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大摆灵堂,我要守节
    次日清晨。

    热气腾腾的街边面铺,叫卖声不绝于耳,来往熙攘嘈杂,扬起尘埃,方才擦净的桌上不多时便又落了一层薄灰。

    这是她特意挑的,这种江湖平凡人的生活,他这位向来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尝尝便知道受不受得住。

    “惊雪,我今日去梦梁的分铺视察,你可同我一道?”他擦了擦筷子递给她,脸上并没有露出嫌弃之色。

    “叫梁姐。”她打了个哈欠,接过筷子。

    他又是摆着那一副哀戚戚,惨兮兮,黯然神伤的凄苦神情。

    她招架不住,扶着脑袋道:“好好好,随你随你随你。”

    “那,同我一道吗?”

    “同同同。”她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狼吞虎咽,含糊不清地敷衍道。

    隆隆的马蹄声自身后渐近,如擂鼓一般,席卷尘土而来。

    “好了,这回真没法吃了。”

    她咽下这唯一到嘴的一口,放下筷子,望着扬长而去的马屁股,恨恨说道。

    “咱们换一家吧。”戴黔放下手中握了许久的筷子,趁机建议道。

    “再来一碗!我还不信,这么巧还能再来一队马吧。”

    “以概率而言,并没什么区别。”戴黔见她执意,便笑着应允了。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她还在做贼似的前后张望,戴黔已经熟练地替她挑掉了葱花。

    “还记着呢?”她望着干干净净的素白里微微泛黄的一碗面,不由得心生愧疚。

    “不吃香菜,不吃葱花,不吃姜,小时候在你家吃了那么多回饭,自然熟记。”他自在接道。

    “还怪感动的。”她说着捞起一筷子面。

    “不妙,我好像听见什么声儿了。”她再度咽下一口,匆忙起身护住面碗,转头向后看去,一队士兵又是策马而过。

    “店家,这街上跑的什么人啊,这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去衙门投诉他!”她皱着眉高声问道。

    店家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注意,便低声道:“姑娘,小声点儿,这是定远将军府上的。近几日这将军回来了,巡逻得自然勤快。那最前边儿带头的多半就是。”

    “定远……将军?你听过吗?”她目光已然追赶不及那人的身影,只品尝着这来之不易的面,漫不经心随口问道。

    戴黔正愁这面难以下咽,此话正中下怀,便立即放下筷子道:“听说过,在洛京赫赫有名。当年国战还朝,立了头功,风头一时无两。听说,还是个极其俊秀的男子,多少京中闺秀都想得见一面。”

    她呲溜一口,只听见了俊秀二字:“没成亲吗?这般招摇惹人惦记?啧啧,不守男德。”

    戴黔虽是略略点头,却反驳道:“此言差矣,男子先立业后成家,也是情理之中。”

    她鸡贼地笑了一笑,眼里闪着光望向他:“那你把你的业立立好再考虑成家,先走出大周,走出宇宙,成吗?”

    那店家手头没活儿,凑近了八卦地低声道:“倒也不是没成家,听说是夫人死了,福薄啊。”

    “死了?”她抬眼看向店家,嘴里也没闲着,接着呲溜。

    “昨儿几位将军府的官爷来吃面,我听了一耳朵,是说有位没过门儿的夫人,前些日子不明不白地死了。那几位官爷说,将军痛不欲生,要在将军府设下灵堂,还要守节一年哪。”

    “守,守,守……守节?这没过门儿的媳妇儿死了,也要守节?”她匆匆咽下一口面,迫不及待接话,这劲爆消息反倒是让她结巴了。

    “反正就那个意思。”店家拾掇好碗筷,拿着抹布抹了抹桌子。

    “没想到这将军还是如此情深义重之人。”戴黔点点头赞许道。

    “情深义重未必见得,炒作倒是有一手。”她摸着下巴,一派洞若观火的全能先知模样。

    “何意?”戴黔并不理解她怎地初闻便对人家下此结论。

    “真要是守节,自己守去呗,在府上大张旗鼓的,绝对有鬼。不是为了虚名就是想掩盖什么。说不定,他那夫人都是他杀的。”她神神秘秘,凑近了俯耳道。

    “这话只能关起门儿来说,外头都是他的耳目。”戴黔四下望去,复而神色紧张地掩面道。

    “对对,为了小命,快吃快吃。”她敲了敲碗催促道。

    林府。

    “什么!守节一年?”

    在紫檀木的雕花躺椅上懒懒躺着的嘉平听此一语,顿时惊得坐起身来,手里狠狠捏着软垫一角。

    “错不了,一直盯着将军府的人来报,说瞧见有人出门采买这些个东西,生等着人走了,套店家话的。”吕茶在一旁低眉顺眼,恭敬道。

    “没过门儿他守什么节。他,他就这般放不下那女人!”她眸中秋水翻涌而起,抬手便怒打翻了吕茶递来的茶水。

    “我以为,有蹊跷。”

    吕茶并不顾及茶水沾湿他的衣裳,而是轻轻按着她坐下,揉捏着她的肩,语调缓慢而缱绻。

    “昨日,还有人瞧见,将军去订做了几身女装,打探过了,大约是那女人的身量。在将军府上这般大张旗鼓,毫不避讳。其实……无非是做给郡主看。”吕茶说着,手上轻柔伺候的动作也没停。

    “做给我看?我吃了他吗?”嘉平又恼又急,更不解。

    “我的郡主呀,您是吓着他了。李将军不得不出此下策,保全名声啊。”他又复跪下,隔着她石榴红的罗裙,轻轻按着她白皙光滑的小腿肚儿。

    “我!谁要坏了他名声!”她望向吕茶,口中埋怨着,嗔怒的眸子中还留着半分不解。

    “其实,以吕某之见,您不该那日家宴便袒露心意。这李将军一回梦梁,便遇着了这一出,他如何能知晓,究竟是您和郡马爷合伙演的这一出,还是您心里有他呢?他自然是吓得闹这一出了。”

    吕茶微微笑着,温和亲善,毫无谄媚之色,这是他这几年来待人最惯常的神情。

    “什么一出又一出的,我早便说了不妥,林谦文非说哪有男人不好美色,肯定管用。如今好了,都白搭。”她心底的怒火全都转向了那位同床异梦的丈夫。

    “也无妨,守节是做给人看的,这榻上守不守的,谁知道呢?”吕茶替她穿上鞋袜,缓缓道。

    嘉平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笑道:“总之,我不坏他前程名声,叫他看见我的真心,他还能如何拒我千里之外?”

    “正是此理。无论男女,没有人会拒绝送上嘴的白食,尤其是,这位年轻有为,却不得赏封的……大将军。”

    将军府。

    “消息都放出去了?”

    李焉识匆匆过着这几月以来的公文,企图找到些蛛丝马迹,头也不抬地问着。

    “都放了,该采买的也买了。应该不出三日,全城皆知。”

    张副尉想起那位姑娘,在府上之时曾同他们一道挥枪练兵,还曾在北斗门手中救下他们,如今却……英年早逝,心中不忍。

    饶是如此,他亦觉着李焉识这大张旗鼓的行径有些过了。

    这将军与她是否有订立婚约还两说,即便订了也没有在未婚夫婿家出殡搭灵堂的说法,更谈何守节呢?

    “将军,这灵堂当真要搭吗?”

    “搭啊,府上又没有祠堂,我亦未置办私宅,就搭她那房间门口,搭好后再替我发帖子请大小官员来吊唁,一个不漏。”

    李焉识漫不经心,自如答道,手上亦没有闲着。

    又复抬眸提醒道:“帖子我自己写,显得更真情用心些。”

    “属下实在不解。”张副尉抱拳请教。

    李焉识止了手中勾画的笔墨,面色沉静道:“马脚找不到,就等他们自己露。”

    他又看了依旧是满脸困惑的张副尉一眼,心知再说下去他也是不懂。这事儿知晓内情的人也是越少越好,便摆摆手要他下去,撸了撸身侧四仰八叉,正酣睡的狸子。

    “别说我利用你啊,也别说我咒你。我这束手束脚,不出此下策,为夫实在难办啊。”

    摸着柔软乖顺的狸子,他心里有些发闷,渐渐觉着自打回来以后,时间不太够用。他妄图把自己沉浸在公务之中,却总是不经意跳脱出去,想起与她的点滴。

    然后,一个人垂泪,一个人发笑,一个人神伤。所谓深闺怨夫,大抵如此。

    刘副尉敲了敲门,端着个碟子,自己便熟门熟路地踏了进来:“我就说这狸子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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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刘副尉走近,那狸子闻着碟子里的清蒸鱼味儿,眯着眼睛便翻了个身,伸了个大大的,长长的懒腰便冲着他喵啊喵啊直叫。

    刘副尉将碟子放在桌上,两人就这样一脸慈爱地端详着狸子,吧唧吧唧吃得欢实。

    刘副尉见李焉识满眼欢欣爱怜,便开口奉承道:“将军这么喜欢这只狸子,便养在府里吧。”

    李焉识这才从沉浸之中脱出。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不必,狸子天性爱自由,何必拘束。喜欢,未必一定要留在身边。或许这样的关系,对彼此都好。”

    “那,将军给狸子起个名字吧,否则成日里嘬嘬来,咪咪去的,也不大合适。”

    李焉识望着吃得起劲的狸子,托着下颌思索片刻:“你看他通体花斑掺杂,偏一根儿长尾巴雪白无瑕,便叫……一枝雪吧。”

    “将军……”刘副尉一脸无语。

    “那你起?”李焉识抬眉。

    “这名儿挺好,挺好。”刘副尉捂着嘴,堆着笑。

    “要你办的事儿都妥了?还在这闲站着?”

    “尽数完成,将军过目,”刘副尉一脸得意,“断了林谦文的耳目,砍了他的手脚,夺回梦粱第一战,完胜。”

    他接过还沾着温度的册子,仔细翻阅后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书读得不多,大道理却一套又一套。不过话糙理不糙,实践起来倒是有几分用处。”

    刘副尉很不服,自己忙前忙后了好些日子,功劳却被她抢啦?

    “分明是我干的活儿,这又扯上她哪句话了?”

    “她说,都是打工人,又不是卖给你了。”他抿着嘴笑,眉眼之间亦沾上这份回忆的喜悦。

    刘副尉暗暗翻了白眼:“将军,姑娘不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女,这种话我一天能说出二十句来。”

    他说出口来,才自知失言,自己跟一个死人较什么劲呢?

    李焉识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眼里带滤镜便罢了,却非要人家也晓得,她就是出口便是金科玉律,能点石成金的仙女。

    “你说的那叫发牢骚,她说的那叫人性。”

    见刘副尉还是一脸不服,他耐心解释道:“这些日子你也发现了,他林谦文明里安插便衣,暗里设下暗桩,连我将军府是否被渗入也未可知,若是寻常手段短时间怕是难办。”

    “现下,咱们的便衣已然换了新,且休沐也休了,动向也派人盯着了;新入职的,最近稍富裕摆阔些的,家里突遭困难,作风不检的,多年职级俸禄未调整的也都盘查了,依照风险等级管控。这叫该歇的得歇,该关照的得关照。”

    “可是,摊煎饼摊得最烂的,烤红薯烤的不是生就是糊的,烤串烤得最难吃的为何便是林府的便衣呢?手艺好的就不能是便衣了?”

    “这些东西哪有那样容易,都是唯手熟尔。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心都在刺探消息上,做得烂才是常理。找个茬赶走,这也算是维护市场,保护消费者利益吧。”

    “总有做得好的吧?”

    “不是让你给新摆摊儿的整个新晋奖了吗?多关照关照,这明里暗里的敲打敲打,鼓励他们重新做人,下岗再就业啊。这叫找到职业兴趣。”

    “是,还有您说的钓鱼行动,也甩了钩子,诱出了那些个暗探,通通逮了。不得不说,您现在花样是真的多。”

    李焉识脸上微微带笑,却沉默不语。他很清楚,清除这些人不该如此麻烦,畏首畏尾,可他每下一个决定,总是会想,若是她,她会怎样做?她会喜欢自己这样做吗?

    刘副尉继续自说自话。

    “将军你变了。自打姑娘走了,俺觉着你现在变得太狂野了。您是不是被姑娘重生夺舍了啊。您以前都是说一不二,没这么瞻前顾后,扭扭捏捏的。这样可不大好啊,有损你在梦粱杀伐果断的形象啊。”

    “我形象够好的了。损一损无妨。”

    刘副尉还要张口,李焉识瞥了他一眼,装着冷了脸:“从前你这样跟我说话,已经挨板子了。”

    刘副尉看他这副自我陶醉的样子,全然不怕。他明白如今的李焉识已然不是从前那位,可官场凶险,这样下去迟早要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