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兄弟媳妇
    “参加寿宴的话,要准备礼物吧?”洛茨慢吞吞地问。

    见他没有收的意思,辛迢阙将请柬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坐在他旁边,道:“按照礼节来说,是这样的。”

    洛茨点点头,忽然又开始纠结别的问题:“你奶奶认识我吗?要是不认识我的话,那不太尴尬了。”

    “她认识你,”辛迢阙淡定地说,“她能叫出你的名字来。”

    “这就叫认识了?”

    “那你觉得怎么算认识?”

    “起码能说得上话吧?”洛茨斟酌着说,眉毛皱得很紧,小脸看着很严肃,“比如我能逗笑她,或者她愿意听我说话。”

    “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辛迢阙说。

    洛茨严厉地看着他,让他不要随便夸人。

    辛迢阙失笑,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告诉他:“宴会其实是摆给别人看的,她不怎么喜欢热闹,最多就下来转一圈,然后就走。你们不会有很多交流的。”

    洛茨怀疑:“意思是她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宴会上来了什么人?”

    辛迢阙很随意地说:“可能吧。”

    这种事怎么能用这么不确定的词语呢?

    洛茨瞪他,想让他把话说明白些,但辛迢阙一点感觉都没有,于是洛茨放弃。

    【我确实有点想去。】他跟系统坦白,【他邀请我参加他奶奶的寿宴,这是信任的表现,我最好是去,这样会加深我们之间的联系。】

    系统点头:【对的!】

    它点头的样子像是圆球在空中雇佣。

    洛茨继续坦白:【但我不太擅长跟长辈相处,万一他奶奶不喜欢我怎么办?】

    系统:【嗯……这个……】

    它紧急搜索如何与长辈相处这一严肃话题,搜索出来的解决方法千奇百怪,绝大多数都涉及婆媳问题,提问者一般是准备结婚的新娘。

    系统开始挠头。

    【而且季家人肯定也会收到请柬,我怎么解释?】洛茨没有理会系统的沉默,自顾自地说,【当然了,我也不是很在乎这些。】

    【那你最担心什么呢?】系统跳脱出婆媳关系的各种解法,问。

    洛茨:【因为很怪,我记得顾慈是季为檀的妻子来着。】

    对啊,顾慈是季为檀的妻子,是未亡人,是一朵被切断了营养供给的、将要凋落的花。

    除非有人重新给予他这一切,否则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站在花下的人欣赏着他将要凋零的憔悴颜色,甚至期待他坠下的那一瞬间,他们垂涎又赞赏,却不肯上前一步。

    窥探的目光不仅停留在洛茨身上,也会注意那些像他靠近的人。

    辛迢阙递给他寿宴的请柬,就好像踏进了花将要坠落的领域,并且伸出了手。

    人们会以为他准备给这朵花供给。

    洛茨看着桌子上的请柬,知道辛迢阙在帮他站稳脚跟。

    辛家老夫人的寿宴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洛茨能出现在那里,本身就证明了辛迢阙在他背后为他靠山,此后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骚扰他。

    这封请柬代表着辛迢阙将洛茨划进自己的保护范围的态度,他正以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洛茨没理由拒绝。

    原主的身份确实是个麻烦,邵洋只是第一个走上来的人,后面未必就没有,洛茨可以料理一个两个,但没有那么多精力将所有麻烦都处理清楚,如果这时候辛迢阙站出来帮他,那当然很好。

    麻烦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

    只是……

    洛茨罕见地犹豫了。

    他不想让辛迢阙被人误会。

    天底下从来没有免费的事,一般人得到了什么,人们就会在背后揣测他付出了什么。

    原主一无所有,辛迢阙也不是普度众生的好人,就算他出发的目的纯洁至极,仅仅只是帮扶和怜爱,揣测的目光也不会放过他。

    洛茨很纠结。

    而这种纠结的心理他没有跟系统分享。

    辛迢阙还在等他的回答。

    良久,洛茨缓缓开口:“……那你说我准备什么礼物才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洛茨似乎看到,辛迢阙微微松了口气。

    “嗯……”辛迢阙沉吟,“寿礼不需要特别贵重,只需要——”

    “——我觉得咱们两个定义的贵重可能不是一个层面,”洛茨又想起挂在他家里的那幅画。他瞅着辛迢阙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我在晨星公馆那儿有一套房子,你看卖了的话够吗?”

    辛迢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

    他当然能听出来洛茨是认真的,青年是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卖房子买礼物这件事,辛迢阙投之以木桃,他便准备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不用这么破费。”他温声说,“会写毛笔字吗?”

    洛茨犹豫一会儿,他对以前的事没多少印象:“应该会吧?”

    辛迢阙点头:“那就好,奶奶信佛,你为她抄一篇佛经就可以了。”

    洛茨:“这样就行吗?”

    辛迢阙道:“这样就行,你是我请的人,礼物重在心意,其他不要紧。”

    听他这么说,洛茨突然起了好奇心:“你还请了谁?”

    解决完最要紧的事,辛迢阙从身到心都表现出了放松的姿态:“辛家请了很多人,当然也包括季家,季奶奶的疗养院也会收到请柬……”

    他意有所指地停下。

    洛茨:“但是?”

    辛迢阙又笑了,把声音压低,像是说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但是我亲手送的只有这一张。”

    他指指桌子上的请柬:“内容也是我亲笔写的。”

    没有暧昧的举动,也没有带着隐晦暗示的话语,辛迢阙只是说出了事实,然后洛茨脸就红了。

    他皮肤白,骤然脸红便如同雪上洒胭脂,柔美娇艳的颜色在他脸上晕染开,眼睛里也含着些不知真假的羞怯,眼珠黑润柔亮。

    这是他第一次脸红,心也跳得很快,好像准备从他胸口蹦出来,跳进什么人的手里。

    洛茨盯着辛迢阙愣了会儿神,然后猛地低头,伸手把请柬拿进手里。

    “那真是麻烦你了,”他语气嗫嚅,“我会好好写的……”

    辛迢阙:“你别太在意。”

    洛茨抬起头来,感觉辛迢阙好像要说些什么,但临到末尾却又忍住了。

    他的眉毛皱了起来,蔚蓝的眼睛中酝酿这一些洛茨不懂的情绪。

    洛茨等了又等,只听见他说:“不用担心,真的。”

    好的,洛茨点头。

    你说不用担心,那我就不会担心了。

    离开辛迢阙家里,洛茨没有回晨星公馆,而是去了季家祖宅。

    花房已经整修得差不多了,洛茨到的时候,于冉正在外面看着花匠照顾植株。

    “三伯母!”

    洛茨冲她打招呼,于冉回过头来,一看见洛茨便是满脸的嫌弃。

    “来干什么?”她问。

    “没什么事,就是想回来看看。”洛茨说。

    他走到于冉身边,和她一起往花房里看。

    花朵娇艳,即使临近冬日,仍然开得鲜活。

    工人别出心裁,花房里开辟了一条活水,涓涓细流,日光落下时,河水里的泥沙都跟着发光。

    洛茨不说话,身旁安静了许多,于冉看着花房,原本见到洛茨时的糟心心情也好了一些。

    她家境一般,小时候养在家中长辈身边,没什么玩伴,放了学便喜欢待在祖母的花房里,一边写作业一边偷偷听歌,是难得美好惬意的时光。

    “我听人说,那天你从学校出来以后遇见孟家少爷了?”于冉平静心神,问道。

    洛茨“嗯”了一声,没反驳。

    当时他和孟简的交流就在广场上,谁都看得见。

    “一起去吃饭了?”

    “对。”

    “没干别的?”

    “三伯母这话是什么意思?”洛茨看她。

    于冉皱紧眉毛,不再看花,也不肯看洛茨。

    “为檀刚刚去世,我知道他没给你留什么,生前一回事,死后又一回事。你们之前再恩爱,他没顾你的以后,都是不争的事实。”

    她说话的腔调很僵硬,好像这些话已经在心里盘旋很多遍了,终于得以吐出,反而有些不适应。

    于冉绷着嗓子说:“你想怎么样都随你,他不疼你,你另找个疼你的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但是为檀去世连一年都不到,你好歹也得给季家留点面子。”

    “……”

    洛茨呆住了。

    他没想到于冉突然这么开诚布公,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说:“这是在劝我……改嫁吗?”

    系统:【洛洛,你说改嫁好奇怪哦!】

    洛茨:【她想得更奇怪吧?】

    于冉不知道他俩背着自己交流,心烦意乱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本身不是多坏的人,只是有些脾气。她是恨当年季为檀大权独揽,让他们这些人只能跟在后面吃剩饭,但始作俑者已经死了,磋磨另一个倒霉蛋有什么用?

    丈夫死了,身为最知心最贴近的人,洛茨却什么都没捞到。也是可怜。

    犯不着结个仇家。

    “哦。”观察完她的反应以后,洛茨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又问:“是只有你这么想,还是大家都这么觉得呀?”

    他眼角还带着一些尚未退去的晕红,眼神湿润,于冉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我是这么想的,他们估计也这么觉得,”她不耐烦地说,“管那么多做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

    她打量着洛茨,端详他的身高:“——很容易被人欺负,你自己心里也有数。”

    洛茨感受着她的目光,疑惑地摸摸脑袋,问系统:【她是不是嫌我矮?】

    于冉身高中等,蹬上高跟鞋以后洛茨差不多高。

    系统知道于冉确实是这个意思,但它不能说,因为洛茨会生气:【没有吧?洛洛你比她高哦!】

    行吧。洛茨见好就收。

    知道有些事不能太计较,不然会生气,对身体不好。

    他从口袋里拿出请柬,一边放在手里把玩,一边问:“家里收到辛家的请柬了吗?”

    于冉没看他:“辛老夫人的寿宴?”

    “对。”

    “收到了,”于冉顿了一下。接着声音拔高,像是不可置信,“你不会准备去吧?”

    洛茨冲着她晃晃请柬:“对哦!”

    *出自诗经木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