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容簌衣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颈间微痛的齿痕,才想起这茬。被时微明欺负了不说,正主还污蔑是她干的。

    这事的缘由对熟悉之人都不好讲出口,更何况她和谢行简如今只是萍水相逢之人。

    容簌衣不愿考虑他话中深意,也不想和他说很多,并没回答,只疏离道:“公子若无其他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等等。”

    谢行简见她欲走,终于压抑下浑身冷意,“方才是我失礼,我只是想提醒少侠,记得处理伤痕。”

    语气再次变得温柔,却还是有些沙哑。

    他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琉璃小瓶,走到她面前,“此处伤痕容易引人遐想,况且你是女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早晚各一次,不出两日便能好。”

    容簌衣本来还想推拒,他却不由分说的塞入她手中。

    “莫要再推开,便当是对少侠白日出手的一点谢意了。”

    容簌衣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既然他非要感谢自己,收下之后总没有理由再靠近她,于是礼貌收下:“多谢。”

    谢行简凝视着容簌衣毫不迟疑离开的背影,面色阴晦下来,眼底温柔褪去。

    他一半身子站在阴影之下,一半在皎洁月光之下,久久未动。远远看去,温润如玉的少年,也染上了一层隐晦霜冷。

    *

    翌日,容簌衣早早起床,在院子里练起剑。虽然离开了衍华,但她多年习惯未变,练剑一事,却从未懈怠。剑于她而言,不仅是武器,更是多年坚持的初心。

    她握起冰凉的剑柄,剑尖一动,挥出一式,霎时剑意四溅。

    风动,叶动,露珠滴落,空气中蓍香愈发馥郁。

    经过昨天晚上,她能感觉到自身灵力又提升不少,他第一次主动,竟然让她隐隐感觉体内的灵力充沛到能冲破金丹瓶颈。

    在衍华时,她与时微明接触了半个月,才从金丹初期提升到后期,提升已经堪称神速。但真正难的却是到了境界后期的突破,即便有天赋的修士,从后期突破至下个境界也需要三到五年,修为平庸些便需要几十年,更甚者一生都无法突破。

    可她竟然一晚上就得到了足够突破瓶颈的灵力,待将将剑法与灵力融为一体,便能进入下一个境界——元婴,这是她从前不敢想的事。

    虽然时微明是只口味刁钻、小肚鸡肠、喜怒无常的妖,可某些方面真的强。

    一想到这,容簌衣突然也不是很想计较某妖颠倒黑白之事了。

    面子上吃点亏没什么……毕竟他给的真的多。

    昨晚才有些气馁,不愿想他,今日尝到甜头,又变得神采焕发。

    她摩挲着逐月,运转灵力,继续练下一式,可没练多久,空气中的香味浓郁起来,脑海中骤然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她晃了晃脑袋,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几个画面——

    衍华山上,众弟子提起她时的嘲讽:“衍华哪个弟子不比她有根骨?”

    长老殿前,她跪在地上,众弟子投来鄙夷目光,掌教真人面色铁青的斥责:“逆徒!衍华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论剑台上,云清屿一剑将她击败,眨着双清澈的眼,向摔在地上的她盈盈一笑:“师姐,要不我认输?师姐这般好看,我有些不忍你受伤。”

    白衣仙君捂着胸口,面色冰冷的转身,不愿再看她一眼:“我宁愿从未收你为徒。”

    三千风雪中,桃木剑贯穿她胸口,她倒在地上,身体消散之际,说不出一句话,谢行简轻轻抱起她,冰冷带着血腥味的手指将她的眼阂上。

    ……

    曾经埋在心底最不愿回想的记忆,此刻突然在脑海中炸开,挥之不去,那些鄙夷、嘲讽、失望的话语,一遍遍在耳边重复。

    脑海中有个极为尖利刻薄的声音盖过其他人的声音,愈来愈近:

    “你以为你战胜了么?实际上不过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灰溜溜的下了山!”

    “天下万物,皆为刍狗,你逃又能逃到哪里?”

    “你以为逃离,结局便会改变么?”

    容簌衣头痛欲裂,努力维持意识清明:“不是的……我没有逃!”

    那声音依旧刻薄,放肆的冷笑:“你若未曾逃避,明明心有疑惑,为何不敢问清?为何不敢触碰?说到底,还是个胆小鬼……”

    容簌衣微怔片刻,乍然有剧痛钻入身体,意识几乎要被冲散,冷汗涔涔。

    “我能看到你内心深处的秘密,包括你的弱点。”那声音骤然狞笑着靠近:“你拥有最好的武器,却不会使用,别再挣扎了,让我来替你完成罢……”

    她痛得意识昏暗,眼看便要沉沦深渊——

    却隐约感觉浑身被一片柔软之海承接,空气中的水珠缓缓凝成一瓣冰莲,将她牢牢笼罩在内,令她再度维持了片刻清醒。

    九死一生多次,重生一次,什么痛没经历过,即使还剩最后一丝意识,她亦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驳:

    “我为何不能下山?我为何一定要做衍华大师姐?我以自己的方式修炼有何不对?你们认为对的便一定是对的么?”

    “我重活一世,快意即可,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话落,那狞笑声却愈来愈大,好似想看她的笑话,但她的意念已经彻底坚定,重新凝聚意识,逐月应念而起,冲破桎梏——

    她清醒过来时,望向院中,却见花光柳影,流水潺潺,香气馥郁,一片静好。

    但也有不太对劲的地方。

    她目光微垂,自己腰间轻轻正搭着只骨节分明的手。

    容簌衣看清来人,有些困惑:“你怎会在此?”

    她方才不是在练剑么?他何时出现的?

    时微明:“方才察觉到你身上气息波动,见你差点走火入魔,才出手。”

    原来如此。

    容簌衣扯起唇角,对他主动接触一事极为敏感,见他好不容易关心一次自己,便顺势抱了上去,开始汲取灵力。

    现下他揽着她腰,她手臂环上他颈间,一副亲密依偎的姿态,淡淡暧昧流淌在两人之间。

    时微明将手松开,微微蹙眉,淡漠冷冽:“你已无事,还不松手么。”

    却感觉容簌衣条件反射似的抱紧了他,声音柔软:“方才为何走火入魔,可是有何方妖孽作祟?”

    时微明蹙眉:“我出来时并未察觉异样,或许是你如今将要突破境界,道心不稳,心神不宁所致。”

    时微明感知到她修为突飞猛进,怕她在为自己解了毒之前死了,便冷着脸提醒她道:“你如今身上有我的气息,对修行一事或许有所助益,但对你来说一时之间难以消化,也意味着你会在短时间内突破重重关隘,对修行付出更多精力。”

    说到底,她修为突破这么快,今日差点走火入魔,还是因为他在她身上打下的咒印,因此他多少也有点责任。但他只能做到提醒,能不能撑得过去,还是看她运气。

    容簌衣头一次听到他关心自己,苍白的脸颊染上一抹开心所致的红晕,轻笑着看他。

    她心想,他是不是终于开始习惯了她,不再抵触她。

    时微明见她脸颊羞赧,痴痴望着自己,目光比春风旖旎,心底再次升起异样感。

    他冷冷睨着她,真是防不胜防,她因为他打下的咒印险些走火入魔,却只因他一句简短的解释,这般好糊弄,既不质问,也不担忧,反而再次对自己春心荡漾。

    她果然爱惨了自己。

    剑修女子,真是怪异,且恋爱脑。

    容簌衣现在已经完全不将他拒人千里的冰冷放在眼里,抱的更紧了些,缓缓汲取着灵力,语声温柔而满足,“你能及时出现,我很欢喜。”

    时微明见她迎着自己杀人的目光,还能强颜欢笑的靠近自己,她澄澈的眸子里好似只有他一个人,他突然转开了目光,不想再看她。

    如此恋爱脑,怪不得修为低微。

    容簌衣才刚尝到甜头,便觉周身气息流动,再次站稳时,自己已离他五步之外。

    容簌衣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耳垂,其上蓝色凌波咒印一瞬显现又隐去,她自然知道是什么:“……”

    被强行中断汲取灵力,身体气息不依不舍的被他所在的方向吸引,容簌衣腿脚还有些发软,着实难受,便柔软着声音尝试和他商谈:“可否把咒印解了?我已经找到了解毒之法。”

    时微明眉梢一挑,前几日还说没有头绪,昨日那般处心积虑接近自己之后就找到办法了?定然是诓骗。

    但他不打算拆穿她,只淡漠道:“那最好不过。”

    见她眸光微亮,好似漫天星辰亮起。

    他却勾起唇角,冷声补充:“不过,这咒印,一旦种下,永世不可解。”

    容簌衣垂下眸光,有些失落,他种下如此厉害的咒印,竟然只是为了让自己永世无法靠近他。

    他这般厌恶自己,她还能怎么做呢?她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使用幻心咒呢?

    时微明心想,他虽然厌恶她,却不希望她还没给她解毒便承受不住发动咒印的灵力而死去。

    他掌心一动,深蓝色微光涌动,手上凭空幻化出厚厚一摞书,“你修为低微,若想活命,便多在修为上精进,少动歪心思。”

    “这是流桑仙境上乘心法,你既然能容纳我的灵力,便也能学流桑心决,潜心修习,实力自然会精进飞快。”

    容簌衣微惊,“流桑仙境心法,你怎会有?”

    一只妖,私藏仙境心法?

    时微明眼底轻蔑,“区区心法,又不是什么宝贝。”

    容簌衣转念一想,这只妖活了万年,见识也广,携带两本私货,想来也正常。

    修为精进一事,容簌衣自然不会拒绝,她接近他便是为了灵力。

    正这时,侍女来院子里恭敬通传:“两位修士,城主大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