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言劝慰,半哄半骗,劝得苏织同意不吃酒。
福金心满意足,为给他们腾出空间说话,借口去厨房盯着,顺路带走了香芸。
苏织也平复心情,询问阿月二人遇到顾祯主仆的详细经过。
原来,顾祯三个在山上拦住阿月二人,教二人好生惊吓,宋狗子说:“还以为是深山里的大家伙下山呢,我倒没什么,阿月唬地差点跳起来。”
阿月拆台:“你胆大,可也别就把防身的棍子扔出去呀。”
他气得脸涨红:“我那是反应灵敏,要真是大家伙,能给咱俩争取逃命呢。”
总之,棍子被富安接住,万幸没伤到人。
富安说,他们小郎君姓陆,叫陆景如,京城人士,久闻淮阳苏温苏学士学识渊博,出门游学,特来拜访。不料在外头遇到土匪劫道,把马车、行李一并抢走,还要杀他们灭口。他们一路逃进山里,兜兜转转在林中迷了路,又跌落山崖,出来后又迷了路,全然不知此处是何地。
阿月说:“我一听,可是赶巧了。他们若是碰到旁人,定不知晓族长太爷的名姓,我却听阿翁提起过。”
她一脸骄傲,邀功:“陆小郎君路上问我呢,我还大大给咱苏家夸奖了一番。”
基本上,她从阿翁处听来的,全都告知了外乡人。
从京城,特地来拜访求学呢,多诚心。必须得把苏家美德宣扬给他。
她带点羞赧:“他们还问我为什么进山。”
她也如实说了缘由,对方颇为感慨,称五娘子心地仁善呢。
宋狗子却从苏织的表情中,品出一丝异常。他罕见的拧眉,直接问:“五娘子,是不是那个什么陆小郎君有问题?”
他突地站起来,带倒凳子,粗声大气:“我去把他们赶走!”
心中懊恼不已,悔不该轻易听信外人言,把他们领进苏家大宅。
阿月神情也忐忑起来,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苏织忙安抚:“倒没大事。不过是,没说实话罢了。”
宋狗子怒,“他们不是来拜访族长老爷的?”
苏织笑了笑,没回答他的问题,反手推了桌上蜜饯碟子给他,示意他吃果子。
看着碟子里摆放精致的杏片,宋狗子咽了咽口水,很想长出息矜持,但抵不过馋虫,迅速捏了块放进嘴里,一边珍惜的品味又酸又甜的滋味,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五娘子放心,我一定去山里,采野蜂蜜给你。”
阿月没他心大。依旧惴惴不安,担心自己闯了祸。
“陆小郎君当真说谎了?他图什么呢?”
苏织也从碟子里捻了块杨梅糖,递给阿月,漫不经心的说:“大概为活命吧。”
此前是她想岔了。
顾祯病得厉害,他身边那个富安却不好相与。前世里,她早早上山,救了尚在昏迷中的顾祯。本以为,这辈子自己不参与,能叫他死在山上。
仔细想来,他们迷路的那处山林,本就距离下山小路不远,稍微用心,就能找到下山路。
前世里,惠宁公主曾以施舍的语气告诉她,朝臣们已议定,顾祯平叛归来后,小皇帝会禅位,顾祯为新君。
她当然没能等到那一天。但想来,以顾祯的心机手段,必然会登基称帝。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真龙天子,有百灵护身,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若是她早一日上山,赶在顾祯昏迷时,不知能不能一刀送他去见真神?
苏织捻捻指尖,有点手痒。
重活一世,虽不知原委,但苏织并不打算委屈自己。上辈子她在家人照拂下,活得肆意,也只进京后才步步为营,处处小心。
这辈子,苏织半点委屈也不打算受。
不知大兄有没有接到消息,如果路程没有耽搁,后日大兄就能到来,届时她要同大兄好生探讨探讨,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神不知鬼不觉,送顾祯主仆三人上路。
要不然,大兄来前,给他下个毒?
想到宅子里没有能善后的人选,苏织在心里否定这个想法。满村都知道三个京城人来了她家,莫名其妙死在这里,不是好主意。
还是得要大兄来。
论坏心眼,大兄最多。
阿月见五娘子神情莫名,心情低落的喃喃:“都怪我,是我给五娘子添麻烦了。”
闻言,苏织噗嗤一笑,摸了摸她小脸:“好孩子,就算没你,恐怕他也能找到我家门上。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话虽如此,心里还是不畅快。想了想,她朝窗外扬声:“去吩咐一声,客院的三位贵客身体有恙,不宜食荤腥,这几日都送白粥。”
顿了顿,又说:“要稀粥。一碗粥里放十粒米,能照出人影那种。”
吩咐完,心中郁气稍解。回过头,就见一双如同小狗般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崇拜的看着自己,倒叫她唬了一跳。
“怎么?”
宋狗子兴奋:“我就知道,五娘子不是一般人。”
他故作神秘:“我懂,我都懂。就是要让他们吃得少,没有力气,才不怕他们捣鬼。”
镇上说书先生讲过,前朝有坏心眼的地主,对家中奴婢非常苛刻,又怕他们合起伙来造反。就想了个馊主意,把家下奴婢分门别类编成几队,轮到谁干活,才给饭吃。不干活的,只有稀粥果腹,为的,就是让他们没力气,不捣鬼。
他原以为,五娘子跟镇上粮铺掌柜家那个女儿似的,鼻孔朝天看不起人,又爱装腔作势,假装自己什么‘贤良淑德’呢。
原来五娘子是真性情呀。
他一拍脑袋。
“你给我起个大名吧。”
苏织和阿月都惊呆了。阿月是没想到宋狗子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苏织则是没料到,起名这个桥段,如此迅猛地到来,令人措手不及。
好像早了点吧?
“今年秋收多打了粮,我阿爹和阿娘商量着,要送我去镇上的私塾学两个大字。他们说我没有大名,怕去了叫人笑话,想去请里正给我起名呢。”
其实,是昨日五娘子送了蜜饯果子,他娘没舍得吃,夜里商量着,叫他爹拿去换了钱,加上今年收成好,本来想再起间屋,留给他三哥成亲用。
三哥不肯,说小弟聪明,不如拿钱,送他去学几个大字,也不必一家睁眼瞎,纳粮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求人帮忙看文书。
这事儿家里还在商量,究竟去不去读书,还不一定呢。
“算辈分,你是阿月的长辈,那也就是我的长辈,给我起名字,正合适嘛。”宋狗子才不理阿月紧拽他袖子的手。
他算盘打的噼啪响。
他不是苏家人。请里正给起大名,少不得要拎十个鸡子儿,一块布头。里正好唠叨,阿爹最怵他,推三阻四不愿去。请五娘子起名,他可以去山里寻野果子,寻野蜂蜜还人情。
山里的野物,里正自家也能去寻,铁定不稀罕。五娘子不一样呀,她城里来,没见过,弄把木耳都稀罕。
苏织呆了呆。
忽然失笑。她这一笑,发自真心,笑达眼底,明眸皓齿。
不理看呆了的宋狗子和阿月。苏织没叫人,起身去多宝格上取来笔墨纸砚,动手研磨,同他说:
“我看你小小年纪,很有些武林中人的英雄豪气。甲骨文里‘武’字由‘止、戈’二字组成,《左传》也有一篇讲‘止戈为武’,不如就叫‘宋止戈’,你看好不好?”
他瞧着雪白纸上三个墨字,虽不认识,但觉得这三字力透纸背、淋漓尽致,说不出的好看,说不出的喜欢。又默念几声‘宋止戈’,连声道好。
“这名字好。谁见我,都得喊哥。”
苏织呆了呆,畅怀大笑。
“戈,是武器的意思。止戈为武,是说不用武力而使对方屈服,才是真正的武功。”看他眼巴巴,似懂非懂的模样,苏织思索,说:“你就当是一种美好祝愿,祝福人世平安,永无战乱。”
他煞有介事点点头,其实心中腹诽:那不如叫平安,简单还好记。
转念一想,平安这个名字太普通,镇上喊两嗓子,从街头到街尾得有十个答应的。
又低声念了几遍新名字。
唔。还得是宋止戈,听起来威武霸气。
他指着桌案上纸张,问:“我能把这张纸带回家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小心翼翼将纸张叠起,妥帖放在胸口位置,珍惜的拍了拍。
看着他珍重万分的模样,苏织心生一念。她询问两人,得知和两人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有三四个,比他们小几岁的也有四五个,但临近几个村落,都没有私塾。想要读书,只能步行一个时辰去镇上。束脩已是不菲,笔墨纸砚更加买不起。
如今村里,只有里正读过几年书,认识字,他的儿孙里头,也只两个上过一年学,其他人,譬如阿月,也不过认识自己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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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宋止戈抱怨:“每次差役老爷们下来发公文,都是大阿翁念给大家。在村里还好,大伙儿有事就问大阿翁,可出了村,就像秋收以后,咱们去镇上交粮,大阿翁他们忙不过来,咱们就得到处求人,生怕有坏心眼的官爷骗咱呢。”
苏织静静听着,没有不耐烦,只是流露出不解。
他说:“明明咱们交了足斤足两,可是文书上就写得少那么一丁点,咱们就还得补交。”
阿月补充说:“咱村算好的。差役们都知道咱村大多数姓苏,不怎么在文书上做手脚。有些村里才叫麻烦,我听阿翁说,曾经有个地方,一家子在纳粮文书上按了手印,没过两天有人来收房子,说他们签了卖房契约,哭天喊地也没处说理。”
“吓,也白搭!”,宋止戈愤恨:“远的不说,就四年前,我家去交粮,咱分明交够了,有个坏羔子非说咱们不足斤,我大哥上去同他讲理,他一拳搓在我哥鼻子上,害我哥挨了一顿狠棍,落下毛病。”
四年前,才五岁的宋狗子,看着家里人欢天喜地去纳粮,哭天喊地抬着大哥回来。他吓得嗷嗷哭,大哥抬眼皮看着他,想说狗子别怕,可一张嘴,就从嘴里吐了血块出来。
李三伯说,大哥的肺被打伤了,腿也给打折了。他们家卖了粮,卖了原本要给大哥娶亲的房,借遍亲戚朋友,养了足足一年半,大哥才能下地走路。
可大哥落下了咳嗽的毛病。腿脚也不好,走路一颠一颠,成了个跛子。
他们家原先过得不错。为给大哥治病,家里精穷。二哥给人当上门女婿,拿的钱给大哥又盖了间屋,可大哥都十九了,迟迟说不上媳妇,他娘想起来就掉泪。
苏织皱眉,“那人是谁?如今还在镇上做事?”
他抹把脸,“老天有眼,那坏羔子去年吃多了酒,赶上发水,跌河里淹死了。”
阿月看看狗子,见他一脸若无其事,眼珠子转了转,低头没说话。
这事儿她知道。
其实自从五娘子的阿翁去做了京官,官府里头知道帽顶村和苏家这层关系,说不上多照顾吧,也不会为难。那个庾吏是外县调来的,他在外县横行霸道惯了,来到本地,就想找人立个威,好收下头孝敬。
狗子大哥也是个愣头青。他要是当场忍了,回来找里正做主,指不定这事儿也就算了,偏他年轻气盛,当场冲撞,那庾吏正愁没人立威,逮着机会,抄起棍子就是一顿打。若不是知情的庾吏来劝,打得还更狠。
起初也没事,三年前苏家青砖大宅在帽顶村立起来,从此以后,那庾吏就被排挤,种种不得志,时常借酒浇愁。
他也不是失足跌脚。
是喝多了酒,偏又站在桥上头看水,被宋狗子和他三哥推下去的。
这俩孩子犯下大事,回来悄悄告诉了大哥,他大哥又告诉他们爹,宋狗子他爹吓坏了,连夜就到她家找阿翁。
阿翁和族老们讨论,最终决定隐瞒下来。阿翁很是感慨,说宋家两口子都老实得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偏能生的很,又生得个顶个机灵。
据宋狗子他爹说,宋三哥先看到仇人站桥上,告诉宋狗子,宋狗子二话不说,趁四下无人,上去就推了对方一把。虽然醉酒,但对方毕竟是个成年人,一时没跌下去不说,还拽住宋狗子衣袖,宋三哥上去掰开他手指,推搡间,那人才落了水。
阿翁评价宋狗子原话:这娃心狠,手毒,是做大事的材料。要放在乱世里,指不定能混出头。可天下承平依旧,还是得好生教导。
她是怎么知道这些事儿的呢?
自然是听墙角,听来的。
说来也怪,阿月素来胆小。她爹去山上打了猎物,回来剥皮她都不敢看,可听说宋狗子害了人命,她压根也没害怕,还是照常和对方混在一处玩耍。平日里吵起架来,推搡两下,也从没让着他。只是夜间想起来白天胜负,想到自己揍了宋狗子三拳头,偶尔也后怕。
第二天看到鼻青脸肿的宋狗子,又觉得他也没什么了不起。阿翁评价再高,还不是要挨揍。
得知对方没得好下场,苏织放心。但她有事不解。
她不通俗物,但也多少知道,帽顶村大多数土地,都在自家名下,若要交税,也该是自家去交,自有管事的打理,怎么倒叫佃农去交呢?
如此,她也问了。
阿月和宋止戈面面相觑。
这道题,他们不会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