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宣仁十七年,七夕前日。
墨色浓云挤掉烈日高悬,滚滚乌云排山倒海从北边浩荡而来,刹那间狂风大作。
驿道烟尘陡乱,树枝花草全都朝一个方向吹弯下去。
天色晦暗下,一袭青衫的瘦削少年正顶风前行,宽大的袖袍此刻灌满了风,却依旧步履不停的艰难前行,明亮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坚毅,腰际垂着的金蝉玉佩也随着她的步伐一摇一摆的晃着。
此刻凉风四起,叶玉颜的心头却有一把烈火炙烤着。
那把快要将她燃烧掉的担忧之火盖过了对不远处山贼盘踞的栖吾山的冰冷恐惧,那个蛰伏在心里的念头一遍遍预习重演,拢在袖中的手指坚定握紧。
她一定要把四哥救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叶玉颜年十七,在家中行五,是大梁朝富商叶其祥的小女儿。
她上面有三姐一兄,大姐二姐都已嫁作人妇,三姐自幼学医云游四方,阿娘生她时便因难产离世,阿爹也于一年半前因病去世,所以家中现在只有四哥叶聿谙与她相依为命。
叶家金玉满堂富甲天下,自祖上行商便往来各地,通行陆海贸易,大胆通番,才积累起这富可敌国的家产。
三个月前他们接了一笔高价珍珠货单,叶聿谙当下决定带商队出海,还许诺给她寻回奇珍异宝做饰材,让她素日画的那些饰品纹样得以最美呈现。
四哥有着随阿爹多次出海的实战经验,加上行事谨慎,武功高强,所以叶玉颜并未过于担忧此次出海行程。
谁知昨日竟传来叶家的出海商队回都城路上被黑鹰寨的山贼掳上栖吾山的消息。
来不及多番考虑,眼前也没有个能商量的人,叶玉颜一向把四哥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脑袋一热便拿上趁手的珠宝和纹样本便乔装男子想上栖吾山赎人。
实在赎不出,那——大不了和四哥死在一处也比她在家里哭哭啼啼来的强!
叶玉颜越想越悲壮,愤怒的拿袖口胡乱地一抹额前的香汗便低着头继续前行,却被眼前横出来的一把长矛阻挡了脚步。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身披甲胄的一列巡逻禁卫军挡在叶玉颜前面,气势骇人。
叶玉颜正了正帽子,慌忙抬起头来,手指紧张的攥住包袱带子,复低垂眼皮压低嗓子心虚出声:“在下景阳郡人士,来都城姨母家小住几月,此番正是准备回景阳——”
“我劝郎君还是绕路吧,前方栖吾山被黑鹰寨山贼盘踞,路途很是凶险。”
没等叶玉颜说完,刚刚拦路的巡逻禁卫军收回长矛并好心提醒她。
“可我——”叶玉颜着实不想绕路,再耽搁上半日,还不知四哥那边处境会如何凶险。
“哪来的刁民如此啰嗦!速速离开,否则以妨碍军务之由将你拿下!”
队列后面传出厉声训斥,继而一阵懒散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个头不高贼眉鼠眼的将领叼着根野草晃悠出来,仰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叶玉颜。
脸颊上的灰黄色涂的分明有些不均匀,耳际遗漏的皮肤白如陶瓷,黑炭刻意涂粗的眉毛下是一双晶亮明眸如那泉水般澄澈,朱唇皓齿,小巧如粉贝的耳垂处的耳孔清晰可见,向下望去,刻意抹黑的脖子平滑无突起,那瘦弱郎君胸前的青衫处还微微隆起。
那将领心术不正的斜眼里缓缓露出一丝精光,黄腻的舌尖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蓦地呲出一口黄牙一改严厉嘴脸向前凑去,“我看郎君也是确有急事,可惜天公不作美,顷刻这暴雨就要落下,不如随我去驿站稍作歇息,雨停我送郎君过栖吾山——”
“不必麻烦!”叶玉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不想再耽误时辰,向后退了几步准备绕过禁卫军欲继续前行,“在下真的有急事在身,谢谢这位大哥好意,下次有缘再见一定请你们吃几杯好酒——”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此人可疑得很,来人!给我拿下,押回驿站!”
“是!”
禁卫军队伍的齐应声震破天际,叶玉颜的耳膜剧烈鼓动,眼前阵阵发黑。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可怖,空气变得凝固,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两只铁手分别钳住了她两边的手臂,准备带她离开。
“她是我的人,谁敢动她?”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伴随着尘土飞扬的马蹄声。
叶玉颜慌乱中先是一喜回过头去。
恰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瞬间被撕裂成两半,银蛇般在天地间炸开,映亮了那人剑眉星目的孤傲脸。
“不知金吾卫中郎将大驾光临,卑职陈顺有失远迎。”
刚刚还一脸趾高气扬的将领看清来人瞬时低下势来,向前一步行礼,谄媚一笑。
轰隆隆的雷声滚过,仿佛就炸响在耳边,回荡在山谷之中,电光火石之间,叶玉颜迅速转回头去不想见他。
跟着禁卫军走还有周旋的余地,跟着秦闻潺回去可就逃不出来了。
骑在马上的少年将领生来一副威严相,看着叶玉颜在人群里畏手畏脚躲避他的样子,眉眼间渐渐升腾起怒意。
盯着她看了几秒,这才视线越过她落到了陈顺身上。
“人我带走了。”他没有多余的废话,欲骑马上前带走叶玉颜。
“中郎将,这有点不符合章程啊,咳,人是禁卫军抓的,金吾卫就这样带走,于情于理都不——”陈顺斜了一眼身后的嫩白菜,不甘心没来得及拱就被人拔走了,便上前扯皮道。
“呵。”
秦闻潺唇角勾出一抹冷笑,缓缓伸出马鞭指向陈顺继而傲慢自负的扬起下巴。
“一个小小的牙门将,也敢在此质疑我。”
嘴角扯着,眸子里却满是愠色。
陈顺熄火了。
他多嘴惹这都城有名的太岁爷干啥,谁让人家是大将军独子呢。
这两扯皮的间隙,早已被松开的叶玉颜蹑手蹑脚的拽紧包袱向一旁栖吾山山脚的小路迅速跑去。
“叶玉颜,你不要命了!”
秦闻潺咬紧牙闷声喊道,手下马鞭一挥,几步便追上前去。
他俯身向前想将她拉上马,却被她灵活躲过,只堪堪拽下了头上的帽子。
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丝丝柔软,垂至腰间。
不远处的禁卫军们看直了眼。
陈顺可惜的啧啧啧几声,挥了挥手示意禁卫军离开继续巡逻。
“你走吧,别管我了!我要找我四哥!”
叶玉颜狼狈的在地上踉跄了几步,不顾随着狂风飞舞的长发,咬紧牙关继续往山中小径跑去。
“你这是去送命!连圣上都不敢轻易出兵剿灭黑鹰寨,你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
秦闻潺气的一跃下马,几步便追上她牵住她的手臂拽向自己,“营救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叶玉颜被他的力道惯性带动整个撞进他的怀里,柔软被他的胸前肌肉硌得生疼,可她顾不上羞恼。
她愤怒的喘着粗气推开他,“所以我不用你们管啊!我只有一个四哥!我不能看着他身陷囹圄而不管不顾!”
一滴雨水啪嗒一声掉在了叶玉颜的眼角,随着泪水混在一起坠了下去。
雨水终于落了下来。
柔弱的少女坐在地上抱着双臂埋着头哭的如同幼兽一般呜呜作响,那无助愤怒的哭声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轰隆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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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里。
松软的泥土迅速被雨水浸湿变成深色,天黑了下来,湿润的水珠被晚风裹挟着吹到脸上,凉丝丝的触感使得发懵的秦闻潺有些清醒过来。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变得有点陌生。
那名为心脏的地方此刻正生抽抽的疼着。
今日下值回府得知叶聿谙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就去了叶玉颜的闺房,果不其然只有被她下了药的丫鬟还在榻上沉沉的睡着。
一路骑马狂奔而来的路上,他心里堆积了无数句要骂的她狗血淋头的狠话。
可在见到她的这一刻所有怒气悉数化为一滩水,也随着这接天的雨水一起沉入地底。
急促的雨水打湿了叶玉颜薄薄的青衫,玲珑毕现,也不断打湿他的眼角眉梢,煞的他眼睛有些生疼。
他喉结滚动了下,长睫不自觉地颤动着。
叶玉颜哭累了,缓缓抬起头来。
雨水不知何时停了。
黑暗的夜,让人不免有些恐惧。
眼前的黑影跟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里蔓延着一股潮湿的压抑。
叶玉颜恨他没走,又有些庆幸他没走。
“回去吧,从长计议。”秦闻潺朝她俯下身,摊开手掌。“既然贼人截了商队,那肯定是图财,之后还会有赎人口信传来的,回去等消息。”
叶玉颜皓齿轻咬唇瓣,艰难的点了点头。
秦闻潺表情微微松懈,向山脚往下走了几步,吹起口哨呼唤他的飞云前来。
可能不知是去哪里躲雨去了,竟然没有马蹄声传来。
秦闻潺回头望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用湿漉漉的空洞眼神望着他的叶玉颜,又转回身去向下走着继续吹着口哨呼唤马儿。
叶玉颜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树后面,迅速站起身来紧了紧包袱,使出吃奶的力气继续向山上爬去。
不一会儿,叶玉颜就听见身后沉重有力的脚步声追赶了上来,她急忙咬唇借着月光往更偏的小路跑去。
秦闻潺每一步都踩得带着不可抑制的愤怒冲动,随时准备爆发。
他没遇到叶玉颜之前竟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这样不分轻重还不要命的小娘子。
叶玉颜没跑多远,手腕便被秦闻潺拽住,这次他没有硬拽,而是直接借力将她扛到肩上,闷不吭声的就往山下走。
叶玉颜愤怒的蹬腿抡胳膊捶打他,奈何他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只费的她手掌都打疼了。
头发糊了一脸,她喘着粗气,愤怒的向他暴露在外的脖颈一口咬下去。
“你疯了!”秦闻潺吃痛的将她放了下来,一把捂住脖子,血从他的指缝间溢了出来,刺痛感在静谧的山里愈加清晰。
血珠浸染了叶玉颜的唇瓣,苍白的脸颊更衬托的她妖冶非常。
“我说了别管我,你是我什么人!”她崩溃的喊着,眼神却落到了他细心别在腰际的叶子玉佩上。
她自嘲的嗤笑一声,“都不喜欢我,还挂着它做什么。”
她起身欲将他腰际的玉佩抢过来,秦闻潺迅速沉默的向后闪开。
叶玉颜狠狠地拽下自己腰际的金蝉玉佩,高高的举起。
“我,叶玉颜,今日与秦闻潺的信物损毁,婚约作废。”她呜咽着逸动唇瓣,“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秦闻潺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眸里闪过丝怔然,他伸手欲阻止她的动作,可金蝉还是脆生生的砸到了树干上,崩成了两半碎在地上。
叶玉颜吸了吸鼻子,迅速转身继续坚定的往山顶的黑鹰寨跑去。
秦闻潺的下颌线条紧紧绷着,看着埋进污泥里的碎裂玉蝉,深沉的墨色眸子里即将卷起一场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