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十八年。
宗室子弟顾祯,因一则流言,遭内宦王朝恩针对,不得已,避出京城。王朝恩不肯罢休,遣人追杀,顾祯主仆三人侥幸逃离,逃至帽桐山,被心情不好去山中散心乱走的苏织救下。
顾祯花言巧语,骗过苏织。苏织没有去告诉家中长辈,而是告诫了家宅仆下,悄悄把顾祯留下养病。
顾祯在帽顶村苏家别院养了两个月。期间淮阳苏家长辈数次遣人来接苏织,都被苏织搪塞。直到冬天来临,接近年关需要祭祖,苏织眼见不回不行,这才带着顾祯,回了淮阳苏家。
她和顾祯相处两月,早就对他情根深种。直到此时,顾祯都在假冒“陆景如”的身份。
见到苏温后,他才如实吐露。又巧言令色哄着苏织,称自己也是为她安危着想。此时苏家收留顾祯已成事实,苏温进退两难。
他原本打算,悄悄派人把顾祯送去姚安寻他舅父,自家只将此事按下不提。奈何苏织受顾祯挑拨,闹死闹活,非要留他在淮阳。
无奈,苏温只能把他留在淮阳,借淮阳地偏,人熟,助他隐匿身份,又悄悄与京城和姚安联络。
苏织和顾祯在淮阳相处近三年,虽没有表明心迹,但她心里打定主意,非君不嫁。
承平三十一年,淮阳等四郡大旱。苏家全族一心,协助淮阳共度难关,叫顾祯看到了苏家藏在表面下的潜力。
承平三十二年,淮阳二百里外的同安郡遭遇百年难遇的连绵暴雨,引发洪灾,下游百姓流离失所,当地官员城门紧闭不肯赈灾,灾民一路北上,抵达距离淮阳五十里的亭子岭,被盘踞在当地的土匪裹挟,那土匪头子举旗称王,一路冲淮阳城而来。
苏家原本可以走脱。
但大兄认为,淮阳城里百姓无辜,又有许多沾亲带故,他们一走,留下百姓遭殃。因而说服祖父,全族留守。
之后就是平乱,被朝廷诬陷,打上叛军罪名,大兄一夜白头,祖父怒急,卧床不起,之后也一直缠绵病榻,百病缠身。
如今细想,朝廷之所以指鹿为马,不过是因为他们收留了顾祯,王朝恩一伙借机报复罢了。否则也不会给苏家打上个叛军罪名,却迟迟没来平叛。
当年秋,阿土部趁着秋收,挥军南下。朝廷里头早让王朝恩一伙闹得乌烟瘴气,有能之臣被赶下台,昏庸之辈充斥朝堂军中。他们任命亲信迎敌,接连大败,连丢四镇,阿土部前锋如入无人之境,直逼京城。
皇帝大惊失色,急忙要各地禁军去京城勤王保驾。阿土部倒没有打下江山做中原皇帝的野心,烧杀抢掠后,眼见大军从各地汹涌而来,急忙退兵回草原。
此时原本应该论功行赏。王朝恩却又出幺蛾子。他别出心裁,让出兵的禁军给他送礼,否则就要说他们无诏入京,视同造反。
这下捅了马蜂窝。先有江州郡守,拥立太祖十六世孙,起兵谋反。陆续又有四处禁军,各自拥立藩王,要赶皇帝下台。
顾祯当时已去了姚安,承平三十三年夏,在他舅父支持下,起兵进京,要诛小人,清君侧。苏家本就被打上叛军旗号,早被绑在顾祯战车上,自然也全族发力,支持顾祯。
然后就是一路战,一路泪,一路血。苏家子弟死伤过千,每逢一场大战结束,走在淮阳城,总能听到有人家恸哭。
这场仗,一直打到承平三十五年。顾祯打败所有对手,带兵入京。
“飞玄真君”想要上天降雷劈死顾祯,在大军围堵的城墙上,带着十几名道士,冒雨开坛作法。对于做道士,皇帝是认真研究过的,他身姿矫捷,身法独特,龙走蛇游,脚下却打滑,失足摔下城墙,嘎嘣一下,死了。
倒与他名义上的父亲,坠马而亡的先帝,有着诡异奇妙的重合之处。
皇帝一死,本就没甚劲头的城中禁军,直接打开城门。顾祯入城后,先杀王朝恩,后杀他的同伙,杀得城里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名门贵胄人人自危,平民百姓拍手叫好。
“飞玄真君”膝下一子一女,女儿在顾祯进城前就被吓死了,太子顾炘,体弱多病,到什么程度呢……见风就咳,逢雨昏厥,御医常驻,以药代饭。
顾祯立顾炘为帝,自己当摄政王。其实谁都知道,皇帝连朝都上不了,要么病死,要么被赶下台,早晚是顾祯称帝。
苏织一直都想随军北上,可顾祯和家人都劝她,说行军艰难,战事危险,她留在淮阳最安全。顾祯打了两年半,她耐不住相思,去见过他三次,一次吵的比一次凶。
大军入京后,苏织不顾家人阻拦,匆忙北上入京。起兵前,祖父要求顾祯和她立下婚约,两人乃是未婚夫妻。耽搁三年,顾祯已经二十有二,她也年满十九,本以为战事已定,可以成亲,然而顾祯朝事繁忙,面都见不到几次,更无从备婚。
她在京城里听到传闻,说顾祯想要反悔,不愿迎娶她为正妻,气得她在西华门拦住准备上朝的顾祯,与他大吵一架,去上朝的文武大臣看了个热闹,害得顾祯脸面尽失。
他气急败坏,回头就与惠宁公主嘀咕,说她“既蠢且笨又恶毒”。后来这个评价从公主府传了出去,人人都说她再也不可能嫁给顾祯为正妻。
她那时又悔又怕,想去寻他道歉。
偏赶上永兴军造反,顾祯亲率大军出征,她想在他临行前见上一面,却被他身边人阻止,历来同她不对付的苏鸣之得知后,派人把她带上城头,远远看着他坐于马上,为万民敬仰。
苏鸣之在他身旁,似乎是同他说了自己所在,顾祯回马后望,隔得远,他可能说了句什么,苏织没听清楚。
想来,可能是在骂她。
顾祯走后不久,就听说粮草遭劫,顾祯下令要就地斩杀她二叔苏九善和她二哥苏敏求。刚来京城不久的婶娘听闻消息,昏厥不醒。阿娘和爹爹在淮阳侍奉祖父,亲近得力的族人,有的死在征战路上,有的跟随大军出征了,偌大苏氏,竟无一人可挑大梁。
朝廷里头官员们争吵不休,但很快吵出结论——限期三日,苏家筹粮,送去军前。
苏家筹不出粮,京城,淮阳,凡九族,都下了大狱。押送入狱的路上,她被惠宁公主接走,京城苏氏男女老少百余人,泪眼婆娑,都看着她。
他们没有开口。
但她懂,他们在求救。
本以为自己能在外奔走想办法,却被软禁在公主府,人出不去,消息进不来。她心急如焚,屡次求见公主,都被挡在院外的人堵回去。
她们说,罪臣女眷,也敢妄言面见公主。
她们说,摄政王领兵,大胜。多亏定远侯府及时筹备粮草,运至军中。
她们说,定远侯府嫡孙女梁乐九,与摄政王青梅竹马,情谊甚笃。
她们说,摄政王十五岁那年,就与梁乐九在议亲。
她们说,摄政王出事失踪,梁乐九情深义重,迟迟不肯议亲,一直等候,以至耽误了花期。
她这才恍然。难怪他不肯让她随军北上,入京后迟迟不派人去接,等她自己北上入京又找各种借口不见她。
原来是因为,他早有自己的心上人。
淮阳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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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从头到尾,都是骗局。
他利用自己,利用苏家,然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只可怜自己这匹被利用的蠢驴,赔了性命不提,还要赔上全族。
绝望之际,惠宁公主来见她。她对她说,她已经拿到玉玺盖印,中书门下过签的旨意,只要她喝下这杯酒,这道旨意当即下发,快马至全国。
她看了那道旨意。然后喝下了那杯酒。
再然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去投胎,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一眨眼功夫,再醒来,又回到承平二十八年,没有救下顾祯的那一日。再然后,顾祯莫名其妙闯进别院,她不得已救他,又很想杀他。
…………
苏织很想告诉大兄苏敏时,顾祯是个狼心狗肺的狗崽子,但她不能说。非但不能说,还得编造故事,告诉大兄说:
“大兄,我在京城见过他。他叫顾祯,是宗室子弟。我偷听了他和下人谈话,他们在京城得罪人,闯下大祸,一路逃窜至此,会害我们全家性命。”
苏敏时看着妹妹,她双目通红,隐着痛楚与不甘,语气急切,仿佛破家灭门近在眼前。
他有些不解,阿织在京城长到六七岁,纵然见过顾祯,又怎么会对他有如此大的成见。
苏织掐着指尖,阻止自己不顾一切将前世经历全数吐露的冲动。
苏敏时蹙眉,取出张干净手帕,掰开阿织的手指,轻轻擦拭血丝。血丝擦去,重又冒了出来,如此三次,他皱着眉头,把她嫩白手指包成个粽子。
眼泪如断掉的珠帘,大兄越是低声安慰,她越委屈,这份委屈又无处宣泄,化作眼泪尽数淌下。
“今晚杀了他,趁夜埋进山里,对外就说他去府城寻良医了。”,好半晌,苏织勉强平复,压低嗓音,擤鼻子。
怔怔看着妹妹,苏敏时失笑。他抽出丝帕,递给她,调侃道:“十三弟说的没错,他是真把我家阿织得罪狠了。”
听着他如此亲切称呼,苏织有点绝望,语调颤抖,又急切:“大兄别相信他,他没有说实话,全是谎言。”
苏敏时摇摇头,耐心安抚:“阿织别着急。”,心道,阿织自小没经历过难事,这一遭把她吓坏,也情有可原。
“顾祯已告知我事情原委,他没有欺瞒诓骗。”,涉及皇位之争,被王朝恩陷害追杀,种种详情,顾祯都未曾隐瞒,尽数告知,堪称君子。
经过一番详谈,他对顾祯很是欣赏。
“大兄,他会害我全家性命!”
苏敏时:“……”
不至于。
王朝恩一党在朝中看似呼风唤雨一手遮天,其实朝臣早有不服。各地郡县禁军也都有所不满。多的是人不肯与其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只是碍于其势大,暂且退避三舍、韬光养晦。
顾祯乃是宗室子,经此一事,更入许多忠臣之眼。未来事,暂不好说,但既然他上门求助,于情于理,于道义,都不可将其拒之门外。
心中计较,不好说与妹妹。苏敏时沉吟片刻,道:“在淮阳,咱们苏家倒还能保他性命,只要行事隐瞒,咱们苏家的命,也不是谁想取,就能取走的。”
苏织发急,说话就有些无所顾忌:“他是灾殃子,是祸端,真的会给咱家带来灾祸!”
面色一沉,苏敏时告诫:“无论如何,他是宗室子。你口口声声说他是灾殃祸端,可当真是想要给咱家招祸?”
“大兄……”
看着妹妹哀求的目光,苏敏时沉吟:“等过几日,我送他去淮阳养伤。免得你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