯不移,肌肉绷紧,双眼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动向。

    四下无声。

    月升得高了些,她面前被投下一片阴影。似是有感,缓缓抬起头来。

    屋顶,身后是一轮明月。

    男人正在等她。

    一个塌软的黑影被他抓在手中,感受到牧归的警惕的目光,对她略一颔首。

    月白面具,眉心处画着眼瞳状纹样,眼眶被蒙上一层纱,看得不太真切。身子大半虽被黑袍遮盖,然其下无意露出的腰部腿部,有力的手腕和纤长的手指,却是能让人猜到面前的是个美人。

    美人像在隔着雾看她。

    先前也是,她没有感受到敌意和恶意,美人对她颇为宽容。只是他像认识自己,站在那一点多余的小动作都没有,生怕她看出自己的来历,摸透他的心思。

    牧归对他露出纯真的笑容,一如他们初次见面,她见他向自己走来那日。

    她正欲开口,美人却似看见什么猛兽,下一瞬跳上树干跑了,背影优雅中带点狼狈,狼狈下又有些像是被抓包的心虚感。

    牧归所有的说辞卡在喉间,咽不下吐不出。

    这人这么怕她干什么,她也不会做什么。

    牧归回身查看木门,上边被凿了个洞,老鼠通过这洞口破坏的门栓。她搬些大件家具将门口堵死,又回身睡去。

    “你说有人在晚上闯进你家?会,额,飞檐走壁?”书生打扮的人打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用笔杆一端搔了搔头发。

    他是衙门主事,负责替不会写字不识字的写诉纸。这县中百姓较为老实,极少生出事端,因而平日里相当清闲。就算牧归这么一讲,亦不以为意。

    牧归看他草率地在纸上扒拉几笔,对她姓名籍贯案发地点时间几人作案等等细节是半句不问,当下无言。

    “行了,这案子会查的,你且先回去等候消息。”主事又打个哈欠,随意地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一夜未眠赶早起床、蹲在衙门门口一个时辰的牧归笑呵呵看着他那绪着稀疏胡子的下巴,将手背过身去,克制住打他一拳的冲动。

    不仅晚开门,见是她后脸上又多出几分刻薄,像大清早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昨夜我看见犯人的脸了,”她凑近主事,“嚯,您猜怎么着?”

    距离近得她能看见主事脸上大大小小皱纹纵横耕耘的痕迹。

    “怎么着?”主事兴致缺缺,顺口回道。

    “这人竟没有脸!”她猛然睁大双眼,双手撑在柜前,阴飕飕的。

    “他脸和面具死死粘在一块,眼睛只剩下两个窟窿,黑黢黢往外冒着黑色的泪珠。每晚每晚,都在寻找不守信的人,掏去他的心肝,将他带走,”牧归摇头晃脑,“据说呀,他就是因为经常对人不真诚,忽视别人讲话,这才被降下诅咒!”

    “别把你那装神弄鬼的这套放在我身上。休要胡言乱语,否则就不是关你两日就解决的。”主事不吃她这套,冷笑道。

    “我怎么胡说?他的面具我看得一清二楚,真得不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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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了。”牧归信誓旦旦,她视线调转向上,做出回忆的样子。

    “月白的一块,眼睛处暗得紧,额上有像眼睛一样的红色花纹,那瞳孔处又像是梅花,相当奇特,你怕是没见过。他的衣服相当精致,简单裁剪,那用料真是讲究,恐怕是天上的云匹,人间不可多得呐。”

    主事听了又要冷笑,却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放大,再掩饰般的猛地眨眼。在一旁的牧归捕捉到他的神情,微笑。

    “您说,这人是不是妖怪...若是放任不管,那万一....”牧归低头看着抓着衣摆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观察主事的神情。

    主事像被人强灌下一整瓶醋,努力地做表情管理,克制自己脸部肌肉运动不让它们扭曲得太过厉害。酸的咸的苦的辣的一下子全打翻在他脸上,青红紫白轮番转化着实让牧归大开眼界。

    “您...放心,这事我们会记下的,您先回去吧,切记不要将此事与他人胡言,当心惹上事端。”主事恫吓她。

    这主事真真是个妙人,才多久就转了称呼。

    既是让她走牧归也便走了,路上心情是尤其的好,路过酒肆还进去买了碟盐蒸毛豆,小胡子店长见她大摇大摆走进来,欢迎也不是不欢迎也不是,尴尬地搓手赔笑。

    “您是有什么好事吗,怎个一直笑着?”来市集的人都认识她,熟悉点的路过时也会招呼她。他们见牧归笑得格外灿烂,不免好奇。

    “高兴!几个月来天气好,今年必是大丰收!”牧归答道。

    “您还会观天象!有您这句话,城西那傻小子该放心了,可叫他今晚能睡个好觉。”路人不疑,也说些“谢您吉言”之类的话。

    隔壁摊位还是空的,牧归也没闲着,在摊位上剥毛豆吃。毛豆软烂,轻轻一挤,豆便蹦跃到她手心,翠绿晶莹,圆润可爱。盐蒸得入味,带点汁水,咸香和豆香在口中一齐迸发,实是美味。

    豆皮堆叠成小山,牧归用小指勾出帕子,眼见瞅见远处的一个身影。

    依旧是一袭蓝衣布衫。美人还是那个美人,目标明确,目光平视前方,魂一样飘来。他将自己往位置上一扔,靠着墙壁半阖眼。

    元回不觉得光明正大地摸鱼有什么不对。牧归觉得这种大少爷出来当神棍体验生活未免有些太过脱俗,就这么往摊位上一坐,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大半的光阴都和周公对弈去。醒来收拾收拾继续入眠,一天天的耗日子。

    大少爷是牧归推测的。她总觉得元回有点不太对劲,乡人打扮,脸却是精致,还能轻易掷千金,视金钱如粪土。

    牧归摸下巴。他话不多,举手投足间有些气质,貌似受过良好教育,像是见惯大风大浪的淡定,不愿轻易表现情绪的态度。

    古怪,极其古怪。

    莫非是怀才不遇狠心离家求机遇,变装闹市游走他乡觅知音?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像山穷水尽后忽然有人手持三板斧,使出一招“金雕亮翅”,将山劈作若干块和臊子,豁然开朗。

    况且...元回看着好像比平日更疲倦。

    就像昨天没老实就寝,而是在夜晚跑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