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宽一尺,高三尺多,上面画的是一个女子。
画面中,一片萧索的竹林驻立,地面有点点滴血,画面焦点是一名黑衣女子,她身姿挺拔,头戴斗笠,遮住了她的面容,隐约看到黑发散落,右手握着一柄染血的长剑,面对着几名身穿不明服饰的人影,背影透着坚定和无畏。
画工极好,笔触细腻又不失大气,紧张画风中不失唯美,足以可见作画者对黑衣女子的用心之重。画的最下端还系着一枚镶银的葫芦状的玉饰。
整个院子里最值钱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林知予这般想着。
然而画上没有任何文字,而那女子也未露样貌,全然看不出是谁,就便说那女子是林知予,怕是也拿不出什么反驳的证据。
不过,若是我入画,入的怕也是些穷凶极恶之像,画像用途嘛,要么作通缉搜捕之用,要么作辟邪门神之用,哪有人拿着我的画像日日思慕。
林知予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拿起那张极简风格的线条组成的木板地图,仔细对照了一番,结果当然是对照不出来什么的,不通书画的林大小姐怎么会懂这种东西。
无事,我反正也知道是谁。
林知予安慰自己,然后又上上下下地仔细观察了一遍,这才拿着地图和画像离开。
被偷家的魏竟道此刻还在落水院与盛洵周旋,并未想到自己珍视之物已被拿走。
“这确实是在下写的,不过不是写给张姨娘的。”
魏竟道看着盛洵手中写着诗的那张纸,叹了一口气,承认道。
他很快又拘礼说道:“只是,在下心中那人,与此案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想她名声受损,侯爷若是要问她是谁,请恕在下无法告知。”
盛洵看着魏竟道,他身穿素袍,进退有礼,也不恐慌失礼,面对自己也不卑不亢。
盛洵收起那张纸,语气不明:“魏先生不愧是刘大人左膀右臂,我一句话未说,魏先生就已知晓所有了。”
魏竟道:“在下一路上听说了许多,心中也有所猜测。而侯爷之所以找我,想必也是因为这首诗。”
见盛洵沉默盯着自己,他又说道:“我当初写这首诗,是因为一日夜里喝多了酒,一时感怀便写了下来,谁知第二日不小心落在刘大人书房中,还被张姨娘捡到了。张姨娘误以为我写的是她自己,便私下找我并...威胁我,我也确实...确实对她怀恨在心。”
“所以你想杀她?”
“不曾!”魏竟道急忙否认,声音比刚才高了几分,“我虽厌恶她,却从不想要杀她!”
盛洵微微颔首:“她私下见你是怎么见的你,又是怎么威胁的你?”
魏竟道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挣扎什么,而后吐出一口气,咬牙道:“她告诉我,若我不帮她办事,她便将这首诗交给大人,并告诉大人说...说我强迫于她……”
“你就这么相信刘志兴会相信她,而责罚你?”
“那是自然!”魏竟道咬牙切齿,“自她来了府上,大人便总是偏听偏信于她,我的话也不管用,夫人的话也不管用,她要什么便得什么,她要谁死便谁死。这两年来,府上不知多少无辜之人受她折磨,说句难听的话,张雨颜那般高调跋扈、心狠手辣之人,我魏竟道便是看都不愿看她,更何论我会爱慕她!”
魏竟道语速越来越快,已有些失态。
盛洵静静看着这一幕,待他说完才问道:“你们私下是在哪里相见?”
问到这魏竟道又沉默了,盛洵也不催促就这么默默等待。
“她是...她是半夜进我的院子。”
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完这句话,他又咬牙:“这个不知廉耻的妇人!她夜半三更闯入我的书房,威胁我让我替她敛财,我,我一介布衣,平生只爱万卷书,哪里有法子赚钱!”
“所以你没帮她?”
“所以我与她一直僵持,直到现在,期间并未帮她做任何事。”
“你上一次与她见面是什么时候?”
魏竟道思索了一会回道:“大概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盛洵观察着面前这个人,说话间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他突然笑起来:“想必魏先生昨夜定是没换鞋吧。”
魏竟道愣住:“什么?”
“魏先生不妨看看门口?”
魏竟道回头看向门口,门口已被清理干净,除了地上有一个明显的黑色鞋印,再无其他。
这是...魏竟道心道不好。
“这是碳磷灰粉,很巧的是,张雨颜昨晚穿的那双鞋子也正好能在上面留下黑色印记。”盛洵话一顿,“今晨起走入这扇门的人不计其数,而魏先生你,是第一个在上面留下印记的人。”
一个侍卫拿了一双鞋放在门口,又拿起,又是一个黑鞋印,而那双鞋也正是昨晚张雨颜穿的那双鞋。
“所以,你和张雨颜是在什么地方蹭到了什么呢?”
魏竟道陷入沉默,一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昨夜我与她确实见过面。”
又是很长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在昨夜子时,在守备府西边的冬与湖畔,许是湖畔红沙有些许古怪,这才会有了这般印记。”
盛洵示意手下去查看,又问:“你们见面做了什么?”
“她让我想办法,把侯爷,还有侯爷带来的人早日赶出苍城。”
盛洵微微蹙眉:“为什么?”
魏竟道摇头:“她没说。我告诉她做不到,然而她却说,若实在不行便杀了你们,我斥责她说这会给大人乃至整个苍城带来麻烦,她却毫不在意,说整个苍城与她有何干。最后我也没答应她,只含糊其辞说会见机行事,于是便不欢而散了。”
“我也没想到在与我分别后不久,她便出了意外。那时虽已夜深,不过依然可以听出来张姨娘精神尚可,实在是没有想到……”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行礼,口吻迟疑:“侯爷,在下有一个想法,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
“或许,您带来的人未必全值得信任。”
盛洵敲击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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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动作停下,他抬眸,审视性地看向面前的这个人,半晌,淡淡道:“继续。”
似乎感知到了广平侯带给自己的压力,魏竟道头更低了:“侯爷带来的二位姑娘不是什么普通女子,虽然表面上她们是被侯爷救下无处可去,可实际上,未必不是她们处心积虑。”
“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是普通女子?”
“那两位说是亲人遇害,可面上没有一点伤心之色;再者那位王姑娘表面言笑晏晏,实则锋芒内敛,而那位林姑娘更是毫不掩饰,性格古怪、神情漠然,行事也颇为嚣张,面对大人甚至侯爷也毫不尊重,不像是普通百姓。”
盛洵轻笑:“既然那两位故意跟着我来此,那林姑娘为毫不掩饰?”
“或许她正是想引起侯爷怀疑,而侯爷也是因为如此才故意将这两位姑娘带在身边。”
盛洵微微歪头,好似不解:“这我可不懂了,那她两人为什么要进守备府,又为何要杀张雨颜?”
似是思索了会,魏竟道迟疑道:“在下对张姨娘的身份有所推测。张雨颜是两年前入的府,入府一月后父兄皆遭遇贼匪下落不明;她平日常常出城游玩,不管带多少人都未曾遭遇山匪;还有就是这些时日与她打交道,一是夜里寒冷,她常常穿单衣不觉寒冷,更不会染上风寒,二是她独自一人也不害怕来找我,极为嚣张,有恃无恐,在下怀疑...她会武功。”
“于是在下心中便起了一个猜测,或许张姨娘本就是贼寇出身,进守备府存心不良。而那两位姑娘,据说是遭遇贼匪被侯爷救下,在下大胆猜测她们是不是自导自演,或许她们就是故意借此进入守备府,杀人灭口。”
盛洵不免有些好笑,但还是顺着魏竟道继续问:“魏先生此言倒是解了我不少疑惑,张雨颜指腹带茧,原来她竟会武。那依魏先生所见,那两人是如何害死张雨颜的呢?已知张雨颜夜里门窗紧锁,那两位是如何不漏痕迹地做下此案呢?”
“天下杀人之法众多,凶手未必是直接潜入房中杀人,天下有机关、秘法无数,更有奇毒无数,那两人会些机巧之术倒也不足为奇。”
“魏先生果真见多识广。”
魏竟道头更低了:“是在下不务正业了。”
盛洵微微一笑:“魏先生料的不错,那两位确实非比常人。王姑娘验尸手法颇深,至于那位林姑娘,她早已人不知鬼不觉地给全府下了毒,若要杀张雨颜一人,未免太大题小做了些。”
魏竟道抬头,诧异:“是林姑娘下的毒?可外面都在传这都是侯爷你的安排。”
盛洵扶额:“那也难怪,我若说与我无关,恐怕也没人信,毕竟人是我带来的。”
魏竟道沉默不语,不知道心里盘算着什么。
盛洵又笑起来:“只是魏先生提醒的太晚了些,你可知,林姑娘此刻在哪里?”
魏竟道抬起头,瞳孔微缩,仿佛料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盛洵气定神闲,徐徐开口:“好消息是,她此刻正好在你的院子里。坏消息是,她可能马上就要去找你的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