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沈砚山和裴之彻两方势力若能合作,便是事半功倍,成效显著。
虽说一开始,沈砚山那方不太相信裴之彻会真心相助,生怕突然来一刀背刺。
裴之彻那方,忽然要听一个柔柔弱弱的文官指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他们也快闹了。
更甚至,上头两个主本来就不对付,就差当面亮刀子的那种,站在一块,便是剑拔弩张,知情人都觉得这事儿要掰。
没想到事儿真的成了。
对此两位大人的说辞皆是滴水不漏,一个假惺惺说什么“替百姓做事,哪里会有二心啊”,一个又板正地表示“为国为民,自当鞠躬尽瘁”。
啧啧啧,这话落入旁人耳中,只觉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让人不敢置信。
此番推行新律主要是在原先《天成律》的基础上根据国情进行针对性的修改,又补全注疏,收集本朝百年来各地的特殊案例作为“定例”。
天佑开国,乃定乱世,太祖皇帝与诸位大臣参照前朝律法,编定最初的《天成律》,以名例为首,统吏、户、礼、兵、刑、工六律,后加补杂律一篇,共五百一十二条。初期以重典治国,希望用雷霆手段斩除遗留的问题与不良风气。
而后太宗开创盛世,举国上下,海晏河清,注重礼教,废凌迟与肉刑,以平典治国。景文帝与天明帝承太宗之风,愿以仁和治世,法外酌情,时人称善。
待灵帝之时,世家门阀独大,文臣独揽大权,官僚相护,科举被士族垄断,卖爵鬻官数不见鲜。更有甚者,在朝廷之上目无尊卑冲撞圣体,灵帝大怒,故而重用亲兵,倚重宦臣,设廷杖之刑。灵帝在位十九年,光是因廷杖而死的官员便有一百三十四人。
而后的嘉安帝,延续灵帝作风,因身为皇子之时多与世家有所不快,在位前期专喜以酷刑惩治官吏,其中最典型的便是剥皮实草,将人皮剥下,塞满杂草挂在城墙上示众。那段时间朝野震动,人人自危。
天宁帝继位之时,便有效仿太宗治国理政之举,三年积累下来,才开始真正行动,最先落脚的便是这律法。
改律之事足足花费三年,期间朝廷动荡,直到天宁六年才彻底稳定下来。
与此同时,天宁五年,昭明太后下旨,废除贱籍,纳入良民,命地方官员统计人数,由官府开垦荒地,广兴农业,鼓励脱籍之人务农或以蚕桑为业。
但政令推行下去收效甚微,时过一年却不过是杯水车薪,真正能够重归良籍的也不过是极少的一部分。
斜阳余照,院墙底下负责发放粥米的铺子旁。
沈砚山收了东西,估摸了下时辰,走近几步,看向蹲着的人笑道:“泠月,我们该回去了。”
“好,我这就过来。”程素朝抬头,摸了摸眼前小姑娘的脑袋,看着她吃完手里的馒头,帮她擦干净嘴巴才缓缓起身,叮嘱道,“你回去吧,注意安全。”
“多谢大姐姐。”羸弱消瘦的小姑娘点了点头,将手擦在破旧的粗布衫上,才三步一回头地跑回去了。
此地为江南一处受洪灾所困的小县城,云长县。她代谢煜南下视察,正好与沈砚山一同前来赈灾,就近视察下百姓的日常生活。
光是最开始的半个月,就处置了十几个贪赈灾银的官员,清廉为民的官员少之又少,甚至还多被排挤。这赈灾不力,受苦的只会是底层的老百姓。
地方与都城消息来往不畅,常有贪官欺上瞒下之举,便需委派信得过的大臣巡抚各地。
不过,此番沈砚山会做这个钦差大臣实属意外,若不是巡抚刚好被贬,又凑巧她这个太后代替皇帝微服私访,他大抵是不需要出这趟远门的。
粮米紧缺,为了能确保各地严格执行,需要考虑和做决策的地方也很多,他们两个人和随行的官员夜以继日,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
一个月下来,一群人都清瘦许多。
她跟上沈砚山,遥遥看了眼聚在一起的小乞丐们,长叹一声,收回视线:“没有解决的法子么?士族之中如他们一般年纪的孩子,还在书斋中学习,哪里需要为温饱而烦恼。”
“政令颁布,由上至下,急不得,至少如今都城之内开设的学堂已然可以供普通老百姓的子女识字上学。”沈砚山开导她。
都城开设讲堂,却并不讲复杂的古典经文,而是先教学字,一级一级往上。
可先是除籍,再到开放学院,哪怕其中开支是由赞同此事之人筹备出来的,也还是遭到了多方阻拦。
“或许也只会停步在表面吧。”她感慨万分道,“就像这些天灾人祸,最终受到伤害的还是他们这些人。个人的力量依旧微不足道,而我,一个既得利益者似乎也没有资格去说些什么,说什么都太轻飘飘了。”
分明她也不过那些人之中的一员,什么时候披上了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衣呢?她都已经快忘记自己那处破院子长什么样了。
沈砚山摇了摇头,温声道:“天下万民,安享太平,人人为公,乐他人之乐,美他人之美,便得大同。泠月此番宏愿,必有实现的那日,何必妄自菲薄?便是做一柴薪,焚为灰烬,待得百年,也并非微不足道,亦是这车辙碾过的痕迹之一。”
亦是这车辙碾过的痕迹之一……
程素朝低头,停在县令府门前,垂眼淡淡道:“可先生,我觉得有些累了。或许学生就是在无病呻吟吧,我已然得到了多数人触及不到的东西,却还是感到一阵无力。想着在其位,尽可能做些什么,也不过是不自量力罢了。”
什么都没能做到。
好像连自己也彻底丢掉了。
“说着无辜,手上也早已不知沾上多少人的鲜血,说着善良,却也不过是懦弱无能,全靠别人护自己周全。有着这个地方所未能看见的知识,却什么用处都发挥不了。若说是先生有我一般的经历,必然能做到许多为国为民的好事。”
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她来到这个地方呢?如果只是想让她再活一世,可缘何如此身不由己,被困牢笼呢。
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偏生说服不了自己去接受,当真是矛盾可笑。
“泠月……”
她攥紧双手,自嘲地轻笑一声,低声呢喃:“我其实什么都不想管,想不顾一切逃开这个地方,却没有勇气,也没有能脱身的资格了。”
她开始怀念娘亲,怀念那个过得有些艰难但没什么顾忌的自己。
“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入宫该多好,是不是就不必考虑这些复杂的事……”
等心里话全部出口,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深深吸了口气冲他露出一个不必在意的淡笑:“抱歉,说了些很丧气的话,先生不必担心什么的。”
沈砚山凝着她看了良久,觉得她脸上的笑有些刺眼,教人感到一阵窒息的难过。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县令料想还未回来,周围都没什么声响,耳畔只余呼呼的风声。
他垂在袖中的手一点一点握紧,心底不知想到什么,忽地上前一步,倾身过来。
两人距离拉近,是从所未有过的贴近。
程素朝有些意外地睁大双眼看他,连呼吸都不敢太明显,下意识屏住,不明白他此举何意,怔然在原地。
他低垂眼帘,声音很低很轻:“你若真如此想,我可以拼尽全力带你离——”
话音还未落,身后便传来什么巨力,将人粗鲁地扯开。
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先听到一阵不快的声音响起。
“本官倒是不清楚,沈大人这谈事说话是要凑到人跟前贴着的,还真是目无尊卑啊。”
程素朝不解:“裴之彻?”
他怎么会来?不是北上镇压叛乱了么?
沈砚山不动声色地捋顺被他拉皱的衣袍,恢复人前疏朗温润做派,笑了笑道:“裴掌印久见了。”
“不是来见你的,沈大人省省脸上的假笑。”裴之彻轻蔑地瞥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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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人去拽程素朝,反正微服私访,所有人都不清楚她是太后,只以为是沈大人带来的家眷。
好一个家眷。
程素朝被拉着走,与最外头的易秋生对视上,只见他沉着一张脸摇了摇头。
接收到他的暗示,她了然地挑了挑眉,便抽空和沈砚山说了句:“今日的话,大人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沈砚山本想拦下他,但无疑会让程素朝为难,原本伸出的手再度放下,只应声点了点头,教她安心。
前头裴之彻轻车熟路,左拐右拐便到了她借住的屋子,想必不是刚到的。
她才站定,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裴之彻便开口朝她质问:“娘娘想与沈大人趁着这赈灾的名头就此私奔?”
这污蔑她不接受,程素朝果断摇头否认:“我没有,你也不要污蔑别人。”
“可奴怎么听到,娘娘想离开呢?”裴之彻冷笑,低头去闻她身上的气味,又是那令人讨厌的檀香,“才出来一个月,心便不在宫中了,回信也只回陛下的,奴该怎么相信娘娘?”
裴之彻人都不在都城,自己回信还能特意问候一个不在的人?
他呼出来的灼热吐息扫在耳畔和脖子,她的耳廓近乎瞬间红透了。
如此近的距离,竟让她有种错觉,他对她不只是那种小猫小狗的在意,而是牢牢攥在手心里的那种在意。
或许,她也不是只有困死宫中这一条路可走。
程素朝眨了眨眼,眼里带着怨怼,语气含了些埋怨的意味:“……掌印大人难不成看不出来么,我就是不喜欢皇宫,就是不喜欢那个笼子,还有这太后的头衔。”
裴之彻没抬头,冰冷的薄唇擦过她透红的耳垂,凉凉道:“所以呢,娘娘是要想着冒天下之大不韪,和沈砚山一起,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
“不,沈大人自有其前途,他同情于我,才会有方才的那番话,我哪里能拖累于他。”她冷静地道。
“同情?嘁。”裴之彻不虞地嗤了一声,但既然娘娘不明白,他也不会点明,沈砚山不过懦夫一个,“娘娘就是太天真,容易被这些人骗。”
程素朝从他怀里挣脱,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的目光,神情认真地道:“掌印如此不屑,自己可否做得到?不能吧。”
裴之彻听着,竟有一丝怔然:“做到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看着他,孤注一掷般同他道:“抛下一切,你我远离纷争,做个普通人,终此余生。”
“……”
裴之彻听着,耳畔有什么嘈杂的声音在响,恍若梦中,仿佛只要他稍微出声,就会惊动了这易碎的人影。
他没动,一言不发地站着。
程素朝在等他的回答,心里暗含了些许期待,直到这期待重重砸在地上,也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她勾唇轻笑:“所以说,掌印大人连同情我的怜悯都没有。”
那一刻,她的眼神看来显得悲凉。
裴之彻顿了顿,漫不经心的笑尽数敛去,一字一句同她道:“奴若真如娘娘所说,陪您抛下一切、卸去官印的那时,就是万劫不复的死期。”
“哪又怎么样,我可以与掌印一起死。掌印确实得罪许多人,有好有坏,那也无关紧要了,我本就与掌印绑在一处了,不是吗?”
她仰起头,真挚无比地道:“贪得一日便算一日,掌印若答应,无论下场如何,都无关紧要,我不怕死。”
“小煜我不会再管,先生我也会断了联系,哪怕背负骂名,死无葬身之地,我程素朝也只会是你裴之彻一个人的,生死不离。”
裴之彻缓慢地眨了眨眼,心像是被什么软绵绵的藤蔓缠住了,一点一点绞紧。
可他最后也不过是长叹了口气,慢慢道:“娘娘说这话,还真是动听。”
“是啊——”她闭了闭眼。
有那么一刻,自己居然天真地以为,他会答应的,哪怕只是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