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封 自由
    天色逐渐暗淡,最后一抹紫消失后,周围已然被沉沉的夜幕包围,可游乐场门口依旧热闹,一路的灯光像悬挂在空中的星星,照亮人们前行的道路。

    人声鼎沸,大人的交谈声和孩子的嬉笑声掺杂在一起,沉静不再沉静,热闹依旧热闹。

    秦乐知买好了票,孟非晚跟在他的身后,排着长队从游乐园的门口进到了内场。

    远处断断续续地传来人们的尖叫声,贩卖气球的小商小贩从他们的身边略过,场内除了游乐设施,还有着各式各样的小吃店和餐车,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游乐场的各个地方。

    “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变了好多。”秦乐知插着兜慢慢走,语气漫不经心。

    孟非晚跟在他的身旁,想起他上次在宁江边和她说的话,试探道:“你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八岁,保姆带我来的。”

    孟非晚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诧异,还不等她张口问,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解释道:“我爸妈工作太忙了,没时间陪我,所以一直都是保姆在照顾我,有一天我闹得厉害,保姆就瞒着我父母偷偷带我来了这。”

    “回去之后,他们先是把我骂了一顿,然后又把保姆辞退了。”

    秦乐知说完,突然停了下来,停靠在身旁的护栏处,孟非晚也停下了脚步,与他齐肩站着。

    她看着两人中间间隔着的距离,或许只要孟非晚往左再走一步,两人的肩膀就会挨在一起。

    “你是不是觉得我心挺大的,竟然就这么跟着个保姆出门了。”秦乐知的话在空气中轻轻地飘着,话一说完,他就像陷入了某种回忆。

    孟非晚默不作声,只是摇了摇头。

    “但我觉得那天是我长大以来度过最开心的一天。”

    “没有父母给我安排的家教,没有堆成山的课本,没有各种课后习题,没有各种各样关于吃喝的束缚,只有风,有尖叫,有欢呼,有音乐,我可以玩我想玩的,吃我想吃的,不用察言观色,也不用担心说错话。”

    “那是我从未体验到自由。”

    “但保姆被辞退后,我再也不敢和身边的任何人说自己喜欢的东西,因为我做出的选择总会影响到我身边的人,而我的父母总能想办法把这些东西从我的世界赶走,把他们想要的塞进我怀里,却从不问我愿不愿意。”

    他的话像打着卷似的钻进孟非晚的耳朵里,她突然觉得今天才真正认识面前的人。

    这些都是她从未听说过的事。

    高二那年,秦乐知刚转学来时,孟非晚只羡慕他的耀眼。

    他的名字永远排在成绩单最开头的位置,同学和老师对于他的夸赞从来没有停过。

    学校组织各种各样的竞赛,里头的奖项总是有他一份,明明他只是短暂地在这个学校停留了两年,却获得了无数人的认可。

    孟非晚想到这,开口问他:“你觉得你不自由吗?”

    秦乐知转过头了,没有答,只是对着她笑了笑。

    然后转过头,目光定格在前方:“开始了。”

    正对着他们的是一个小型的音乐舞台,屹立在水池的中央,试探音乐的乐器声从巨大的音响里缓缓传出来。

    上面的灯光聚焦在舞台上的三个男生,打头的那人面前举着麦克风,身后的两人一个人拿着吉他,一个两手放在键盘上站着。

    周围的人被这样动静吸引了过来,越来越多人聚集在了一起,喧闹声渐渐掩盖了舞台上音乐的声响。

    孟非晚也跟着他转过头,看向舞台。

    握着麦克风的男生“喂”了好几声,周围人竟也渐渐跟着安静了下来。

    吉他手的指尖略过吉他,撩起一段轻快的旋律,过了几秒后,他身旁键盘手跟上,和着吉他演奏。

    打头的男生握上麦克风,开始随着键盘手弹出的旋律哼唱着,舞台周围的水池腾地升起几道水柱,灯光也开始围着四周打转。

    随后,男生慵懒欢快的歌声隔着从舞台传了过来:

    “独坐在

    日光包围的窗台

    歪着脑袋

    想驱散所有阴霾”*

    ......

    世界就像突然落入了一场盛大的夏日狂欢,人们跟着歌曲的律动挥舞着手臂。

    他们在秋日里唱着夏天,所有的孤独与浪漫在这一刻全部被杂糅在了一起,只剩下自由,欢呼,与呐喊。

    孟非晚感觉眼睛里像炸起了烟花,耳边除了喧闹和音乐声,就只剩下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

    她望向身旁的秦乐知,突然明白过来了他刚刚所说的那些话。

    人在极度渴望挣脱束缚的时候,是什么都不会顾虑的,只是那么想了,就要去做,哪怕之后会让自己后悔,总比一切都没有经历过的好。

    我们一生都在遵从着这个世界的规则,被教导要做一个懂事、听从父母话的乖孩子,但是从来没有为自己而活过,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人,只是父母这么说了,他就这么做了。

    那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呢?

    孟非晚却从来不知道,小时候她能因为孟文的一句夸奖而沾沾自喜,也能被众人对她的一句否认就被轻易打倒。

    她活在父亲的光芒下,所以从来不敢相信自己取得的成绩。

    高二那年,有那么一个少年,曾短暂地把她从阴影中拉了出来,却又在一瞬从她世界和生活中抽离。

    如今和他重逢,又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享受着一场名为“自由”的盛宴。

    可她依旧有种被束缚的感觉。

    *

    夜间的许多高风险项目都陆陆续续停止运行了,只剩下几个儿童项目和摩天轮还运行着。

    最后两人都选择了坐摩天轮。

    排着队坐上去的时候,孟非晚依旧有些恍惚,他们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面对面坐着。

    门关上过了十几秒,能感觉到摩天轮已经开始运行了,秦乐知眺望着摩天轮外的景色,伸出手指了指一个方向:“看到了吗,那边就是宁江。”

    孟非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隐隐约约看到了涌动的江面,上面还漂浮着几艘亮着彩灯的游船。

    宁江桥边的所有路过的行人和车辆在她眼中被放小了好几倍,她仿佛看到了那天她所站立着的位置。

    摩天轮滑行到半空中的时候,她收回视线,看向秦乐知。

    秦乐知也在此时望过来,和她四目相对,空气中突然浮现出一丝旖旎的气息。

    她张了张嘴,却还是被秦乐知抢了先:“我突然有些后悔了。”

    孟非晚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表情浮现出些许困惑,问道:“后悔什么?”

    面前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垂下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却清楚地听见他开口道——

    “你的父亲,是孟文,对吧?”

    脸上的困惑转瞬即逝,诧异、紧张、不安一下化作一只只小虫往她的身上爬,侵蚀着她的神经。

    他们像是升到了摩天轮的最高点,而孟非晚的心也突然悬在了最高处,提心吊胆地跳动着。

    她那天认为秦乐知一定知道了什么,现在看来,他确实是知道的。

    “你...”

    “我是不久前才知道的,但是如果我现在不提,我觉得你永远都不会告诉我。”

    孟非晚透过秦乐知的这句话观察着他的神情,想从里面看出些破绽,却是徒劳无功。

    他再一次把自己看穿了。

    “你想说什么?”孟非晚问。

    摩天轮在慢慢下行,光影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却把他们的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分隔开来。

    “我的合伙人说想见你。”秦乐知说,“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会拒绝她。”

    又是这样,他又把选择权交到了自己手上,孟非晚却从来感受不到要做出选择的是自己。

    “为什么是我?”

    “她想要针对的对象主要是经历过丧亲问题的成年人,认为你是理想的研究对象,也想集合这一类群体的人,并结合我提出的以书写的方式开展研究和实践。”

    孟非晚没有说话,他继续往下说,话里的情绪有些沉重:“但我认为这样的风险很大,几乎没有任何一项实行的干预措施能够确凿地为受助者带来任何生理或心理健康上的益处,而且不是人人都愿意谈及死亡的,更何况这是发生在自己亲人的身上。”

    “所以我说,我有些后悔了。”

    后悔让你答应我的那些要求了。

    孟非晚紧攥着衣角,依旧默不作声。

    摩天轮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工作人员为他们打开了门。

    他们从上面下来,孟非晚走在前面,秦乐知跟在她的身后。

    沿着原路返回,先前三人的舞台表演也在此刻落下了帷幕,台上此时正站着一位女主持人。

    喧闹还未完全消散,真的如同前几天秦乐知所说的那般,这里到了晚上,依旧热闹。

    “爸爸,你看天上!”

    随着人群中的一阵惊呼,孟非晚抬头往上看——

    天空竟然赫然出现了一个旋转木马的图案,随着舞台上女主持人的指挥,图案又变了。

    出现了一座摩天轮。

    “是无人机表演。”她身边的秦乐知也抬头说道。

    顺着秦乐知所站立的方向望去,他们的身旁站着一对父子,父亲把孩子架在脖子上,母亲站在他们身边,微微伸出手扶着孩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小心”。

    在众人都把目光转向天空中的无人机表演的时候,只有孟非晚注意到了这一幕。

    天上的无人机又一次变化了图案,这一次却是一句话——

    [将爱留在这里,将快乐带回家。]

    这句话对于她有些讽刺。

    在孟非晚儿时的时光里,和父母一起出门游玩的经历真的少之又少。

    孟文和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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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霞婚姻的破裂,也再一次让她认为爱情其实就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人与人之间缔结关系的原因是什么,她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

    孟文是因为爱祝霞才和她结婚的吗,如果是,那祝霞呢?

    祝霞说结婚生子是人人都要经历的事,生下她却又选择改嫁,是不是因为这段关系没必要再维持了?

    孟文去世的时候,只简单的举行了葬礼,那时候只有祝霞站在她的身边,一脸平静,看不出来是喜是悲。

    她想或许这个家庭的组成,对于祝霞来说是不必要的,也是不快乐的。

    爱与死亡之间的距离难以衡量。

    爱是一瞬间,死亡也可以是一瞬间。

    但人人都可以轻易说爱,却不是人人都可以提及死亡。

    *

    秦乐知开着车将孟非晚送回了家。

    她正打算下车离开时,秦乐知开口询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我可以来帮你。”

    孟非晚侧过头,轻轻扫了他一眼:“明天吧,我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你有空吗?”

    秦乐知闷闷地说了句“嗯”:“我说的那件事,你可以再慎重考虑一下。”

    “我答应。”

    孟非晚回答得很快,秦乐知立马扭头看向她,眼神都充满了担忧:“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我相信你。”

    这句话的分量太沉重了,可今天孟非晚却反复将“相信”这两个字说了两遍。

    “我说过我的心里有很多疑问,我想这也是我如今无法提笔写作的原因,我第一部作品写下来的时候我自己都没办法保证它的成绩,可事实常常事与愿违,它卖的比我想象中的好,虽然依旧不温不火。”

    “但现在我知道了,一件事没有完成时,我们都不要随意给它下结论,同样,我相信你,是因为我觉得它会有好结果,也觉得你会做好,风险再大,但总有人要去做,如果那个人是你,是我,我很愿意尝试。”

    目送着孟非晚上楼,秦乐知拿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起来。

    秦乐知手敲着方向盘,说话前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同意了,你看定个时间什么时候见一面吧。”

    看见孟非晚客厅里亮了灯,于是他启动车子,向前开去。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孟非晚联系好了搬家公司,工作人员到的时候,秦乐知也在后脚赶上。

    把所有东西都搬进秦乐知家里时,已然是下午了。

    孟非晚站在玄关处,给先前的房东赵阿姨打了个电话。

    “没事的,赵阿姨,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这里的房东人很好,放心吧。”

    “嗯,有空我会再回去看您的。”

    挂断了电话,孟非晚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手机页面发呆,几秒钟过后她才慢慢转过身。

    却被站在她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秦乐知歪斜着头,一脸笑意地看着她,问道:“之前的房东?”

    孟非晚点了点头,随后绕过他往前走,地上还堆着没来得及整理的纸盒,想弯下身处理,却不知道要搬进哪个房间。

    哪想还没开口问,就听见秦乐知开口调侃道:“我以为你东西会很多,但是没想到只是书多了些。”

    秦乐知的腿边也落着一个纸箱,想替她一起搬过去,只是手还没完全碰到地上的东西,就被孟非晚抢了过去,原先她手上搬的又落到了秦乐知的手里:“你搬这个,那个我来。”

    刚想抬脚往前走,转身时却看到秦乐知茫然的表情。

    于是她心虚地扭过头,讪讪地问:“我住哪个房间?”

    秦乐知把她带上了二层,这里看着像个客厅的布局,沙发往走几步前还摆着一个巨大的幕布,往上看还悬着一个投影仪,看来像是个用来休闲时看电影的地方,靠里面还有两个房间。

    往左看似乎是个玻璃门,外面是露台,能看见几盆植物零散地摆在地上,看样子是还没来得收拾。

    秦乐知把她带到了最靠近露台的那个房间。

    “你的书可以放在隔壁的房间,刚好可以用来当作书房,过几天抽空了我可以陪你去挑几样家具。”

    孟非晚把东西都放在地上,抬眼打量房间的环境,这里收拾得很干净,其实对于她来说已经刚刚好了,一听到他还要专门为自己的那些书专门腾一个房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她答应和秦乐知同居如今不过也是为了不让祝霞看出破绽的权宜之计,长住在这里难免会给人添麻烦。

    如果等那边祝霞的态度有所缓和......

    孟非晚没有往下细想,把秦乐知手上的东西也一起接过来,问道:“房租要怎么算?”

    秦乐知靠在门边,双手交叉低头佯作思考状。

    再抬眸时却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慵懒笑道:“会做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