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月桂峰常年桂花开,自山脚下向上蔓延着片片桂花林,有人言‘秋香三万斛’,但月桂峰却不止三万。

    总之,独有的清浅桂香几乎将赵昭归整个人腌入肌理,但她本人是察觉不出的,同样也没人和她说过,毕竟修士修炼都忙得鸡飞狗跳,谁管得着一个人香不香,好不好看,除了不羡山的修士…

    以及现在的他。

    那样近的距离,一呼一吸之间都会尽被浸染。

    所以…她尝起来也是会桂花味的吗……

    不合时宜的淫念冲击在识海,如同潮起时的硕浪,铺天盖地一般将理智全部打乱、淹没。

    “哟,这次居然来势汹汹,你还能熬得过去么?”

    一道略带嘲讽的嗤笑声响起。

    仔细听便可发现这竟然还是自己的声音。

    “呵,千万别死了,我可替你收不了尸。”

    心魔极为懒散地掀开眼睫盯着四周混乱的识海,毫不在意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担忧。

    破败落灰的硬榻上只坐着一个少年,其余便什么都没有了。

    离卦院虽属喜灵峰八卦院其中之一,但多数弟子都会选择在兑卦或乾卦那样的好环境居住,是以离卦院条件十分简陋。

    几乎整个院中,只有一只手数得上的寥寥几人,当然不会有人知晓此时此刻有个半妖正在经历发情期的痛苦。

    宋迩牙根快要咬碎,僵硬瘦削的下颌如同绷紧的箭弓,千钧一发快要溃散。鼓动的血丝仿佛蛛网一般爬上脖颈,全身每一寸都在沸腾,甚至烧出了如星火般的微光。

    只有脊骨上的一团暗色炁流没有丝毫反应。

    指尖轻颤着,丹田中最后一缕先天之炁被他引至经脉,只有这样才可纾解一刻的痛苦。

    妖有发情期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半妖却鲜少有记载,因而也没人知道半妖会经历发情期,以及比妖族还要痛苦难捱。

    “噗——”

    鲜红的血自口中喷出。

    少年瞬间脱力倒在榻上,一层层灰尘蓦地扬起,细碎日光从窗棂探进来,将其照得发亮,像是一片鲛纱落在了他的肩头。

    “嗯……”

    断续的呻吟仿佛撩人的钩子,可刚从唇舌之间溢出,少年人面色倏地变得羞恼,耳尖都透出艳色。

    宋迩支着身躯站起,抬起手背随意抹开唇角的血,琥珀眸光微动。

    眨眼间,一把银亮匕首落在手心。

    心魔瞳仁剧烈颤动一瞬,不可置信开口:“疯了!真是有病!”

    宋迩没有理会心魔的冷嘲热讽,冷泠泠地望着寒光四射的匕首,垂下的睫毛根根分明,开合之间,那匕首就已没入骨髓。

    “滴答——滴答——”

    血沿着锋刃不要命似的向外涌。

    宋迩沧然一笑,妖冶得不似凡人。

    以痛止痛,这是他从小学会的方式。

    只可惜,这两日他不能继续去洞微了,发情期一事一旦暴露,麻烦就会接踵而至。

    宋迩缓缓拿出腰间一直藏着的黄色丹药。

    …赵昭归,

    她差点儿就发现自己的秘密了…

    *

    看完宋迩的传信后,赵昭归便御剑飞离了月桂峰。

    缥缈宗尤其浩大,八十一峰鼎立在山川之间,云海无穷,凡人自下而上望去,是如何也望不到尽头的。

    现下已至辰时,可云海中御剑的却不止她一位,除了亲传弟子可任性修行,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皆需按时上课,只是外门弟子都在喜灵峰,而内门弟子则七七八八地散落在各峰。

    不过此时,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道法峰,那儿今早有元乐真人的讲课,长老讲课不可多得,是以所有弟子几乎倾巢而动,云海间也颇为拥挤。

    “哎哎!让一让,让一让!要撞上去啦——!”

    话音未落,一股冲击力已然从斜后方撞来,赵昭归避让不及,向前趔趄好几步远,差点儿就要一头栽下云海。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身侧落下一道阴影,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双白净修长的手,似藕节一般,甲盖上还透着一股莹蓝色彩。

    赵昭归眼冒金星,瞳仁转了转,视线偶然落在了那人不小心露出的小臂上。

    一闪而过似鱼鳞的蓝色印记。

    刚想仔细瞅瞅,那人就已经将袖口扯下。

    赵昭归心神一晃,站起来摇摇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没事,我没事。”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重复了一句,怯生生的声线仿佛一触即合的含羞草。

    赵昭归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是个美少年!

    同裴沧翎的清俊高洁,和宋迩的妖冶姝丽不同,这少年眉眼柔顺,唇红齿白,身姿柔软,看起来同人高马大的剑修完全不同,在一众熙熙攘攘的弟子中,他像是个异类。

    也许是她看得时间有些久了。

    少年脸颊飘出一层薄红,柔和没有棱角的下巴微微颤动。

    “我…我有无不妥吗……”

    “哦!”赵昭归猛地回过神,扬唇浅笑,“不是不是,不好意思啊,冒犯你了。”

    “无碍的。”

    少年眼神一再躲闪,轻声开口,像是害怕吓到别人。

    空气突然沉默。

    赵昭归眨眨眼,说道:“我是听雪山月桂峰元真真人座下二弟子,你称呼我赵昭归即可。”

    “赵…赵师姐?”少年睁大眼,墨色瞳眸凝滞片刻,而后像是反应过来一番,神色有些懊恼地回道,“我是元乐真人座下的三弟子,赵师姐称呼我南宫和衍就行。”

    “哦~原来是南宫师弟!”

    “师姐认得我?!”南宫和衍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似惊喜、似疑惑。

    “不认识。”

    赵昭归回得飞快,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

    “……”

    “不过现在就认识啦!”

    “嗯嗯。”南宫和衍乖巧地应了一声,依旧红着脸解释,“我年前才拜入元乐真人座下,御剑还有些不太熟练,方才云海急涌,一时间控制不住这才…”

    赵昭归向下看了眼,果然南宫和衍脚下的剑已经裂开几道细口了,恐怕再强行使用就会断了。

    “南宫师弟是要去道法峰?”

    “嗯。”南宫和衍懵了一瞬,不解地点点头,“是的,师尊今日讲课务必让我前去学习。”

    赵昭归沉吟片刻,支着手臂轻点了下下巴,笑眯眯道:“既然如此,我带师弟前去吧,你这剑再走几步路怕是要坏。”

    昨夜下了雨,水湿云稠,云海急涌只多不少。

    南宫和衍刚要张口拒绝,可看了看拥挤的人群和颠簸的云海,还是支吾着颔首同意了。

    “那…麻烦赵师姐了。”

    一双手轻飘飘地搭在肩上,它的主人紧张极了,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不会耽误师姐吧?”

    “不会,反正我也是要下山的。”下山路正好经过道法峰。

    “下山?”

    “对,下山卖些东西,师弟你还不知这养剑花费可高了!”

    说到这儿,赵昭归不免扼腕。

    都怪这些主角是剑修,但凡是个什么炼丹的都好啊。草药宗内有现成的,只管炼就是了,哪需要保养。

    不对,丹炉好像也需要很大开销。

    苍天啊,修道之人,法侣财地真是一样都少不了。

    赵昭归悲凉地叹了口气。

    “嗯…师姐,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赚灵石。”

    “哦?”赵昭归侧目看去,眼底写满了拒绝‘黄赌毒’。

    南宫和衍好似看透了她的污浊之心,急忙摇头:“不是师姐你想的那样。”

    怕赵昭归语出惊人,他立即道:“这几个月宗内和山下散修盟合力开了一个镖局,送一次镖少则五百灵石,多则上千不等。”

    “这么多?!”赵昭归满眼发光,心中起了思量。

    “是的,可话虽这么说,但灵石多的镖,危险自然会更大。”

    南宫和衍小心翼翼地提醒,但显然赵昭归没听进去。

    “这镖局在哪儿?”

    “镖局并没有具体地址,只通过介绍人拉镖,宗内的介绍人正好是我大师姐,她现在应当也在道法峰。”

    “道法峰?怎么会在道法峰?”

    亲传弟子不是在洞微修炼,就是在锁妖塔修炼,道法峰上虽然经常有组队下山历练的人,但还需要她一个亲传亲自邀人么?

    “是啊,大师姐说她的镖局生意太火热了,大家都排队抢镖,所以她这段时间就在道法峰了,说要好好挑选呢。”

    南宫和衍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到他师姐甚至还微微红了脸。

    “你的大师姐是张宝珠?”

    “嗯嗯,是的。呃,她有些奇怪,赵师姐你…她若是说了些什么,你就当没听见没看见就行了。”

    南宫和衍说得神乎其乎,神情十分心虚。

    赵昭归收回目光,不禁好奇。

    张宝珠是元乐真人座下收的第一位弟子,听闻其天赋极佳,一手桃花落雨剑使得极美,同辈几乎无人能敌,哦…除了一个挂开到吓人的谢不弱。

    按理说来,她们同为亲传弟子应当熟悉彼此,但赵昭归早些年身体欠佳,虽说是纯阳之体可身骨太小受不住庞大的先天之炁,因而一直长居在掌门的大同峰修养。

    十八之后她拜在元真真人门下,不过这时张宝珠和谢不弱那一批弟子又前往山下历练,于是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没有相见。

    所以说来,她和谢不弱也不是很熟悉啊……

    “你才发现啊。”

    真是贱得欠揍…

    赵昭归默默翻了个白眼。

    “醒了?哎我说,你到底是人还是机器,竟然还要睡觉。”

    系统有些气急败坏:“我是书灵!天生地养之物,怎么会是机器!当然要休养了。”

    “好吧,你老人家好好休养,最好不要睁眼了。”

    只要没有该死的任务一切都好说,阿门。

    系统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兴致勃勃地说道:“张宝珠!这可是书里仅次于你的热门女配啊。”

    “是啊,她应该和我一样还是恶毒女配吧。”

    赵昭归脸上浮现一抹阴森苍凉的笑意。

    系统霎时蔫了:“对不起嘛宿主,我一定努力修复bug!”

    说完,又没了影。

    赵昭归晃晃脑袋,思绪却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

    张宝珠在原书中是个心直口快,并且教条感十分严重的古板女修。之所以成了人人喊打的恶毒女配还是因为她极力劝阻谢不弱和他的师娘在一起。

    不是因为感情,也不是因为其他的,反正至今原书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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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明张宝珠阻止二人相爱的原因。

    赵昭归觉得作者可能是忘写了,所以读者几乎默认是张宝珠的性格问题才使得她这么做的。

    不过成为书中人之后,赵昭归得到了原主大部分记忆。

    事实告诉她,张宝珠应该不是那种闲得蛋疼的老古板。

    这事还得从两年前讲起。

    两年前缥缈宗出了个狗血八卦,张宝珠的门童勾搭上了她的二师弟,可坏就坏在这个二师弟在山下有人妻。二人罔顾伦常被人妻发现,凡人女子怀着身孕一步一步爬过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台阶登上大同峰掀开这则丑事。

    那时元乐真人正值闭关紧要时刻,处理真人门下事宜的只有张宝珠一人。

    赵昭归还记得当时她缩在角落偷看。

    那二人衣衫不整地跪在大同主殿下,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倚靠在张宝珠二师弟怀里,两人对着怀孕女子恸哭,说他们是爱情,请凡人女子同意和离放过他们。

    得知此事的张宝珠遥遥飞来,一怒之下踹飞二人,大骂:“这些年我光顾着修炼青春,忘记修炼你们了!”

    “看我左手右手一个大逼兜——!”

    “啪!”

    一个巴掌响落在眼前打出一扇虚影,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赵昭归一跳。

    “嘿!师妹,怎么还发呆呢?”

    女子的嗓音有些嘹亮,抑扬顿挫的音节听起来很有活力,像是炎炎夏日里一口咬住的冰淇淋。

    赵昭归定睛一瞧,断定此人便是传说中的张宝珠。

    张宝珠今岁已过三十,但面容依然保持着二十岁时的样子,有些稚嫩,不过眉眼之间英气十足,尤其是那双丹凤眼,看着人的时候炯炯有神,睫毛稍稍向下一压便会生出些蔑视的压迫感。

    她的身量高,甚至比赵昭归还要高上半个头,除此之外,她的骨架也比大多数女修要大一些,这样的骨架多一些肉都会显得虎背熊腰,但她并没有这种厚重感,反而看起来纤薄轻盈,一瞧便是仙人之姿。

    赵昭归这时才发现,张宝珠穿的不是宽大衣袍,反而袖口、裤脚都被束紧,一袭利落红装,身后背着一把巨无霸大剑。

    严重怀疑,这剑有百斤重。

    “赵师姐,这便是我的大师姐——宝珠。”

    “师姐…这是我路上偶遇的赵昭归师姐,她是元真真人座下的,来问问送镖的事。”

    南宫和衍缩在一边主动破冰,很快,脸上的红晕更盛。

    “哦?来问送镖的?”张宝珠霎时来了兴趣,那双眸子更亮了,仿佛见到香喷喷鲜肉的豺狼虎豹一般。

    “……嗯。”

    怎么有点怪?

    不确定,再看看。

    “来来来!我们正缺你这样的人才!”

    听到少女的回答,张宝珠眉开眼笑,一把手搂住她纤弱的肩,贴着耳朵悄悄道:“来问镖的师弟师妹很多,你可要把握住机会,我给你偷偷走后门,让你先体验…啊呸,送镖!”

    赵昭归眨眨眼,看着眼前萧条到无人问津的简陋摊子,第一次对火热这个词有了新的理解。

    张宝珠似乎也发现自己的谎言太过拙劣,急匆匆跑到摊子前将挂在一边的旗面扯了下来。

    “南宫师弟…这?”

    若没看错,请问那烫金的招募旗面上写的是什么?

    ——想知道镖师是如何工作的吗?想体验镖师生活的风起云涌吗?想感受人间历练的五谷杂粮(扛掉)五味杂陈吗?欢迎参加镖师体验!不要九千九百九十九,不要九百九十九,只要五百!只要五百!

    原来不是赚灵石,是被赚灵石!

    赵昭归僵硬地转动脖颈,南宫和衍亦是一脸震惊,两人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恰在这时,遥远传来一声娇俏怒吼,“是她!刘师兄快看!是那个骗钱的女修!”

    刚收拾好摊子的张宝珠浑身一怔,急忙低下头,低呵:“快跑快跑!”

    赵昭归愣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一阵托力便从后背扬起,张宝珠搂住她的腰,踏上巨剑,飞快没入云间。

    疾速的狂风呼哧呼哧打在脸上,赵昭归被迫吞了好几口冰凉的空气。

    “呃…忙…蛮…慢,一点,嗝——”

    大量空气入肚,赵昭归生无可恋地打了个嗝。

    御剑如同开车,有的人开车平稳温和,有的人追求刺激,张宝珠是第三类人,她是不顾死活。

    直到分神看见怀中的少女面色刷白,两眼无神后,张宝珠紧张地哎呀叫了一声,这才放慢了速度。

    “师妹!师妹!你别死啊,你千万别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不对,你死了与我何干。”

    “怎么与你无关…”

    赵昭归白着脸,艰难开口。

    “嘿嘿嘿,我就知道师妹你没事。”

    张宝珠笑意盈盈,束起的高马尾飘逸飞扬,如同她的人一样大大咧咧,恣意高昂。

    “师姐,方才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修与你有何矛盾?”

    赵昭归眸光微动,口中虽说着女修,脑袋里却想着方才在女修身旁的男人。

    那个男人她认识,是昨夜在离卦院想要害小师弟的两人之一,只是他怎么少了一条胳膊?

    赵昭归忽而有些心神不宁,再联想到今日宋迩的传音信,愈发觉得不妙。

    这时,张宝珠已然滔滔不绝讲起和那位女修的‘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