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昏了两日了。怎地还不见醒?”
“您说,是不是那日我打得太重,伤中了脑子,彻底昏死过去了?要不,咱们还是给他请个郎中——”
身侧响起两道一男一女的交谈声,喻栩洲的神志逐渐转醒。可疼痛的后脑,又迫使得他一时难以睁开眼。
只听,那道男声刚说到要为他请郎中。下一刻,另一道女声厉声打断了他。
“请什么郎中?!连一个子都未替老娘赚到,就替他请郎中?哪来那么多闲钱?况且一个亏本男娃,本来买来就是给那些贵客当玩物的。玩死便罢了。还想要我给他请郎中?”
“呸!若是个貌美女娃我还给请一个来给他瞧瞧。可这小子,光有张脸有何用?一个男娃,他是能转性给我变女娃,还是能成我招牌花魁?一个赚利的玩物,管他是死是活?”
虽未见其相貌,但光听声音。喻栩洲便能知道,这女子是何人。她,应当就是那日敲晕暗算他,并与那位码头老板做买卖的女人。
毕竟...
此人身上的脂粉味实在过浓,他真的很难不知是她。
“现下外边天快黑了,那位贵客也快到了。我可是与人谈好了,今日必送一个貌美小童到他床上。虽为男,但那贵位在外也有断袖之好。自是不会建议这点。”女人说着,喻栩洲只觉有一只手,在轻捏他的脸颊。
令他心下一个激灵,好生恶寒。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继续装昏,保持一动不动。
眼下,他身上并未傍身的武器。所以...便得寻一个绝佳的机会,逃出去。
“管不着他何时能醒了。你,现在立即将人带下去,送去贵客预定的包厢内。”
只听在女人的一声命令下,那道男声随之应声。接着,喻栩洲被感到自己身子一轻,貌似被人抱起。
忍着内心强烈的恶心感,直至被送到一间包间。被人放置榻上后,他内心这股恶寒,方才稍微缓和了些。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方才男子的无奈叹息声,似在可怜他般感叹道:“你也莫要怪我,我也不想受人命令,干这般丧尽良心之事。可到底,也要讨生活...”
“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过纯真,轻信生人。被人蒙骗拐卖。”
“,,,,,,”
之后,只听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又响起一阵吱呀的声响。似是有人打开了此房内,禁闭的窗户。
“窗给你留好了。此房位于二楼,若是会武之人,应当不难下去。昨日一名婢女受老鸨命令,替你清洗身子。虽说你瞧着细皮嫩肉,但我听她说,她从你身上发现了诸多未完全淡化的练武伤疤。”
“拥有如此多的练功旧伤,但肌肤却依旧能保持如此。所以我猜测,你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所用伤药,应当也均价值不菲。”
“若有能力逃,便赶快回家去吧。莫要再与家中犟,闹脾气离家。这外边的生活。可不是你这种小公子能吃得消的。”
“......”
话音刚落,又再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却听一声关门的吱呀声响起。喻栩洲终才睁开了眼,半坐起身。
他扭头默默看向了那道禁闭的房门,嘴中不禁喃喃:“他...什么时候发现我醒了的?”
少年赤脚下榻,站直了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原本的那身青色衣袍早已被人换掉。转而代之的,则是一件衣样包括颜色,极为娇嫩的红衣男袍。
此衣分别两层,里边一件所用布料滑嫩。相比较,他原本那件青衣较薄了许多。外面一件宛如蝉翼般薄的纱衣。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发型与裤子。
好在老鸨被丧心病狂到趁他昏迷,连裤子也不给他穿。
但同样,她貌似也不舍得拿个发带给他扎头发。
“?!好恶寒的衣服,究竟是谁给我换得这般女态的衣服???”
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他真正动了想要杀人的欲望。
因为...真的,太恶心了!
视线无意瞥见,后方敞开的窗户,他身子一顿,盯着那扇窗,不禁陷入沉默...
“不用你给钱。全当我瞧你模样可爱,请你的。”
“若有能力逃,便赶快回家去吧。”
烧饼摊的老板,青楼这位帮工壮汉。
以及...
“老大。瞧,这小子身上挂着的玉佩与钱袋,一瞧就价值不菲啊!”
“别急。我与那家老板娘熟,与她好生说道几句。她定然收你。”
“本来买来就是给那些贵客当玩物的,玩死便罢了。”
码头的老板,那些抢夺他财物,殴打他的乞丐,买下他的青楼老鸨。
直至现在,喻栩洲已经有些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回忆那场虚幻的梦境,喻栩洲的双手,不禁又捏成了拳。
“为什么...为什么总要在我即将被黑暗淹没之刻,再度给予我光明...”
小少年紧咬下唇,抬袖猛地抹了一把泪。
现下,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如若他趁现在逃了,他将会安然无恙。
只是...
他不傻,他非常清楚,如若他现在就逃。方才那名放他离开的男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视线环顾周围,他开始小心在房中搜寻了起来。眼下,他需要武器。
专心搜寻期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喻敛那张绝情的面容。
“阿父说得对,我不能在任由人欺负去了。”
最终喻栩洲的视线,定格在了被放置于角落的一把的适用于装饰的油纸伞。
倒也不能说是普通油纸伞,毕竟那伞的图样...挺花哨的...
罢了,能用就行。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老鸨熟悉的声音。
“人就在里面。”
“老鸨,你可莫骗我,当真是极品?”
“哈哈,瞧您这话说的。我哪会欺瞒老客啊。天生白肤,模样可俊着呢。虽说是个男娃,但可一点也不输我搂中姑娘。”
“?!”
喻栩洲心下一惊,于是连忙小步走至门旁。待下一刻,房门被人推开之际。率先有人踏入房中时,他循序转身出现。在来人神色惊愣之刻,一脚将面前姿色老态,浑身横肉的大叔一脚狠狠踹出门。
“!”
老鸨反应到快,下意识躲开了。没被横肉乱舞的男人挤倒。盯着眼前的少年,还不待老鸨惊叫出声,她的腹部便很快的被一把花伞击中。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身侧,只觉头顶一松。老鸨的鬓发间的金钗,被人拔走。
接着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狼狈爬起身。手指眼前的少年,立即唤人:“来人!!”
“来人,给我把胆大妄为的小子杀了!!”
搂下一众沉浸于莺莺燕燕,姑娘软语中的宾客。听闻此声,均纷纷愣住,不由仰头往声音传来的二楼看去。
听见‘杀’一字,少年咬牙,眼尾登时泛红。
恍惚间,喻敛的那句话,也随之再度在他脑中响起,仿若一道魔音一般,不停回荡。
“遇见歹人,你便去打,去杀。”
这一刹那,脑海中似乎有一道声音。不断在他脑中,说道着一个字。
杀...
杀...
你若不杀他,他必将杀你。
此前昏迷的那场梦境中,那浑身阴沉的少年。再度出现在他眼前,直勾勾盯着他:“有本事,就来杀我。懦善的废物。”
啪得一声,手中的伞落到地面。
他攥紧手中金钗,他瞪着一双泛红的眼。大脑陷入了一片混乱。在这一刹那,楼下响起一阵杂乱的上搂脚步声。
时间仿若禁止,直至下一刻。只见一声女子怀带恐惧的惊呼声响起。
喻栩洲再回神时,方才注意到,自己手中攥着的金钗。竟是不知何时,已然深深扎入了眼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脖颈间。
至于那位梦中,与他一般无二的少年,却仿如泡影,彻底消失。
血液顺钗子,流了下来。
见到此景,他彻底愣住...原来在方才此人大喊‘杀’一字后,他的身体便早已鬼使神差的上前,利用手中钗子,在这中年男子反应迟钝的刹那,猛地扎入了他的脖颈中,用力之大,几乎半截钗子都刺了进去。
“...我...我...”
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后,他猛地将钗子拔出。不想,此举竟更是雪上加霜。大量的血,从那深深的孔流出。几乎染红了眼前人的半身衣裳。
男子缓抬手捂住自己不断流血的脖颈,另一手指着眼前明明一身红衣,却似如夺命鬼魅般的少年。
“我也没想到...是...身体不听使唤...”
他想要解释,可还不待他说完。眼前浑身是血,后背依靠在木栏上的人,整个身子却无力往后倾倒。
见状,他本想上前抓住他的。可终还是没能抓住。
最终...男人跌下了楼。
喻栩洲扭头,往身后的那名老鸨看去。却只见,那名老鸨早已被吓趴在了地上。她下意识瞧着他手中那只沾满血的钗子。似为惧怕自己也同那个男人一般,于是便连忙将自己头顶的首饰,包括身上的钱袋。
均摘了下来,站起身,双手捧着首饰钱财,颤巍巍的递到一身红衣的少年跟前。
“不要杀我。这些钱,我全给你...”
楼下响起一阵恐惧的惊叫声,下方嫖客与姑娘们乱作一团。
在一阵杂乱嘈杂的氛围下,不远处楼梯的位置,也很快走上来了一群提着木棍刀剑的壮汉。
喻栩洲知道,这钱他不该收。可他也知道,若不收。接下来的三月,他只怕会饿死在街头,饿死在惮阳城。
内心则自我安慰着,这是自己被卖被骗的钱财。
“那小子在哪!快抓住他!”
耳边响起一道壮汉的声音,内心来不及纠结,便扭身一把挟持住老鸨。将手中沾着血的钗子抵在她脖间。好在,这名老鸨年岁虽大,竟未想到,她的个头居然是同他这位少年一般无二。
原本一翁冲来的人们,此举老鸨被挟持,纷纷顿住,再不敢靠近喻栩洲。
“再敢上前,我便杀了她。”
“......”
他挟持着老鸨,逐渐又再进了方才那屋,缓步走至窗前。
之后不一会,外边又再响起一道道杂乱的脚步声。原是,这间青楼中,个别大胆的姑娘们,纷纷跑了上来。
似见到久久折磨强迫自己的老鸨,被人挟持,生命垂危。那些姑娘的眼中,均不约而同的纷纷露出欣喜神色。
她们缓缓看那正挟持老鸨的少年,在此番混乱的情景下。一名姑娘,竟是摔先走上前。冲喻栩洲大喊道:“公子,我求您替我们杀了她!这楼中所有姑娘,多数都是被她与那名梅老板骗来的。我求您杀了她!放我们——”
“唔唔——”
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她身后另外一名姑娘,便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似担忧她再说出什么吓人的话来。
“老鸨,她们要我杀你。你说该如何?”
忽然间,耳畔响起了少年阴沉的话语。上一秒本还惊慌自己杀了人的喻栩洲,此刻却是在快速平静了下来。
许是,因为这几名贸然冲进来的姑娘们。令他联想到自己被蒙骗拐来的记忆。他的后脑可是现在还未痊愈,就连此刻,也在隐隐作痛。
“不...别听她们的。我平日待她们好极了。是她们不知感恩,要杀我。公子,只要您放我一命。多少钱...多少钱我都愿出!”
耳边听进老鸨几乎带着哭腔的哀求话语,可喻栩洲脑中,却是自己刚清醒时,老鸨那句‘玩物’‘玩死便罢了’。
因为方才那位姑娘的话,唤醒了他脑海中,自己究竟是为何出现在此,为何会身着一袭恶寒红衣的痛苦记忆。
终究,恨意还是盖过了内心仅存的善与自责。他的手,已经沾上了血。眼下,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钱?”少年冷笑出声,脑中尽是这些天,一系列的痛苦回忆。这一瞬间,他甚至设想过。如若自己不会武,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那今晚,他将会遭遇面临些什么。
“钱,我自然是要的。”当喻栩洲此话说出,老鸨明显松了一口气。甚至连方才那位出头的姑娘,眼中也不免染上了绝望。可谁想下一刻,喻栩洲竟又道:“可你的命,我也要。”
一语刚落,伴随着他这道话语。老鸨双眼一瞪,两眼瞳孔涣散。而那只属于她自己的金钗,也在顷刻间,刺入了她的颈间。手一抽,金钗被拔出。血飞溅到少年的脸上。映衬着此刻,愈发诡异的氛围。
周遭手持棍棒刀剑,身形魁梧的壮汉下人们,纷纷愣住。他们中,有人见着老鸨已死,缓缓放下了手中提着的武器,有人却在见老鸨瞳孔涣散,缓缓倒地。捏紧手中武器,欲打算上前同喻栩洲拼命。而那几名姑娘,自然不出意外的,睁大了眼,她们眼中,亦有面对死亡恐惧,亦有即将自由的兴奋。
这间小青楼的老鸨一死,便预示着她们因被拐卖,从而束缚自由的卖身契,将不再作数。
她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可还不待他们有动作,喻栩洲却盯着那群死蠢蠢欲动,妄图冲上了为老鸨报仇的人。
那眼神,就好像在说。若敢动,他连他们一起杀:“想陪老鸨的,便一起上。”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面对这么人。他心中还是有些发虚的。
可谁想,眼下这么多人。最终,为那老鸨冲出来的...
却仅仅只有...一人?
那人手中捏紧木棍,朝喻栩洲冲来。喻栩洲侧身躲过,视线往诧异往其余围观的男子们瞧去。
却只见,他们只是往后退了退。给他让空间。
“?”
还以为自己今日会死在此地的喻栩洲,满脸大写一个为什么。
可其余人,只是丢弃掉了手中武器。捂着眼睛,装做什么也没看见一般,调头挨个走了。
好笑,他们不过是几个为讨生活在此做工的。老鸨都死了,他们有什么理由去瞎掺和为她拼命?老板死了,换个地寻挣银子便是。
这小毛孩真是话本子看多了,还一起上呢。
“......”
光瞧他们离开的背影,喻栩洲也总觉得自己一定被嘲了。
之后的事,好处理多了。喻栩洲自是轻松将那冲上来的男人打晕了。
说来,在瞧清此人的相貌后。喻栩洲一时也算懂了,为何诸多人中就他愿为老鸨冲上前报仇了。
虽瞧着比他年长许多,但应也才二十岁左右。长相...能算称作一句白面小生吧。瞧他神情,貌似与老鸨有着某些难以言喻的关系。
但就是,不会武,却偏要硬上,应是真把他当小娃娃了。他喻栩洲又不是泥捏的,哪那么好杀。
他走至放在方才被丢弃兵器中,随意捡起了一把剑,与剑鞘。盯着手中的剑与剑鞘,不禁陷入了沉思。
人还怪好的,不仅给他留剑,还贴心给他留了剑鞘。
这算什么?
想刀他们老板的心跃跃欲试?他替他们干了他们想干又不敢干的事?
“戚。人,真复杂。”
扭头走至那名老鸨的尸体旁,他缓缓蹲下了身。低沉着脸,捡起了方才老鸨倒后,掉落在地上的钱袋与金银首饰。
“...你最不该的,就是给我换上这身衣裳。将我称为‘玩物’。”
“都是...你们逼我的...”
这夜风寒,他知道他得尽快离开。在官兵赶来前,赶快逃离。待到明日,他必须出城。不然,则将会面临官兵的无尽追捕。
喻敛曾说过,这四月他不会管他。一切苦难,甚至连负责监视的喻家内卫们,也不会插手。所以今日之事,喻栩洲自然不信喻敛会为他打点。
这夜,惮阳城内。闹出了血案。只听花街中,一处小青楼内。死了一对男女。男为城中一家酒楼店铺的掌管老板。女为那家青楼的老鸨。
据所有亲眼目睹这场血案的帮工以姑娘们描述。他们当时,只瞧见了那是一名十几岁左右的少年,一身红衣。
并未瞧见模样。
唯有一人,称自己曾被那名少年打晕。可那人与其余众人所述不同,他称那位少年应不过才十一,并未有其余证人口述那般大。
可他疯言疯语,神态状若疯癫。说自己亲眼瞧见那红衣少年杀了老鸨。与其余人口中描述大不相同。考虑他的精神状态疯傻,于是衙门中负责调查此案的捕快,也并未采用他的一腔胡言乱语。
后来的日子,喻栩洲重新购置了新衣裳。也另外买了些干粮。
以及...
他终于饱餐了一顿。
至于那位老板?他没有去寻他,只是若是他敢暴露他体貌特征,他自是不建议去寻他。
可是,每当他动了打算离开惮阳的念头时,家中那群负责监视他的内卫。则会纷纷露面。
“不可。”
“少爷,您不可返回京城。”
“少爷,莫要为难我们。”
黄昏时刻,当他想要出城之刻。身后不由跟上了三位百姓打扮的成年男子。他们赶在他即将出城前,率先走至他跟前,挡在了他面前。挨个说出这番话。
“我没说我要回京。”
喻栩洲额间盯着一头黑线,瞧着眼前这三人,脑中依旧忘不了,那夜小巷内,半夜时分他所听见的嘲讽。
“那也不行。”
“少爷,您可以去城外探索。可您,绝对不能离开惮阳。”
“是的。还请少爷莫要为难我们。”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挨个接腔,越说喻栩洲内心的火气也便愈大:“凭什么?我为何要待在此?衙门一直在查前几日发生的那件事。你们不让我走,莫不成是想害我?”
“......”
三人沉默了。
第一月即将过去,而眼下连第二月都未开始。小侯爷便已被逼得变了性。总是疑心旁人会害他。
“这是老爷的命令,你不能走。”
“对。少爷,还有您请放心。您所担忧之事,我们会去替你解决。”
三位内卫这般保证着,之后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取下了他一直背在肩头的包裹。递到了喻栩洲跟前。
喻栩洲皱眉,狐疑地瞧了他们一眼。顺手接过包裹,将其打开了。里面...竟赫然出现了一条熟悉的青袍...
他心下一惊,抿了抿唇,内心竟已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是少爷您的衣裳。我们替您追回来了。不过只是一件衣裳,倒也不算违背老爷命令。”
喻栩洲低沉脸,盯着包裹中的青袍,忍不住问道:“衙门那边,也不算违规?”
“这是老爷的意思。在那夜过后,我们便已飞鸽传信汇报给了老爷。听说,您救了一群被强迫拐卖,进入那青楼的姑娘后。他很是欣慰。”
喻栩洲沉默了...
片刻后,少年缓缓抬起了头。眼中却并无丝毫欢喜之情,只是见他嘴角带着自嘲,脸上神情,令人一时辨认不出是笑是哭:“可笑。”
“居然以这种方式,收到他的赞誉。”
这一刻,他似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认可。
可...当他抬手捂至自己的心口位置时,竟是不知为何,总是空唠唠的。似乎总感觉那里,好似缺了一部分。具体缺了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隐约间,回想到此前那个虚幻梦境,梦中两个自己对峙的情形。
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此刻,喻栩洲是这样问自己的。
之后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凭借这那些银子,他终于不用再风餐露宿街头。不过,依旧同上次一般。连续跑了几家大客栈,都不愿意收他。最终这才好不容易,在一家小客栈歇脚。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四月中,第二个月的中旬。
听闻,关于那家青楼的血案。官府已捉到人了。拘传,是一名姓梅的码头老板。
他时常诱骗年轻姑娘,转卖给那名已死老鸨。而在最近一次的交易中,二人因交易银两发生了些争端。
此时过后,二人梅老板怀恨在心。于是,便派了雇佣了一名少年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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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作姑娘,转卖给了那名老鸨。故而,便有了之后青楼中所发生的一桩惨案。
午间,喻栩洲照常位于在客栈内,无意听到了邻桌的客人谈论起此事。
内心颇为无语。
杀手...
他何时竟成了杀手,他竟是全然不知...
荒谬至极,这便是那三名内卫办的事?
怎么说呢,他们的确是替他解决了担忧烦恼...
只是...
罢了,懒得评...
日子,就这般稳稳渡过。喻栩洲精细算着银钱,在这段时光中,学会了省钱过日。同时改掉了此前在侯府中,需要下人伺候等诸多毛病。渐渐的,他学会了独自一人生活。
只可惜,因着年岁。城中还是无人招用他。
恐怕他这等年岁,唯一能做的,就是给那些富商家的儿子作书童...
嗯...所谓的什么书童,这种工作,他可是不会去赶着做的。毕竟,他自己就是贵族出生,他自己就是个小侯爷。他岂会不知书童是干何用的?
笑话,也就那些无知的大爷大娘,才赶着把自家好不容易养育大的儿子,送去给人当书童。
每当看见惮阳城中,几名老婶子聚在一起,讨论着自己依靠什么关系,把儿子送到了谁家做书童。他就不禁恶寒。
嗯...她们若是知道书童除去伴读的另外工作,还会这么引以为豪吗?
不过,作为小侯爷。他自是不可能会懂这些百姓为了读书,为了将来考取功名会有多拼命。
他终究不愁未来的官职...他爹前两年刚晋升二品,他今后也会的他爹的安排下。从事起码四品的官职。
当然了,京中多数贵公子,包括他在内,少有招用书童的。问就是,没那种癖好...
似乎是因此联想到了那日在青楼中的那身恶寒红衣,以及糟糕经历。当日的喻栩洲,整整一日吃不下饭。
甚至吃一口,都险些没吐出来。
别问他那身衣服他是如何处理的,反正扔了。这辈子他都不会再碰那种女态的衣服!!!
一日接着一日。很快便到了第四月中旬。
短短将近两月的时间,喻栩洲也并非一无是处,总待在客栈内。他为自己买了一些傍身的武器。
比如,换了一把轻巧趁手的剑。外加请人帮忙打造了一把暗器扇子,包括弓箭。
每日他依旧不敢松懈,常常早早起身。待到清早城门开后,跑去城外练功。只因,他发现空练当真毫无用处。唯有实战,方才能真正进步。于是乎,他常会跑去惮阳城外的山坡郊林。
如若猎到野味,他自然也会在下山时,将其送给山下村民。
一开始他还用弓箭,直至后来他则用剑,与那把暗器扇子。更疯的时候,他会遇见野鹿。
然后...为了练习轻功与速度,他确实很蠢的干过与野鹿赛跑这等行为...
若未追上就是他太慢,功力不行。若追上,山下的村民应当会在当日吃上鹿肉。久而久之,那个村子的村民都与他混熟了。
有时早晨,更有孩子会在山下蹲守他。特意询问他,哥哥今日吃什么。
?奇怪的问法。
直至四月磨炼的第四月初,他在林间无意杀了一只猎犬。隔日,当他再度来到那个村庄时,却只瞧了一名身形魁梧的壮汉。似乎就是为了那条猎犬而来。
只是所谓寻狗,不过是他猥亵村中姑娘的借口。
当日他刚到时,被村中成日守着他,寻问他‘今日吃什么’的孩子们拉走,带到了一处农户家。那个人家中,有一名已然及笄,年长他几岁的姑娘。隐约记得,貌似同他阿姊一般大。
那时,他全然未想过。自己会惹上什么样的麻烦。只是在那男子以寻狗为借口,故而想要强迫那名姑娘之时。公然踹门闯入,当着几家村民的面。打了那人。
本来想着此番正巧是一个好机会,可以锻炼真正与人对打。刚好,就经历过两月的狩猎游戏,他也想看看自己的灵敏度长进如何。不想...那猥琐的男子经不住打,他甚至连扇子都未来得及试用。那人便不慎被他失手...杀了...
他当真不是故意的...
毕竟谁能设想到,身材那般魁梧的一名男子。居然连他也不如啊...只会提着个大砍刀乱砍,各自攻击招式毫无章法...简直就是对着他一翁乱砍...三脚猫的功夫,实在是不忍直视...
只要他稍一不注意就会刺中他,更离谱的是,此人有时居然会往他的剑上直接撞。偏巧他年岁又小,又不懂控制力道,一不小心,刺中他腰部的位置。并且刺得貌似还挺深...
本以为,村民们会因他失手杀了人,而惧怕他。不想,众人却是在那名猥琐男子死后。纷纷上前开始担忧起他的安危。
后来听村民描述,此人是惮阳城外一处山头的土匪。偶尔会带着他那破狗来往此地。村中,已有两名姑娘曾因被他玷污,毁了清誉而自尽。而不巧,此人在那土匪山头的地位也不小。
今日,他不慎杀了此人。明日,指不定便会被那群土匪寻仇。说不准,连着他们村庄也会一同被寻仇。
“......”
听完村长对那群土匪的描述,喻栩洲沉默片刻。听出了他话中含义。村长在担忧,他们会因他今日失手,被寻仇。
“不必担心。既然如此,这几日我便不走了,若他们来寻仇。便告诉他们,我就在山顶那处废弃的竹舍中。让他们自行来寻我便是。”
在惮阳待了许久,无论是城内还是城外,喻栩洲基本都差不多摸了个大概。城内地形他几乎算是走熟了。至于城外,至少这个村庄,包括后面他常去的那座山。他都是无比清楚的。
故而,他知道他常去狩猎的那座山上,有一处曾经猎人留下的破旧的空竹舍。
村长听此,似不满道:“你一个小娃娃,还能剿匪不成?你要老夫如何信你?”
喻栩洲皱眉,捏着剑鞘的手中不禁一紧,似保证道:“无论如何,只要这半月过去。只要我能活过这半月,待到下月。我自会请人来为你们剿匪。如此,今后你们也无须担忧那座山头的土匪,下山寻你们。”
“小公子。莫要说大话。你拿什么保证?”村长听此只觉好笑,他手指着不远处,被村民包围的一具已无生气的尸守,又道:“此人,是那群土匪头领的亲弟弟。听闻,不久前那土匪头子,正因自己在惮阳中的一位开青楼的情人被人所杀,一直怨气满满。但又顾忌着官府已将犯人抓获,又找不到气撒。两月多来一直憋闷得慌,如今...您在我们村庄,将他的弟弟杀了。你要如何担负起我们的安全?保证?您到是可以拍拍屁股轻松走人,可我们村子上百口人,又该如何?”
“你一个四处流浪,一无所有的小游侠,拿什么跟我们保证。漂亮话,可是谁都会说的。”
“第一,我不是游侠,也并非一无所有。”喻栩洲的脾气一时有些上头,将他带人救人的是他们村的孩子,如今强抢民女,险些玷污他们村姑娘清白的土匪死了。他又成了被指责的对象。
这算什么?
“第二,村长,我说到做到。等这月一过,我回到家中。我定会去向家中禀告惮阳情况。让家父,向朝廷上折子,请朝廷派人来剿匪。”
“?”
喻栩洲的话刚说完,周遭听见的村民,包括此刻他跟前的村长,也不约放肆笑出了声。只当他是这骗人说笑。
“做得最起码得,就是不得说谎。小公子,我瞧你年岁不大。怎滴满嘴谎话?朝廷?你莫要与老夫说,你是京城达官显贵的子女。你瞧瞧,你这些话,周遭有几人会信?”
“......”
听着周遭各式的议论与憋笑,喻栩洲的脸彻底黑了:“既如此,那你们要我如何?”
“带着这具尸守,自行去认罪。自行去那土匪窝中赔罪,并解释清楚你并非我村中村民,也非惮阳人士。此人之死,全是由你一人所为。唯有如此,才不会连累整个村庄。”
“......”
村长越发说着,喻栩洲的脸便越黑。甚至浑身都不由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阴郁气息。令旁的村民,不敢再靠近他半分。
似乎察觉到喻栩洲的情绪变化,村长无奈叹息,轻抚胡须,竟又似语重心长般道:“小公子。望你能理解老夫,作为一村之长,我不能自私。你这两月,为我们所做的。我们整个村庄的人,都万分感谢。只是,我们也想活。不想被土匪因此屠村。”
“若你是我们村中村民,我们自当人灾。可你,终究不是啊!”
言下之意,喻栩洲终究只是一介外人。此等祸事,不当他们承担。
伴随着村长的这道话,周遭的村民男丁,尤其是体格壮硕的成年男子,纷纷朝喻栩洲靠近了几步。这番情形,容不得他说一个‘不’字。
“呵。”少年低沉着脸,眉间暗沉。他缓缓抬眸,一双眼中尽是讥讽,也不知是在笑村长,还是在笑自己。
“我懂了。明日,我会去认罪。”
此话一出,村长点头,脸上又换上了一副可怜神情,轻拍他的肩膀。竟又似一个没事人般,转移话题,询问他是否饿了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至于其余村民,脸上神情,也在喻栩洲说出此话后,均不约松了一口气。
斜眼将众人脸上所表露出的不同神色收入眼底,小少年的内心愈发冰冷。
回想这几月中,所有的遭遇,包括所遇见的诸多人。
他的内心。依旧还是认为,这个世界。
可真奇怪。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白,什么是黑?
不,他不想再去细究这些问题了。但唯有一点,他万分清楚。
人生百态,有光亦有暗。
他所遇见的一切善意,令他未完全堕入黑暗。同理,他所遭遇的一切恶意,也让他再也无法如同刚来惮阳前那般,心向光明。
直至此刻,他终才明白。他阿父,或许是对的。阿母昔日所教他的为人之道,是时候该摒弃掉了。
只因善良,不能让他活命。
世间仍有光,可这些光,却已不再能照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