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柳府,试探,信鸢归
    陈远的步子很稳,也很慢。

    并非狗尾镇的大道难行,而是他在刻意观察来往行人。

    几日前,他还是狗尾镇的乐子之一。

    不管他走到哪,总有人上前指点两句。

    大多是口头上的嘲弄。

    像张屠户那样一上来就砍人的莽货并不多。

    陈远心大,他从不理会这些非议嘲弄。

    除非是恶意极大的羞辱,他才会出手惩治。

    但惩治的手段隐秘,内壮武者尚且察觉不到,更别提普通人了。

    陈远记得,前世佛家有种修心的历练。

    自己的做法,嗯,应当和修心没多大关系。

    管他呢。

    陈远的目光落在来往行人的脸上。

    有人对陈远笑笑,有人埋头低走,有人不屑一顾。

    他很好奇。

    为什么一个晌午的功夫,镇民们的态度就转变了如此之多。

    他们又不会相信自己剿了匪。

    难道是因为自己踩断了张屠户的腿?

    陈远有些发愣。

    人性真是难以琢磨的东西,好像很多人天生只屈服于颇具淫威者。

    镇民们怕张屠户,张屠户怕柳家主,柳家主怕山匪,山匪……怕自己。

    陈远微微一笑。

    既然难以琢磨,那便不去琢磨吧。

    自己在青川的九十年,也并没有对人性有个什么深层次的研究。

    倒是杀妖杀得多。

    说起来,自己对妖倒是更了解。

    青川乃镇守南妖的首要防线。

    能当上将军,自然是要杀更多的妖才是。

    寒夜、边关、烈酒……长戟在握。

    城下南妖铺天盖地,万千将士枯骨积山。

    一壶烈酒入喉,背剑握戟,杀个七进七出……

    陈远闭上了眼睛,面目中流露出几分陶醉。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边的痛苦。

    他忽然停住了步子,明明是寒天,陈远背后却渗出了一层层细密的汗。

    陈远右手抖得厉害,他勉强了捂住了胸腔位置。

    周遭行人看着陈远顿步的样子,不由得窃窃私语道

    “癫子这是……发病了?”

    “嘘嘘,不要命啦?还叫人家癫子呢?你知道张屠户什么下场?”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陈远的苦痛稍稍缓解。

    他挪开有些抖动的右手。

    又犯病了。

    真是怪。

    还好要不了命。

    陈远忽然忘却自己要干嘛来着,左瞧右瞧看到右手中的饭盒,才回想起来——

    这是要把柳寻给自己送饭的家伙什送回去。

    这可是大事,不能耽搁。

    陈远忽然启动,大步朝柳府方向而去。

    ……

    柳府门楣粗大,是地位的象征。

    大院门是金贵的红漆涂装而成,墙体高而厚重,起码在狗尾镇来说,也是顶高的排场了。

    门外蹲着两个石兽。

    陈远一眼便认出,这是两只南妖瑞兽石雕。

    到底只是小地方的大户。

    若是去更广的时平州,那里的大族都用活的南妖瑞兽看门。

    陈远思绪活跃,他注意到一个劲装矮子翻出了院墙。

    矮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陈远面前。

    他仰视着陈远,用着尽可能的平淡的语气道

    “陈远,老爷有请。”

    陈远一笑,问

    “柳家主知道我会来?”

    矮子指了指陈远手中的饭盒,

    “小姐留了引子。”

    陈远点点头。

    他猜对了。

    果然是柳家主想要见自己。

    依柳寻的性格,她不大可能把饭盒忘在小亭子。

    “那就,走吧。”

    陈远迈步上前,站在院墙下,准备翻墙而过。

    矮子却叫喊道

    “你干嘛?”

    陈远一愣,“进府啊。”

    “为何不走正门?”矮子疑惑。

    “你不就是翻墙出来的?”陈远反问。

    矮子一时语塞,顿了半晌才道

    “那是因为我翻习惯了。”

    “哦。”

    陈远走到大门前,果然轻轻一推便推开了。

    府邸内。

    铺设院落的烧砖看着比外边大道上的更精细些。

    两侧都有不同的光景。

    一处假山鸟语花香,一处小泉淅淅沥沥。

    “挺漂亮的。”陈远夸赞一句。

    矮子忍不住倨傲道

    “这里可是柳家。”

    “嗯。”

    陈远不置可否。

    这是他第一次来柳家,倒也觉得这小镇中的大族也别有洞天。

    陈远掂了掂手中的饭盒。

    他在思索,柳寻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剑仙后,对自己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变。

    毕竟她竟然帮着她爹……做了引子。

    这在往日是不可能的。

    柳家主不喜欢自己这种癫子,柳寻是知道的,她最护着自己,定然不会让自己与柳家主有什么联系。

    但现在引子就提在手里。

    这能说明什么呢?

    陈远眼神稍稍深邃。

    算了,管他呢。

    缘分该尽时,也便尽了。

    假山与小泉之间的砖道儿不算长。

    陈远很快便走到了第一个府邸前。

    五阶楼梯往上,陈远看到柳家主坐在正堂中央,面色不算阴沉也不算明亮。

    其身旁站着柳寻。

    她踮起脚尖招呼道

    “陈哥,快上来!”

    陈远眯了眯眼,看了眼身旁的矮子。

    矮子顿了顿,道

    “你尽管放心,老爷要对你做什么,也不用这样……我就不进去了。”

    陈远没有说话。

    他已经看出了矮子的底细。

    内壮三层。

    就这还想对自己做什么?

    跳起来打自己膝盖吗?

    陈远转头,拾级而上。

    他渐渐与柳家主平视。

    再成俯视——站立的陈远比坐着的柳家主要高上甚多。

    柳家主不知怎地,气场上弱了一筹。

    他站起了身子。

    内壮境气势宣泄而出。

    他想看到陈远跪地大口喘息的样子。

    但过了半晌,屋内并没有任何动静。

    柳家主有些尴尬,难道自己内壮境武者的压迫失效了?

    陈远站定,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道

    “找我,何事?”

    柳家主眼神微眯,他听出了疯乞儿的傲慢。

    他没有回答,只是再释放了几息的气势压迫。

    并没有效果。

    柳寻呆愣愣地看着二人大眼瞪小眼,这是在搞啥子?

    陈远有些不耐烦,刚想转身离开,就听到柳家主开口

    “你不是……普通的乞丐。”

    陈远顿了顿,回道

    “我也没说过我是乞丐啊!”

    柳家主神经微微绷紧,他定神开口

    “陈远,十年前自青川方向而来,疑似青川亡国难民,但不吃不喝三个月都未身死,常居于镇中央老槐树下,与痴傻的小黑子交好,次年患癫病,常自言自语,说些疯癫话,更有心疾,常有镇民看到你心疾发作,立在大道中不走动……疯乞儿,我说的对么?”

    陈远面色不变。

    他伸出五根手指。

    柳家主疑惑,

    “五?何意?吾说得不对?”

    陈远摇摇头,盯着柳家主的眼神,一字一顿道

    “你,柳成青,内壮,五层。”

    轰——

    柳家主“蹬蹬”后退两步,他只觉得自己的头皮快要炸开。

    疯乞儿竟然精确地说出了自己的修行境界!

    这是连女儿柳寻也不知道的事!最亲近的下属矮子也只以为自己多年停留在四层!

    只有一种可能——疯乞儿,不,陈远,他之境界在我之上!

    “爹,你没事吧?”

    柳寻有些看傻了眼,她还没反应过来。

    陈远面色无波,将饭盒放在地上,转身踏出门槛。

    “柳家主不用送了,我喜欢一个人。”

    柳寻搀扶着宛若心梗的老爹,又细细回味着陈远的话。

    喜欢一个人?

    难道……

    陈哥喜欢我?!

    柳寻不敢想。

    她的心已经突突狂跳起来。

    ……

    案板上的肥猪开膛破肚了一半。

    血腥气吸引着蝇虫环伺在案板周围。

    小院内隐隐传来哭泣声。

    是里屋内张屠户妻儿的哭声。

    张屠户被疯乞儿踹断了腿,镇上郎中说张屠户的膝盖被踹成了碎块,几乎不可能复原,除非有仙家手段。

    “别他娘哭了,老子还没死呢!”张屠户怒道,心中也是烦躁。

    早上用四舅姥爷留的信鸢写了疯乞儿的罪行,不知现在有没有传递到。

    信鸢是仙家玩意,也珍贵,可日行万里传讯。

    四舅姥爷当初就给张屠户留了这么一个,没想到今日便派上用场了。

    张屠户眼神阴翳,手中持着早已冰凉的旱烟斗。

    “戾——”

    张屠户眼睛一亮。

    是信鸢的叫声!

    信鸢扑棱着翅膀,穿破了里屋的纸窗,翻翻滚滚落在了张屠户的面前。

    信鸢从活物变成了纸一样的物件。

    张屠户激动地扔掉手中的旱烟斗,将纸张紧紧攥入手中。

    信中说

    “姥爷知晓了,那癫子可用手夹刀,应是入了内壮武者行列,等姥爷忙完了宗门试炼,便回镇子,区区内壮武者,吾翻手可灭。

    腿不必担心,姥爷有丹药。

    虽说这修仙要断凡尘,但姥爷总放心不下你们,让幺儿好生吃喝,日后随我踏入仙途。”

    张屠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放下信鸢。

    信鸢化作粉尘消散,映射出斑斓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