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贺霄
    然后他就想起来人家听不懂,决定道:“罢了,等得了空,我定找个师傅学点外邦话。”

    芙蕖仍是一言不发,她的耐性快要耗尽了,这一波又一波找上门来的登徒子没完没了,她这张混血皮囊混进来时候是优势,现在竟也成了劣势,走到哪都惹一身骚。

    再不脱身,黄花菜都凉了。

    面前的出口处被男人堵着,她刚才的行为显然是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惕,轻易不会再拿后背对她,硬闯是下策,她往湖边扫了眼。

    二爷一眼就瞧出了这姑娘的意图,急忙道:“诶不是,不至于。”他赶紧大步向前一把抄住了她的腰。

    明知道这姑娘可能练过些武术之后,二爷这回显然也有所防备她会反抗,但仍是低估了她的手劲,那一肘子撞过来又稳又狠,他下意识对抗,结果自己的一身蛮劲将人撞开,险些把人姑娘直接撞进湖里去。

    “当心!”他眼疾手快将人拉住往回一扯。

    芙蕖手肘发麻被他拉回岸边,只觉得那力量果然是如她所料出奇的大,尤其是刚才对抗时候那种强横力道,她虽是顾忌暴露身份未尽全力,但这个男人的功夫大概率还要在她的预判之上。

    只见那蛮力惊人的男人忽然双指气劲前冲,点冲进了她的穴道里,霎时间她就停住了所有挣扎,软绵绵往下倒。

    “抱歉啊,我下手没轻没重的。”男人心中有所懊恼,将这异族姑娘一把扛上了肩头,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听不懂,但还是想解释道:“刚才没故意撞你,再这么误会下去你该当我是个恶棍了。”

    芙蕖腰间的银链子一阵剧烈晃荡,她在姑娘里的个头绝不算小,不止是个头挺拔,打小还在娘胎里的时候都要比其他婴孩更重一些,父亲说过,她是接了他的遗传,天生的骨架子沉,身上长的都是些实心肉。

    二爷一把将她扛起来后也是有些稀奇:“嘿,姑娘,你看着匀称,还挺沉啊,跟扛了个男人似的。”

    说罢他甚至将她往上掂了一把试重量,转而又自说自话道:“不过也算正常,骨头最是压秤,你的个头摆在这,站直了应该能到我眼睛了,便是比寻常男子也相差不多了。”

    在他看不见的背面,被扛在肩膀上的女人脸上一片阴翳,她伏着腰,盯着他的后脖颈。

    二爷一把将人放在了远离湖边的石桌上,被点了穴道的人浑身使不上劲,坐得不是很直,他看着眼前的冷美人,这样一张精致的脸,即便是做成这样敌视的表情,看起来也是叫人赏心悦目。

    “你别紧张,我今天肯定找着个翻译能让你听懂话,其实都是误会。”男人盯着这张脸欣赏着,久居高位的武将,发号施令惯了,即便是碰见了中意的姑娘,一时半会也改不掉命令的口吻,“有我在一日,就必不会让那些个酒囊饭袋糟蹋你的,就放心跟着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就在他琢磨着草原话好不好学的时候,却是冷不丁听见了眼前姑娘冷淡的声音:“解开。”

    二爷顿了一瞬,然后眼前一亮:“原来你会说中原话啊。”

    这发音流畅准确,丝毫听不出外邦人的影子来。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还担心你搞不清楚状况,把你吓着了。”二爷愉悦道。

    这种点穴的功夫在中原武林中盛传已久,那些酒楼茶馆的说书人口中故事更是吹得天花乱坠,但真正能练出光凭手劲就能限制住活人行动力的功夫,迄今为止也就出了一个昆仑宗罢了。

    若是寻常武夫也就罢了,扯上了江湖中人,功夫深浅更是不好捉摸。

    二爷仔细端量着她的眼睛,是一种很漂亮的琥珀色,在天光的照射下愈发明显,即便被点了穴道关节酸软,也仍是能瞧出她的坐姿端正挺直,无端透着一股如松如兰的风骨,藏在了这副美艳的皮囊之下。

    他双臂环胸立在正前方上下打量着,越看越是满意喜欢,兴致盎然问道:“你是草原人?汉话说得这样好,什么时候到中原来的?”

    面对这般盘问,芙蕖并未松动口气,“解开我,否则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不管是在军营还是刑部的大牢里,二爷盘问过的犯人都不算少,要说如何问话能撬开对方的嘴,如何能从交谈中抓住弱点让自己占据上风,这些技巧和本事他都相当熟练,但眼前这姑娘是他自个看中的女人,这么些年才出现了这么一个,显然不能拿她当犯人对待。

    “行,那咱们约法三章,你别激动急着跑,咱们好好聊会,我给你解开。”二爷笑了笑,好声好气道:“我能点住你一回就能有第二回,别犯傻,听见没。”

    气劲再次冲进穴道中,那种被蒙盖封闭住的顿涩感也被冲散了,四肢关节在慢慢恢复感知力,流失的力气也在逐渐回到身上来。

    二爷解释道:“稍微会乏力一会,是正常现象,很快就好了。”

    芙蕖没说话,她坐在石桌上慢慢活动着手腕,眼里没什么特殊情绪,只定定盯着面前的男人。

    二爷被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竟是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那双眼太漂亮,也很有力量感,他从来就不喜欢柔弱似水没有分毫分量的眼睛,像这样的就很好,能看出眼睛的主人有思想有头脑,还有坚定的意志力。

    “别这么看着我,可能确实是唐突了一点,但我方才在阁楼上一眼就看见你了,好像其他人谁都看不见。”男人微微弓腰撑着腿,让自己的眼睛与她平时,“我也问过了,你们这的姑娘家要是被人看上了,也不见得能落得一个好下场,但我跟那些只图皮相的好色之辈不一样,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一会就给你赎身,以后就跟着我吧。”

    说着说着,他眼神就不自觉开始游离在这张美艳的脸上,虽说样貌不是最打紧的,但不得不说,这外邦姑娘长得是真好看,大而明艳的五官,不止漂亮,看着还有气势。

    即便是被他这般盯着看,她也是坐得四平八稳,眼神没有丝毫退缩闪躲的意思,她是真的胆子大。

    “你们草原上的姑娘,都像你这般吗。”二爷有感而发,说完这句他又自己反驳道:“应该不会,格兰玛莎少有,你也少有。”

    一直没吭声的女人听到这里,忽地笑了一声,似嘲讽,似挑衅,盯着他道:“即便是青楼里的女子,你说赎身,就非得要跟你走么。”

    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一张冷脸相对,这一笑瞬间将周身气质转换,并不友善,但二爷还是给晃到了眼睛。

    不得不说,是真有滋味。

    他顿了顿,并不计较她的顶撞,笑道:“你这嗓子倒是生的与气质极其相配,又沉又稳的,也不娇柔,你说草原话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我之前也听人说过一些草原话,跟汉话发音很不一样。”

    面前的异族女人盯着他,忽然就高深莫测地吐出了一句草原话来,这声音配上她那双蔑视的琥珀色眼瞳,听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神秘的咒语。

    “你该庆幸是在这里遇见我。”

    二爷的心弦仿佛被狠撞了一下,他好奇问:“是什么意思?”

    但她却并未翻译。

    这一下挠得男人心痒难耐,“等着,此番回去我便找个师傅,定然学会你的语言。”

    芙蕖身上关节的灵活性恢复得差不多了,便从石桌上下来,面前的男人也跟着她一道站直了身子,二人之间距离不算远,轻易便比出了那不过半个手掌的身高差。

    二爷舌尖轻扫着后槽牙,虽然自己已经有了决定,最后还是要再装模作样问问她的意见:“怎么样,跟我走吧,你这样的姑娘,就不该留在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太可惜了。”

    正当此时,湖面上一声高亢清朗的嗓音传来:“二爷!可真是巧,竟然在这儿碰上您了。”

    岸边的两人一起回头,芙蕖循声看见了船上那个靠近过来的男人,眉间不悦的情绪瞬间松开,她视线在两个男人之间流转一遭,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对方竟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芙蕖余光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身边高大的男人,宋振东这等战场上攻无不克的悍将,在大楚的地位可想而知,连他都要尊称一声二爷的人,怕是除了皇族不会有第二人选。

    “我说远远瞧着眼熟呢,也是,除了二爷,这大楚里很难找到第二个此等气概的男子了。”隔着三五尺的距离宋振东就迫不及待跳上了岸,边走边笑,十分热络的模样,作揖道:“见过二爷。”

    “不必多礼。”二爷对于在这里碰见宋振东并不算多意外,只礼貌性询问道:“宋将军到靖南来,可也是赴州府小楼会议的?”

    宋振东哈哈笑道:“正是正是,这不是陛下下了圣旨麻,二爷也是来参会的吧?这靖南一片呀,就这枕霞楼最有名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碰着秦将军他们。”

    他将扇柄在手中敲着,说着说着,目光就注意到了男人旁边的那异族美人,打量道:“原来二爷喜欢这样带点异族风貌的女人,比起京城那些大家闺秀来看,确实是别有一番滋味,方才台上我也注意到这位姑娘了,确实打眼,不过琴艺也属实有些不精,哈哈,弹错了的八个音,宋某可都听着了。”

    宋振东笑得像只狐狸,摆明了意有所指,只是这女人却也相当沉得住气,并没有着急辩解的意思。

    他噙着风流贵公子的做派,语气不重,调笑着道:“靖南曲确实难度高,若是换在别的什么小地方,登台的姑娘出了岔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枕霞楼吧向来以才名出众,这种失误放在这,就显得格外有些突出了。”

    二爷扬眉问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宋振东轻笑了一声,听出了他维护的意思。

    他方才在湖上瞧见二爷跟这姑娘混在一处,好心巴巴地过来想提醒一声,但既然对方装聋,他便也不好说得太过,只提醒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觉着这位姑娘气质出众脱俗,人群里瞧着,不像是个普通的青楼女子。”

    芙蕖眉眼微抬,和宋振东对视上。

    “那宋将军瞧着像什么。”二爷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看哪都是满意的,轻松反问道:“像杀手还是刺客?”

    宋振东都没挑明的话被他这么直杵杵揭开了,两个男人的视线同时聚焦在这个异族姑娘身上,她仍是镇定自若,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显出惊慌破绽来。

    二爷豪迈笑了声,冲她道:“要真是这样,今儿个你跟了我,这人我替你杀,完事了咱就金盆洗手,如何。”

    一直未曾开口的姑娘终于还是绷不住冷眼道:“你有病吗。”

    一旁的宋振东见状,也只笑了笑没再多言。

    芙蕖没表态,却也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着急要走了,二爷眼中熠熠生辉,又再郑重其事地追问道:“怎么说?表个态吧,有没有什么未尽的心事,尽管开口,二爷今天给你包圆了,然后就跟我走吧。”

    面前的异族姑娘看了眼宋振东,又再转回到二爷脸上,故意讥讽道:“有权有势就能左右他人命运,二爷这架势看起来,也并不是太需要我表态吧。”

    “这说得哪的话,”男人哈哈一笑,虽然做派强势,态度上倒也诚恳,“我承认,对你,我确实是志在必得,但你二爷也不是干那强盗土匪勾当的要强取豪夺,你有任何顾虑有什么坎子的,说出来,我解决,到你说不出为止。”

    面前的女人一阵无话,二爷给足了她思考的时间,顿了半晌之后,他问:“没有?”

    芙蕖沉默片刻,有所退让道:“没想好,想到了再说。”

    “没问题。”达到目的的男人满意勾唇,眼里笑意更浓,今天这趟能找到这样一个少见的宝贝,确实是打心底里高兴,“等你什么时候想到了,随时开口。”

    宋振东摇着扇子,看出了这位爷很显然对这女人正在兴头上,便也没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触他霉头,含笑道:“恭喜二爷,抱得美人归。”

    二爷将人带回了第一楼的天阁里,与莫长枫李恪二人汇合之后,也没了继续寻欢作乐的兴致,当即便吩咐副将去弄艘船来,准备几人一同乘水路前往金水镇。

    莫长枫是个热闹性子,从第一眼瞧见二爷带着个女人回来那张嘴里的起哄声就没停下来过,来回上下地打量,二爷唇边噙着笑,像极了凯旋时候赢得战利品归来的模样,刚想给众人介绍一番,才想起来自己连人家姑娘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那外邦姑娘不说话的时候脸色颇有几分冷傲的味道,对于周遭的热络并未给出什么回应,只自己安静地去了窗边找了地方避人。

    莫长枫看着那高挑的背影,凑近小声问道:“二爷,草原妞不会说汉话?语言不通你怎么把人弄回来的?”

    “会说,说得还挺好。”二爷一笑,视线落向坐在窗边藤椅上的女人,那背影挺拔漂亮,对他有着太强的吸引力,男人一旦进入到这个状态里就会抓心挠肝地急着靠近,他毫不掩饰,拍了把莫长枫的肩,“对了,有件事应该是你更在行些,要麻烦你替我打听打听,这楼里姑娘的籍契是个怎么赎法。”

    莫长枫一口应承下来:“没问题,包我身上了。”

    天光将异族人本就深邃的脸部轮廓愈发加深,二爷走过去后在她对面落座,那藤椅承住高大的身体被压出嘎吱一声响。

    他盯着面前的美人面欣赏着,拎起紫砂壶到了两杯茶,推了一杯给她,兴致盎然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完后先自报姓名道:“我名贺霄,云霄的霄。”

    “芙蕖。”她接了茶水,简短道。

    “芙蕖。”贺霄点头,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安将军,要说兵法兵阵那是信手拈来,但这种姑娘家生僻的花名,他算是知之甚少,便又问道:“哪两个字?”

    对面的女人顿了顿,似在思量,贺霄见她明显对这名字生疏,追问道:“不是本名吧?别管这楼里给你起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就告诉我你自己的真名。”

    芙蕖喝了口茶,拉长了回忆的时间,方才回答道:“霍小蝶。”

    即便贺霄自认是个粗糙武人,也明白跟姑娘家说话不能像这般问案似的,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到了嘴边上还是成了:“哪里人士?”

    她又顿了片刻,掀起眼皮子淡淡睨着他,“我自小生在草原上,中原的故乡没什么很大意义。”

    贺霄双臂环胸,很感兴趣地接着道:“那你应该还有个草原话的名字,叫什么?那才该是你真正常用的名讳吧。”

    芙蕖放下杯盏,忽然扯开唇角展露了一个极其明朗的笑颜。

    这一笑的冲击力不亚于那漫山遍野的恪桑花同时开放,带着来自遥远关外异族的热情与魅力,她说:“无所谓,名字不过也就是个代号,知道在叫我就行了。”

    这张笑颜压住了她身后的所有背景,春光乍泄把男人的心神都给晃散了,也再没了那心思细究反驳,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贺霄心头一热,那热流顺着脊椎要冲上脑去,坦率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很不一样。”

    这位姑娘的容貌与骨相着实是美得有些无可挑剔,那张脸太精致,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能很好地遮掩住美艳带来的攻击性,感染力相当强。

    而且很显然她自己能深刻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十分擅长擅用。

    芙蕖轻笑道:“我们草原上的女儿都这么笑的,确实会与中原姑娘的礼教有所不同。”

    “不是,我也曾见过其他关外的姑娘,你与她们……”二爷很难去形容这种微妙的感觉,“多了一种自信的,更有感染力的东西。”

    芙蕖不置可否,达到目的后便收敛了唇颊笑意,余光扫了眼宋振东的方向,打探道:“所以现在这是准备要去哪?”

    贺霄还在回味刚才那一眼明媚的笑容,心情大好,“先给你赎身,然后乘船往金水镇去,我要办些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