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钓鱼
    第14章

    岑舒贤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陈清野的眼睛。

    明明别人面前总是一副拽上天的样子,却有一双那么干净的眼睛,黑白分明,睫毛浓而直,重睑却是偏窄的那类,一条淡淡的线划在眼皮上,组合起来就是那种光露眼睛都会让人觉得帅到掉渣的类型。

    陈清野没有躲闪她的视线,只是动一下手。

    “嗯。”

    一句多余的解释和补充都没有。

    很陈清野的回答。

    是甜言蜜语,是想安慰她,还是真心话。

    她分不清。

    只是她突然觉得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无所遁形,狼狈地撇开了脸,小声说:“那你等错人了。”

    陈清野静了一秒:“……为什么?”

    她窒了窒,把所有乱七八糟的心绪压下去。

    “像我这种级别的美女,光等是等不到的。”如果是平常,她会朝陈清野弯弯眼睛,笑着说这些话。但现在她做不到,她低头摸着那只小猫暖手宝,努力放松自己的语气,“你要学会主动一点。”

    “……”

    岑舒贤盯着反光的地砖,上面映出医院天花板上惨白的网格灯。拐角处有人在交谈,低低的抽泣声一下一下地敲着耳膜。

    “要抱一下吗?”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陈清野脸上表情冷冷淡淡的,眸色却显得很温和:“难过、想哭的话,有个拥抱会好一点。”

    太犯规了。

    这种话。

    岑舒贤揪紧手下的暖手宝,她的眼睛酸酸的,可她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想故作轻松地笑笑,也失败了。

    她想起以前听过一句话,说女孩子的泪水珍贵,要是该流的泪流干了,也就不会再为情所扰了。

    “陈清野,你谈恋爱……这么讲究顺序啊。”她轻声说。

    “嗯?”

    “牵完手,下一步就是拥抱吗?”

    “……”

    岑舒贤抬手将落下的发丝撩到耳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她动了动,将头靠在了陈清野的肩膀上:“让我靠一下就好。”

    “……好。”

    两人之间沉寂下来。她静静地靠在陈清野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宽阔而坚实,像是能给人安全感。

    岑舒贤想不起过去的恋爱里是否有过这样安静的时刻。

    也许是没有。他们同她约会,是想看她笑,想听她说话,想跟她亲热,这种动作完全不会被纳入考虑事项里。她也不会在约会时突然网抑云大爆发,想要小鸟依人一下。

    灯管滋滋的电流声,拐角隐约的啜泣声,都渐渐缥缈远去。

    ……

    不知过了多久,岑舒贤感觉有人轻轻地推她的肩膀。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陈清野放大的侧脸。他侧过身垂眸看着她,收回了刚刚推她的那只手。

    长睫毛,高鼻梁,抿紧的唇角,冷光下清晰的颌线。

    靠。

    她半梦半醒,脑海里混混沌沌却浮现出一句话。

    ——跟这种长相的帅哥谈恋爱真爽。

    “岑舒贤。”他叫她名字。

    “嗯。”

    “你外婆醒了。”

    她一下睁大眼睛,看向病房的方向:“……几点了?”

    “一点半。”

    她靠着陈清野睡了两个小时。

    他就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变过。

    岑舒贤恍惚了半秒,抬手去摸陈清野的脸。她的手停留在他的颊侧,像摸小猫脸一样动了动大拇指:“陈清野。”

    他低头和她对视,清黑的瞳映出她的影子。

    “你回去休息吧。”她抿唇朝他笑笑,“外婆醒了,我去看看她情况。我跟她一起睡就行。”

    陈清野的脸冰冰凉凉的,还很滑。

    手感上乘。

    她实现了自己的刚醒时的想法,心满意足地收回手:“你今天还要比赛不是么?休息不好的话,到时候发挥失常怎么办。”

    “行,有事打我电话。”

    陈清野跟着她站起身,两个人的距离又恢复了之前近20cm的身高差。

    “对了。”岑舒贤想起一件事。

    “嗯?”

    “你的微信联系权。”她笑了一下,“解锁了。”

    “……”

    “对了。”陈清野说。

    “嗯?”她歪头。

    陈清野扬了扬下巴,又是那股拽天拽地的傲劲:“我就算今天不睡觉,比赛也能拿第一。”

    -

    陈清野走后,岑舒贤就进了病房。

    查房的护士拿着病历本在问外婆一些事情,于是她在一旁稍等了片刻。

    问话结束后,护士走过来递给岑舒贤一张纸:“这是术前的注意事项,要严格照做。手术的具体细节等白天葛医生来了再跟你聊。”

    岑舒贤礼貌地道谢。

    她走到病床前,将保温杯里的热水倒出来递给外婆,又把暖手宝塞进了外婆的被子里。

    “咳咳……咳咳咳……舒舒。”外婆又是一连串几乎要将肺咳出来的咳嗽,苍老的脸上浮现一股忧愁,“怪外婆拖累你,让你这么晚还呆在医院。你等天亮了是不是还得去上学?”

    岑舒贤说:“今天是周日,不上学,外婆。”

    “哦……咳咳咳,我听你们刚刚说什么……什么手术啊?”

    她的眼睛闪了闪,垂着头替外婆掖好被角:“明天跟你解释,外婆。”

    岑舒贤哄了好一会儿,外婆终于阖起眼皮慢慢睡着了。

    只是睡得也不安稳,她蜷缩在旁边的陪护床上,一整夜的梦里都是外婆的咳嗽声。

    早晨,岑舒贤出去买了早餐。

    外婆吃早饭的时候,她见到了葛医生。葛医生很和蔼,告诉她手术排期很近,下周就能做,总共要安四个支架,两个进口两个国产。

    葛医生让她签了手术知情书,顺口提到了手术的总费用九万多,新农合医保能报销一半。

    岑舒贤在心底默默计算了一下把这些钱还清所需的时间。

    她和隔壁病房共请了一个护工,嘱咐了外婆几句后,便去报社上班了。

    -

    下午六点半,岑舒贤从报社赶回了医院。

    外婆坐在病床上,气色比昨晚看上去好了许多,正笑眯眯地和护工阿姨聊天。

    “哦,你孙女回来了。”护工阿姨眼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门口的岑舒贤,“瞧瞧,长得多俊呢。一百个人里头都难见这么标志的女郎,怪不得命好呢。”

    岑舒贤微微抿了一下唇,但她还是客气地笑了下:“阿姨,今天辛苦了。您去隔壁看看吧,这边我照顾就行。”

    护工阿姨走了。

    岑舒贤走到床头柜前,揭盖看了下暖壶里头,热水还是满满当当的。

    外婆还是一直含笑看着她,像是碰上了什么喜事,布满皱纹的脸颊都比往常红润了一些。

    “舒舒啊。”外婆叫她。

    “嗯,怎么了?”岑舒贤又收起床头柜上的餐具,准备拿去卫生间洗。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岑舒贤的视线凝了凝,她回头看向外婆,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

    外婆充满期待地看着她:“我听小刘说的,他还替你为了我跑前跑后缴费,是嘛?支架手术那么大一笔费用,也是他帮忙垫的吧?”

    “……”岑舒贤吸了一口气,拿起餐具,“我去洗碗。”

    “舒舒……咳咳咳……”外婆又猛烈地咳起来,岑舒贤只好过去轻拍外婆瘦骨嶙峋的脊背。外婆粗糙的手将她的手握住,“舒舒,外婆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把你托付给一个好男人。外貌、家世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是人好,负责任,对你好。”

    “外婆……”她有些心累,“你怎么知道谁是好男人?”

    “他愿意给你垫这么大一笔钱,肯定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这点钱对人家来说根本什么也不算。”

    外婆抓紧她的手:“那你把他带到外婆面前,外婆给你掌掌眼。”

    她忍不住:“你觉得你看人很准吗?那我爸是什么情况?”

    外婆不吭声了,满脸的皱纹都耷拉下来,流露出一种令她心酸的不知所措来。

    病房内,片刻窒息的沉默。

    “舒舒,外婆就是放心不下你啊。”外婆喃喃道。

    “我能把自己照顾好。我又不是东西,需要托付给别人保管。”看外婆还想劝,岑舒贤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赌气道,“我说了,我才不嫁人。”

    “唉,你又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人家真的用心对你的话怎么办呢?”

    岑舒贤抱起餐具,头也不回,不耐烦地丢下一句:“那又怎么样,我就和他分手,不耽误他和别人结婚。”

    -

    外婆住院得匆忙,日用品都还没来得及收拾过来,护工今天虽然简单地添置了一些,但还不全。

    没有洗碗擦,岑舒贤只好站在洗手台前用面巾纸洗碗,手臂摆动得虎虎生风,洗一个碗发泄出了十足的怨气。

    “谁惹你了?”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疏淡,微哑,带着一点儿笑意。

    岑舒贤惊讶地瞪大眼睛,回头果然看见陈清野站在门口。发顶上还有几根湿漉漉的碎发,像是比赛完没多久就匆匆赶回来一样。

    她愕然地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四点比完了,坐飞机很快。”陈清野走过来,替她从手帕纸里抽了一张干的,递给她擦手,又问了一遍,“谁惹你了?”

    她和陈清野的距离倏然拉近了许多。也许是今天刚比过帆船的原因,陈清野身上扑面而来的海盐气息似乎比往常更浓烈了一些。

    “没人惹我。”岑舒贤莫名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找借口搪塞道,“就是有点饿了。”

    陈清野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放了东西,带你去吃饭。”

    -

    两人去了一家米其林一星的闽菜馆。

    岑舒贤难得打破惯例,出现在了晚餐的餐桌上,一是因为中午担心外婆的事胃口不好,二是随口说的那句饿了覆水难收。但她对晚餐的要求还是很挑剔——要少油少酱料,蔬菜要炒得清淡,不吃猪肉不吃羊肉……

    陈清野跟贺樾场外求助半天,才找到一家让岑舒贤满意的饭店。

    饭店是南洋复古风的装修,包厢里只有大圆桌,两人挨着坐在了同一边。

    头两个凉菜上得很快,是雪梨苋菜和油醋汁冰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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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舒贤刚准备动筷的时候,手机突然连续响了三声消息提示音。

    她没理会,过了会儿,第一个热菜上来。

    是一个被竹篮子包裹的瓦罐,服务员报了菜名,是“葱油肉汁碎螺”。

    闽南的一道特色菜,把螺壳手工碾碎了和螺肉一起炒,她舀了一勺,吃起来扎舌头还费嘴。

    这时候,手机又响了四声。

    “有人找你?”服务员在布菜,陈清野淡淡说,没看她这边,像是不太在意。

    “嗯……我看看。”

    让她开了消息提示音的只有寥寥几人,她其实大致猜得到是谁。

    岑舒贤划开手机。

    果不其然,是魏彦峥的消息轰炸。

    【魏彦峥3.3】:姐姐,救命。

    【魏彦峥3.3】:救命救命,姐姐,你在吗?

    【魏彦峥3.3】:我刚刚蹭到别人车了。

    【魏彦峥3.3】:对方好像是一帮混混……现在拉着不让我走。

    【魏彦峥3.3】:怎么办啊,对方都凶神恶煞的。

    岑舒贤简直想翻一个白眼。

    不是,这种事去找魏倧或者找警察不都比找她强吗?

    但她还是努力耐心且简短地回复了。

    很快,魏彦峥又急切地发来几条信息。

    【魏彦峥3.3】:不能告我爸,也不能报警。

    【魏彦峥3.3】:我还没驾照呢,就借朋友车刚开了五百米……

    【魏彦峥3.3】:而且我还和朋友在他家喝了点酒才出来。

    真是和他爸一个德行。

    喝二两酒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魏彦峥3.3】:怎么办啊,他们肯定看准这点才讹我一大笔的……

    岑舒贤吮着唇思索。

    帮魏彦峥处理,也不是不可以,他欠她一个大人情,日后总是要加倍回报给她。

    而那头魏彦峥半天没等到她回复,急得直接拨过来一个微信电话。

    把岑舒贤吓了一跳。

    陈清野的视线也朝她投过来,清黑而平静,没有一点怀疑或不满:“怎么了?”

    “朋友有点急事。”她握着手机,僵硬地笑笑,“我出去接个电话。”

    岑舒贤走到走廊拐角,把电话回拨给魏彦峥,大致了解了一下事情经过和发生地点。

    位置差不多。

    她回忆着自己的前前前前男友,忘记具体几个前了,总之是她高中时谈的一位校霸大哥。两人一吵架就惊天动地,她仗着漂亮,是唯一一个敢跟大哥对着呛的人,两人闹分手的时候还差点在KTV门口打起来。

    但年少的爱恨来也快去也快,后来一笑泯恩仇,校霸潇洒辍学去,据说成了街区一霸。

    总之到现在,让对方卖她个面子,那些小混混再卖大哥一个面子,应该也不难。

    打定主意之后,岑舒贤一边发消息,一边往回走。到了包厢门口,却踌躇地站住打起来腹稿。

    陈清野,我有点急事,不能跟你吃饭了……

    但他专程为了她赶回芝城,这样似乎又有些不够婉转。

    前前前前男友这时回了信。

    【韦浩林7.29】:哟,岑大漂亮,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韦浩林7.29】:请前男友救现男友是什么路数?

    岑舒贤没回,她正盯着包厢里的陈清野。

    陈清野还没注意到她站在那儿。

    洁白剔透的灯光下,他微垂着头,黑发上有一圈光晕。面前的白瓷盘里,舀出来的炒碎螺像一个小沙堆。陈清野就捏着筷子,把螺肉一个一个从那堆碎螺里挑出来,夹进她位置上的小碗里。

    岑舒贤突然觉得头痛欲裂。

    她倚靠在门框上,闭了下眼睛,一口气地说:“陈清野……那个,我有点事,呃……我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你要不叫贺樾来陪你吃?对不起,我下次一定跟你吃饭……我得先走了。”

    说完,她也没敢看陈清野回头的眼神,转身落荒而逃了。

    -

    岑舒贤走出饭店,韦浩林的电话正好就打过来。

    一阵寒风迎面吹过来,给她吹了个哆嗦。她走到避风的角落,接起电话:“喂?”

    “哈,别来无恙啊,前女友。”韦浩林幸灾乐祸地大笑,“你眼光也不咋样啊,现男友帮你摆不平,还得找前男友呗。”

    “……你能不能处理?”

    “能啊,怎么不能。在普店区混的,哪个不得叫我声大哥。”

    “我大概二十分钟后过去。”

    “能帮归能帮,但我不白帮。”

    岑舒贤心平气和地说:“我现在有男朋友。”

    “是啊,他不肯帮你救你的小白脸呗,只能靠我这个前男友出马了。”韦浩林嗤之以鼻,“谁不知道你不吃回头草啊。我也懒得为难你,给我个面子,晚上陪我跟哥们吃顿饭就行。”

    岑舒贤刚要开口答应。

    手机突然一下子从后面被抽走。

    她愕然地回头。

    陈清野站得比她高一个台阶,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像一座黑沉沉的山压下来。他单手插着兜,一只手拿着她亮屏的手机,眼神冷淡,声音傲慢又挑衅:

    “——她需要给你什么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