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古堡主人
楼下, 一楼大厅。
系统蹲在一堆由?小锁头叠成的山坡上,满意地左顾右盼,欣赏他?们十五分钟的战果。
在它旁边, 洛茨将回形针掰回到原来的状态, 一边喘气低头,一边将它揣回口袋。
这根寻常的铁丝在洛茨手里好像变成了把□□, 开这种小锁,一开一个?准。没过多久,就开了半数还多的抽屉。
薄而浅的月光穿过窗帘之间的缝隙洒进大厅,用?光影将那些拉开的抽屉, 演变成崎岖不平的弯曲, 好像怪物倒悬的脊背。
混合着些许腐朽气味的墨香飘进鼻间,洛茨手里积攒了一沓宣纸,他?慢慢盘腿坐在地下, 藏在前?台柜子下面,让系统离近一些。
随着系统光亮的凑近, 写在宣纸上的字迹也逐渐鲜明起来。
洛茨眯着眼,从第一张开始看, 一路没怎么?停留。
陈初诚没骗他?。
当时在0515,他?说自己?换了三年时间,三年一结束, 就要来旅馆打工还账。
而被洛茨从抽屉里拿出来的宣纸上, 也确实写着陈初诚的名字。
在名字下面,清清楚楚地标注着他?换了三年, 还债时间是?七十五年, 差一分一秒都不行。
真是?高利贷拍马都赶不上的巨额利息,除了鬼迷心窍和走投无?路, 洛茨想不出还有第三种可能,能让人心甘情愿地签这玩意儿。
【这可真是?……】洛茨犹豫着晃了晃纸张,有心想骂人,但又怕带坏孩子,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惊天动地。】
系统默默说:【洛洛,惊天动地不是?这么?用?的。】
【我当然知道!】
洛茨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往下看。
然后越往后看,他?就越发现原来陈初诚真的已经?很?克制了,75年和后面那一沓宣纸上写的任意一个?数字相比,那都是?小王见大王。
【我真的不能理解。】翻到一半的时候,洛茨终于忍不住了。
他?换了个?姿势,蹲在地上,将看完的宣纸整齐放在旁边,之后手里拿着唯一让他?控制不住吐槽的一张,在系统面前?来回晃了好几下。
【什么??】系统问。
【听听这个?,】洛茨清清嗓子,念道:【“罗嘉文,交易两名妻子性命及家眷若干,还债时间暂定?为五百三十六年,有待商议。其余附带已交付。”】
系统:……
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重复:【哇偶,五百三十六年。】
这是?系统新学习的一种表达震惊的话术,它还没有完全掌握其中精髓。
【其实这个?算少的了,对吧?】洛茨拧紧眉毛,很?纠结地看着上面的数字,【家眷若干,说明起码三个?往上,这么?多条命,居然只用?五百三十六年,难不成这个?地方买的越多越实惠?】
【或许?】
【那陆明河换了多少条命?】洛茨重新绕回到那个?最让他?纠结的问题上,【他?等不到人,那他?就得一直在这儿打工,没有期限,这可比明码标价的时间麻烦太多了。】
系统很?赞同:【是?这样。】
洛茨又道:【你有没有觉得他?其实呆呆的?】
系统:【谁?】
【陆明河,就是?任务目标。】
【……我不能说指挥官坏话,洛洛,会被听到的。】
【那就是?“是?”了,对不?】
【……】
系统不说话了,企图用?沉默蒙混过关,洛茨完全明白它在想什么?。
逗弄完系统以?后,洛茨把罗嘉文的那张纸放到旁边,心里想着事。
如?今社会早就实行一夫一妻制了,一夫多妻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如?果这个?叫罗嘉文的,换了两名妻子加上家眷若干的性命,那他?现在还活着吗?
如?果死了的话,他?现在是?不是?就在这家旅馆里?
洛茨咬咬嘴唇,试图将罗嘉文这个?名字套在任何一个?他?在旅馆里见过的员工身上。
是?管家吗?还是?那个?新来的但始终没有出现的员工?
洛茨想了一会儿,选择暂时放弃,继续往下看。
然后,他?在接下来的一张纸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洛茨抬起头来,在头顶一整片的柜子上面寻找,目光准确地落在0238的抽屉上。
随后他?低下头,让系统离得更近,方便他?能更清楚的看清上面的字。
朱云柔。
交易五十年性命,且在五十年时间里,面部容颜重回二十岁。
还债时间一百九十七年。其余附带已交付。
【朱云柔。】洛茨面无表情地念着上面的名字,【朱云柔,我没看错吧?】
系统没吭声,因?为现在的洛茨显然不是在提出问题,他?只是?有点不敢置信。
系统记得,0238号房的那个女人叫朱云柔,就是?那个?长得特别漂亮,但有一半的脸上被刺青了的女人。
系统的情感模块只加载出了很?小一部分,它将绝大多数都用?在了洛茨身上,洛茨将它当孩子,系统也将洛茨视为某种带领它引导它的长者形象。
研究院并没有在创造出这么?一个?小小生命之后,再给予它管束或者情感培养,就好像放任一只刚刚会走路的浣熊迈进人类世界的庭院,系统懵懵懂懂,只认识自己?想认识的。
它用?了相当相当多的空间来记住洛茨,任务和研究院占了另外一部分,剩下的空间太小了,仅够记住片段和瞬间。
即便如?此,系统也相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它都无?法忘记朱云柔。
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当它邀请洛茨进入0238时,系统就跟在他?后面。
它看着朱云柔打开阳台的门,看着她倒酒,然后翘着二郎腿坐在阳台边的扶手椅上。
洛茨和她交谈,那个?女人漫不经?心地听着,被刺青的脸坦率地暴露在光亮下,系统有点怕她。
倒不是?说它在怕那半张诡异的脸,而是?它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好像有某种黑暗的东西在翻涌,有点类似于洛洛晚上会给它讲的恐怖故事——那些惨死的女人。或老或少,总是?鲜血淋漓。
系统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了洛茨,而洛茨的反应是?拍拍它的脑袋,然后说问题不大。
好吧,既然洛洛说问题不大,那系统就相信。
而不同于系统的纠结困惑,洛茨显然在这个?名字上得到了更多信息。
【你还记不记得……】他?拿着纸站起身来,原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腕。【镇上小学的那个?姓朱的老师叫什么??】
系统愣住了:【她有说过她的全名吗?!】
【没有,她只说她姓朱。】洛茨说。
但他?记得在镇上小学进门的那个?位置立着一块巨大的展示栏。里面放着年度优秀教师和优秀学生的照片、姓名。
因?为学校内部教师本来就不多,加上那位朱老师资历很?老,待人也亲和,所以?年度教师里总会有她的位置。
而在那个?展示栏里,朱老师的照片下面就写着她的名字。
很?巧,她也叫朱云柔。
洛茨合上0238的抽屉,觉得没有必要看下去了。
系统飘在他?手边,帮着他?把一切物归原位。
等他?们捋到四楼的时候,系统突然幽幽地说:【陆明河的抽屉里什么?都没有。】
【猜到了,】洛茨说,【他?甚至可能都不住那个?房间。】
【什么?意思?】
【猜的,】洛茨说,【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是?员工了,各种条款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不需要拿出来。】
系统似懂非懂,没有再问下去。
撬锁应该是?整个?流程中最困难的一个?环节,洛茨很?小心地保证了没有任何一把锁的锁芯是?损坏的。
等他?将所有抽屉都合上,之后关锁的声音就好像清脆的敲击音。
关上最后一个?抽屉后,洛茨深吸一口气。
【好了,我们回去睡觉。】他?招呼系统,【明天早点把我叫起来。】
【具体?几点?】
【五点钟,】洛茨走上楼梯,注意听着周围的动静,【试试能不能再见陈初诚一面。】
以?及朱云柔。
洛茨不太确定?被锁在抽屉里的那张纸上所写的“其余附带已交付”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能让朱云柔交易的50年寿命折得这么?短,那肯定?是?某些了不得的东西。
而在他?看完的所有纸中,只有罗嘉文和朱云柔的纸上写了这句话。
如?果陆明河也有这么?一张纸的话,不知道上面会不会也有这一句。
洛茨想了一会儿,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他?都被判无?期徒刑了,应该用?不着其他?附带条件了吧?
被自己?想的冷笑话逗乐了一下,洛茨回到二楼,刚要回房间,就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
他?停下脚步,朝那边探头,看到是?管家举着蜡烛,正在往下走。
今晚守夜的人是?管家,新员工还没出现。
管家没看到洛茨,脚步匆匆地往下走,脸色阴沉,眉毛皱得死紧,苦大仇深好像有人欠了他?钱。
洛茨希望那个?欠了他?钱的人不是?自己?,不过按照以?往的时间来看,管家今天其实已经?迟到了。
所以?这是?干什么?去了?洛茨抬头往上看,有些怀疑是?四楼的某位整出来的。
他?犹豫着,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等管家和他?的蜡烛离开视线,楼梯上也不再有光亮后,洛茨悄咪咪地回到楼梯口上,抬脚就要往上走。
他?要去看看陆明河睡没睡。
第062章 古堡主人
陆明河没睡, 洛茨来到四楼的时候,看到了他房间里透出来的亮光。
对一个实际年龄绝对达到三位数的人来说,这个点还不睡觉, 实在不是一个好决策。
洛茨试图幻想陆明河头?发花白、长满皱纹的模样, 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张脸和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陆明河老了以后的样子。洛茨想要看清, 但始终隔着点什?么东西。
0411是整层楼里唯一还亮着的房间,洛茨搓搓脸颊,打起精神走到门前,整理了一下衣服, 想要敲门。
而就在他抬起手来那一瞬间, 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陆明河探出半个身子,毫不意外?地注视着突如其来的客人。
“欢迎,”他偏偏脑袋, 后退一步,“请进。”
洛茨呆了一下:“你听到我了?”
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陆明河会提前开门, 这家旅馆的走廊里没有监控,洛茨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夜里很安静。”陆明河说, 像是个回答。
他仍然?站在门后,既不邀请也不拒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看洛茨有什?么打算。
——洛茨没理由拒绝, 毕竟在他上?楼前脑子想的是如果陆明河睡了,他就假装楼下漏水, 直接把人叫起来给自己开门。
反正今天晚上?他是不准备睡了, 能多折腾一个算一个,绝对不会亏。
但为了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 即一位囊中羞涩的流浪画家应该表现出来的拘谨和胆怯,洛茨在进门前,还是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下。
“现在会不会打扰?”他原地变换着重心,假装自己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不会,”陆明河说,他一手卡在门框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我不睡。”
语罢,他再次后退,让出更大?的空间:“请进。”
洛茨迅速地应道:“好哦。”
他毫不犹豫地走进去,脚步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跟随陆陆明河的背影,扎进0411的灯光中。
然?后刚进门,他就被?一摞堆在门口的书绊了一脚,差点脸着地趴地上?。
陆明河及时扶住了他——不如说他好像早就预见到了会有人在进门的一瞬间被?绊倒的可能,因此当洛茨迈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准备。
“哇偶,”洛茨站稳以后回头?看了一眼,“陷阱?”
他看向陆明河,没意识到自己表达惊讶的方式正在越来越像系统。
陆明河摇头?:“不是。”
不是陷阱。
他松开支撑着洛茨的胳膊,走到那堆被?踢倒的书边,蹲下身将它?们?摆好,然?后挪到了另一边。
这个位置应当不会再绊倒人了。
洛茨趁着他收拾书的功夫,前后左右看了一圈。
0411房间内部的布局和二楼没什?么区别,都是进门以后一条细长的走廊,卧室和会客厅在更深的地方。
房间里有阳台,绣着古怪图案的窗帘,两把扶手椅,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小抱枕,以及堆满了所有能看到的家具上?面的书。
如果洛茨没看错的话,离他最近的那摞书的第一本,是一本童话故事。
听到陆明河的脚步声?,洛茨没话找话一般指着那本书,问道:“你还看童话?”
“写得很好,”陆明河说着,把书拿起来,“以前没有。”
他把书递到洛茨面前,洛茨下意识接过?,看到封面上?印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给我看?”他懵懵地问。
他翻开一页,发现书本里面的字也带着那种?幼稚的装饰,像是小花或者?星星。
那只毛绒兔子出现在了段和段之?间的空隙中,咧着嘴傻笑。
系统估计会喜欢这种?故事,洛茨瞎琢磨着,觉得自己可以在这儿把书看完,然?后回去讲给孩子听。
他想东想西,没注意到自己今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连帽卫衣,衣服胸口印着一部外?国动画电影的主人公图案。
深色的宽大?衣料更衬出了他皮肤的白,加上?动漫人物的点缀,让洛茨看着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年轻那么一点。
这样的形象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
陆明河没回答,可能在他眼里,这个问题实在不需要给出多余的反应。
他从小冰箱里取出盒奶,隔着一段距离扔给洛茨。
洛茨接住投喂,对着灯光,看到日期是新的。
看来在他忙着楼上?楼下和各位新老员工联络感情的时候,陆明河已经默默补充了自己的投喂资源。
洛茨走到扶手椅前坐下,舒舒服服地打开书,撕开吸管的外?包装。
在喝奶前,他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我想吃那种巧克力的小饼干,”他对着陆明河说,“就是一包里面有七八个的那种?,我之?前看到镇上超市有卖的。”
颐指气?使,绝对的颐指气?使,如果管家这时候在的话,一定可以透过洛茨那张虚弱苍白、假装自己很胆怯的皮,看穿他任性骄纵的本质,看穿他对自己老板不动声色的试探和操纵。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可惜管家不在这儿,而唯一有可能看穿这些的人,则对此毫无感觉。
陆明河的唯一反应是点点头?,然?后问:“别的呢?”
被?应允后,洛茨像是松了口气?:“什?么?”
他仿佛没有料到自己的要求会被?这么轻易地同意。
陆明河:“还有别的想要的吗?”
“嗯……”洛茨想了一会儿,接着说,“还有那个抹茶小面包,我想试试。”
陆明河继续点头?:“好。”
他很淡然?地接受了洛茨提出的要求,好像投喂洛茨理所当然?,跟小面包或者?曲奇饼干没关系。
之?后他站起身来,朝着衣帽间的方向走去,中间他跨过?了好几本被?随意扔在地上?的书,一支已经烧到尽头?的蜡烛还立在橱柜上?,陆明河路过?它?,将它?熄灭。
洛茨甩甩脑袋,又往后翻了一页,他发现这个童话故事写得真挺有意思?的,不落俗套,也没有主世界的那种?几乎可以熏到人的宣传意图。
到现在,洛茨都还记得小时候妈妈拿进家里的那些传单,一半画着儿童简笔画,另一半却是需要人跪拜的宣传内容,让人很不适。
洛茨从来不读上?面内容,只会把它?们?叠成纸飞机,然?后隔着老远飞进垃圾桶。
……陆明河还没回来。
洛茨看完了大?半本书,一个哈欠都没打,睡意好像都消散干净了。
在冰箱里冰过?的牛奶拿在手里很有提神的功效,加上?他这具身体要么会睡得很沉,要么就会没有睡意,所以在这时候保持清醒不是一件难事。
【等明天给你讲故事。】洛茨和系统说悄悄话。
系统没吭声?,但是很高兴,嗖地升高后又蹦蹦跳跳地落回来。
洛茨看着它?开心,眯起眼睛,懒洋洋地又翻了一页。
陆明河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他在衣帽间里待了好久,出来的时候身上?的服饰却没有变动,仅手上?多了个巨大?的行李袋,鼓囊囊、沉甸甸。
什?么东西?洛茨放下书,盯着陆明河看。
陆明河感觉到了他的疑惑,走到小桌旁,将行李袋放了上?去。
行李袋刚一落下,小桌便像是承受不住一般晃了晃,接着又慢慢恢复稳定。
洛茨闻到了一股极其新鲜的油墨味道。
很熟悉,有点像——
陆明河拉开拉链,被?挤压的、成沓成沓的钞票涌出来,有几张甚至脱离了纸袋的束缚,落到洛茨的手背上?。
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穷得没边的洛茨咂咂嘴,把手揣回口袋里。
有点像钱的味道。他后知后觉地想。
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缓了好一会儿,洛茨才斟酌着问:“你这是在,嗯,炫耀吗?”
陆明河愣了一下。
“不是。”他说。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给你的。”陆明河说。
他把行李袋往前一推,几乎就要将那些钞票推进洛茨怀里。
截至目前为止,口袋里只剩下五十元、五元纸币各一张的洛茨,自觉遭到了进入梦境以来的最大?挑战。
他真的很缺钱,而陆明河也是真的很认真。
但还是要忍,洛茨不想为了这一袋子的钱就把自己卖了。
“……不用我签什?么合同吗?”他僵坐在椅子上?,左看右看就是不肯再看那袋子钱。
“这些?”陆明河低头?看了看,“这是送你的。”
“哦,就算送我我也不会——等等!”
洛茨嘴快拒绝,但马上?又反应过?来,他转过?头?来,瞪着陆明河,不可置信:“送我?!”
陆明河心平气?和地点头?。
洛茨:……你这样有点太帅了你知道吗?
“为了什?么?”他试图挣扎,不肯就范,嘴里猜着乱七八糟的可能,“假的?让我帮忙洗钱?你们?这家旅馆涉及的领域还真不少啊……”
“钱是真的。”
“……”
“……”
两两对视,彼此的眼中都充满了不理解与?困惑。
洛茨不理解为什?么陆明河会突然?给他这么一袋子钱,陆明河是不理解为什?么洛茨还不肯收。
沉默一段时间后,洛茨再次开口:“那你得给我个理由。”
“你说你想要钱。”陆明河回答道。
“所以你就给我了?”
“是的。”
哇偶。洛茨站起身来。
“虽然?还没有房子和车,数额也够不上?我的标准,但你真的不要我签什?么合同?”他继续问。
陆明河摇摇头?。
他仍然?坐着,只微微仰头?,目光追随着洛茨来回走动的身影。
“你会为钱签合同吗?”当洛茨终于?停下脚步,陆明河认真地问,“我有很多钱,你会为了它?们?留下来吗?”
那么真诚,好像他真的在渴求一个答案。
第063章 古堡主人
“不会?。”洛茨说得毫不犹豫。
陆明河:“……”
他神色平静地点点头, 意思是明白。
他表现得如此坦然,反而让洛茨不好?意思——倒不是说他对?这家?旅馆的各种交易持支持态度,只是陆明河问的时候那么认真, 且从没有逼迫或者引诱过, 他一直在帮洛茨,洛茨却没有回?应给他同等的对?待。
从这个方面来讲, 好?像有点欺负人。
心虚的洛茨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当然了,不是说我不喜欢钱,没人不喜欢,而且我确实很穷……”
陆明河语气?平平地接道:“但不重要。”
洛茨:“……对?, 它不是最重要的。”
因此它不值得洛茨做交易。
“没关系, ”陆明河说,“你仍然可以拿走。”
“这些?”洛茨诧异地指指袋子里的钱,“给我?”
“对?。”
洛茨摇头拒绝:“你就是个员工, 哪里来的钱?给了我,你填不平怎么办?”
“填得平。”陆明河说。
他放松地坐在洛茨对?面, 不再仰头注视他来回?转的背影,拿了本书在膝盖上打开。
没有解释, 往往就是最全面的解释。
洛茨原地转了两圈,
恰如闪电点亮灯泡,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亮起?, 他倏地停住脚步, 带着点不可思议地提高声?音,问道:“这钱是你的?!”
陆明河淡定回?答:“一部分积蓄而已。”
“给我?”
“对?。”
洛茨:“……”
钞票的味道实在让人上头, 洛茨圆睁着眼睛瞪陆明河, 企图从他安详的姿态中寻摸出?阴谋的触角,陆明河安然自若, 任他打量。
看?不出?阴谋,洛茨选择直球进攻。
“你有什么目的?”他问。
陆明河看?着书,头也不抬地反问:“什么意思?”
“你给我这些钱,”洛茨啪啪地拍在行李袋上面,“你想干什么?”
他凑近陆明河,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点咄咄逼人,偏偏眼神又?是那么恳切,两者形成的极度反差,骤然间崩碎了林生雨身上那层孱弱的皮。
在这一刹那,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不是林生雨,是洛茨,微小的反差,仅存在于?灵魂的表现上,很少人能?看?出?来。
但现在,坐在他身边、离他最近的人是陆明河。
他体察到?了这点细微薄浅如蝉翼的区别?,并为此无动于?衷。
“我想让你多住一会?儿,就当房钱了,”他抬起?头,给出?答案,“这里很无聊。”
“有多无聊?”洛茨问。
陆明河没有回?答,只是张开手掌转了半圈,让洛茨去看?房间里的一切。
“……”洛茨慢慢直起?身来,环视四周,“我以为你是喜欢看?书。”
“我不喜欢,”陆明河说,“打发时间而已。”
洛茨哑口无言:“一般情况下,如果你想与一部分人达成某种联系的话,你最好?要完善一下自己的形象。”
“比如?”
“就好?像人设,你懂吧,”洛茨试着给他解释,“爱看?书,然后富有,”他指指那袋子钱,“还很慷慨,那么就会?有很多人想和你交朋友。”
尽管他的解释蹩脚又?离谱,但陆明河好?像懂了:“就好?像‘红光满室,百鸟飞翔’*。”
[出?自冯梦龙所著小说中描写秦始皇出?生时的异象。]
洛茨:“对?,意思大差不差。”
陆明河笑了下,然后又?把头低下去,声?音重回?冷淡:“但我不需要。”
洛茨指出?:“你刚才还说这里无聊。”
“我没说错。”
“那你为什么不去交朋友?”
“没有必要,你想留下吗?”
“只有我?”
“对?。”
系统蹲在洛茨的脖子旁,偷偷发言:【洛洛,我感觉他不是想与人建立普通的联系,他想要更深层次的那种。和你。】
它说得很自信,零件深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支持着它这么说下去。尽管系统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洛茨:“……”
他觉得自己可能?明白陆明河在说什么,但问题是,陆明河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一个不知道究竟多少岁的家?伙,脑子被关得不清醒了也不一定。
但为求稳妥,洛茨还是斟酌着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明河合上书:“知道。”
洛茨:“真的?”
他相当怀疑地盯着陆明河,眼神尖锐。
陆明河:“……真的。”
洛茨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又?问:“你多大了?”
“……”
说完以后,洛茨才意识到对陆明河这类人来说,年?龄应该是一个禁区,就好?像不能?打听陌生人的家?庭住址和房门密码一样。
他连忙找补:“哈哈,当然了,你可以不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互相了解嘛。”
“没事,”陆明河理解地拍拍他垂在身侧的手,“可以说。”
“那你多大?”洛茨问。
“二十七。”
洛茨不大相信,“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很久了,记不太清。”陆明河双腿交叠,侧脸去寻找洛茨的脚步,“这里不适合记住时间。”
“我猜也是,”洛茨在他身旁停住脚步,胳膊压住扶手椅的靠背,“山中岁月长,哈?”
“意思接近。”
陆明河收回?目光,安然坐在位置上。他不再看?洛茨,洛茨的目光反而落在了他身上。
在房间柔和的灯光下,陆明河虽然翘着二郎腿,但背却挺得很直,后背始终与扶手椅的靠背隔着一段距离,就像是某种深入骨髓的规矩,一直在规范他的日常行为。
洛茨能?嗅到?藏在书页墨香中的清淡的百合味道,被水浸泡后又?在炽热的阳光下挥发,留下来的香味只有丝丝缕缕,洛茨第一次见到?陆明河的时候,就从他身上闻到?了这股味道。
被洗了太多次的衬衫妥帖地盖在他身上,相当朴素,但就跟蒙在玉石表面的破旧布帛一样,越是外表普通,就越能?衬出?内里的华贵。
洛茨始终难以相信陆明河只是这家?旅馆里的一个小员工,他身上有一些包括管家?、朱云柔在内的那些员工身上没有的东西,让他脱颖而出?。
真是古怪,洛茨越来越好?奇陆明河换了什么。
他其实并不清楚现在是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但陆明河好?像有问必答的样子。
洛茨咬咬嘴唇,抬头看?着头顶的灯,犹豫了一会?儿。
“我能?问一下吗?”他慢慢开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个问题的前置含义是,洛茨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家?旅馆是为什么而生的,而同样他也知道了陆明河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来这里的所有人,目的都?是一致的。”陆明河轻声?回?答,“除了你。”
能?敲响这家?旅馆门的人,都?有极度的、迫切的想要实现的愿望。城堡虽然坐落于?小镇外围,也有不少居民能?看?到?它,但看?到?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正走过来,则是另一回?事。
洛茨是迷路误入,他没有想要到?可以签下合同的东西。他的出?现是个意外。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洛茨换了个姿势站着,他走到?陆明河前面,大腿靠在桌子上。
“你也有很想要的东西吗?”他问道。
陆明河颔首,从洛茨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紧绷的下颚。
他看?不见陆明河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这都?会?是让洛茨感到?难受的点。
为什么要做交易?为什么会?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为什么得不到?会?这么难过,甚至要拿余下的所有时间甚至更长去交换?
一些洛茨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思考,但从未问出?过的问题,开始在他的喉咙之?间盘旋翻滚,几乎要冲出?血肉。
他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遏制住将?这些问题脱口而出?的冲动。他感到?一种疼痛。
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他不为管家?疼痛,也不为那沓纸张中的任何一个名字疼痛。他只是,他只是——
“……日子很难过吗?”他轻声?问道。
陆明河,日子过得很不好?吗?
闻言,陆明河抬起?头来。
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他好?像在诧异洛茨的问题,但很快,他的所有惊异与困惑都?在眼眸中消散掉了。
他看?着洛茨,出?乎意料地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我母早逝,我父不怜惜我,说我是异族,其心可诛。”他慢慢地说,“我走投无路。”
洛茨深吸一口气?,喉咙梗塞:“所以,你做了交易?为了活下去或者——”
“——没有,”陆明河摇头,否定了洛茨的猜测,“不值得。”
“那你换了什么?”洛茨更不明白了,“这些你都?没换吗?钱,权,命,都?没有?”
“没有。”
“……”洛茨再次深吸一口气?,离开桌子开始绕着房间转圈,中途不小心踢倒了书本摞成的高塔。转了两圈后,他勉强找回?点儿理智,转头对?陆明河宣布:“我要转换目光来看?待你了。”
“嗯?”
“不如直接说说你换了什么,”洛茨原地站定,双手叉腰,“我太好?奇了,我真的太好?奇了,为什么你的合同和别?人的不一样,他们只需要待够时间就可以走,而你却要等人。”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个生气?膨胀起?来的河豚。
很可爱,当然了,很危险,但还是很可爱。
陆明河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
“你的思路没有错,”他说,“但是方向错了。南辕北辙。”
“什么?”洛茨终于?要开始生气?了,他感觉很困,因此比平常还要恼火。“你是在笑话我吗?还是在责备我?就因为我不知道那个破合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陆明河很淡定,“你很好?——已经把楼下翻一遍了?”
第064章 古堡主人
“嗯, 确实看?过?……”洛茨有些紧张,但片刻后他恍然大悟。“啊,怪不得昨天管家那么?晚才去值班。”
他对着陆明河笑, 那双黑色的眼睛在陆明河的注视下慢慢弯成一道月牙, 这?样看?几乎带着一种?纤美的魅力。
而陆明河对此能?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点点头,坦然接下洛茨的感谢, 和随之而来的未曾言语的赞赏。
或许洛茨可?以料理好值班人?员的问题——他的确在出发前准备了备用计划,但如果陆明河在中间帮忙出力的话,那问题真的会简单很多。
“你很体?贴,”洛茨说, “有点太体?贴了, 这?也是?为了让我能?在这?儿吗?”
“不是?,”陆明河回答,“你看?起来很好奇。”
而碰巧的是?, 这?一次,陆明河可?以满足他的好奇心。
自从这?道苍白纤弱的影子闯进他的城堡, 陆明河就体?会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感,他很想给予洛茨, 同时从他那里拿取,但相较于其他人?,陆明河很难确定自己这?里真的有洛茨想要的东西。
——他看?起来仅仅只是?在好奇, 像任何一个误入此地的人?一样, 睁大那双憧憬的眼,在每一条走廊里摸索, 然后敲响房间的门。
陆明河不是?第一次接待迷失的旅客, 他很清楚,这?样的人?可?以为好奇做出许多事, 同样也愿意为一定程度的探索付出代价,但他们终究会发现,城堡里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洛茨不会想要这?座城堡,不会想要一个交易,也不会想要陆明河。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而就当?洛茨踮着脚尖踏进一片黑暗的一楼大厅时,陆明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发现自己并非全然贫瘠,洛茨有想知道了解的东西,他正在无意识地向陆明河索取。
陆明河也恰好可?以给他。
这?就是?全部的理由,不大适合宣之于口,毕竟他背后隐藏着存在是?那么?的空洞,不值得多费口舌。
所以他只是?给出一个算不了答案的答案,然后站起身来,关掉了手边的台灯。
“要天亮了,”他对洛茨说,“不睡吗?”
“我今天准备早起。”洛茨说。
“具体?几点钟?”
“五点多吧?”洛茨不太确定,“陈初诚不是?今天走吗?我想着送送他。”
陆明河指出:“你们只见了几面。”
他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洛斯会这?么?关注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
“啊,对,好像一共就见了三面还是?四面,”洛茨点头承认,“认识就算朋友一场嘛,反正以后说不定还能?再见。”
陆明河嘴唇抿紧一瞬,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理解错:“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可?能?会在这?儿住很久。”洛茨说。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略有些僵硬的脖子和肩膀,影子在背后的墙上不断拉伸变浅。
陆明河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一个劲的瞧着他,好像呆住了。
看?到他这?副样子,洛茨心情好了很多。
“你还睡吗?”他轻松地问。
陆明河摇头。
“好,”洛茨从他身边擦过?,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我睡一会儿,五点叫我起来,可?以吗?”
“可?以。”
陆明河转过?身,看?着洛茨走到那一袋子钞票前面,点了几张塞进口袋里。
“借你的,”感觉到了背后的注视,洛茨夹着钞票往后晃晃,“等我发了工资就还你。”
语毕,他没再关注陆明河的反应,径直走到沙发边,脱下外套挡住眼睛,然后躺了上去。
只过?了五分钟左右,他就睡着了,陆明河听到了缓慢悠长的呼吸声。
……
两个小时后,陆明河洗了个澡,湿着头发蹲在沙发边,用手碰了一下洛茨的侧脸。
“醒醒。”他轻声道:“能?起来吗?”
洛茨艰难地用手压住额头,睁开?眼睛。
他缓了一会儿,慢慢开?口:“……能?,现在几点?”
“五点零二分,”陆明河说,“0515六点退房。”
看?着洛茨逐渐恢复清醒,陆明河站起身来,但仍然离沙发很近。
在他的注视下,洛茨放松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还在醒神。
昨晚两小时甚至更少的睡眠没有让他感觉好点,事实上,洛茨现在甚至都没办法很高?效地移动他的四肢。
不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腿上盖了条毯子,是?米黄色的,很柔软。
应该是陆明河盖上的,他一晚上没睡。
他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六点退房?”
陆明河回答:“我问了管家。”
“哦。”洛茨眨眨眼睛,反应过?来是?自己犯傻了。为了转移尴尬,他又?问:“你早上吃什么??”
“不吃。”陆明河说。
“你可?以不吃饭?”洛茨刚睡醒,脑子还是?僵的,“哦对,你年纪大了。不用吃饭。”
“……”陆明河沉默地看?着他。
洛茨反应过?来,尴尬地说:“哦,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随口一说,我不介意。”
陆明河叹口气,摇头示意没事,接着又?说:“一楼有厨房。”
这?下洛茨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坐直身体?,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按住沙发,眼睛瞪大,底下还有乌青。
洛茨:“……员工专用?”
“对。”
“那你为什么?不去?”洛茨接着问。
“没人?做饭。”陆明河回答。
“管家也不做?”
“他很懒。”
“……”
洛茨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陆明河如此坦然地推卸责任。
他懒,他不做饭,你也没强多少。
“我会做饭,”他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会儿,转头去找陆明河,“我能?用吗?”
陆明河:“可?以。”
“好,”洛茨从怀里把毯子叠好,离开?沙发,“那我……晚上回来做饭。”
陆明河又?说:“好的。”
真不错,洛茨满意地点点头。
他已经想好了,晚上回来就去找陆明河,他们一起去厨房,这?样就算管家拦着,洛茨也可?以用陆明河挡住攻击。
洗漱完之后,洛茨恢复精神,他站在门前,跟陆明河挥手道别:“那我走了,晚上见!”
陆明河看?着他,等洛茨拧动门把手,他缓缓开?口:“好的。晚上见。”
洛茨下到一楼大厅,正好看?到大包小包提着的陈初诚。
良好的睡眠配合交易合同的加持,他脸上的络腮胡看?着都比平时顺滑。
洛茨噔噔噔地走下楼梯,手还按在扶手上,就听到了陈初诚喊他。
“林生雨!你来送我吗?”
洛茨小跑过?去,用手搓搓眼睛:“对。我来送你。”
“那时间刚好,我马上就走了。”陈初诚笑得爽朗,“你太仗义了,兄弟!”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在洛茨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洛茨被拍得往前趴了一下,没忍住呛咳一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极了,”陈初诚双臂展开?,双手握拳敲敲胸口,“一点也不疼了!”
“咳!”
一声苍老的咳嗽音打断他们的交谈,洛茨抬起头来,看?到管家耸拉着的脸,阴沉沉的,很不友好。
他闷着嗓子开?口:“两位,慎言。”
相比于洛茨的债多不愁背,陈初诚可?能?更畏惧和管家相处。
一听到他的警告,陈初诚连忙点头:“哦哦,好!不提了不提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脸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洛茨围观,看?到这?里笑了一下,然后又?收获了管家的瞪视。
好的,不笑了,洛茨收起笑容,原地站直。
见他俩恢复安静,管家低下头,手藏在柜台后面,叽里咕噜地捣鼓着什么?东西。
洛茨猜测那八成是?跟合同差不多的东西,陈初诚从口袋里掏出那枚0515的钥匙放在柜台上。
管家接过?,转身用一把更小巧的钥匙打开?抽屉,将?钥匙放了进去。
整个过?程中没有发生迟疑的停顿,洛茨的□□即使过?了这?么?久仍然非常精湛,锁一点儿事都没有,还是?可?以很流畅地开?合。
等钥匙放进抽屉,锁再次扣死,陈初诚就顺利完成退房了。
管家操着一口沙哑苍老的嗓音,说道:“三年后见,陈先生。”
陈初诚对他鞠了一躬:“三年后见,老先生。”
语罢,他又?向洛茨道别,然后就带着自己来时的行?李,离开?了城堡。
他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越走越远,最后蜕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很快就在道路的尽头消失了。
洛茨倚在柜台旁边,又?打了个哈欠。
管家不耐烦地瞅着他,问:“你要干什么??”
洛茨答非所问:“叔,你有什么?忌口吗?葱姜蒜吃不吃?”
“你管这?个做什么??”管家相当?叛逆。
洛茨本来打算的是?不告诉管家,但现在,他有了别的想法。
“没什么?,陆明河说咱们一楼有厨房,我会做饭,想做点儿东西吃。”他神态自若地说,“我多做点,你吃吗?”
“……”
管家沉默了。
一般情况下,这?老头不说话绝对没好事,但这?时候,他的寡言却代表另一种?可?能?。
洛茨知道怎么?应对现在的情况。
他转过?身来,腼腆地露出一个微笑,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昨夜没睡好的青黑,显得虚弱又?无力,不像能?干什么?坏事的样子。
察觉到管家狐疑的目光后,洛茨状似犹豫地顿了一下,然后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琢磨着后面还会在这?儿住挺久,想要打好关系,我之前可?能?有一些话说的不太对,惹您不高?兴了,您看?——”
“哼!”
管家冷冷地哼了一声,洛茨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这?是?拒绝的意思吗?”
“我不可?能?帮你干任何事!”管家铿锵有力地说,“你要是?想通过?讨好我去怎么?样陆、陆明河,我告诉你,不可?能?!”
他义正言辞地宣布着,好像维护自己手底下员工的贞操是?多么?有意义,并值得他用一生去做的事情。
而因为态度过?于坚定,洛茨被短暂地震了一下。
“……好的,您放心,”他看?着管家,喃喃自语,“我没想拿他怎么?样。”
骗你的,我就是?想拐跑他,嘿嘿。
第065章 古堡主人
关?于洛茨的辩解, 管家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他就是站在柜台后面,抬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瞅着洛茨, 无声示意他赶紧滚。
洛茨一动不动。
开玩笑?, 他难得起这么早,当然要等到38号房的那个女人再?说。
就洛茨来看, 一个能天天早起的人一定是有些非凡之处的(当然也不排除她是被逼无奈才早起,就好像那些办公大楼里岔口气就能撅过去的倒霉蛋),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叫朱云柔,她都值得洛茨为此细查一番。
而?且上次他们?聊天的时候, 那个女人也说过她是旅馆的员工, 不同于管家和陆明河,她主要是出?外勤。
这么个破地方?居然还有外勤……洛茨抬头注视着大厅天花板上的花纹,慢悠悠地绕着地毯转圈。
不过说实在的, 虽然现在待在这家旅馆里的任何一个人年纪都比洛茨大,当他爷爷都绰绰有余, 但这座城堡好像还挺年轻。
洛茨观察过,它?的建筑风格明显是多?个时期杂糅而?成?, 城堡外侧复杂的装饰和内部椭圆状的空间,顶部却偏向圆形的洋葱顶,巴洛克风格和俄罗斯基督教教堂的诡异结合。
有种想追求外国风格、附庸风雅, 却莫名其妙拍到了马屁股上面的感觉。
加上到现在也没修好的铁门和那个破破烂烂的喷泉——
洛茨很怀疑、相当怀疑这座城堡是他们?捡漏来的。
比如说某个倒霉的建筑商想在小镇外面建一座城堡, 不管是自?己?住还是吸引旅客,也不管当时的建筑图纸有多?离谱。总之当工程将要竣工时, 意外发生了, 城堡被荒废,然后成?为了他们?暂时的停留地。
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朱云柔会称自?己?为外勤之类, 因为他们?总归还是需要和外界进行沟通的。
洛茨开始考虑要不要抽个时间去镇上转转,看看哪家哪户有电脑。
现在还是拨号上网的年代,镇上经济不怎么发达,有电脑的人家不多?。但洛茨上次在学校里画墙画的时候,偶然听到有学生抱怨,说他家电脑不好用。
不好用也比没有强,洛茨已经受够他那个按键手机了,连闹钟都不响,早晨能醒全靠系统滴滴叫。
或许还有陆明河。
洛茨挺喜欢他叫自?己?起床那个腔调的,不急不躁,比一枚在浴室里灌满凉水,然后冲进自?己?脖子里的圆球强。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高?跟鞋踏在楼梯上的清脆响声缓缓传来,洛茨回过身,看到一袭青色的衣裙从楼梯拐角处出?现。
住在0238的女人走下?楼梯,看到洛茨以后,她脚步顿了一下?,接着又恢复正?常。
“早上好啊,小朋友。”她笑?着向洛茨问好,“今天起的可真早。”
“可不是吗?”洛茨笑?笑?,“早起对身体也好。”
“吃早饭了吗?”女人寒暄道。
白?日的光照下?,她脸上的刺青看着要比夜里更清楚些,洛茨确定那都是些古文字,具体含义暂且不明。
在引起人的反感前,洛茨收回目光,轻轻摇头:“没有。”
“哦。”女人点点头,走到柜台旁,她看到了洛茨放在脚边的背包,秀美圆润的眼睛微微一转,“要去干活?”
“对,”洛茨提起包背在身上,强撑出?精神,“我在学校里画画,快画完了,估计明天就能结工钱。”
“拿工资,好事。”女人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再?多?言,拎着自?己?的手提包离开了旅馆。
洛茨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连犹豫都没犹豫,背着包就追了出?去。
“姐姐!”他一边跑一边喊,“我请你吃饭吧!”
按照正?常逻辑推算,林生雨本人完全不应该知晓她的名字,因此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叫姐姐相对会比较恰当。
——虽然从抽屉里的纸张看,朱云柔的年纪当洛茨的奶奶都绰绰有余,但是只有蠢货才会做这种事。
而?且是特别特别特别蠢的那种。
洛茨往前跑了几步,追到朱云柔身边。
他气喘吁吁,脸因为剧烈运动和烦躁变得通红,但声音轻轻的:“镇上有一家小馄饨特别好吃,我请你吃吧。”
“请我吃?”
朱云柔转头看他,抬手捋了下?头发,眉眼中带着一丝怀疑。
“对,”洛茨点点头,“这不快发工资了吗,而?且你上次也请我喝酒来着。”
“你没喝。”
洛茨挠挠后脑勺,不太好意思:“其实喝了一点点,我不敢多?喝。”
朱云柔扭过头去,不再?看洛茨,径直往前走:“行啊,你请我吃饭。”
她不再?拒绝,但身体语言在很直白地告诉了洛茨,她不欢迎别人的靠近。
这是很恰当的冷待,几乎让人觉得优雅,洛茨看着很眼熟——美丽且自?知美丽的女人都会这一招。
而?朱云柔的表现,就好像她曾无数次这样拒绝过许多?人,身体动作也从最开始的生涩到如今的熟练,言语间都带着些许圆滑。
洛茨感觉到了这些,紧跟在她身后的脚步略有些踉跄,眼神中也闪过些许思索。
旅馆柜子的抽屉里存放的纸张上,0238号房间的住户叫朱云柔,如果对号入座,这个女人应当就叫这个名字。
受限于交易内容的数额庞大,且无论怎么看,旅馆这方?都占据着不可小觑的主导地位,住户和员工使用假名的可能性?接近于无。
单看她如今的这些表现,包括那张美丽与惊诡并存的脸,洛茨不相信在回到旅馆打工还债前,朱云柔会是个默默无闻的人。
她一定会在某些地方?留下?姓名,只等着人去查。
……
摊主爷爷果然还架着他的馄饨摊子在小镇的道路上来回走,洛茨和朱云柔到的时候,上一位客人刚吃完,把碗扔进竹筐里。
“爷爷,要两碗馄饨。”洛茨先把钱掏出?来,接着看向等在一旁的朱云柔,问道:“姐,有忌口吗?”
“不吃蒜,”朱云柔抱着胳膊,精美的高?跟鞋踩在带着青苔的石板上,“其他都行。”
“好,”洛茨点头,把钱放进摊主手中,“一碗不加蒜,另一碗都加。”
摊主点头,意思是知道了。
沸水在锅里滚来滚去,凌晨包好的馄饨在盘子里白?里透粉,摊主撕了把紫菜扔进碗中,白?烟徐徐而?升,融进雾里。
可能是因为他们?今天来晚了一会儿,摊子旁边已经支起了小桌子。配套的塑料板凳是粉蓝色的,朱云柔挑了一把坐下?,洛茨坐在她旁边。
朱云柔把手提包放在膝盖上,乌黑微卷的长发顺着她的肩膀耷拉下?来,又被手指缠绕住。
她随意问道:“你不着急上班吗?”
“不着急,”洛茨盯着桌子上的划痕,困到眼神涣散,“我不是正?式雇佣的员工,只需要保证在规定时间内把该画的画完就好。”
“没人问你要进度吗?”
“有啊,学校安排了个老师和我对接,她人有一点凶。”洛茨继续眼神涣散,说到后面,嗓音都有点发飘了。
他这副样子,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
见状,朱云柔柔声问,声音轻到像是在诱哄:“是吗?既然他这么凶,那你为什么不怕呀?”
朱云柔晚上也不怎么睡觉,但她从来不会困,她已经失去了很多?活人才能享受到的困扰和幸福,她在每一个白?日与黑夜清醒,因此她很清楚地知晓,昨天晚上,洛茨离开房间后就没再?回来。
谁知道这个闯入此地的男孩去做了什么,他看起来虚弱到随时都会昏过去,但同时又那么灵巧,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并且相当乐意为这些问题付出?时间和精力?。
他只在这家旅馆住了几天,造成?的影响已经可见一斑,朱云柔擅长察言观色,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早地察觉到了她顶头上司态度的变化。
她不清楚这些变化是为何,或许是意乱情迷,毕竟林生雨确实长了一张会让人怜惜、产生保护欲的脸(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总是腐朽的灵魂总是会急躁地追求那些鲜活的不属于死亡的东西)。
也有可能,是某个更令人惶恐的计划。洛茨的到来只是个引子,接下?来会有大麻烦。
朱云柔想不通,但她更倾向于第二种,因为就她所了解的,她老板从来都不是个会被情感影响心智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在这么一个早上,和洛茨一起坐在馄饨摊的摊位上。
她想,或许自?己?可以从这只老板养的可爱小猫身上提前得知一些消息。
一百多?年可不好熬,朱云柔已经感觉烦躁了。
她且如此,陆明河在这儿待的时间更久,说不定早就忍不住了。
她只能如此期待。
……
“我为什么要怕?”
听到她的问题以后,洛茨晕乎乎地笑?了一声。他用手支着脑袋,怕因为太困,额头磕到桌面。
他的声音有些拖拽,但总体还算清晰,因此朱云柔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他说:“这不她也没去上班吗,怎么可能在学校里盯着我?”
刹那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虚空中打破,朱云柔倏地抬头,正?正?好好撞进一双不见丝毫困倦的、锐利的眼睛里。
洛茨仍然保持着那副疲惫的姿势,因缺乏睡眠而?苍白?的脸上,黑亮的眼眸像尖针一般扎进朱云柔的脑子里,引起一阵刺痛。
在她震惊愤怒的目光中,洛茨懒散地笑?了一下?。
“你说对吧,朱老师?”他问道。
第066章 古堡主人
朱云柔的脸色倏地冷了下去。
“谁告诉你的?”
面对她的质问, 洛茨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啊,我随便猜的,姐你好?像对我们学校的事情很感兴趣……看来我猜对了。”
摊主把?两碗小馄饨端上来, 没放蒜的那一碗被洛茨推给了朱云柔。
他自?己的那一碗里, 颜色格外?丰富。洛茨取了把?陶瓷小勺子,在碗里搅了搅, 缓缓升腾的白雾挡住了朱云柔看向?他的目光。
“放松,姐,我没别的意思。”他一边从碗里捞馄饨,一边慢慢地说, “就是好?奇, 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闻言,朱云柔冷笑一声:“不想给我添麻烦,你就不会问了。”
洛茨无辜地抬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食物的热气让他感觉好?了很多, 洛茨吃了个?馄饨,觉得太烫, 就暂且放下了勺子。
而在他对面,朱云柔就那么坐着, 没有一点要碰碗的意思。
洛茨感觉到?了她的抵触和防备,说实话?,这是朱云柔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情绪, 有点超出洛茨预料。
他叹了口气, 索性也坐正了,摆出像样的谈话?姿势。
姿势的改变让他后背感到?一阵酸疼, 虽然陆明河房间的沙发很舒服, 但确实不适合睡觉。如果有下次,洛茨要睡床。
“好?吧, ”他又叹了口气,好?像很无奈,“我确实有几个?问题,朱老师愿意回答一下吗?”
“你是在威胁我吗?”朱云柔冷着脸问。
“不,当然不是,”洛茨否认,“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更希望我这么说,如果我什么都不说,只是请你吃饭的话?,你应该会更生气。”
这是真?话?,因为据他刚才所观察到?的,当洛茨提出要问问题的时?候,朱云柔脸上紧绷的神情的确消散了一些?。
看来比起?友好?的交谈,这个?女人?更喜欢以一换一的交换。
我得知了你的身?份,你回答我问题,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朱云柔在旅馆的工作主要是出外?勤,镇上朱老师的身?份就是她的工作证,要是洛茨到?处乱说的话?,她会有麻烦。
所以尽早解决才是最好?的。
“……”沉默一段时?间后,朱云柔开口,“你想问什么?”
“我想——”
洛茨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朱云柔就又打断了他:“——提前说好?,我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告诉你,你要是真?好?奇,可以去问陆明河。”
洛茨:“陆明河就能说?”
“呵!”
又是一声冷笑,洛茨猜这是讽刺的意思。
“好?吧,”他搓搓膝盖,又舀了只馄饨吃,“是这样的,我想知道现在这家旅馆的历史。”
朱云柔:“现在这家?”
洛茨指指他们来的方向?:“对,就是城堡,还有门口那个?破破烂烂的喷泉。”
“没什么历史,”得知问题之?后,朱云柔的身?体语言更放松了,修剪齐整的指甲扣在木桌上,顺着纹路划到?底,“三十五年前吧,大概是那个?时?间,有开发商想在这边开辟个?旅游度假村,很新颖的想法,如果能建成的话?,单靠这个?噱头也能赚一笔。”
洛茨点头,这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那后面怎么样了?”
“后面?”朱云柔勾起?红唇,轻蔑地笑笑,声音轻松,“后面他们老板死了,吊死在大厅的水晶灯底下,之?后上位的老板就放弃这个?计划了。”
洛茨:“……哇偶,他怎么死的?”
“据说是因为想不开,”朱云柔说,“不过谁知道呢?当时?旅馆正着急要找个?新的落脚地,那位老板一死,我们搬了进来,一直到?现在……不过有件事比较特别,你知道吗?”
她凑近看着洛茨,状似藤蔓的刺青在脸上蔓延,朱云柔的眼睛里倒映出洛茨的模样。
她的声音有意压低了许多,像是在倾诉一个?不可告知他人?的秘密。
“那个?老板有个?儿子,早产儿,在保育箱里半死不活地躺了好?久呢,都说活不下去了,报纸上也报道过。但他死了以后,那孩子突然好?了,没过几天就出了保育箱,健健康康,跟从没生过病一样。”
洛茨想起?纸上写?的那句话?。
其余附带已?交付。
说明在旅馆的交易中,时?间并不是交易者唯一需要付出的东西。
“……你在暗示他做了交易?”
“我可没这么说,”朱云柔直起?身?体,做出回避的姿势,“我只是个?小员工,当时?城堡被放弃,我得知了消息,然后那座城堡就归我们用了。”
好?一个?然后,说得那么轻松,比省略号还好用。
洛茨皱起?眉毛,不解地问:“这么长时?间,就没有人?想过把?它收回吗?”
朱云柔笑了,她微微摇头,妩媚而柔顺的头发在肩膀那里轻轻散开。
“没有哦!”她说。
洛茨明白了什么,默默点头,不再问下去。
这么一段时?间的交流过后,馄饨的温度正正好?,洛茨低头专注于进食,他吃得很快,但既没有弄洒,也没有发出声音。
朱云柔一口没动,面前的小碗里,很快就聚集出了一团白色的油脂。
等洛茨吃得差不多了,学校也快到?了上班的时?间,路两旁来往的行人?多了一些?,朝朱云柔投来的目光里满是怪异和探究。
朱云柔一言不发,只是微微垂头,用手捋着头发,挡住了半张脸。
摊主走到?他们桌旁,并不奇怪于一碗干干净净,另一碗却?一点没动,径直收走了碗。
“行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等桌子收拾干净,朱云柔不耐烦地问。
她平时?会在进学校之?前先把?自?己收拾好?,绝不会以本来的面孔踏入人?群,今天和洛茨坐在馄饨摊上,周围人?打量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因此?态度也在不知不觉间恶劣了许多。
又或者是回归本性。
美丽又娇纵的事物往往会自?高自?傲,用来掩饰的那张皮足够完美,但也一戳就破。
朱云柔是个?完美的演员,且正因她的完美,那半张残缺的脸才能伤她太深,让她不自?觉地虚张声势。
洛茨深知这一点,因此?接下来选择的问题也足够精炼:“我想问问陆明河。”
朱云柔嗤笑一声,态度尖锐:“问他什么?”
“什么都行,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我光知道在我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旅馆干活了,鬼知道他年纪有多大,”朱云柔语速很快,“而且他脾气不怎么样。”
洛茨很奇怪:“他人?脾气还可以吧?”
闻言,朱云柔讽刺地点头:“行,随便你。”
洛茨越听越不对劲,不由问:“什么意思?”
朱云柔道:“没什么意思,既然你觉得他是个?好?人?,那你就继续和他在一起?好?了,不会有人?有意见的,管家可能有点看不惯,但他又不是老板,他什么都管不了。”
“……”
“只不过有一点你要记清楚了。”
洛茨眉毛拧紧:“什么?”
“你真?的很好?看,知道吗?”朱云柔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
“我以前养过一只外?国进贡的猫,眼睛一金一绿,特别漂亮,每次我把?手按在它的脖子上的时?候,它都会咪咪地叫,又软又甜。”
朱云柔慢慢地说,鲜红的指甲敲击粗糙的桌面,将她带回到?过往的记忆中。
“……那只猫身?体不是很好?,总是有气无力的,别人?家养猫都要养那种会跑会跳、会捉老鼠的。但我不喜欢。我就喜欢它每天跟在我身?边,我给它吃喝,它就负责取悦我。
“难得的好?时?光啊!不管对我还是对它。”
洛茨沉默地看着她回忆过去,记下了她说的每一句话?。
等到?两人?都不再言语,洛茨才缓声问:“我是猫?”
“你是小宠物,”朱云柔纠正道,“可爱的、娇弱的、一手就能捏死的小东西……如果可以,我也想再养一只猫,但那玩意活的时?间太短了,还没熟呢,就已?经死了。陆明河喜欢你,因为你又漂亮,活得又久。他讨你欢心,就好?像喂猫食物,听它叫唤,道理都是一样的。”
可爱的、娇弱的、一手就能捏死的洛茨用力挤出一个?微笑,心道:【……我要放把?火,把?大厅里的柜子都烧了。】
偶尔听到?的系统惊恐:【洛洛别!冷静!你不是小宠物!】
【我当然不是。】洛茨阴恻恻地笑了一下,【我才不是那种连爬墙都爬不了的猫。】
系统:【你也不是猫,算了……】
它总觉得洛洛的关注点有问题,但又没法细说,犹豫片刻后选择将这个?话?题暂停。
而现实中,洛茨并没有宣泄出被看扁的怒火,他只是微微一笑,然后道:“陆明河也很好?看,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而且他活的特别久。”
朱云柔脸上的笑僵住了一瞬:“我可没这么说。”
洛茨耸肩,站起?身?来:“对,你没说,是我说的。好?啦,去上班了,朱老师,拜拜。”
……
“你觉得我好?看吗?”
背对着人?整理抽屉的陆明河听到?身?后的问题,动作顿了一下。
“什么?”
洛茨没理会,沉思片刻后自?顾自?地继续问:“你觉得我娇弱吗?或者一只手就能捏死?”
陆明河:?
怪异的问题引起?了陆明河的警惕,简直让他后背发凉,像是感觉到?了凶兆。
他转过身?来。
趴在柜台上的洛茨看到?他转身?,想到?了什么,双手松松握拳,在脸颊两侧向?下垂,做出一个?人?类扮演猫咪卖萌的常见动作。
洛茨:“像小猫吗?”
陆明河:“……”
围观的系统发现,他好?像呆住了。
第067章 古堡主人
沉默让夜色都变得尴尬, 钟表在?桌子底下咔哒咔哒的响,直到洛茨不?耐烦地用手敲击柜台,陆明河才慢腾腾地开口。
“……还可以?。”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等了许久的洛茨不?满, “像还是不?像?”
“你不?是猫。”陆明河试图陈述现?实:“问题不?成?立。”
对方?试图从现?实角度击败刁难, 但洛茨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去。
“那小宠物呢?”他继续问,“你觉得我像吗?”
陆明河:“……”
像是遭遇了一个难以?解释的难题, 陆明河缓缓放下手头的所有工作,双手压在?柜台上,认真地看着洛茨。
“有人多话了?”他问。
洛茨不?答,挑起眉毛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很?生气。”陆明河道:“平常不?这样。”
闻言, 洛茨若有所思“唔”了一声, 细长苍白的手指在?柜台上乱划。
陆明河察觉到了他的无所事事,弯腰从柜子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包小饼干,放在?台面上推过去。
洛茨低下头, 发现?正好是他昨天晚上提到的那种。
没问陆明河是什?么时候买的,他拆开包装袋, 往嘴里塞了一块。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洛茨开始说话:“我觉得你的同事不?喜欢你。”
陆明河替他把撕掉的包装纸扔进垃圾桶:“谁?”
“就, 0238的那位,”洛茨嘴里有东西,说话声音很?含糊, “朱云柔。”
“我并不?意外。”
“什?么?”洛茨抬起头来, 圆睁着眼睛看向陆明河。
“并不?意外,”陆明河平日里不?是个多话的人, 也懒得费口舌解释, 但面对洛茨时,他往往会多出几分?耐心, “她?一直心存不?满。”
洛茨把倒数第二块饼干放进嘴里,然后将?最后一块倒进陆明河的手掌中。
他问:“是因为?在?这儿工作吗?”
陆明河摇头:“不?,要?更之前?。”
“……”洛茨盯着陆明河思考了一会儿,“其实我下班以?后没直接回来,我找了户人家,借了他们的电脑,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
陆明河拿着饼干一动不?动,洛茨低头示意,陆明河顿了一会儿,顺着他的意思吃了。
目的达成?,洛茨接着说:“这个名字在?全国范围内的数量还不?少?,但如果往前?追溯的话,最有名的是前?朝一位早逝的皇妃,死的时候才21岁。”
陆明河把剩下的包装纸也扔进垃圾桶,接着将?钟表端到柜台上。
“朱云柔?”
“对,”洛茨点头,“一般后妃只有姓,没有名,但这位皇妃身份有点特殊,她?是民间选秀入宫,入宫不?到三月就获宠,皇帝很?喜欢她?,亲自为?她?取了名,赞她?容貌端柔,性情温肃。”
“她?是怎么死的?”
“没细说,只记了一句,说她?私通外敌,构陷贵人,家眷尽数流放,男丁满十五以?上斩首,她?也在?监禁期间暴毙。”
“后来呢?”
陆明河又?弯下腰,这次他从抽屉里拿了面包出来。
洛茨把面包塞进口袋,准备明天早晨再吃。
“后来?后来就没她?的消息了。不?过我查到很?有意思一点,那个皇帝在?朱云柔暴毙后第八年,突然沉迷炼丹修仙,狂吃水银朱砂,加之沉迷色欲,没过几年就死了,再上位的皇帝三岁不?到,然后太后半年后也暴毙。”
一家子全死绝了。
陆明河注视着洛茨讲述自己?的发现?,目光是未曾察觉的柔和专注。
其实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员工在?来到这里之前?,究竟有怎样的前?尘往事,知道的太多会让人无所事从,等待的过程已经够烦人了,实在?没必要?徒增烦恼。
但如果他们的存在?能让洛茨感到有趣的话。那就是值得的。
于是他顺着洛茨的话题问下去:“是什?么让你觉得这个人可疑?”
“嗯……三岁皇帝上位,亲娘死了后的第一件事是给一个后宫里死去数年的后妃翻案,算吗?”
陆明河笑?了,难得的愉悦。
他点点头:“算。”
洛茨戏谑地说:“一个被正史记载暴毙的人突然复活,还操纵了后面的皇帝更迭,听起来像是你们公司会有的人。”
“确实很?像。”陆明河点头肯定。“欲望指引他们来到这里。”
洛茨:“但是人人都有欲望。”
陆明河:“所以他们胜过旁人。”
只有想做某件事的欲望非常非常强烈的人,才有可能进入旅馆的门。
朱云柔惨遭暴毙,家眷也被牵连,内心的恨意无以言表,能和旅馆达成?交易,也是意料之中。
而且从刚才查到的资料看,朱云柔不?仅恨,而且行动力?超级强。
洛茨有所领悟:“明白了。”
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约等于没睡,洛茨现?在?能趴在?大厅和陆明河说话,全靠工作中途可敬可畏的意志力?和陆明河那张被朱云柔称为?好看的脸。
现?在?一个问题得到回答,洛茨熬不?住了。
“我得去睡觉了,”他迷迷糊糊地说,“明天我不?去画了,我给你做中午饭吃,好不?好?”
“画完了?”
“没有,我只是和朱老师商量好了。”洛茨把包背在?身上,陆明河又?拿了包饼干给她?。“我明天请假一天,她?同意了,不?过她?为?什?么同意?她?应该很?生气才对。”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就算他查清楚了朱云柔身份的真相,那对现?在?她?也没有什?么威胁,朱云柔很?烦,因为?她?的工作被人打扰了,但这不?是她?对洛茨的要?求全盘同意的理由。
当然了,在?这个过程中的夹枪带棒也不?少?,但结果就是她?全都同意了。
有点奇怪哦,洛茨想不?出答案。
而这个让洛茨困惑不?已的问题,在?陆明河这里却相当简单。
“她?怕你。”
“嗯?她?怕我?”洛茨不?理解,“她?干掉了皇帝一家,然后你说她?怕我?”
“她?比绝大多数人聪明,唯一的缺点是没有经验,”陆明河说,“杀人而已,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洛茨冷静地说:“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你说她?怕我。”
“她?很?聪明。”陆明河再次重复,“她?懂怎么看人。”
洛茨是不?是宠物,除了陆明河和他本人之外,朱云柔最清楚。她?怕这个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在?地的画家,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
洛茨身上带着一种违和感,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恰到好处将?自己?卡进去的怪异,他是个流浪贫穷的画家,但他的眼睛却不?是这么说的。
一个真穷到顿顿吃馒头的家伙,可不?会对一袋子白送上门的钱视若无睹,更别提别的那些。
朱云柔未必知道洛茨的所有问题,但她?谨慎惯了,不?会刻意给自己?找麻烦。
“……好吧,”面对陆明河的回答,洛茨缓慢地点了点头,“就当我知道了,那我去睡觉了?”
他指了指楼梯的方?向。
陆明河:“晚安。”
洛茨噔噔噔地上了楼梯,步伐中充满了对房间和床的渴望。
陆明河继续留在?大厅,摆弄那块儿已经工作许多许多年的钟表。
这大概就是他在?大厅工作的最后一个晚上——至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是这样,陆明河找了块干净的抹布,将?柜台从里到外擦了一遍。
等手里的工作全部做完,整座城堡也恢复到像是没人住过的死寂安静中。
陆明河坐在?柜台后面,像打发时间一样无所事事地回想之前?和洛茨说过的话。
——其实在?上一段的谈话中,他回避了洛茨的一个问题。
虽然旅馆的工作无趣无聊,陆明河的生活中也没有多少?值得关注的事物,但他平日里确实不?是一个乐于给自己?找事做的人。
平静如死水的等待可以?忍耐,反而是多了波澜的麻烦更容易让人烦躁。
陆明河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等待,他从未将?洛茨放置于宠物或者其他低于自己?的位置上,他甚至没有过任何与物化有关的想法?,他看着洛茨,便只是看着他。
但偶尔,偶尔,陆明河会尝试用自己?在?书中看过的某些存在?去比喻洛茨。
朱云柔说洛茨像猫,陆明河倒不?觉得。
这女人会把一切自己?喜欢的东西称之为?猫,她?就是这样,陆明河很?明白。
但如果让他来说的话,他会觉得洛茨像是一种鱼,在?满是漩涡和暗流的河水中巡游,长满尖锐的刺戳一下就会鼓起来,很?可爱,毒液致命。
陆明河从未有过这样堪称温情的时刻,他第一次试着给予某个人比喻,单纯因为?喜爱和无所适从。
河豚,洛茨。
当这两个词在?陆明河的脑海中,被人为?画上一个等号时,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滚烫的情绪突然就升腾上来。
陆明河没忍住,低下头,露出一个微笑?。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但他就是很?开心。
豚豚。
一个称呼骤然浮现?出来,夹杂着些许刺痛,陆明河默默将?它记下。
……
与此同时,三楼。
本该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睡觉的管家和朱云柔,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同一个房间的门口。
管家举着烛台,脸色阴沉沉地撕扯着嗓子:“怎么不?从屋子里折腾你那些破草药了?”
他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更显老态,朱云柔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烟,弯腰凑到烛火旁点燃。
“你怎么管这么多?”她?吐出一口烟,语气烦躁,“老大现?在?在?一楼,你快点的,赶紧把他解决完,我还得回去睡觉呢。”
闻言,管家不?屑地嗤笑?一声:“就你还睡觉?”
朱云柔白了他一眼,懒得和他争执。她?一手将?头发往后捋,另一只手夹着烟,下巴轻点房间示意。
有事在?身,管家也不?敢浪费太多时间。
他一声不?吭地口袋里掏出备用钥匙,拧开了房间门。
第068章 古堡主人
门开启以后, 朱云柔说的第一句话是:“真恶心。”
管家往里迈步的动作停住了,他担心进门的地方有呕吐物或者更糟的东西。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总有一些消极抵抗失败的家伙会采取报复手段。很无聊很幼稚, 但在膈应人方面相当?有效。管家经历过?。
见?到?他停下?, 朱云柔反应过?来,解释:“没脏东西, 我是嫌味道恶心。”
“什么味道?”管家将钥匙揣回口袋,蜡烛在他手里摇晃。
“死人味,”朱云柔夹着烟的那只手朝着房间门口晃了晃,“还是很新鲜的那种, 每次闻到?都让人想吐。”
“别说得?好像自己还活着一样?, ”管家不理会朱云柔的牢骚,“自己身上的味儿?没闻习惯吗?”
“那不一样?,”朱云柔又吸了口烟, 呛鼻的烟草味道围绕在他们身边,“你知道的吧, 我那时候才二十多。”
“年轻的骨头架子烂了以后也是一坨。”
“哇偶,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令人信服。”
朱云柔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管家脸上的皱纹和?斑点, 烟在她手里缓缓燃烧着,她不怎么抽,点燃她好像只是为了驱散那股死人味。
面对她的嘲弄, 管家没什么反应。
有时候工作就是这样?的, 你必须要忍受无聊的安排和?烦人的同事,以及刁钻的老板, 管家比任何人都认命早。
但正?当?他准备用沉默揭过?这一茬时,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说话了?”管家疑惑地半偏过?身子,盯着朱云柔。
朱云柔不大明白:“我说什么?”
“你说‘哇偶’, ”管家毫无感情地重复,“我几十年没听你这么说过?,0236那小子来了不到?一星期,你就开始了。”
“……真的吗?”朱云柔反应了一下?,艳丽的红唇在昏暗的环境的僵硬地勾起一个弧度,“我和?他聊天来着,可能?是那时候学的。”
“你少和?他说话。”
管家接受了她给出的说法,举着蜡烛往房间里走了两步,打开了玄关的灯。“那小子很邪性?,而且非常混账。”
“确实?有点,”朱云柔蹲下?身,把烟摁灭在玄关处的花瓶碎片上,“但我觉得?不如?你说哇偶的时候混账。”
管家懒得?理她,用脚拨弄开面前?的碎片纸屑,继续往里面走。
朱云柔把烟蒂留在原地,跟着他走进卧房。
卧房里的灯也没开,管家用蜡烛照亮墙面,找到?了开关。
一声轻响后,房间明亮起来,朱云柔不再仅跟在他身后,反而像是占据了主?导地位一般,步伐轻快自然地走到?卧房的床铺旁边,弯下?腰来,细细打量着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东西。
管家朝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任由她打量,先将烛台找地方放好以后,才走到?朱云柔旁边。
朱云柔已经把被子掀开了。
鲜红尖锐的指甲搭在柔软的被褥上,掀开以后,露出一张布满冷汗、苍白的脸。
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年纪大概四十岁,头发很短,掺杂着些许灰白,国字脸,略有些发福的迹象,皮肤柔软松弛,皱纹与同年纪的人相比,可以说是非常少,像是过?了很长时间的好日子。
“嘿!醒醒神!”朱云柔张开手掌,在那个男人眼前?晃了晃:“唐德锦,这是几?”
男人趴在床上,眼神恍惚,但慢慢清醒过?来:“……五。”
“好极了。”管家站在一旁冷嘲热讽,“这就是你的能?耐?我记得?以前?不是说你毒死过?一家子人吗?”
朱云柔冷哼一声:“怎么,你也想尝尝吗?”
管家不答,朱云柔继续问唐德锦:“知道自己死了吗?”
唐德锦:“知道。”
“知道就好,”朱云柔撑起身子,跟闲聊一般开口:“老年痴呆不好受吧?觉得?自己死了,又好像没死,非常混乱,走在一条路上,周围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有的死了,有的活着,好像被扔进了充斥着各种颜色的漩涡中。”
“我现在清醒了。”
“最好是这样?。”管家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仍然躺在床上的唐德锦,“这几天你给我们惹了不少麻烦,还记得?吗?”
“……记得?。”
“那就好,”朱云柔满意地拍拍唐德锦身上的被子,“明天早晨五点开始上班,去楼下?大厅,别让人等你。”
她站起身来,舒展开的身体被衣裙勾勒出纤美的曲线,在灯光下?看?好像一株在夜风中摇曳的花,散发着暗藏引诱的香气。
唐德锦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他很需要一些足够刺激的东西帮自己恢复精神。
管家站得?远些,比朱云柔还快地察觉到?了他的眼神。
他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唐德锦在想什么。
“别乱动你的眼珠子,”他冷冷开口,“好好干活,还有小两百年呢,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语罢,他不再理会唐德锦的反应,带着烛台径直离开卧房,朱云柔跟在他身后,看?也没看?身后一眼。
等关上房间的门,重新被寂静环绕。
朱云柔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看?着管家熄灭蜡烛。
“你说,老年痴呆是什么感觉?”她问。
“说是会想起以前?的事,”管家嘶哑着回答,“他刚来的样?子你没看?到?吗?到?处乱砸东西,跟疯了似的。”
“说不定就是疯了。”朱云柔说,“真庆幸我没这病,我年轻的时候日子可不好过?。”
“都不好过?。”
两人结伴往楼梯口走去。
走着走着,朱云柔又说:“他刚才盯着我看?来着,是吧?”
管家懒得?理她,但还是开口:“是。”
“不是什么地方的首富吗?怎么连眼珠子都管不住。”
“挖煤挖出来的,”管家到?底占了这么个名头,知道的东西比朱云柔多,“那地方哪有煤,是签了合同以后才有的。”
朱云柔不禁感叹:“哇偶,享了一辈子福啊!”
管家很不耐烦:“你能?不能?别说那个词?”
“哪个?”
“就是那个。”
“哇偶?”
“别说。”
……
洛茨第二天十点起的床。
馒头已经吃完了,就算没吃完他也不想吃了。昨天晚上从陆明河那里拿来的两个小面包用来当?早饭,配上刚烧好的热水,正?好。
【我现在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洛茨坐在床上吃早饭的时候,听到?系统在一旁哼哼唧唧。
洛茨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好像也没有很吓人,】系统说,【而且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会,当?然会,】洛茨心不在焉地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朱云柔昨天晚上几点回来的?】
昨晚洛茨上楼回房的时候,专门看?了一眼0238,发现里面没有人,但在学校里,朱老师下?班和?洛茨是差不多时间。
所以他睡前?特意嘱咐系统盯着点。
【凌晨一点回来的。】系统说,【在此之前?,我还听到?了楼上的脚步声。】
楼上?
洛茨嚼着面包,想起之前?在走廊里听到?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响声。
【我记得?三楼也住人了,新员工?】
他向系统求证。
【是的,一直有声音,而且管家也去过?几次三楼。】
【可能?新员工要上岗了吧,】吃完以后,洛茨把包装袋团成团,隔着几米距离往垃圾桶里扔,【他换了什么来着?】
塑料团在空中划过?一个轻飘飘的弧线,正?正?好好掉进垃圾桶里。
洛茨为自己鼓掌,然后跳下?床,伸了个懒腰。
他一边往盥洗室走,一边回忆着之前?撬锁的所得?所获。
等挤上牙膏,他想起来了。
【换了钱来着,对吧?时间好像是一百九十八年。】
系统记不清,或者说它压根没记,毕竟当?时它的主?要作用是当?便携式自动漂浮手电筒。
不过?好在洛茨虽然是在问,但其实?他对自己的答案很坚定。
【这么一看?,换钱比换命值多了。】他总结,接着开始洗脸。
就是不知道在这儿?干完活以后,会再去什么地方。
是一了百了,重新投胎。还是进入下?一个轮回,继续做这些似乎已经结清,却永无尽头的工作?
洛茨想不明白,他对陆明河的合同隐约有了个想法,但还没有得?到?证实?。
凉水清醒头脑,洛茨把头埋在洗脸盆里咕噜咕噜地冒泡,等再抬起头来,一部分头发湿了,水珠从脖颈滚落。
【你觉得?他们的厨房里有能?吃的东西吗?】洛茨问系统。
系统:【那得?看?他们多久下?一次厨房了。】
洛茨:【好问题。】
陆明河不像个喜欢进厨房的人,还直言说管家懒。
“希望灶台什么的没发霉……”
洛茨喃喃自语,擦完脸以后把毛巾放回原位,系好衣服上的扣子,带着钱包离开了房间。
他顺着楼梯下?到?一楼,刚要往门口走,就看?到?大厅里站了好几个人。
管家、朱云柔、陆明河都在。
上午十点钟,阳光正?好。
陆明河坐在一把临时搬来的椅子上,正?借着窗户外透来的光看?书,管家和?朱云柔离前?台相对近一些,像是在交谈什么。
而在他两人的中间,还站着一个洛茨没见?过?的男人。
那应该就是那位只存在于?交谈中的新员工。
“新员工培训?”洛茨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随意开口问道。
“……”
陆明河听到?他的声音,合上书,站起身来。
他看?看?管家和?朱云柔,又看?看?立正?站在柜台后面的男人。
“是。”他说。
第069章 古堡主人
管家和朱云柔对视一眼, 又齐齐把目光投向正在艰难适应新工作?的唐德锦。
唐德锦:“……”
气?氛怎么突然就?紧张起?来了?
刚清醒没几天的脑子还不是很灵光,唐德锦站在柜台后面,四处瞧人脸色, 手跟没处放一样敲着台面。
声音再次吸引了洛茨的注意, 他看向前台,细细打量着唐德锦的脸。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洛茨站在原地陷入回忆, “你上?过电视吗?或者报纸?”
还没等唐德锦回答,站在一旁的朱云柔率先开口:“他哪个?都上?过。”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连衣裙,样式新颖,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 或许是为了应和衣服的清新,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头发披散开,而是在脑后挽了一个?松松的髻,自有一种婉约之美。
“什么意思?”
“省首富, 起?码一段时间是,”朱云柔毫无负担地把自己昨天才从管家那里?得来的消息传出去, “煤矿起?家。”
洛茨恍然大悟。
应当是某次林生雨看电视的时候见过这?个?男人,洛茨在记忆里?略过片段, 也留下了点印象。
想通关节后,洛茨没再多关注这?个?显然还在适应员工生活的首富,挪到陆明河面前, 张嘴说话前先瞅了眼他手里?拿的书。
“《资治通鉴》, ”他轻声念出书名,“怎么突然看这?么正常的书了?”
陆明河反问?:“之前不正常吗?”
“对比啦, ”洛茨用肩膀撞了一下陆明河, “我要去买菜,一起?吗?”
他随意地开口邀请, 并?不觉得陆明河会同意。
果?然,陆明河也如?他想的那般摇了摇头。
“不了,”他说,“我在这?儿?看着。”
他指指又重新进入教学状态的三人。
朱云柔和管家好像起?了争执,两人凑得比较近,面红耳赤,朱云柔半张脸上?的刺青都跟活了一样,但管家完全不畏惧(这?老头究竟怕什么),仍然据理力争。
站在争吵两人中间的唐德锦看起?来都懵了,拿着一大把钥匙不知所措,有种脑子离家出走的美感。
洛茨靠坐在窗台上?,和陆明河一起?往那边瞅。
他倒是挺惊奇的,毕竟这?是第一次看到管家真正意义上?的开口吼人,但陆明河好像习以为常,很淡定,甚至有把书打开继续往下看的意思。
“你不去拦一下吗?”洛茨问?。
陆明河:“不用,他们经常这?样。”
洛茨:“哇偶。”
他的感叹可能有些大声了,传到了正在争吵的那边,不知是不是错觉,洛茨总觉得管家的眼角抽了一下。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朱云柔提高嗓音,音色尖细,“他虽然现在刚从智障状态脱离出来,但也不是傻子,你还想自己留着钥匙?想都别?想!”
管家反驳道:“我能想干什么?钥匙我都拿了多少年了,怎么现在就?不能多保存几天?”许是气?急了,他的气?息听着很粗。
钥匙?是用来开抽屉的那一大把吗?
洛茨扭头去看陆明河的脸色,发现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只是静静地瞧着那两人吵,乌黑的眼珠嵌在眼眶中,并?没有倒映出情绪的波澜。
朱云柔冷笑一声:“之前是因为有、有陆明河帮着你,现在呢?罗嘉文我告诉你,别?指望这?些歪门邪道!”
围观吃瓜的洛茨眉心一动:管家叫罗嘉文?
就?是那个?跟搞批发似的咔咔换命的狠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
而管家面对朱云柔意为不明的指责,却没有立即表现出否定的态度,他只是阴沉沉地瞪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牙关咬紧。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隔岸观火的陆明河终于开口了。
“罗嘉文。”他淡淡开口,声音冷静,“把钥匙给他。”
一句话而已,却像是兜头浇下来的冰水,刹那间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压了个?彻底。
朱云柔占了上?风,冷哼一声,管家一言不发,朝着陆明河那边点了下头。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
于是临时形成的教学二人组重新开始面和心不合的合作?,唐德锦发福的脸白得像是刚刚搓好的面团,夹在二人中间,非常虚弱。
洛茨又“哇”了一声,但他没有追问?,只是道:“我一个?小时后回来,你那时候在哪儿?啊?”
“我不走,”陆明河说,“去吧。”
“好哦。”
洛茨再次迈步,肩膀擦过陆明河的胳膊,走去门口。
等他踏出门,彻底暴露在一片明亮的光线下,洛茨暂且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在他的视线里?,如?今城堡的一楼大厅,形成了一副非常奇妙的构图。
朱云柔、管家罗嘉文和新来的员工唐德锦三个人围着前台站立,形成一个?三角形,两位老员工之间隐约有争斗的意思,而唐德锦在其中则显得软弱、无法支撑。
陆明河离这?三人相?当远,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连头都没抬起?来,好像远离了争吵和城堡内隐形权力的争夺,但偏偏正是他,平息了刚才那一场明显不该如?此轻易结束的争执。
洛茨又想起?了管家和陆明河对他身份的解释。
只是个?员工?
看着不像啊。
洛茨没有深思下去,他把这?幅构图拍成照片,记在心里?,转头朝着小镇的方向走去,将城堡留在了身后。
……
洛茨其实还没想好该去哪里?买菜。
他起?得有些晚了,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一般这?种镇子上?会有早市。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住在附近的菜农会推来新鲜的蔬菜,找块空旷的地方就?近交易。
其他时间,居民大多自给自足,他们的家里?都有菜地,不需要大量的交易,就?可以维持家中厨房的补给。
洛茨目前想的是找户人家直接问?他们买。
但他还没考虑好去敲哪户人家的门。
直到他穿过木桥和挂满灯笼的长廊,来到那户在雨天拒绝了他的人家门口。
难以置信,这?户人家居然敞开着门。
来到镇子上?这?么多天,洛茨不是没有再关注过这?户人家的状态。
毕竟那天隔着门传来的抗拒不像闹着玩,洛茨不生气?,他只是想知道那些抗拒的背后藏着什么。
但很可惜的是不是这?户人家的门从来没有开过,直到今天。
【你说他们家有菜地吗?】洛茨一边问?系统,一边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里?走去。
系统是飞的,比洛茨快,早在洛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它就?已经窜过去,从门口往里?瞅了一眼。
【有菜地,】它认真汇报,【小葱、韭菜、西红柿……】
洛茨听着它说话,动作?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右手握拳,敲在门板破旧的年画上?。
“有人吗?”他大声喊道,抬腿跨过门槛。
“有,干什么?”院子里?有人回话。
拖拽的脚步声从天井传来,隔着拐角的过道和堆积起?来的柴火,洛茨看不见人,于是他又往里?走了几步。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钟叔?”
每天早上?挑着摊在小镇上?来回走着卖馄饨的摊主,穿着件破烂发黄的褂子,趟着拖鞋站在院子里?,他好像也很惊讶来者是洛茨。
“来这?儿?干什么?”钟叔拧着眉毛问?道。
“我,我想买点儿?菜什么的。”洛茨清清嗓子,“钟叔,你住在这?儿?吗?还有别?人吗?”
“我和我老伴住这?里?,”钟叔说,“买菜干什么?”
“买菜做饭啊,”洛茨理所当然地说,“我手里?钱不多,总是买饭吃太?浪费了。”
钟叔:“……”
被来回奔波的生活和阳光锤炼得黢黑的面孔,相?对更能隐藏情绪,加之洛茨站得远些,因此相?当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到了钟叔脸上?一闪而过的困惑。
“自家种的菜。比市场上?贵一点儿?,”钟叔慢慢地说,“你要买的话过来看看。”
洛茨:“贵点就?贵点,没事。”
说着。他就?跟着钟叔往菜园子的方向走。
“小葱和西红柿都来点儿?,”洛茨站在篱笆外,指着里?面说,“叔,你有蒜吗?我想买点儿?蒜。”
“蒜有,在屋里?,我一会儿?去拿,不过不多。”
钟叔说着,直接迈过篱笆,走进地里?。
洛茨站在外面,打开钱包。
他听着菜园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抽出一张从陆明河那儿?拿来的钞票。
等钟叔握着一把小葱直起?腰来,就?听到洛茨漫不经心地问?道:“叔,你老伴呢?在屋里?吗?”
钟叔沉沉地“嗯”了一声:“她腰不好。”
绝大多数靠地吃饭的庄稼人老了以后身上?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粗大的关节和佝偻的脊背都在说明他们能吃上?这?份饭不容易。
“我奶奶也是,”洛茨虚空造亲戚,“她每到下雨天都疼得难受,脾气?也不好,喜欢骂人,人家问?多了就?叫人家滚。”
话说到这?份上?,钟叔想装听不懂也不行?了。
他最后从只有人膝盖那么高的番茄苗上?扯下两枚果?子,迈过栏杆回到砖地上?,蹭掉从地里?带回来的泥巴,脸色沉重得好像洛茨要提刀砍他全家似的。
“她下雨天脑子不太?好使,你别?见怪,”钟叔那双粗糙的大手可以放下三个?饱满的柿子,他把柿子和小葱都放在洛茨带来的塑料袋里?,“那天我在屋里?,没听见外面的动静,等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洛茨面无表情地盯着钟叔弯腰时的脊背,轻声道:“我不怪她,本来就?是求人帮忙的事,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我来镇子上??”
“她没不想让你来,她就?是疯了,脑子不好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钟叔解释,语气?好像是在愧疚,“我当时该出门把你追上?的。”
然而洛茨却摇摇头。
“你不是这?么想的,钟叔,”他说,“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吗?”
“……”
钟叔的动作?顿了一下,面色倏地变得僵硬,像一块儿?被人胡乱凿刻而成的花岗岩雕像,粗糙又怪异。
“你说造孽,”洛茨重复起?从那天开始就?一直记在心里?的话,“什么造孽?是我造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造孽?”
第070章 古堡主人
“……”
钟叔默然无语。
他的手上沾了些从地?里带出来的泥巴, 被太阳一晒,干成了土块。他在洛茨面前一个劲地?搓着手指,土块便在他的手掌中间碎成粉末, 撒在地?上。
他身上也带着许多土, 经年劳作已经将土地?印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脊背是外面起伏的山丘,皮肤则是山丘底下那些被晒得干燥的土壤。
洛茨在他对?面, 细细地?打量着他,看不?出钟叔身上有过和旅馆做交易的模样。
“是不?能说吗?”洛茨没?有穷追不?舍,颇为?宽容地?问道。
“……”钟叔摇摇头,冒了叹口气, 抬起头来, 短暂地?瞥了洛茨一眼后,转过身,示意去屋里聊。
洛茨没?有犹豫, 扎好袋子?,抬腿就迈进?了屋。
屋子?里很阴凉, 地?板是水泥糊成的,人在上面走, 脚步将它磨得又黑又亮。
洛茨跟在钟叔身后,进?屋后先看到的就是几块用木板拼成的写着各类诗句的简易屏风,字迹自有一番风骨在, 不?像是寻常人写的出来的。
“你一直不?问,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进?屋后,钟叔好像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 语气步伐都轻松了许多。
他径直走到茶几旁坐下, 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水,喝完以后抬头看着洛茨。
洛茨也坐下, 钟叔给?他倒茶,是很差的茶梗,能泡出点颜色来,茶香几乎没?有。
“谢谢叔。”
洛茨礼貌地?捧起杯子?喝了一口,他不?是很在意这?些。
喝完之后,他将茶杯放回?桌子?上,左右看了看。
“叔,你老伴呢?”洛茨问。他没?听到周围有其他人的声音。
“不?知道,可能出去了,”钟叔随口说,“我看不?住她。”
洛茨“哦”了一声,继续喝水。
天气真的很热,从城堡走到镇子?上很费力气,加上原主体弱,洛茨很需要补充些水分。
而就在他喝水的时?候,钟叔兀自坐在旁边沉思什么。
洛茨看得出来他在斟酌,在犹豫,或许当时?蹲在路边的钟叔只是一时?间的善心发作,加上说些意味不?明的话并不?会带来麻烦,钟叔说得毫无负担。
但这?么多些天,洛茨都没?有找上门,钟叔本来做好的心理准备可能又消失了,今天骤然来访,他得好好考虑一下,才?能把洛茨真正想知道那些信息告诉他。
洛茨需要做的,就是静静地?坐在这?儿施加压力,顺便等待。
好在他没?有等很久。
等茶水喝完,洛茨把杯子?放回?桌子?上,钟叔像醒过神来一样咳嗽一声,一边找茶壶接着倒水,一边低沉着嗓音,慢慢问:“你现?在在那儿住下了?”
他没?明说,但洛茨知道他指的是旅馆。
“住下了,”他道,“房费挺便宜的,我无家?可归,能在哪儿多留一会儿都好。”
钟叔垂下头,“嗯”了一声,权当是对?洛茨一番话的认可。
他年轻的时?候也四处闯荡过,知道那种不?知道下一秒去什么地?方的感觉多有难受。
“那你在那儿住着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
“不?对?劲?”洛茨重复,“具体是什么?老鼠?”
“跟那玩意儿有啥关系,”钟叔搓搓膝盖,像是在咂摸该怎么说,“就是,在那儿的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洛茨想起朱云柔、管家?、陆明河。
他犹豫片刻,对?口不?对?心地?开口:“他们还行吧……”
此?言一出,一直盯着茶几面的钟叔,终于掀起眼皮,一动不?动地?瞅着洛茨。
洛茨被他盯得心里发慌,疑心自己的谎言被识破了。
毕竟从世俗角度来讲,他住的那家?旅馆真的就没?有正常人。
或者正常死人。
“其实——”其实他们人还行。
正当洛斯想尝试着替自己未来的几位同住人辩解一下的时?候,钟叔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心口不?一。
“——他们没?要和你做交易吗?”
洛茨愣了一下,没?想到谈话这?么快就开门见山:“什么?”
“他们没?问你想要什么,然后跟你换吗?”
钟叔说得很不?耐烦,眉眼之间就是对?自己讲述内容的抗拒和厌恶。
“你换了?”洛茨问。
“我没?换。”钟叔道。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在空中用力划出一条斜线,好像是全身上下都在否认这?个说法?,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钟叔会知道旅馆的事情。
管家?不?是草率的人,陆明河更不?是,他们不?可能随便跟一个镇子?上的普通人讲这?些。
洛茨看着钟叔气喘不?已的胸膛,看着那些枯瘦的骨头在皮肤之间争动起伏。
钟叔自己气了一会儿,倒了杯水喝下去以后慢慢消了气,身上那种愤懑苦闷的感觉也消下去不?少。
“我没?换,”他再次重复之前的话,语气平静了许多,“我没?想换,是她想换来着。”
洛茨轻声问:“谁?”
钟叔抬眼看了眼里屋,那里被一片布帘子遮挡着。
“我媳妇。”
钟叔的老伴想换?
这?倒是洛茨没?想到的。
“那她想换什么?”洛茨问。
话题到这?里,已经不?可能随便中止了。
钟叔迈过了最难的那一坎,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比之前踏实轻松。
“我儿,”他给?自己的茶杯里满上水,语气沉沉,“有一年,镇子?上发大水,各条河道都满了,我俩有个孩子?,六七岁,正是好动的时?候。”
“我和她都有活要干,平时?都是嘱咐孩子?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但那天邻居家?孩子?敲我们家?窗户,把他带了出去,俩人一起去河道里游泳,不?知怎么着,人家?孩子?爬上来了,我家?孩子?沉下去了。”
许是过了许久的缘故,钟叔在讲述的时?候,语气里已不?见了曾经的悲痛难过,字字平铺直叙,讲自己孩子?的事,像是在说别人家?的故事。
而正是这?样平淡的语气,让洛茨的心沉了下去。
这?是死心了,认命了。
亲生血肉早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得挣扎蹉跎多少次,才?能认命?
“按理说不?应该,水边长大的孩子?,怎么能被水淹死?”钟叔自言自语地?笑了一下,“但也没?别的说法?了,孩子?他娘又哭又闹,可闹又怎么样?人死不?能复生,我劝了,她不?听,越闹越大,后面就半疯了。”
“……之后呢?”洛茨问。
“之后?”钟叔苦笑一声,“之后就那样,家?里总得有干活的,我把她锁在家?里,中午晚上各回?来一趟,给?她吃饭,结果有天没?看住,她自己跑出去了。”
房子?不?知怎么建的,这?么热的夏天,屋里一点儿温度都没?有,凉嗖嗖的,还很阴。
洛茨坐在钟叔的斜对?角,看着他垂着头,一句话分三次说完,说得很艰难,好像确实回?到了那段难以捱过的岁月中。
钟叔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是从口中吐出的吐息:“……她跑到河边去了。”
“去河边做什么?”
“捞尸体,”钟叔道,“水流太大了。人一旦上不?来,鬼知道会冲到什么地?方去,但她当时?不?清醒了,只觉得自己孩子?还在底下,非要往那儿跳,等我知道的时?候,以为?她也淹死了。
“结果谁知道我刚跑到河边,就看到她光着脚,急慌慌地?从旅馆那边跑过来,要往家?里窜。我跟上她,问她要干什么,她也不?肯说。等我要锁门,她才?急了,一个劲地?说要把孩子?换回?来。”
“……”洛茨看着再度陷入沉默的钟叔,缓缓开口,语气冷静,“但你没?让她去。”
闻言,钟叔笑了一下,表情很讽刺。
“我怎么可能让她去?谁知道是真是假,”他说,“但她闹哭天抢地?,眼看着就要上吊了,我没?办法?,就跟她去了一趟。那老头就站在门口,见我来了也不?意外,从头到尾跟我说了一遍。”
陆明河说过,只有欲望格外渴切的人才?能进?入旅馆,钟叔妻子?为?着儿子?的死都半疯了,毕竟是其中的佼佼者,加之离得近,所以进?去不?是什么问题。
而老头,指的应该就是管家?。钟叔儿子?死的时?候应该是几十年前,那时?候管家?就是个老头了。
嘿嘿。洛茨就知道不?止自己一个人在背地?里这?么叫他。
但面上,洛茨还是一如往常的谨慎,并不?曾表露出丝毫。
他小心问:“所以最后交易没?做成吗?”
钟叔摇摇头:“他那个数一出来,把我吓了个半死,哪里敢同意,直接就把她拽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会同意,”洛茨勉强笑了一下,想起密密麻麻的抽屉盒,刚离开不?久的陈初诚,“能把已经死去的人再换回?来,多少人想都不?敢想……”
听到他这?么说,钟叔抬起头来。
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他屈起指头,用力地?敲打桌面,扯着嗓子?说:“孩子?!其他事我不?明白,但生死有命,我还是知道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换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钟叔的语气相当恳切认真,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洛茨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您说得对?。”
见他认可了自己的理论,钟叔满意了,他重新垂下头,好像刚才?那力量的爆发只是虚幻的一瞬。
但洛茨还没?有满意。
他继续问:“那叔你还知道什么吗?”
“你什么意思?”
“就比如这?家?旅馆之前在哪儿,或者旅馆老板是谁,怎么怎么样的。”洛茨试着举例。
“旅馆之前就不?在这?儿吗?”钟叔很奇怪地?说,“一直是在这?个地?方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洛茨解释,“这?家?旅馆以前不?是在这?座城堡里的,应该是在别的建筑中。”
“我知道啊。”钟叔理所当然地?说。
“以前是个破木头房子?来着,以为?没?人住,被开发商推了,结果城堡刚建好,大老板就在里面上吊,然后就又空下来了。”
“……”
洛茨低垂的目光猛然抬起,思维怔了一瞬。
他突然明白,如果钟叔说得没?错,那就是……
朱云柔撒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