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纯白芦花,浴血依旧
    “啊!”

    一道白绸直冲飞檐后去,卷住萤萤的脖颈便将人扯到足前,摔在地板上。

    “老东西!那是个孩子!那是你的徒弟!”李焉识见八长老竟攥紧了手中白绸死死发力,破口大骂。

    “八方派没有这样的叛徒!”

    萤萤双手抓着颈上白绸,蹬着腿,小脸憋红了哭喊着师父二字。

    八长老冲人群后的她高声喊着:“妖女,你好好看着,萤萤今日便是因你而死!你若还有一丝人性,便自刎谢罪!我还可饶她一条性命!”

    他话音未落,红衣黑发的女子已翻过护住她的几人,拔剑直直刺来,像支弩箭,速度之快,甚至连残影也未见。

    八长老只觉一张看不清的脸直冲自己横飞而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本跟她谈条件。

    她方至八长老身前,还未刺出,舱面之上,忽然发出咔哒咔哒断裂巨声。

    绝云派众人身后的桅杆竟不知何时自弯刀刺入之处,纵横崩裂开巨大的口子,桅杆正缓缓加速向她倾倒砸来。

    桅杆与她之间,人群密密麻麻。

    她挥剑斩了白绸,踩着八长老的头颅便跃上桅杆,足下急踏攀上,身子几与地面平齐,朝风中翻滚的旗帜纵身一扑。

    萤萤那头脖颈上一松,几是同时,李焉识便一个凌云纵上前,抱起萤萤便折返,送还溪客身后,不加商量,配合极是默契。

    “把她送走。”他快声嘱咐着,便朝桅杆而去,只因他余光扫见几人自暗中围合而上。

    此时,梁惊雪已然将粗重的旗帜一拧,背在肩上,朝着倾倒的反向拉去。

    桅杆的倾倒只暂停了一瞬,众人便听得嘣嘣好几声巨响,旗帜连接点一一崩断,她也被自己极强的气撞向飞檐之上。

    与此同时,方才围攻她之人已然跃飞至她身侧,拔剑挥刀。

    噼里啪啦一顿瓦片乱响,她自飞檐滚落,手握住了飞檐下的悬铃,仅凭战斗直觉,极灵巧地抬腰扭身躲过四面八方各道攻击,踹向一人,足下发力,如烟花般飞窜了出去,直朝倾落的桅杆而去。

    桅杆咔哒咔哒的脆响闷响交错着砸向船头的龙首,那里的宾客已然四散逃窜,唯余一中年女子站在那处,神情呆滞。

    她飞扑而上,抱着那人连滚了四五圈。轰的一声巨响,桅杆重重砸在耳畔。飞溅起的木屑碎块在她身上擦下血痕。

    一整个高昂的龙首壮烈坠落一空湖,掀起巨浪。

    宽阔的舱面被粗壮的桅杆砸断,分作两半,露出舱底腐朽的构造陈设。

    伴随着恐怖的嘎吱嘎吱巨响,船头两半渐渐向两侧倾斜,桌椅板凳屏风,所有华贵的精致的心血的陈设皆坠落水中。

    在八方派几位长老心痛的咆哮中,立不稳的众人,踉踉跄跄朝着船中央或是船舱爬去跑去,以求暂缓落水,一边急切望向湖面找寻着小舟的影子。

    她缩紧的瞳孔一放,红衣之下涌出大片大片的血来。

    她说不出话,将呆滞空洞的眸子对向身下护着的女子,只听得一句得逞的轻笑:

    “我,也是扫雪人。”

    她涣散的眸子一收,气血上涌。

    咔哒一声,那女子狰狞的双目死死突出,再合不上,是被她扭断了脖子。

    她站起身,像个没事人一般,错过挥剑杀敌的李焉识,一个字一个字,生硬地往外蹦:

    “船要沉了,疏散宾客。”

    血衣加身,没人看出她的破绽。

    “诛杀妖女!”

    即便是樯倾楫摧,立足之地陷落崩塌。也还是有二三十人再度围了上前,腾飞跃起,高声嘶喊着。

    很像是勇士。

    她目不旁移,一步一步,向桅杆断口处缓缓走去,鲜血一滴一滴,顺着破损垂坠的衣袂溅地,走得镇定。随手一道汹涌剑气划过,震飞进攻众人,以极其扭曲的角度,笔直向外炸去,坠落湖中。

    她在桅杆断口处止了步子,缓缓蹲下身,拾起坠落的弯刀,果然,断口之处近半切口齐整,非弯刀插入所致。

    是人为的。

    她睁着茫然的双目,缓缓地眨了眨。咯咯地笑了起来,冷冷的阴阴的,继而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放肆,悲壮。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天真,还是嘲笑对家的阴险或是心机。

    被风石散入主的大脑无法思索,只有情绪喷薄。

    船稍稳了些,耳畔厮杀声再起,战局轰轰烈烈又开。兵刃相接,一片凄厉惨叫。

    圆月孤凄冷照,湖面渐渐起了风,芦花自渚滩边疏疏落落飞来,像雪。

    她木然抬起手,一朵洁白柔软的芦花黏在她手心的血渍之上,她缓缓将手凑近了脸庞,缱绻地轻蹭了蹭。

    芦花是软的,纯白的,沾了血,也是。

    她缓缓站起身,踏着淋漓血渍,一剑一剑砍开眼前的人障,一步一步迈向已然躲至船舱方向,匿于弟子身后的裘海升夫妇,左手掂着那把弯刀,目光锁死。

    血红的双目,幽黑的瞳仁,一身红衣的女子呸出一口血,断断续续,将话机械地挤出口,几近一字一顿:

    “长空剑,不是我爹娘唯一的遗物,我才是。”

    “要我的命。”

    “做梦!”

    腕上发力,弯刀如陀螺般旋转着飞去。竟如长了眼睛,绕过裘海升身前持剑格挡的弟子,绕过飞檐,似血滴子一般,回旋一圈直冲裘海升头颅而来。

    裘海升虽受伤,却眼疾手快,忽拉起身边一名弟子挡下,那弟子什么也没看清,头颅便坠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了,做了弯刀下的替死鬼。

    裘海升惊魂未定,只觉好大一阵朔朔剑风扑面而来,抬目只见她已然瞬间跃至眼前,双目血红,长空剑映着圆月冷光,自头顶劈将而来。

    数道流矢猝然自船尾飞射而来,是小舟上潜藏的扫雪人支援而来。

    她杀意已决,任由箭矢攻来。

    七八道箭矢破空刺来,一靠近她的剑气便被震开,裘海升功力极深,拼着经脉断裂的右手,竭尽毕生修为,双掌向前拍出一道浑厚之气,将自己反震回船舱之内,他自舱外骨碌碌滚到赌桌之前,吐出一大口鲜血,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与此同时,舱门炸裂,亭阁塌落,裘海升耳畔宾客尖叫声一片。

    裘海升仰头看向船舱内纷纷退散,朝角落和舱尾躲去的宾客,惶恐不安。他无法确定自己那位妻子是否会来营救。

    妖女的剑法,很怪。虽招招式式都出自绝云派,可在她的手里,并无既定章法,谁也猜不到她下一招是什么。

    不似是她出招,而是,她便是剑招。

    人剑合一,人术合一。

    纵是他的师兄承鹤今日来此,也未必有全足把握。

    噔……噔……噔……

    是梁惊雪,无视外头不敢再阻拦的绝云派弟子,踏着木梯,一步一步走入舱内。

    裘海升朝后缩,她朝里走。

    他拖出一长滩血渍,她滴答着一地血珠。

    看见桌上的赌局,她嘴角扯起僵硬的笑,朝腰间摸了摸。

    忘带银子了。

    她的意识早已坠落火海,此刻仅凭直觉行事。

    她抬手,长剑指向尚未离去的宾客,面无表情:“走。”

    宾客后知后觉四散逃去,大气儿也不敢出。

    继而长空剑高高举起,剑刃闪烁着烛光,瞄准裘海升的胸膛。

    “且慢!”

    前后一片脚步声逼近,方才逃向船尾的宾客此刻又被赶回了船舱内,尖叫一片。

    暗中靠近的十几乘小舟船客终于现身。一大群持箭扫雪人前后夹击,将此处团团围住,舱外又是一片打斗声。

    裘夫人从容不迫踏入船舱,面带薄笑。

    “你自然可以杀了他,我也希望你如此。”

    “不过,你的剑能拦得住这么多箭吗?”

    “你若刺下去,你和这群宾客都会死在箭下。记着,他们,是因你而死。”

    “道德绑架啊!”乔玉书藏在人群中骂骂咧咧,探出头,又火速缩了回去。

    她并未回头,只是握剑,冰冷地指着裘海升。

    船舱外。

    船头已经倾斜陷落大半,往里呼呼灌着水。此刻,众人唯一的念头便是逃命,争先恐后争夺着花船外一排小舟,有主的杀人夺船,无人的划了就跑。

    溪客千陌等人正在疏散逃出的宾客和宁安司伤员,送上一个个从扫雪人,八方派手里夺来的小舟上。

    萧影夺了一只小舟,仰头望着翩然孤立于花船栏楯之上,眼中唯余萧索的龙钟月,伸出手来,满目期望:“师姐,跟我走吧!”

    龙钟月的视线自那一轮圆月转向他,眼中流露出遗憾,微微摇了摇头:“阿隐,我走不了。”

    她转身而去,白衣蹁跹,洒脱决然。

    月亮永远高悬苍空,从未离开他。可月亮,此生也只能高悬于此。

    他一狠心,看向正招呼着往外运宁安司伤员的溪客:“便宜你了!”说罢,忍着伤痛,飞踏而上,再入花船战局。

    溪客眼神示意千陌接下小舟,并无多话,转身去寻鏖战之中的李焉识。

    船舱内。

    裘夫人亲手拿着一架弩箭,箭头直指乔玉书:“先从他开刀。”

    “我相信你有本事把我和他都杀了,不过,一定会有人来做我们的垫背。”

    墙上的山水挂画砰地坠地,骤然的响动,虽不高,却惊动一片哭喊。

    “还犹豫吗?再过不到一炷香,这船就全沉了,所有人都会给你陪葬!”

    “你害死这么多人,照样是妖女!”

    梁惊雪血红的双目缓缓转向乔玉书。

    乔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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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跺脚,喊道:“小一你甭管我!我买的你赢,我乔玉书可以丢人丢脸丢命,就是不能丢银子!别让我看不起你!”

    她迟钝的大脑迟疑了,微微垂下眼睫。

    船倾斜得更厉害了,一架紫檀木屏风轰然摔倒,一声巨响,打破嘈杂舱内的惶恐哭喊。

    总有人是无辜的。总有人是无辜的。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想起在常徜尸体前,对萤萤说的话。

    生锈了的脑子缓缓转动齿轮。

    “只要船上……还有一个无辜的人,我就该这样做。”

    “萤萤,每个人的命……都很宝贵,不该轻易断送。”

    “我只是想活得更重一点,重过青峰山。”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第一次随父亲走镖。

    她兴冲冲地站在院子里,看父亲紧好镖车的绳扣,转过身来,庄肃地问她:“阿惊,你知道咱们走镖的,要谨记什么吗?”

    她一拍腰里揣的饼子:“知道知道,不吃外边儿的东西,不喝外边儿的水,只能看外边儿的美景。”

    梁父:“再好好想想。”

    她挠了挠脑袋:“大件货五十文一斤,小件货二十文一斤,货价二两,路程十里起送,否则会亏本?”

    梁父:“是契约。”

    她似懂非懂:“就是……拿钱办事?”

    梁父一笑:“对,你收了人家的银子,那么就算是死也要把货一件不落,完完整整送到人家的手里。这是你和货主的契约,也是你与自己的契约。”

    “和我自己的契约?”

    “就是职业精神。选择了干这一行,就要坚定不移走下去,履行你的职责。摊饼子的认真摊出每一块好吃的饼子,串糖葫芦的裹最厚最甜的糖衣,串最新鲜的山楂。不求分外回报,但求问心无愧。”

    “那我长大了要当职业女侠!扫奸除佞,扶危济困。”

    “不求回报,不求虚名,但求问心无愧!”

    此刻,她还是做了最简单纯挚的选择。

    血丝爬满眼白,漆黑的瞳仁,她微微偏了偏头。扭曲的视野里幻化出那日拖着拉柴的板车,立于梦粱城门之前的场景。

    “我乃定远将军李焉识之妻,梁惊雪。”她自信地站在百姓身前,昂然高声宣扬。

    此刻,这句话反复回荡在她空空如也,四壁皆徒的大脑里。

    她双目空洞地望着乔玉书,像个没有感情的木桩:

    “告诉……李焉识。”

    “我是他的妻。”

    “也是……侠女,一枝雪。”

    手中的刃尖调转了方向。

    嘭的一声,自外头冲入一人,撞开扭曲的舱门,直扑而来。

    “阿惊,别信她的!你死了她照样杀这一船人,嫁祸到你头上!”

    是萧影。

    白衣染血,拔剑冲入,只一道剑气便轰开身前四五高手。

    船身又是一抖,愈加倾斜,烛台悉数皆坠地,舱内顿时暗黑一团,瞬间流箭乱射,舱内惨叫一片。

    裘夫人身手不输当年,见梁惊雪闻声猝然拔剑而来,足下一踏便翻至人群之中藏匿,又射出几箭。

    人群刹那之间大乱,皆似没头苍蝇一般自门窗往外逃窜。

    她什么也看不见了,满目漆黑,耳畔嘈杂,听得太多,更是什么声音归属于谁也分不出了,只是凭借直觉闪避流矢。

    唯有门窗透出月光,她直直冲去,挥剑劈开变形堵塞的门窗,口子一开,瞬间人流向外涌去。

    一支箭矢终于瞄准了正挥剑劈另一扇窗的她。

    这嗖的一声,在嘈杂脚步,喧闹叫喊之中匿去身形。

    她扑倒在地。

    身上重重一压,一声男人的痛叫传来,这声音熟悉无比,是萧影。那支锋利的弩箭扎入他的后心。

    与此同时,他飞出的一柄长剑刺入射箭之人的心脏。裘夫人凄厉惨叫一声,便也向后一仰,坠落在地,任人流踩踏。

    她意识渐渐回笼,醒转之余撑起手臂,却骤然发觉浑身瘫软,伤口更是痛得要命,半点力气也无。

    风石散的药性过去了。

    透支了太多的她,此刻像条脱了水的鱼,只能竭力喘息。

    她想喊他,却只发得出气声。

    萧影的手颤抖着搭在她的后背,正缓缓注气,愈注,手抖得愈发厉害,唇边鲜血止不住地溢。气时猛时弱,却全没有要止住的意思。他的气自背后,流向她的奇经八脉,再一次将翻江倒海的寒毒压回丹田。

    “是师父不好,师父瞒着你……”他口角拉成线的血,顺着他的话滴落在她的脸颊上,“师父,只想你……做个单纯快乐的小姑娘。江湖,太残酷了。”

    他的手朝衣襟里战栗着摸去,握紧瓷瓶。

    “活下去……活下去……”

    头颅一沉,手一垂,喃喃声再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