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真的很奇怪。”
殷吉打破了室内的沉默,自然地坐在裴曜对侧,又起了半身,从裴曜身前的桌面上抽出一张宣纸。
“裴曜。”
这一声下去,裴曜才缓缓回神,一双眼又带着冷意朝她看来,殷吉觉察到他动作,只将手腕一转,毛笔尾端点点有些干涸的墨碟边缘,发出一声脆响。
“磨墨。”
裴曜眉一挑,把书放在桌上,显而易见地有些不服气。
殷吉一口气写了长句。字迹龙飞凤舞,最后两笔的墨干了,像是尖刺拐个弯滑向对方。
“你这人,平素冷心冷面独来独往,在你死我生的沙场上倒能猜出对方心思予以反击,怎么到了生活里却迟钝如此。”
裴曜是个从不亏待自己的人,不管是衣物还是生活用度,看起来简单却样样都是上乘。殷吉用着笔墨越用越顺手,索性借着时光将黎玥和裴曜的药方一并写完。
日光越过窗棂,将窗边草木的影落在殷吉身上,裴曜终于动身,漫不经心地研起了磨。
“那她应该喜欢些什么东西?”
笔尖一顿,殷吉抬手沾了一点墨汁:“我只负责医病,没道理教你如何爱人。”
临了,殷吉收好成叠的宣纸,看着裴曜若有所思的面,也收起了说话的心思。
正打算离开时,裴曜突然来了一句:“岑嵩还活着。”
殷吉心中起浪,面上却无波澜,她一张张理好宣纸,延长了这一段沉默,搁笔之时,她才抬头,浓眉长蹙道:“岑嵩已死。无必要时,你大可不必草木皆兵。”
殷吉看过去,见日光深深浅浅打在裴曜面上,阴影勾勒起伏轮廓,一身红衣被照得更为鲜丽,明明长得极为明艳,内里却是一副阴暗不安的性子。
乌涧草,她忽然想到这个生长在阴湿之地的药材。
于是眉头皱得更深了:“红衣不适合你,下次试试黄色吧。”
末了,殷吉又莫名其妙补了一句:“……红痣也不好看。”
门被关上后,裴曜倒低低地笑起来,眼尾红痣被遮掩在睫毛灰色的投影里,冰凉的手点点眼尾,并不多话。
而另一个拥有这颗红色泪痣的主人在院内兴奋地逛了一圈又一圈后,被岑嵩拉着出了院门,往南州碧华湖去了。
碧华湖是南州最美的景色之一,前朝皇帝巡游而至,即兴题诗三首。此后文人墨客纷纷而来,南州商人抓住时机,短短两年间便起了羡仙楼。
夕阳落下去,一点橘红余晖染红粼粼湖面,羡仙楼的影被拉得又细又长。
岑嵩漫步跟在黎玥身后,看余晖将她的发丝都染成橘色。
他忽地想起多日前明月居里的那一眼,身上如今还有隐痛,不知她从前是如何过来的。
晚风送来暮色,黎玥笑看斜阳一点点沉进水面,弦月散下银辉高悬于颤动的树梢。
楼内觥筹交错,黎玥转身关上房门,终于收回视线,望向有些坐不住的岑嵩。
岑嵩趁黎玥开口前,先道:“此后游历三国,生死未知,也许相伴南州初秋只这一次。”
所以他舍下一身热血,为她铺平前路,整理回忆,虽无所求,但黎玥仍不喜。
黎玥点头,眼神从他面上的冷汗移向他不小心蹭上血的袖口。
“我驳了这片好意,实在有些煞风景。”
黎玥从腰间翻出药瓶,不紧不慢倒出一粒丹丸,递于岑嵩手心。
她手指离开时,岑嵩也适时收手,指尖轻轻交错,有些温热痒意。
黎玥搓着指尖,闻到了清苦的草药味。
“我……”
她听了,一双眼慢慢望上抬,直至和岑嵩对视,清风撩动耳边鬓发擦过唇峰。
对面那双眼没有情愫,只淡淡地看着他。
岑嵩忽地不敢继续。
“我们回吧。”黎玥起身,却见窗外忽地旋出一串火星,在如墨夜色里显得尤为亮眼。
火星一圈大过一圈,黄白的火花映得岑嵩的面明明灭灭:“看窗外。”
黎玥转头看去,铁水被击打向高空,在瞬间迸溅出满窗火星,密密麻麻,明明灭灭,连窗外密布的繁星也暗淡了颜色,黎玥才知晓,这才是此行的真正意义。
她回头,恰好对上岑嵩的笑颜:“你真是……”
“走罢,我也快撑不住了。”
黎玥还靠在窗边,见岑嵩含下药丸起身过来,她朝他招招手。
黎玥靠近他耳侧,闻见丝缕的血腥气和一点点药香。
窗外人声鼎沸,岑嵩觉得她又靠近了些许。
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顺着呼吸落在耳里,他在嘈杂的人声和微凉的晚风中感到一阵真实的湿热。
“多、谢、你。”
她这么说。
谢意送至他面前,他反倒不好接过,只僵硬地移开身体。
齿间丹丸被咬破,漫出一点苦意,他挑了另一个话题:“殷吉同你说什么了?”
“她说啊,你当天疼得哭天喊地,很是凄惨,让我随身带着药丸,好堵住你的嘴。她还说,你要好好修养,每日至多走百步。”
岑嵩笑开,今日在医馆外等黎玥又引着她来月牙湾,羡仙楼三十三道阶梯,他也一声不吭地走完。
他低下声道:“只能走百步啊?我现在才发现身上确实有些疼……”
铁花在空中绚烂一瞬后如雨般落下,黎玥抬头看他,很认真地问:“要不我背你?”
岑嵩一怔,又看见她压不下去的嘴角,赶紧退后两步走了。
他们前后脚踏进院内,正说笑着,见门边角落隐着一团阴影。
那影许是听见了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
如玉白面印出一道醒目红痕,黎玥看清人,三步作两步上前:“你不在房内养病,过来我门前吹冷风做什么?”
裴曜朝黎玥笑笑,一双腿压得麻了,有些站不起来,索性借着门框靠着。
“给你这个。”
裴曜从怀里掏出一盒花糕,虽被捧在怀里,待了许久也有些温冷,有些甜香溢出来。
黎玥拿了一个,听裴曜邀功似地说:“阿姐,我亲手做的。”
黎玥有些惊讶:“做得很好吃。”
裴曜将她引到石凳上坐下,却发现一个身着墨色衣物的男子低着头立在不远处。
瞧着身量高,体型也十分眼熟。裴曜微微眯了眼睛,问:“阿姐,你身后那人是你选的侍卫?”
黎玥吃着糕,往回望了一眼,便答道:“是啊,从前的一位故人,叫……”
“不,让他来答。”裴曜断道。
岑嵩躬身回答,一抬眼便看见一只手拿着树枝点在他眼前不过一寸距离。
“你也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裴曜声音冷下来,同刚刚对待黎玥完全是两种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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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嵩眼眸一垂,只道:“卑职陈谨,去年三月初入南州,四月入公子府中。公子怕是认错了人。”
他余光瞥见腰间佩刀手柄被树枝挑开,刀锋出鞘,寒风映照月光,恰恰闪了一下远在一旁的,黎玥的眼。
她放下花糕,朝这边看来。
裴曜并不精武,只过来试试真假。
“我的那位故人,叫岑嵩。”
岑嵩顺势拿起剑柄,用剑格挡:“在南州无人不知岑大人。”
“是啊,但也只有我知晓,他右肩有疾。”
一点树枝钻了剑背的空隙,朝岑嵩右肩刺去。
岑嵩故意没躲,硬生生挨了这一刺,又道:“公子这是何故?岑大人已经死在明月居,想来公子已经派人探过。”
那一点树枝只刺破了一点血肉,在墨色枝头染了一点点红。
岑嵩索性将剑换至右手,又同裴曜过了几招。招式做得又满又连贯,到后来,连着黎玥也忍不住来拦。
“岑嵩当日在我面前被沈雁之杖杀,如何能做假?”
“可你当日还患有眼疾。”
“你这般又是做什么?一个有病在身,一个有伤在腰,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云洲,现在耗什么精力?当日眼睛还瞎着,难道站在我身边的那群疯狼瞎眼了吗?沈雁之,阮知县,周围看戏的百姓,百口皆道岑嵩已死。”
“你也觉得我多事。”裴曜扔开树枝,朝黎玥看来:“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怎么会为了一个与你没见几面的陌生人斥责我?”
“忘了,我也是你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或许这四年,我们都错过太多。”裴曜眼底有深深的失落,和一种压抑多年的期望俱碎的脆弱。
黎玥看着他,觉得心里被狠刺了一瞬,软软地吐出酸水。
那一袭红衣很快离开了小院,岑嵩长长吐口气,右手狠攥剑柄,引得剑身都在轻微颤抖,他的冷汗顺着面部轮廓滴落到地面上,很快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你怎么样了?”黎玥过来扶岑嵩,手上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花糕。
岑嵩望着她,有些痛得说不出话。
“你们有过什么恩怨?裴曜不肯说,殷吉也三两句带过。”
“说起来并无具体的恩怨,他救过我一命,我与他仇人相同,于是用一条命扶着他往那条路上走,只是后来杀人杀得厌倦了,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何继续。”
“很多时候,我闲下来,想起父亲曾对我的祝愿,觉得自己也许能换个地方歇歇。从前的岑嵩知道太多南州机密,没能在他手下死去,也许是让他有些不安了。”
岑嵩笑笑,继续道:“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任何令他不安的因素,是裴曜一贯作风。”
“他从前也如此做派么?”
黎玥沉默下来,从前的弟弟自然不是这般模样,他聪慧,善良又伶俐。
可她量化不了这四年对他的磋磨。
“也许吧。我也有些恍惚了。”看岑嵩状态实在虚弱,黎玥将岑嵩扶至石凳上休息。
她转身打算去找殷吉帮忙看看,衣袖却被身后人拉住了。
“我也许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什么?”
“当初没想到沈雁之来得那么快,也没想到你会撞见那般场景。不管是四年前的不告而别,还是四年后的假死。”
“——我都欠你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