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小花今年十一岁。她在山里长大,从小没有离开过家。吃的最多的,除了阿爹和五叔猎来的肉,就是自家种的米和豆。阿爹偶尔下山,给她带回好看的头绳和红绸布料,叫阿娘给她裁衣裳。
阿娘每次答应的好好地,回头就把布料放起来。背地里同她说:搁山里头穿红衣,现成靶子给狼劈。给你个皮猴子穿绸子,出门就得刮坏。这么些年了,你阿爹眼光从来没长进。辛苦打了猎,卖到外头换钱,次次花光,也不晓得存点,想办法下山买地安家。衣裳料子阿娘给你存着,回头出嫁,到山外头随便穿去。
窦小花外翁家隔了三个山头。她舅在外头犯了事,拖家带口逃进山里时,她娘才七岁。
一辈子愿望,就是离开大山,返回外面生活。
她娘十来岁上,小花她舅壮着胆子去外头趟路,被人认出来,抓大狱,秋后问斩了。外翁听说后病倒在床,连夜把她娘嫁给隔了三座山头的阿爹。
外翁很快病逝,舅妈带着小表妹撑了没一个月,在夜晚卷走家里值钱的东西,偷偷跑了。
她爹就把外婆接回家,养老送终。
阿娘总是说,外头有多好多好,说的小姑心动,不顾家人反对,嫁了外头的人。
小花从小就听阿娘说,长大不要嫁山里头,一定要向小姑学习,嫁给山外头的人。山外头可好,可繁华,可安全。
但窦小花并不像阿娘以为的那样,向往外面的世界。
她也好奇。但也听阿爹和小叔,以及其他人说过很多关于外面的生活。苛捐杂税、天灾人祸,外头的人过得未必有他们好。
不信你看小姑。她倒嫁给了帽顶村的农家子,还不是要阿爹他们时不时下山接济。
对十一岁的窦小花而言,阿爹带回来的山外蔬菜种子,干巴没水分的果子,做成甜咸口味的面果子,比穿好衣裳、嫁人,更有趣。
至于将来嫁给谁,她也想好了。
外翁一家没了,几年后,从远处搬来的钱猎户家占了山头。小叔和钱猎户关系好,说他人高马大、膘肥体壮,打猎一把好手,家里婆娘也会过日子,整治田地很有一套。
钱猎户有俩儿子,比她大几岁。山里不太乱的年景里,小花和他们偶尔也能玩到一处,长大了,山里常有乱人,她爹不叫她离家太远,才好几年没见过。
但听小叔说,这俩孩子都长得高大,也都继承了他们阿爹的手艺。
小花觉得,她在这俩中间选一个,就很好。
有肉吃,离家近。
可她娘却想叫她嫁给小姑家的表哥或者表弟。她娘跟阿爹说,他姑家五个儿,老大和小花年岁上差太远,身体又不好,但不是还有老三老四和老五嘛。你总说老四不学好,那就让小花嫁给老三,或者老五。
她爹收拾行囊,把风干鹿肉、风干兔子肉往筐里头塞,就不说话。
小花不大想嫁给三表哥或者狗子。她想等阿爹从外头回来,再跟阿爹说。
可这次阿爹去了很久,久到家里人都开始担忧。
突然有一天,阿爹带着很多人回来,急火火催他们收拾东西,说都安排好,要下山安家落户去。又喜滋滋同她说:
“好闺女,阿爹给你找了个大户人家!那家人家境殷实,心地善良,不嫌弃咱们的出身。你又从小跟着爹学箭,正好跟着教他。”
不等阿娘问,他又乐滋滋:“你俩一处长大的情分,等你长大,就什么都有了!”
说完,阿爹就急匆匆又去叔伯家商量事情。
小花和阿娘一头懵,阿娘忧心忡忡,收拾好东西想要问问阿爹,他却忙得很,压根顾不上。
阿娘问那些跟阿爹来的人,他们说:“主子是淮阳苏家。您只管放心,咱家不兴作践人,您家小娘子有福气了。”
再想问多得,一个个闭口鹌鹑似地。
这些人帮着他们,山里走了好几天,终于来到帽顶村,小姑抱着阿娘哭个没完。接着就有人带他们去了新的房子,带他们看地,看家具,又要按手印,又要收拾行李。
没等小花适应山下生活,阿爹就带她来到一座她从没见过,宏辉大气的青砖宅里。
在门房,阿爹把她交到一个叫福银,全身香香,皮肤雪白,长得仙女似的姐姐手里,嘱咐她要听话,要乖。
福银姐姐就笑着说:“大舅别担心,咱们接了老太爷的信,正要回返淮阳呢。主子说了,您只管收拾好家里,过几天也去淮阳,见面的时候多了。”
在阿爹欣慰又依依不舍的注视下,小花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福银姐姐走进宅子里。
有个小丫鬟跑得飞快,来喊:“姐姐,快些,马车都准备好了。”
福银“哎”地应了声,拽着她,往侧门一长溜马车去。
小花着急,问:“咱们不住这里吗?”
福银笑:“这儿是别院,咱家在淮阳城呢。主子特地吩咐,你跟着我们,一块回去。”
见她人小,怕她胆怯,上了马车还安慰她:“你别怕,主子说了,你跟我们不一样,叫我们好好待你。”
小花心里想,我是不一样呀……我是要嫁给你们主子的呀……可哪个是你们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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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叫我见一见吧……
这样想,她也就这样问了。
福银笑她,掀开帘子,探头去前面的马车看了一眼,指给她:“喏,前头第三辆马车,主子今儿穿得天水一色蓝。”
小花昏头昏脑,耳边马嘶人叫,也听不清她的第几辆马车,放眼打量,看到个穿蓝衣,身姿高挑的小郎君正被人扶上车,郎君上车前一回头,小花看清了他的容貌。
瘦弱了些,但生得当真好看。像从前阿爹讲过的,窦家先祖,剑眉星目。
福银说:“隔太远,你肯定看不清。等到家,主子忙完肯定见你。”
小花摇了摇头,没告诉她,自己目力极好,隔百米可见树上黄莺。阿翁生前无数次遗憾叹息,只恨她不是男儿。
苏织身边有福金和春檀伺候,福银接了照顾小花的活,香芸只得去和小丫鬟们挤一车。她抱着个大包袱,站在车轮旁,伸长脖子往前面张望,本是想瞧一瞧五娘子有没有上车,却看到客院那位陆郎君。
陆郎君正回头看,和她对视,还颇客气的点了点头。香芸顿时红了脸。
撇过头,又恋恋不舍的借着包袱遮掩,偷偷看他上车。
“陆郎君今天穿得蓝衣呢,少见他穿这么鲜亮,但真正衬他。”,小丫鬟们难得有机会见外男,又是讨论度极高的陆郎君,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他就是陆郎君呀?长得真好看。”,这是没见过他的小丫鬟,抻着脖子还往前面看。
“哎哟,咱们五娘子今儿也穿蓝。”,小巧皱了皱眉,心说五娘子看到该气坏了。
早起五娘子就说,她晒黑了,穿这件天水一色蓝缎裙,显得更黑。福金姐姐说二主母托人打苏州购入这块衣料,请千针坊裁缝制衣,特意送来。这趟回老宅,穿上正好给二主母瞧瞧。
连哄带骗,又不顾五娘子反对,给涂了厚厚玉兰膏,脸摸白白的,嘴涂红红的。春檀姐姐还笑她,怕不是五娘子晒黑,福金姐姐怕回家不好交代,被二主母扣月钱。
此中细节,初来乍到,又昏头涨脑的窦小花,全不知情。她坐着马车晃荡一路,脑子里头盘旋着阿爹的叮嘱:好好教,把阿爹教给你的看家本领都教给他。他好,你才好。从今往后,把他当阿爹阿娘一样尊重。
嗯……
是得好好教。
郎君虽好,太瘦弱,有些病气……
至于阿爹说的尊重……她懂。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嘛……
先给他尊重。若他识得好歹,就再尊重些。若不识好歹,一顿老拳,自然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