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可终于回来了。”
见房门猛然打开,黑暗中猫着的刘副尉溜了出来,拍着胸口庆幸地道。
“阿惊回来了吗?”李焉识关上门,点亮了灯,仓皇问道。
“没啊。可能她以为给你下了迷香,回来得迟些也未必呢?”
“兴许吧,若是一炷香后还不回来,便出门找找。这次,多亏你及时发现,否则便要出大事了。”李焉识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劫后余生般庆幸。
“将军,你俩到底去哪了?”刘副尉点点头,随口问道。
李焉识沉默了。
“俺懂,不该问的不问。”刘副尉捂着嘴,匆忙出门了。
见他走了,李焉识才再次打开书里夹着的那封信,摩挲着上头歪歪斜斜的字。
简而言之是丑,带上滤镜了说叫质朴可爱,天真脱俗,不落窠臼。他看得出来,与往常字体不同,她这回已经是尽力写得工整了。
他的心里突然有些恐慌,就像密闭的瓶子里,接近沸腾的水,空气被一点点抽离,突然爆炸般冒起无数的泡。
她好像不会回来了。
“你好,我的大将军李焉识,这是我第一次写信,信纸也是借的,你凑合着看吧。
我说过,我随时可能会死掉,所以我决定把这一次机会好好用掉。
我师父说,有的人死得比山重,有的人死得比毛轻,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我觉得人这一生该好好过,不可轻易求死。如果非死不可,我希望能更加重一些。请原谅我对你的不负责,原谅我的隐瞒,如果你实在小气不肯原谅,也就算啦。
我知道你过得已然很艰辛,所以不要为我报仇,不要怨恨任何人,要好好生活,多想些美好的事,知道不?
纸不够了,就到这吧。
忘了说,你真的很会亲,嘿嘿。
你的将军夫人梁惊雪”
她再没有回来。
李焉识在烛光下对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会儿笑,一会心抽着疼,一会儿怨恨自己,一会儿泪珠在眼眶里转悠,强忍着没有出去找她。
他知道,她想躲,自己非要违逆,找到了又能如何?是坦白还是继续隐瞒?两个人是吵架还是抱着头哇哇哭?
七日之后的对决,她定然现身,那时,必不会再让她溜走。
……
自打复明以来,她日渐发觉自己夜间的视力差了许多。
她凭着不太够用的记忆,磕磕绊绊在黑暗中几乎走了一夜。好在终于是到了,她靠在那棵新叶已然茂盛的梅树下,抽搭着,小睡了两个时辰。
次日,晓色初露,上凌云山,绝云派。
“请问,龙掌门的房间,怎么走?”
“掌门所在,外人怎可轻易接近?”
“我不是外人,我是她故友的女儿。”
“哪位前辈?”
“她看见我,自然知晓。”
“那你在那边的石桌边坐着等吧,掌门若是回房,兴许途经。”
她坐在石桌边,看着来来往往的绝云派弟子,看着络绎不绝的游客,她撑着脑袋看生意,看八卦,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然被盯上了。
裘夫人的弟子早就发现了她的行踪,认出了这个私生子,又问了同她搭话的那位弟子,说是故友之女,看来是从自己这行不通,直接找掌门撑腰去了。
没想到小小年纪,竟然心思如此深沉,不可小觑。
日暮将至,游客渐渐稀少。
裘夫人决定如法炮制,再来一遍。
“你是来找龙掌门的吗?我们带你去。”两人站定在她身侧,一身白衣,看起来很是纯良老实。
“多谢好意,我懂这儿的规矩,可我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不能平白接受。”这一声招呼,惊碎了她的神游。
“没事儿,不用钱。”
她心生警惕,这见龙掌门都快成产业链,黄牛倒来倒去炒出天价了,怎么还有人这般好心,定然有诈。
“不必了,我不是来找龙掌门的,我走累了,在这坐会儿,一会儿就下山。”她客气恭谦地笑道。
“天要黑了,不若去里头歇歇吧,还有免费的茶水。”
“无功不受禄,多谢款待,实在不必。”她再度恭敬抱拳。
“这样不识抬举的,你是头一个。”来人冷了脸色。
“我与二位兄台素不相识,为何出言相辱?”她抬起双目看向二人,不卑不亢。
“你没见过我们,我们可见过你。上次,你在柴房拿柴火棍砸的我可疼了。”
她腾地站起身,有些头皮发麻地退了两步,想起上回要自己命的三个人,真是冤家路窄。
她四处警觉地望了望,没看见上回指挥的那个女人。
她望着步步逼来,不怀好意的两人,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这里是绝云派的地盘,且上回见识过,这两人武艺不俗,自己如今这般落魄,定然不敌,三十六计唯有跑了。
她看向二人身后,一脸惊喜,张口惊呼:“龙掌门!”
那二人仓皇转身,她登时大步逃窜,张口便是高声呼喊救命,可四下无人,她刚叫了两声便被从后头一棍子重重击晕。
黑暗之中,声音窸窣,遍身痛得厉害。
“师娘,怎么处理。”
“跟之前的一样,埋了。”
“师娘,还埋啊,挖坑挖得我腰都直不起来了。”
“依我看直接玩完扔悬崖下得了。”
“谨慎些。”
“好吧,那直接乱棍打死再埋吧。真他娘浪费。”
“带到后山再打死,别把这溅着血。”
“是。”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却也听了个大概,紧接着,身体便是一阵悬空。
她恍恍惚惚,大概地判断了一下自己的境况:嘴里被塞了粗布,眼睛上也蒙了布条,手脚更是各自被麻绳捆住,整个人被塞进了麻袋里,束口封得很紧。
如今,对方应该是扛起了麻袋在往后山去。
这要是死了,真是轻得像根毛了。
“这女人真沉。”
“这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沉的,上回那男人才是真沉,我看你就是懒的,换我来。等会下坡路再换你。”
“真他娘浪费。”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她不要这样死。
她被缚住的双手正在尽可能地,动作轻微地摸索着袖箭,以免引起注意。当她听见“下坡路”三个字,心知机会要来了,时间更是不多了。
“不行,解不下来。”麻绳绑得太紧,她手部动作受限,实在无法取下袖箭。
索性,心一横。
她左手尽可能去够右手袖箭的机关,又用一只手指顶住出箭口,死死咬紧嘴唇。
腾的一声,指尖传来极其剧烈尖锐的疼痛,即便早有准备,这疼痛也叫她几乎叫了出来,这一瞬间鲜血的腥味弥漫口腔,她的身上瞬间冒出了细细的汗。
“什么声音?”
“可能是醒了吧,不管她,待会有她叫的。”
这疼痛叫她愈发清醒,她尽可能调整呼吸,用沾血箭头磨蹭着手腕上的麻绳。
越心焦,越对不准麻绳的方位,她渐渐感到他们在走平路了,很快就要下坡了。她急得出了一手心的汗,这汗反而叫指尖的疼痛愈发钻心,神志愈发清醒。
在反反复复平息情绪后,叭的一声,麻绳终于断了。
她迅速拆了眼睛上的黑布,摘掉口中的麻布。
可脚踝上的麻绳,她够不着。
“换你背了。”
那人将她重重扔在地上,她猝不及防,痛得发出一声闷哼。
“叫得真好听,待会多叫两声给哥哥听。啧,都舍不得打死你了,没办法,谁叫你得罪了裘师娘。”
“这女人啊就是贪心,拿了银子走了便是,非要来认父。命都搭上了吧。”
那人扛起她,刚走了没两步,她感到头重脚轻,转了方向,时机来了。
她强稳住心跳,深呼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跃起。那人本便在下坡,这突如其来的一动,重心不稳,连着麻袋和人全都沿着山路滚了下去。
她死死捏着箭头,护住了脑袋,尽可能将身体团成一团,在撞到一棵树上的瞬间她当即划破了麻袋,爬了出来。
她呕吐不止,忍着天旋地转,浑身火辣辣的疼痛,手上不停奋力划腿上的麻绳,抬头看另外一人已拿着火把沿着山路追下。
自己已置身黑暗之中,他们是看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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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气儿也不敢喘,躲在树后,见那人骂骂咧咧去扶起了另一个。
“死女人劲儿真大,真他娘的狡猾,上次就是。”
“直接打死算了,省得出什么幺蛾子。”
“妈的,把我摔这样,我能放过她?”
她数了一下,还剩两根待发的袖箭。
她没有机会失误。
二人举着火把路过,并未发现草丛中猫着的她。她逐渐变得犹豫,到底是继续躲着,还是背后出箭。
赌哪一个?
她的心慌乱,头也发麻,胀痛到无以复加,浑身上下各种刺痛酸痛钝痛一并袭来,痛得要死了一般。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我梁惊雪可以痛,可以粉身碎骨,可以死!但我不可以这样死,这样平白地死!
她鼻子很酸,紧紧捂住嘴,死死忍着没有掉眼泪。
为什么呢,为什么好好地便要来杀我,侮辱我?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就算是私生子,来认父,来讨要一个说法,一个公道,又有什么错?那个人,我都没有见到,便要不明不白地死?谁是始作俑者便去找谁啊!与我何干!
不,我什么错都没有!错的是他们!无论他的理由怎样天花乱坠,仗着有人撑腰便肆意凌辱他人,仗着不会有后果便发泄恶意,发泄私欲,该付出代价的是他们!该死的是他们!
今天,即便是玉石俱焚,我梁惊雪也不会躲!
她决然地抬起眼睛,瞄准火光边摇摇晃晃的脑袋,袖箭嗖地射出。
一人应声倒下,发出惨烈的叫声,火把也落在了地上,被躯体压住,熄灭了。
糟了,看不见另一个了。
她的心跳成为这片黑暗中最突出的声音。听见缓缓探来的窸窣脚步声,恐惧亦愈来愈近。
想起那些在黑暗里度过的时日,她闭上眼睛咽下一口气,在草丛里再次响起刺啦一声时,抬手射出。
“抓到你了!啊!”
那人被射中了脚踝,却扑了过来,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人的力气极大,她的脸涨得通红,呛得喘不上一口气,颈骨都快要被这双手扭断了,脑子几乎快要同眼前一道渐渐堕入黑暗,心里却是一声冷笑。
“哼,中计了吧。”
那根扎穿她手指的袖箭此刻正死死扎穿了他的脖子,箭头从脖颈的另一端透出。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了捂着脖子,一个字都喊不出来的人。她的肺都要咳出来了,却顾不上,当即奋力拔出了他脖子里插着的箭。
“怎么不叫,你叫得不是更好听吗!”
“起来啊!再多叫两声给我听听!”
她死死握紧箭身,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再一下,将那人的脖子扎穿,扎透,扎烂,鲜血不断喷涌,溅到她的脸上,衣襟上,头发上。
直到那人,再无声息,直到鲜血,只缓缓滴答,深深渗透泥土。
她怔怔地跌坐在尸体旁,大口大口喘着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胸膛的起伏渐渐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扶着树,尝试了三四次,终于站起了身,透过细密分叉的树枝望向高悬的月亮。
清辉被树枝分割,亦是投射在她溅血的脸上,她惨白的面庞看起来像是一张破碎的镜子。
她摸了摸身上,茫然地睁着眼睛,望向凌云山亮着烛光的方向。
踏出步子。
该付出代价的,又何止这两人?
“噔噔”,她的门被敲响。
龙钟月趴在桌子上,从醉梦中茫然抬起头。
“非工作时间不见客,请回吧。”
“是我。”
她听见这声音,隐约记着好像曾见过的,就是李焉识上回来说的,阿隐同他抢的女子?
龙钟月有些不解,不是走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龙钟月起身,打开了门。
她冰冷的脸上透出一分诧异。
眼前的女子浑身上下不是灰泥便是枯草,不是发黑的血就是鲜红的血,衣裳也被枯枝锐石刮蹭撕裂,看不出原形。惨白的月光从背后照来,她勉强微微笑着,像个索命的冤魂。
“你受伤了?”
“裘……”
她不敢沾染龙钟月,在失去意识的瞬间,扶着门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