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西斜,天地间弥漫一层橘红色的余晖,万物沉浸在这余晖里,静谧如一幅画卷。
萧恒只着一身单衣跪在祠堂正中央,背影单薄,却在挺直的脊梁上铺满了他似苍松般强硬的倔强,正如他刚刚撂下的那句话:“宁死不屈。”
在他身后祠堂外的空地上,一纤柔女子垂首而立,削肩直背,站成一株坚韧的蒲柳。
夕阳给这一前一后两人镀上光辉,徒添些许凄美,沈韵瑾捏着一封休书倚在长廊的柱子上看着他俩,心想:这又是何苦呢?
沈韵瑾不明白,自己堂堂尚书令千金,嫁到这将军府怎么说也是门当户对,怎就遭如此嫌弃?
萧恒刚一回来,什么也不问,连她模样也没好好瞧瞧就直接扔给她一封休书。三天前过门,三天后就被休了,不知道她那枉费心机的好爹爹见到这一幕该有如何精彩的反应。
想到这里,沈韵瑾不禁想笑,她用手帕掩住嘴角,挡不住眉眼弯弯。
“嫂嫂搁这儿看人笑话呢。”恰逢萧家少将军萧慕来找她去用晚膳,捕捉到她偷笑的神态,颇为玩味地打趣道。
“是我被休了,你说谁才是笑话呢?”沈韵瑾收敛神色,迎上萧慕探寻的目光,一双剪水眸瞬间氤氲了雾气,看得萧慕微微愣神,在心里直犯嘀咕:这京城的女人果然不一样。
“你来看我笑话的?”见萧慕站了半天又不说事,沈韵瑾只得自己开口询问。
“哦不,我来请嫂嫂去用膳。”萧慕摊开手臂做了个请的姿势,又顺着沈韵瑾的目光看向在祠堂内外或跪或站的两道身影。
他抬高声音说道:“母亲说了,大哥今天不悔过清楚了不准吃晚饭。至于柔姨娘,切莫为了大哥伤了身子,早早去歇息,晚饭稍后会送到你的房里。”
两人皆不为所动。
天色暗了,稍一会的功夫,人就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沈韵瑾又站一会儿,她的夫君和小妾均是一副为爱视死如归的姿态,沉默如磐石,她觉得没趣,便跟着萧慕走了。
从祠堂到用膳的正厅距离不算近,中间隔着一座水榭花园,青石小桥蜿蜒穿过水池,两旁铜钱草翠绿如墨玉。
萧慕走在前面,步伐矫健而轻快,沈韵瑾落后他几步,她从容不迫,借着暮色微光悠然打量起她这位小叔子来。
萧慕常年在边境行军打仗,纵使才刚刚二十岁的年纪,比起从小长在京城的男儿亦是多了一份稳重。
他身姿颀长舒展,宽肩束腰,胸膛挺阔,有种浑然天成的气宇轩昂。又因年纪尚轻,在军野里无拘无束惯了,行为处事间散发着不羁的洒脱,很能博得他人好感。
这才回东京几个月,关于他的种种传说已在世家小姐间流散开来,皆夹裹着仰慕之情。
看着萧慕便想到萧恒,都说萧家儿郎生得好,世子萧恒是芝兰玉树,少将军萧慕则是清风朗月。
她沈韵瑾倒是顶着一众小姐的嫉恨嫁了那芝兰玉树,只可惜人家一点情面都不讲,大婚当日隐身不现,逼得萧慕不得不做哥哥的替身代之完成了婚礼仪式。
虽然婚礼一切从简,宾客只宴请了近亲,下人口风紧,外人不知道这当中的种种细节,但到底是辱了她沈家。
今日本是回门的日子,门没回成,萧恒又闹了休妻这一出,气得老将军老夫人罚他跪祠堂思过,从萧恒的态度来看,怕是轻易收不了场。
沈韵瑾原本想着嫁谁都行,她只希望能稳妥地当个少夫人,却不呈想触了萧恒的逆麟,那气势必是不把她扫地出门决不罢休。
早知如此情形还不如不嫁了,沈韵瑾轻轻叹了口气,不免为自己未卜的命运涌出丝丝忧虑。
懊恼之情刚上心头,一股食物香气扑进鼻间,一抬头已然到了正厅,饭菜均已布好,老将军老夫人在席上坐定,只等他们了。
“让父亲母亲久等了。”沈韵瑾施施然行了一礼,然后走到老夫人左侧的位置徐徐落座。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好一阵宽慰:“苦了我儿了,都是我那混帐逆子不好,他一向明事理,不知今儿个怎么魔怔至此?你千万莫要把他的话当回事,你是我们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有我和你爹在,他断不敢胡来。”
老将军冷哼一声,“都是你惯的,早说带他去军营磨砺磨砺,你非要把他留在京城,弄得现在一身病骨就算了,还如此地不知礼数不知轻重,简直不可理喻。”
老夫人立时红了眼眶,“你也知道他从小体弱,几次都是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我怎能放心让他跟着你去边境那苦寒之地?恒儿是我亲自教养大的,他怎么样你我都清楚,决不是那等任意妄为的纨绔子弟,他这次只是……”
话语顿了顿,转而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她拍拍沈韵瑾的手背,“心柔是个苦命的孩子,恒儿跟她的感情三言两语说不清,你宽宏大量,别迁怒于她。”
沈韵瑾有一瞬间的惊讶,老夫人居然会为萧恒的小妾说话。眼睛转到对面,老将军也是默然。沈韵瑾乖顺地点点头,“母亲放心,我会和心柔妹妹好好相处,一同照顾好夫君的。”
她的回答显然让大家都满意,老将军甚至亲手把她喜欢吃的椒盐鸡移到了她的面前,“听说你喜欢吃这个,你母亲特意派人去西市买了来,你多吃点。今日恒儿没能陪你回娘家,改日我定让他登门向沈尚令好好谢罪。”
“我已向家里送去书信说我急染风寒,不便回门,家父能理解的。”
老将军赞许地点点头,“我儿不孝,多亏你海涵。”
老夫人又往沈韵瑾的碗里夹了一筷子新鲜的芦笋。“咱好好吃饭。”
说是好好吃饭,可是整个餐桌上只有萧慕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老将军只顾闷头喝酒,老夫人一脸忧容,拿着筷子半天不下筷,沈韵瑾便也不敢放肆,轻轻夹一点碗里的食物,小口小口地慢慢咀嚼。
萧慕一碗饭很快见底,唤侍女再添了一碗,手拿一块大酱骨满嘴飘香。老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心中无杂事,胃口极好。”
萧慕也不恼,放下酱骨拿湿帕净了净手,又舀了一碗浓白的鲫鱼汤端到老夫人面前,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遵娘的嘱咐好好吃饭嘛,您也好好吃饭,不必忧心大哥,我吩咐厨房留了菜,吃饱了我就给大哥送去。”
“不许给他送饭,今晚就让他在祠堂跪着,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老将军瞪着眼睛气呼呼地说。
“您是不心疼您儿子,可怜我嫂嫂今晚又得独守空房了。”
一句话说得沈韵瑾红了脸。老将军斥责萧慕没规矩,萧慕只是低头暗笑。
沈韵瑾接过他的话说,“大少爷中午就没进食,晚饭再不吃身子哪里受得了,等会我拣几样大少爷爱吃的菜送去吧。”
“好好好,你也趁这机会好好劝劝他,我儿嘴硬心软,你的好他自会感受得到的。”老夫人很是欣赏沈韵瑾的懂事,当即命厨房将留的饭菜热了。老将军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沈韵瑾哪里知道萧恒喜欢吃什么,领着丫鬟绵绵在厨房转悠,看见色香味俱佳的不管荤素都往食盒里放,食盒塞得满满当当。
绵绵十四五岁,是个馋嘴的小丫头,她眨巴眨巴眼睛对沈韵瑾说:“小姐,这么多大少爷哪里吃得下,不如我帮大少爷尝尝味,选几样最好吃的出来。”
沈韵瑾戳戳她的额头,“你就是个馋猫!等下被人看到了说我们沈府教不出好丫头。”
绵绵环顾四周,“哪有人看见?再说我怎么不是好丫头了,皇帝吃饭前还得有专人试毒呢,我可是一心为主子好。”
绵绵从小跟在沈韵瑾身边长大,沈韵瑾待她像亲妹妹一般,把她纵容得没大没小。
沈韵瑾拿过一双筷子塞到绵绵手里:“你想吃啥动作麻利点。现在是有我罩着你,你稍稍放肆一些也不要紧,若我不在你千万要谨慎行事,这将军府是什么情形还不清楚,别让他们找到你的错处罚你。”
“依我看,这将军府也没什么好,大少爷那么凶,大不了我们再回沈府去。”绵绵毫不客气地夹起一颗珍珠丸子塞进嘴巴。
“沈府就是好待的?再乱说话我可掌你嘴了。”沈韵瑾严厉道。
绵绵察觉到小姐真生气了,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但吃东西的动作可没停下来,她把留给大少爷的菜尝了个遍,最后放进食盒的都是她爱吃的。
沈韵瑾看不过眼,又添了盘麦糕。
“这麦糕不好吃。”绵绵嘟着嘴说。
“你不喜甜,就觉的麦糕不好吃,说不定人家喜欢呢。我看晚餐桌上也没人吃这个,但厨房还是做了,定是有道理的。”
经沈韵瑾一番分析,绵绵信服地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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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说不定就是大少爷喜欢。”
主仆二人提着食盒走回祠堂,萧恒果然还在跪着,心柔也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秋天的傍晚微凉,经风一吹,寒气送入皮肤,周身一阵清冷。
沈韵瑾走到心柔身边定定地看着她,心柔垂眸微微行了个礼,表情和态度始终冷冷淡淡。
“大少爷倔,你也跟着倔。你伺候大少爷这么多年,他什么心性你不了解吗?大少爷身体不好,你不帮着劝慰劝慰,跟这儿杵着有什么用呢?”
沈韵瑾缓缓开口,语调不急不徐,把主母的威严和温和拿捏得恰到好处。
心柔抬头,目光似水,淌过沈韵瑾的肩膀落在萧恒的背影上,“我答应过萧恒,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他。你让我如何劝?违背他的意愿强迫他接纳你吗?”
“你叫他萧恒?”沈韵瑾不气反笑。
她眼前的人儿长得水灵清秀,有江南女子的婉约,柔中带刚,真真是我见犹怜。
“他竟然允许你直呼他的名讳,你们感情还真是不一般。既如此,你舍得他生生把自己作死?他死了你好殉情?”
心柔不答,但担忧之色在眼角漾起一层涟漪。沈韵瑾将食盒塞进她手里,“我无意介入你们的感情,只不过求一个少夫人的身份罢了,你们大可不必为了对抗我要死要活。一天没吃东西,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不如先把肚子填饱了,好生歇息着才有力气为将来做打算,毕竟婚姻大事不是我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娶妻没经过他同意,休妻又岂是他能做得了主的?”
再转头看一眼萧恒,人跪得比门板还直,沈韵瑾懒得理他,昂首拂袖而去。
沈韵瑾以为萧恒晚上不会来她房里,早早洗漱完毕换了睡袍便倚在罗汉床上看话本小说,兴致正高时门帘被人撩开,萧恒沉着一张脸走进来,脚步虚浮不稳。
“哎呀,大少爷过来怎么不知会一声。”沈韵瑾忙扔了话本上前搀扶他。
“我回我自己房里还需知会你?”萧恒冷若冰霜,一手扶着屏风一手推开沈韵瑾。
沈韵瑾只当不察,去倒了杯水,又柔声问:“可需唤丫鬟进来服侍?”
“不用!我不过是来同你说两句话,不是来过夜的,你别幻想太多。”萧恒走到罗汉床旁坐下。
沈韵瑾款款将水送到他嘴边,俯下身问:“幻想什么?”睡袍松垮,身体一弯下来,春光泄了大半。
萧恒露出讥笑,“外人只道沈小姐端庄貌美,是闺中名秀,没想到私底下竟是这般德性。”
沈韵瑾绽放一个明媚的笑容,“比起你那出自风尘的小妾又如何?”
此话一出,萧恒额头青筋暴起,一双眼睛欲喷出火来,好在他长得好看,不然这副表情不知有多骇人。
沈韵瑾见成功把他激怒了,收起笑容,站直身体整理好衣服,抬手把那杯水灌进了自己嘴里,“外人都道萧公子持重审慎,有儒雅之风,原来一个女人就能让你打回原形啊。”
“你若想在这将军府待下去,最好轻易别招惹我。”萧恒恢复平静,眸光攸地变得冷厉,“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在外名声坏了想在我这里求个归宿。沈小姐还是收起你那一套吧,在誉王床上管用,在我这里可没什么用。”
说完他轻蔑地将沈韵瑾从头到脚扫射了一遍,沈韵瑾穿着她娘给她准备的睡袍,一层针织网纱紧贴着身子,雪肌微透,曲线尽显。
沈韵瑾在罗汉床的另一端坐下来,优雅地倾壶注水,手轻轻一扬,一杯水精准地泼在萧恒的脸上。
“沈韵瑾!”萧恒猛一拍桌子站起身。
“哎呀,手滑了,萧公子别介意。”沈韵瑾倚靠着罗汉床懒懒地说。
“果然是被誉王调教出来的贱人。”萧恒气极,把案几上的茶壶茶杯全扫落在地,“我们萧家容不下你这样的少夫人。”
沈韵瑾冷眼睥睨,“有本事你只管休了我,我嫁给你不是来受气受辱的,你若给我应得的,我自会与你和你那心上人儿相安无事。”
“看来我要坚持我今日所说的,宁死不屈。”
“那你赶紧死了吧,你死了我正好坐稳这萧家少夫人的位置。”
“你……简直不可理喻。”萧恒窝着一肚子火离开。待萧恒走后,沈韵瑾把左手覆在右手手腕上,那只手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