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层楼梯口,站着个身着一袭长黑袍的人,面庞隐于袍帽下,宽长的袍底露出铁青色脚指头。
两只宽大的袍袖下,长到脚边的红甲闪过红芒。
吴瑧咽了口唾沫,仿佛看见自己被扎成串串香的模样。
这人恐怕有一米九,居高临下一动不动。
吴瑧收紧抠着楼梯扶手的指头,夸张惊恐道:“天哪,上面也太黑了吧,导游你带电筒了吗?”
导游在一楼滔滔不绝地说起第二个民间故事,吴瑧因惊吓只听到半句,塔内道仙飞升真神失败什么的,比她现在经历的还玄乎。
借楼梯扶手转角将自己旋下坡,吴瑧没好气说道:“喂我说话你听不见吗?电筒,我要电筒。”
说着往十一层,也就是尘世的一楼走。
内心无比慌张,她想起来,按修仙界的道法定律,她通了灵根,那些游客根本看不见她。
才下三步阶梯,头顶压下难以承受的无形力道。
“哗”一阵风过,卸去十二层的浓墨威压。
吴瑧只感觉“嗖”一下穿过人群,再眨眼,她和钟延双双坐在塔外阴影处的一块大石后。
钟延耗费不少力气,喘着粗气,那张跟余庆相同的脸苍白得像个将死之人,额头沁出细密汗珠。
“我,对不住,我搞砸了……”
比起其他教授的徒弟,吴瑧上大学后最常说的话就是对不起、不好意思,毕竟研究的东西比古董还珍贵。
“不怪你。”钟延一反常态安慰道。
他捂紧心口,艰难地用气声说出这句话,瘦得不成样的手修长而瘆人,好像再用力些,泛红的指骨便会破皮而出。
塔内传出惊慌叫声,导游跑在最后,一行人活遇见鬼般一溜烟跑没影。
他们身后,没有任何鬼跟着。
“刻意把凡人吓走,今晚难善了。”
吴瑧拗下两丛密叶遮在两人头顶,融入阴影树丛中。
“不必如此。”钟延看样子缓过来一些了,半个身子斜靠在大石边,“不会追出来。”
吴瑧即刻明白,钟延从封阴山逃出来被人发现了,塔内困着他的族人,那些人根本不必要出来找,请君入瓮便可。
“我分了一缕魂丝在十二层,希望能听到点有用的。”
秋风习习,吴瑧斟酌很久,问道:“不如你把镜子的秘密告诉我,如果你死了——额,我是说如果,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你做点事也是可以的。”
闻言,钟延原本不那么苍白的脸病气加重几分。“即便萍水相逢,咳咳,也不至于盼我死。”
误会了不是。
对方倚着石头剧烈咳嗽起来,半个身子根本支撑不住,斜斜倒下。
晕了。
吴瑧:“……”把人气死算过失杀人吗?
“喂,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真死啊,我我我同情你而已,不是盼你死啊。”
“真的?”钟延悠悠醒转。
自小受优雅妈妈教导的吴瑧,此刻忍不住蹦出一句“我艹!”
说晕就晕,说醒就醒,在山里一百九十年光修炼吓唬人了吗?
“老大哥,不,蛇仙君,我现在一头雾水,你到底什么人?非把我牵连进来做什么?咱有事说事有因说果,有忙要帮也好商量不是。”
钟延撑起自己,重新靠着大石,“嘘。”
如果不是看在他空虚的下身,吴瑧真的很想很想把他推倒。
表面意思,生气地推倒。
片刻后,耳蜗里传出灵力毕恭毕敬的问好声。
好几人异口同声问了句“大人”。
吴瑧即刻反应过来魂丝成功潜到十二层了,正在监听,钟延用了什么法子跟她共享。
“主上久未出行,还需预备预备,方才救闯入者的那位瞧真切了?是玺蚺大世子吗?”
“禀大人,擅闯的女修修为不高,会幻术,至于救她出塔的人隐藏了修为,一时半会儿不好说。”
那头陷入沉默,接而响起痛吟。
“废物!”
“大人教训的是,只是属下不明白,既然大人疑心那人是钟山世子,为何不让属下派人去找?”
“你也替主上办了两百多年事,怎的这点也想不明白,调虎离山计我们用得,他玺蚺大世子半神的人物会想不到?左右钟山那些老匹夫在主上手里,他跑不掉,咱们守好人,等主上来逼人现身便可。”
“是。”
接下去没说话的动静,只有轻微的摩挲声,吴瑧估摸那些人都没穿鞋,走开了。
她听出来眼前这位就是那些人口中的钟山神族什么世子,他们知道钟延在附近,要用钟山族人威胁他现身。
“接下去怎么办?”吴瑧挑起话头。
“若你灵力充沛我恢复起来会快些,如今只能寻求他法了。”
言下之意还是怪她拖累,吴瑧也怪冤的。
细一想又不对,他总不能指望一个刚开灵根的人。什么叫若她灵力充沛,他恢复起来会快些。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帮到钟延,进而从他口中得知镜子的下落。
吴瑧坦然接受自己是个菜鸟的事实,反过头出主意,“你在镜子里时候也听说了吧,苍崇的人可能会来,不如请他们帮帮忙,先把你族人救出来再说。”
钟延略含深意看了一眼这个带点憨相的女子,“你不能对其他任何人说起我,即便有神镜护你,玉石俱焚我还是做得到的。”
吴瑧:“知道了,如果你不威胁我,好好说话,保不齐我会更听话些。”
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说:“你们钟山在修仙界地位挺高的吧,问问秦莫看施个援手,以后再挑时机还人情不就好了。”
钟延垂在野草上的手暗自吸食塔内的邪气,他摇摇头,“落井下石易,雪中送炭难。”
“一会儿,咳咳,我渡些灵力给你。我现身引开他们,你过塔外到地上十层救人。”
吴瑧:“什么!”
心说你这副一只脚踏入黄泉的样还渡灵力给我?别当场渡死。
她同情不假,但要豁出命帮完全是另一回事。
斟酌再三,吴瑧再次提出建议:“找苍崇的人帮忙吧,我真的爱莫能助。”
钟延的表情一时间很难描述,总之吴瑧觉得他心理上已经二度气死了,这大概就是怂狗的杀伤力。
“当真不帮?”
“不是,我一个高考体测800米靠同学硬拉到终点的废柴去爬十层高的塔,你给我的任务是不太强人所难?”
“我说了会渡灵力——”
“渡神力我也不敢,没经验啊老祖宗。还有,你几个族人要救?”
能问出后半句话,吴瑧自觉非常有良心了。
“十三人。”
“呵呵。”
吴瑧庆幸自己问到关键,否则吓半死爬到塔内,看到一层的人,非厥过去不可。
两人不约而同深叹了口气,总算不那么相斥了回。
“你有没有觉得,四周安静不少。”
“嗯。”钟延答得没有一丝迟疑,仿佛早就料到什么。
吴瑧小心半蹲半爬到山边,抹了抹眼皮。
她视力很好,没有一点点近视散光,但是山下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一片朦胧。
山上连连发出“啪嗒”声,环山树灯报数似的熄灭,吴瑧连滚带爬摸回钟延身边。
“蛇仙君,什么情况?”
“好壮观的御界阵,少说围了方圆数里的畛域。”
钟延的语气不像不吝啬夸赞,更像安心等死。
吴瑧心说完蛋,这货要拉自己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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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树灯尽数熄灭,黑云蔽月,连搭秋日末班车的虫鸣声都断了,静得能吞食下一山的人。
“他来了。”钟延幽幽道。
高空起头,暗橙光亮拨开黢黑天幕,沿无形的滚圆边界蚕食而下,将毗邻的高山全包裹其中。
淡淡橘芒洒在钟延悲戚的面容上,衬得他像经过背景色彩处理的回忆中的人。
御界阵顶端涌起不大自然的乌色云团,仿佛阵外有巨型针筒将黑墨徐徐注入这片空间。
吴瑧小心观察山顶宽阔的平地,他们两个躲在塔外二十多米大路边的树丛中,还算隐蔽。
从地面谨慎望向空中,却发现蹊跷。
塔尖的一小块平地阴影中蹲跪着两个人,随阴影变动变换位置,鬼鬼祟祟的。
吴瑧紧张地拍打钟延肩膀,兴许那两人背对着这边,她没那么紧张,也或许钟延真的太瘦骨嶙峋了,注意力猛地被他肩膀吸引。
自己体质羸弱常年病痛不断已经算正常人中偏瘦的,他更夸张,肩头只剩皮骨,没一点肉感。
“拍我也无用。”钟延灌了冰川水的嗓音冷然说道。
“不是你看,塔尖藏了两个人。”
这会儿其中一个随阴影转过身,两人都认出对方来。
“秦莫。”吴瑧嗫喏道。
对方位置高度恰好,只需垂个眼,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越过树尖看到他们藏身的位置。
吴瑧小心翼翼地抬手打招呼。心说这可不是我叫来的,你自己碰上的。
转头却喜色全无,浮现满脸惊诧。
“你——”
钟延又换了副全新的模样,警告味十足盯着她道:“管好你的嘴。”
“额,好。”
“吴姑娘。”话声就在身后。
吴瑧猛然回头,舒了口气,秦莫一身青衫,本来与山体极为融合,但是在橘色光芒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等她掰扯,秦莫微微眯眼,警惕问道:“这位是?”
“他是蛇——什么人呢?”
吴瑧看看秦莫,又看看钟延,心一横。
“他是钟山的什么世子。”
秦莫和钟延皆一震,前者惊诧,而后抬头望向塔尖上那人。
后者想吃人,后槽牙鼓胀得侧脸凸起。
“我换祈原下来。”秦莫说完身形一晃,原地只剩秋风。
另一面杀意渐浓,吴瑧全当看不见。
“除了这个其他我都瞒着,我真帮不了你,让他们——”
“住嘴!”
额边碎发微动,吴瑧回头,见一个年纪说不出来多大的人泪眼婆娑蹲着。
这人发白眉白,狐尾长须垂到腹部,用一枚木扣定住尾端,偏偏那张脸,微微褶皱的脸皮肤质细腻,胶原蛋白没流失多少,是个长相乖萌的仙风道骨老头。
嫩肤长须老者嘴巴张张合合,闪身半蹲半跪在钟延面前,也没向他求证,不顾体面一把将人抱怀里,“贤侄,贤侄啊!”
钟延没多少感动,反倒用眼角的余光狠啐吴瑧,别提骂得有多脏。
吴瑧此刻想改名叫吴语。
犀利目光回击道:你有老熟人拉扯我瞎折腾!
老者一把泪又一把泪,把本就柴火似的人整个儿拢在怀中,“我寻了你二百年,贤侄,你去哪儿了?”
“我……”
“你们等等再叙旧吧。”吴瑧打一锤子给一个颗糖,插嘴“解救”钟延。
而且这会儿确实没时间给童颜鹤发的老者可怜他了,高空御界阵下流云压得很低,逐渐形成一只握拳状的巨型黑手。
“哐啷哐啷——”
粗大锁链卷在黑云聚集成的巨手上,缓缓向下延伸,带出一只铁笼。
里头关着个跟钟延之前一样,长了奇长指甲的囚犯,不过那人双腿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