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君主
    隔音效果接近于无的室内,塔夫三人说笑声不断传来,终于渐行渐远。威尔表情古怪,最后扶住额头叹了一口气。

    “他们在傻笑什么?”拉斐尔皱起眉,“你又在尴尬什么?”

    “这不可能。我以为你刚才是……”

    瞧见拉斐尔嘴唇拉直,威尔却畅快地笑了一声,“我也许的确不够了解你。比如你今天做出的那些,我是指你第一时间跳入河中救下塔夫,这行为既勇敢,又善……”

    “你可以停住了。”拉斐尔及时打断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你还在这里是想做什么?除了称赞我的美.好.品德以外。”

    “谈谈我们的交易。”威尔看着他的眼睛。

    “哈。”拉斐尔冷笑,“我很期待。”

    “不过在那之前,让我们先帮你找一条浴巾。”威尔眼神变得真诚关切,“不能让救人的英雄染上风寒。”

    拉斐尔:“……”

    虽然抗拒,拉斐尔还是没能拒绝威尔的“贴心”照顾。

    .

    威尔瞧拉斐尔乖乖坐着,任由自己帮他擦干,偶尔被扯到头发,也只是斜他一眼——这反而让他想要多拽几下。

    他之前确实对拉斐尔存在一些偏见,也许拉斐尔的性格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恶劣。

    可惜,没说两句,威尔就发现对方还是那个一言难尽的家伙。

    “不。”拉斐尔语气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但又毋庸置疑,“这不会发生。”

    威尔解释:“我仍会加入赛艇队,包括你的那个兄弟会。”

    拉斐尔道:“那是当然的。”

    “我不需要你再做什么,接下来是我和塔夫之间的事,这对你来说只会更容易。”

    “这件事不仅仅关于你和她。”

    “显然,你还并没有说服塔夫。这意味着她没有接受你的任何……”

    “我救了她。”

    “你是因为这个才去救的她?!”威尔不可置信。

    “当然……不是。”拉斐尔蹙眉,“我指的是,你那句话的表述并不准确。”

    “就没有任何办法终止我和你之间的交易?你一定要把塔夫扯进这里?”威尔终于有些气馁,“别绕弯子了,告诉我,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听着,威尔。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需要感到庆幸。”

    威尔盯着拉斐尔,忽然忍不住嘲讽道:“这句话可还真是对贵族的贴切描述。你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感到幸运。”他表情又带上一些苦涩,

    “一出生就在站在高台上,每个人都仰视你。可他们看到的并不是你,而是这座台子,你的父亲,你身后的家族。

    “然而任何沮丧都是矫揉造作,你只能戴上面具扮演好这个台子上的角色。但你戴着这副面具越久,就越发现面具逐渐成为了你的脸。你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身下的台子,以为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拉斐尔望着他,眼睛里像是有流动的琥珀,没有说话。

    “你认为我很奇怪。”威尔低哼一声,“我一出生就拥有种种特权,父亲是博德之门的高公爵,居然会为此感到沮丧?”

    “不,没有人——哪怕是贵族——能选择她或他的出身。而特权对于拥有它的人来说总是无形的,需要刻意注意才能发现。”拉斐尔声音放低,似乎对他感同身受。

    威尔眼睛微微睁大:“拉斐尔,你也……”

    “以及是的,你很奇怪。你应当知道,我的帮助可不是免费的。如果你不肯面对任何低落情绪并把那当作是无病呻吟,我建议你约专业医生谈谈,而不是突然向我倾诉。拒绝承认需要专业人士的服务才是件奇怪的事,需要推荐吗?”

    “哈哈哈!哈哈!哈……你……”

    威尔止住笑,又摇摇头,“说回刚才,你为什么认为我需要感到庆幸?”

    .

    因为威尔带给他更感兴趣的目标。

    不过当然,拉斐尔不会这么直接地告诉威尔。但他可以说服对方,让塔夫加入他们之间的交易,这对所有人——包括塔夫自己,都是有利的。

    “而这一切,其实都需要感谢你。”拉斐尔最后对威尔说。

    “老实讲,这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威尔轻轻叹了口气,“不过除了最后那一句,我同意你说的大部分话。”

    .

    事情和他想的也不太一样。

    拉斐尔直接回到住处。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算上梦里那次就是第三次,因为塔夫而感到不再是自己。

    他当然知道那突然而来的紧绷是什么。他一向不太喜欢,也总能很快收回掌控。但这几次的感觉格外强烈,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大声地呼喊着要求他的注意。那令他分心,甚至感到一丝屈辱:那一刻,他失去了控制,操纵身体的不是他的理智,而是本能、是冲动、是那感觉!

    他需要更好的工具来反制塔夫。

    .

    沙发上,哈勒普正翘着脚念情诗,对象则是一片加了盐的腌黄瓜:“我那次与你分别时正值阳春!没有你,阳春于我如同严冬!”

    他转头看向拉斐尔:“那感觉是什么?”

    拉斐尔斟酌良久:“负面。”

    哈勒普瞥了他一眼:“更具体些?”

    拉斐尔再三思索:“愤怒。”

    “这样好了,直接描述你的身体感受。”

    “心跳加快,皮肤发烫,血液泵动失常,感受不到呼吸,以及失去对时间的判断。”

    哈勒普吃掉腌黄瓜:“听上去,更像是你被她吸引了。”

    拉斐尔斩钉截铁:“不可能!”

    “你的身体直接做出反应,这种情况并非不常见。”

    “她也被我吸引。”拉斐尔肯定地说,“我需要知道如何利用这一点。最好在明天之前。”

    哈勒普慢慢坐直:“这种吸引力也许强烈,但不会持续太久。”

    “不过你有更好的办法。”

    “没错。”哈勒普微笑,“支配情感反应的《君主论》。”

    .

    哈勒普已经越来越少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拉斐尔——甚至拿出了笔记本和羽毛笔。这让他回想起拉斐尔还不到自己腰那么高,仰着脖子看自己的时候。

    “步骤很简单。”哈勒普把回忆塞回脑后,清了清嗓子,

    “首先,让对方对你产生好感,被吸引。这一步我们直接跳过,因为你是拉斐尔。

    “接下来,引导对方探索你的反差之处,你掩藏起来的脆弱。

    “是的,必须是弱点。好吧,相对你自身而言的弱点。

    “不,没必要是完全真实的,但最好别全是假的。因为这一步的目的是令对方感到心痛。

    “并不是物理上的心痛。我知道这是一个玩笑。是的,怜悯,怜惜,怜爱。对!被雨淋湿的狗狗的感觉。”

    哈勒普对拉斐尔举一反三联系过往知识的能力非常骄傲。

    “下一步,令对方感到自己是特别的:看到了你从来没有展示给别人的角落,了解了你的内心,是唯一一个走入你的世界的人。

    “到这里,就可以让对方意识到对你的着迷和喜爱,想要拯救你,并真正陷落。”

    对于拉斐尔“为什么做这么多才会令对方着迷”的问题,哈勒普沉思片刻,才犹豫回答:

    “喜欢有很多层次。只有进入深层关系,对袒露真实情绪——哪怕是负面的——不再感到羞耻,彼此信任和亲密后,对方才不会在出现问题的时候轻易离开,从而为下一步做好准备。”

    哈勒普及时阻止了拉斐尔的再次提问,因为他深知自己没办法回答“只要提供足够的利益,或者直接解决问题,对方为什么还会离开”这种质疑:

    “咳咳,最后一步了。”

    他很满意拉斐尔“那我就勉强先听你说完”的反馈,继续说:

    “找到对方的弱点或错误——可以设计使对方犯错。在对方愧疚时,你需要放大这个错误,令对方陷入更深的自责,感到被贬低,最后崩溃。

    “此时安慰对方,但保持足够的冷漠和失望:只有你,才是对方的拯救者。除了你,没有其他人会接受对方这种人。而哪怕对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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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糟糕甚至变得更糟,你也会在对方身边。

    “之后,反复强化这一点,直到摧毁对方的自我,从而变得顺从……

    羽毛笔终于停了下来,拉斐尔打断问:“这个理论是谁提出的?”

    “君主。这是他的《君主论》。”

    “原来如此。君主是指作者的名字。”

    “笔名或称号。没人知道他的真名,不过据传他是一位夺心魔。”

    “怪不得。所以才能让魔鬼听了都忍不住要说一句‘这可真够魔鬼的’。”

    哈勒普咳嗽一声,不置可否:“但是很有效果。”

    “所以,变得更糟是指变成夺心魔吗?”拉斐尔讥讽地笑笑。

    “有这个可能。”哈勒普停顿片刻,“但更主要是摧毁对方精神和自尊的话术。”

    “比起摧毁对手的精神,我宁愿看到一个人充满自尊并有坚定的想法。”拉斐尔轻哼,“虽然最后结果不外乎是甘心或不甘心地向我认输,但中间的挣扎和反抗才更令人着迷。”

    哈勒普迟疑:“似乎也差不多?”

    拉斐尔瞥他一眼:“差别是,我对被摧毁的人不感兴趣。不过,前面几步倒是可以尝试。”

    “但最后一步才是最关键……”

    “我会用其他方法。”

    拉斐尔语气坚决,哈勒普就没再说起下去,心里却有些嘀咕:

    没有最后一步,之前几步更像是普通的恋爱关系。自己之前是不是用了“彼此”信赖这种形容?不过拉斐尔应当能理解这是单向操作。当然,拉斐尔是为了更好地利用对塔夫的吸引力,自然能够领会。

    .

    尽管拉斐尔对这位“情感支配大师”君主的理论持保留意见,他倒是认同对方针对“弱点”的阐述。

    他一向认为,渴望、魅力和脆弱三者之间有相通之处,而且正巧有一个非常好的例子——威尔。令威尔感到痛苦的,却也令他变得与众不同,推着他想要做点什么。

    在普通人眼里,自己和威尔都是贵族,没什么区别。这看法自然可笑,但他可以利用这一点。从今天开始,威尔的苦涩就是他的心酸,威尔的挣扎就是他的弱点。

    没人会看到贵族身份之下的……真正的他吗。

    拉斐尔皱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

    他并不在乎这些。

    .

    拉斐尔醒来后,推测自己昨天晚上又做梦了。虽然他不记得任何内容,但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非常美妙。

    深层的,紧密的。

    被怜惜的,被看到的。

    这也能被称为是美妙的感觉?作为被动的客体?

    拉斐尔蹙眉回忆起梦境,却隐约看到塔夫的眼睛。在那张脸庞有机会清晰完整地出现前,他猛地坐起身。

    这可真是见鬼了。

    .

    塔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红润健康,精力充沛,一夜无梦睡到第二天。

    这可真是太好了。

    昨晚她回去的路上就止不住地打喷嚏流鼻涕,还好直到被影心塞到被子里,也坚持没有喝哪怕一小口纯龙舌兰——影心让哈尔辛偷带的。

    而现在,她终于有力气说影心两句:“受凉的时候喝烈酒只能缓解症状,起不到治疗效果!而且被抓到了怎么办?!”

    “知道啦,医生,你声音好吵。”影心扶着额头,看上去宿醉得厉害,倒像是病了一场,“抓不到的。因为喝完了。”

    “你真的还好吗?你……”塔夫顿了下,还是劝说,“少喝点吧。”

    “很偶尔啦。你知道我的。”

    塔夫笑着摇摇头,递水杯她给:“让我们为庆祝‘影心打算戒酒’干一杯。”

    “那得喝一整瓶!”影心笑出声,又哎呦一声,“别担心,我会记得多喝水,下午就好了。你不是还要去见拉斐尔吗?”

    不仅仅是拉斐尔。

    塔夫想起昨天的打趣,没有说出口。而且她隐约觉得,威尔才会是这次谈判的中心。

    不过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来的只有威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