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恐怕恭候我多时了吧?”
梁惊雪将手背于身后,五指紧握着竹制的剑柄,一步一步逼近黑暗。
静谧的黑暗中忽地燃起了豆大点的火苗,向四周散发着极微弱的昏黄光线。
借着这盏油灯的火光,影影绰绰地照出书案和一个伏案的人影来。
“把兵力都调出去,就为了引我来,还真有两分魄力,不怕……我取你的狗命吗?”她缓步上前,只因隐约看见,书案左侧摆着的剑,有些像是青峰剑的轮廓。
那人并无动作,只是再度冷冷地,幽幽地道:“真是无情,取了剑,就不能取我狗……取我的命了哦。”
听见这人第一句话,梁惊雪还不敢确定,不过是壮着胆子猜测。此话一出,她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坠入他为自己精心编织的陷阱。
这声音的主人,半个多时辰前,她才刚见过。
真给脸啊。
“你在明,我在暗,所以你才出此损招,只为让我自投罗网,是吗?李焉识,李将军?”
她站定在书案两步开外,看清了那人火光下的模样,坐实了她的猜测。
那人这才缓缓抬起头凝望着梁惊雪。神情专注,也属实俊美,可这副面孔上依旧挂着她讨厌的那副笑容。
看似温和友善,却不知背后会不会给你来一刀子。
毕竟,自己腰子上的伤还未痊愈呢。
“无需设计,有缘之人,自会相见。这么聪明的姑娘,怎么会丢了自己的剑呢?下山前,你师父没让你谨记——剑在人在吗?”
梁惊雪听来,他的语调听起来既温柔又阴阳怪气,不像个少年将军,倒像个城府很深的老妖怪。
“下山?师父?难道他都查到我老底了?”梁惊雪唯恐牵连到家人,她的心如同被揪了一把,跳得飞快。
“我师父只说过,执剑在手,造型我有。”
她清了清嗓音,深呼了一口气,试图赶走心下的忐忑,让自己看起来更为镇定。
“李将军,你诱我来,为的是林子里的事吧。林子里到底搜出了什么,我当时重伤过度,一概不知,我也可在此起誓,世上不会再多一人知晓我去过那林子。”
那人闻言,又是淡淡一笑:“别将军将军的叫,多生分,说不定往前倒倒,咱们啊……还是同门。姑娘还是叫我焉识吧。”
她忘不掉襄灵爷爷的遭遇,他愈是亲切,愈是温柔,梁惊雪愈是冷汗直冒,只听说过笑面虎,如今却是亲眼见着了。
她不知道,这个老妖怪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到底会在哪里一口把人吃掉。
李焉识看出她的紧张与担忧,起身拉开面前的木椅,拂了拂灰尘,摆出请的手势让她入座。
梁惊雪神经极度紧绷地落了座,生怕他反手将自己制住或是这椅子上有什么玄机。
“既见过,也不必蒙着面了。今日请姑娘来此,正是为了还剑。”李焉识将青峰剑向前微微推了一截。
梁惊雪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李焉识的双眼,此时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真诚。
她的手方落于剑身,却被李焉识登时紧紧扣住手腕,扣得生疼。
“面纱还未摘,怎的如此性急!”
他手上发力,看向她的眼神亦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倘若她意志不坚,倒真会被唬住。
梁惊雪一哂,单手随意地扯下面纱,趁对方看着自己面庞分神之际,被扣住的手腕极快地转了个面,反倒是死死制住李焉识的手腕。
他眉头微蹙,手臂微微颤动,手背青筋与关节凸起,可再如何用力也无法挣脱。
她歪了歪脑袋,亦是对他微微一笑,更似嘲讽——不就是笑吗,就你会啊!
视线死死咬合之中,她将面纱轻松塞进了他被制住的那只手里,这才骤然松开手,推他落回座中。
“阁下兵行三步,费这么大心思谋此局,只为请我入瓮,想必不会这么轻松归还。到底有何意图,还请明示。”
“三步,何解?”
他甩了甩刚被捏得生疼的手腕,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靠在椅背上,手撑着下巴,颇有兴致似的发问。心里却不住叫唤着:疼疼疼,吃什么长的,劲儿这么大?
“这第一步,四处放出风声让我知道寨子是你们破的,剑在贵府;第二步,借拜月节,假意放出所有兵力巡街维护治安,引我放下戒备。”
梁惊雪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她目光不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连呼吸都变成了手动档,却根本无法从他波澜不惊的面色上看出任何情绪的倾向。
“第三步呢?”
李焉识撑着脑袋的手空出一根食指,轻轻敲打着脸颊,俊朗的脸上露出玩味似的笑。
“第三步,要请李将军来解释了,何以在烟雨茶楼便认出我来?”
“当时姑娘已问过我了,我还是那个回答,”他双臂支在书案中央的棋盘上,脸也凑上前来,“心向往之。”
他的表情专注又郑重,全不似之前那副风流模样,而梁惊雪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并不吃这套。心里骂着:编,接着编。
“姑娘或许以为李某是个登徒浪子,只会做戏。但我也要分辩一句,烟雨茶楼偶遇,确实不在在下的谋划当中。初见之时,我在楼下偶遇姑娘凭窗望月,满面愁容,虽有几分可疑,可我也不能确定你会是今夜所等之人。”
她盯着这张脸,如何也不能将城府,狠辣,口蜜腹剑,剑下尽是亡魂与之相挂钩。
“但提醒小二上来半途收钱,又顺势救我于尴尬处境,应当是你的手笔吧。”
“这个嘛,是姑娘大意了。”他轻笑出声。
“烟雨茶楼视野绝佳,是一览梦粱风华再好不过的去处,向来是文人雅士品茗挥毫所在。今日是拜月节,则多是富户携家眷临窗观赏梦粱万千灯火胜景。”
“姑娘一身粗布衣衫,靠在那么显眼的位置,眼睛却紧盯着灯火寂寥处的将军府不放,但凡是有心人,都会心生疑窦。这……不算第三步吧。”
她眉心微蹙:“既只是疑心,何必登楼相见,不怕打草惊蛇吗?”
“鬼使神差,心向往之。说了,姑娘又不信。”他的语气里还带了几分戏谑似的哀叹。可他这回的确没有说谎。
她不愿与他在此事上再度纠缠,敛眸再度抬起:“依我之愚见,将军对北斗门一事似乎并无兴趣。那么,为何诱我来此?”
“自然是有兴趣的,不过,这柄剑……更有意思。”
梁惊雪心下不解,自己素来只知青峰剑既锋且韧,是一把难得的好剑,从前也不过是萧影的佩剑,再无其他特殊之处。难道,萧影得罪过此人,被他暗暗记下了。
而且,他最初时说了一句,这剑如今唤做青峰了吗,莫非,这剑从前另有他名?
“姑娘可会下棋?”他揭开早备下的棋奁,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归位。
她淡定道:“五子棋略通。”
“亦可。”
李焉识的手在棋奁上僵硬了半刻,将一奁黑子推了过去。
梁惊雪分明看见他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
“此局毕,无论胜负,长……青峰剑都会归还姑娘。”
梁惊雪心下暗忖:还有这好事,必然有诈。
“接下来,就是……不过,但是,然而,对吗?”她挑了挑眉,歪着脑袋发问。
李焉识越发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有意思,说话从不给人留情面。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不知人情世故的愚蠢或者说是纯真,同他最初的怀疑背道而驰。不,她定然是高端选手。
“不过……分出胜负之前,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他的脸上透出几分狡黠。
梁惊雪在心中又给他起好了新外号:变脸大师。
她深深地怀疑,他表情如此丰富,脸上的肌肉不会抽筋吗?
“真麻烦,不下。”她撇了撇嘴。
“不敢?”
李焉识亦是歪了歪脑袋,露出戏谑似的笑。
她沉思片刻:“光线……太暗了,对眼睛不好,我还在长身体呢。”
……
李焉识嘴角一抽,抬手一挥,两扇窗竟被无名之风吹开,桌上的灯也熄灭了,只剩清冷的月光泼洒进来。雪白的月光照在书案上,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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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惊雪有些震惊地看向窗外,院落里依旧是寂静无声,空无一人,难道,他真的没留后手?
“可以开始了吗?”他缓缓道。
梁惊雪所说的略通,不同于他人的谦词。但凡在路边看人下过两盘,于她而言,就可四处宣扬是精通了。
她捻起一枚,随便落了一子,李焉识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不是,应该落在交叉点上吗……”
“啊?是吗,哦哦抱歉。”
她将刚刚信心满满置于空格内的黑子挪了个位。
“这叫略通?这分明叫一窍不通吧!不,不可能!她一定是扮猪吃老虎,想让我放松警惕,果然心机深沉,人不可貌相,不可小觑!”李焉识如此想着,捏紧了白子。
梁惊雪不懂,他面目狰狞地纠结了半天,怎么一颗子也不落下,也没有发问。
李焉识更加不懂,为何她将黑子落在了边边角角。
因着自小的经历,他自负没人能在他面前说谎,不出几句定能看出破绽,若此人真合了自己的猜测,就送她和这把剑去见鬼,也不算食言吧。
李焉识脑袋里飘过了一万种猜测,悬空半晌的手终于落下,他长呼一口气,猛地想起自己今夜根本不为胜负。
果然,沾上绝云派的都非善类,乱人心智!自己十多年来,向来伪装得很好,今日棋逢对手竟然有些失态了。好个绝云派,真会挑人啊。
他端起原先的那副表情,缓缓开了口。
“姑娘此剑自何处来?”
梁惊雪一脸纯真,眨巴眨巴那双澄澈的眼睛,啪的一声落子:“仇人处来。”
“仇?仇人?不,不可能。”
李焉识半分也不信,他看着梁惊雪单纯清澈,还有一丝呆气的眼神,果然道行高深,我李焉识今日算是棋逢对手。
“说谎的小孩儿可拿不回剑……”
虽然心中已是咬牙切齿,可他面儿上依旧是强力维持着那副高深莫测的尊容,落了一子。
“他给我下毒,你说算不算仇家?”
“算……自然是算的。”
“你可知,你腰间这两柄竹剑,很不一般。”
她略一疑惑:“有何不一般,我八岁就会削。你若是喜欢,我倒是可以赠你一把。”
“姑娘师承何处?”
梁惊雪心下:坏了,我就说这人八成跟萧影有过节。虽说这人还怪好的,下完棋就能还我,但要是被迁怒了也说不准,得让他觉得我和他同病相怜,才能免于被牵连吧。
“一个黑心肝的江湖浪人,自小对我是非打即骂,非抽即踹,还想毒死我,我可是费了半条命才逃出来的。”
面部表情识别的结果是真,答案却与他心中的大相径庭。
李焉识失去了一向自信的表情管理,拍案而起:“你不是绝云派的弟子?”
“绝云派?那是什么?”梁惊雪睁大了眼睛,再落一子。
她心下暗忖:我只知青峰山上有个绝云巅,绝云派又是什么?难道萧影在外头酒喝多了,到处宣扬自己占山为王,成立了个绝云派?
“你既不知绝云派,又如何会佩这竹剑?”
她解下一把,在李焉识面前挥了两下:“这不,小孩过家家的玩具吗?大哥,你自己瞅瞅,这玩意,有杀伤力吗?”
“你这可不是寻常的玩具,你这剑柄上所刻云纹是绝云派的纹样。”
“你说这回形的?这是为了防滑啊,你想刻啥刻啥,小鱼小猪小虾米都成。”
她没有说谎,初学之时萧影确实教她刻云纹,可她那时是孩童心性,对日复一日地制剑很是不满,总是把云纹改成小鱼啊小猪啊小花啊之类。
“一派胡言!你到底在遮掩什么?”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已经失去了身为将军的体面,他很不喜欢事情的发展不在掌控之中。
二人依旧是落子不歇,但已无人在意棋局。
他的怒气叫她很是不悦,亦是拍案而起。
“一派胡言?我明明是知无不言!将军既问我诸多,那我也问将军一句,你可知,半年前你手下的人在街口打死了个竹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