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日一早,顾祯于半梦半醒中听外面响动,睁开眼,正撞上方平蹑手蹑脚端着托盘进来。
四目相对,方平绽出笑:“十三哥醒啦。”他把托盘放于桌上,转身端进来热水。
顾祯起身,净面洁齿,穿榻上放着叠好的衣服,月白宽袖广身丝锦袍,发束玉冠。方平帮他插好玉冠,后退两步仔细端详,满意道:
“崔主母的眼光果然不错,这身新裳正合今日节庆。”说着话,他拿起枝红梅要簪,被顾祯制止。
扫一眼桌面,见是两碗盖盅,几个荷包,他问:“是什么?”
“城内两家寺院送来的腊八粥,几家药铺送的腊药。”方平揭开盖盅,探头看,“胡桃,松子,栗子,没啥讲究。”
京城的寺庙每年腊八也都赠粥给施主,用料差不多。
顾祯嗅了嗅荷包,嗅出了虎头丹、八神屠苏的味道。味道熟悉直冲鼻腔,倒叫他一时恍惚,想起京中每年腊八,宫中总会赐下御药局合的腊药,母亲会郑重系在他衣襟上,嘱咐他莫要丢失,以求身体康健,安然无忧。
房门被轻轻敲响,李保问:“郎君?”
方平叫进,李保端着托盘,脸上难得笑吟吟,“厨房送来新熬的腊八粥,郎君尝尝?”
看到桌上汤盅,扫一眼就知来自哪里,笑说:“万乐寺和崇理寺每年配方都那几样,图个吉利罢。”端下粥来,他说道:“大厨房从昨儿白日就开始熬,郎君尝尝味道。”
方平辨认,除了常见几样,还有枣子、果仁、豇豆、绿豆等,他也尝了一碗,品出小米、黄米、江米和粳米,但有一样甜甜的,怎么也吃不出是什么。
不免好奇发问。
李保说:“是桃干。”每家腊八粥的配料有所不同,苏家的粥里头放桃干,不算独家秘方,但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做到。
夏天鲜桃易得,想要储存到冬日,可不容易。
他今日难得话多:“郎君这身衣裳好看,正衬郎君。家里人多,午后开宴,一直热闹到晚间。二主母方才托人来说,今日人多事杂,敏嘉敏言二位郎君也不得闲,若您嫌聒噪,又不愿在客院无聊,不如去老太爷书房。”
整个苏家,也只那里算片清净地。
方平问:“怎是午后开宴?”
寻常腊八家宴,要么中午,要么晚上,哪有午后开宴,一直吃到晚上的?
“族里人都回来了。”他喜气洋洋,“郎君他们上午要主事交际,午后才有空开席,招待族人。等到晚间,还要祭祖,忙得很。”
左邻右舍、来往人家,要互赠腊八粥,迎来送往,不是轻快活。午后开宴,族人一茬茬来,一茬茬去,总要忙到深夜才得休息。
敏嘉敏言二位郎君日渐长大,常被抓壮丁去帮忙。
“这么说,五娘子也要去帮忙?”放下汤匙,端茶漱口。
李保笑着摇头:“五娘子万不肯去。每年这时候,一早就躲了。我猜,要么去了花房,要么去了万乐寺。要等到晚间祭祖,才回来呢。”
借着给老太爷祈福的名义,躲懒。
苏织果然正在去万乐寺的马车上。
一大早,街面游人如织。市井迎傩,击鼓鸣锣,热闹非凡。小花从未见过这等热闹场景,撩开车帘,顺着傩戏队伍,眼睛眨都不眨。
马车被挤着,慢慢往前挪动。
苏织说:“他们要一直闹到除夕,每年都给家里下帖子,家里得接三五拨呢,你想看,到时看个够。”
小花这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姐姐不是说,每年族人回来,你又破财又发财,今日不在,怎么收礼?”
“今日可收不了礼。”福银笑着,递上银叉,供她们吃剥好的南柚。
这柚子与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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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见的香柚不同,味道酸甜可口,汁水丰沛,是榕城特意送来的。
“咱们五娘子啊,算盘打得精……”她揶揄,“祭祖哪有功夫。正经收礼,得到除夕日,人都来拜,红包礼盒一个接一个,压得我们手臂疼几天。”
“咳咳,”苏织尴尬,“那我的红包,不也流水般送出。”想到就心疼,年年入账,年年出账,总是入不敷出。大家送礼,多是特产土仪,或有奇珍异宝也不能卖。
她身为长辈,红包里正经要包压岁钱,那可是真金白银。
万乐寺,背靠城西一座小山头,山不陡峭也不高大,人行半刻钟,就能登顶。寺庙几代经营,春可赏花,秋有红叶,山景颇好。因地势便利,香火鼎盛。苏家在寺里不少布施,苏织自然是贵客。
她马车到山门前,知客僧一眼看见,当即迎来,双手合十念佛:“一年不见,五娘子又长高了。”
苏织咦了一声,“法慧大和尚?你怎么跑出来当知客了?”
没料到她消息如此不灵通,倒问得法慧一怔。
因今日人多,福银、春檀、香芸三个大丫鬟和几个小丫鬟都跟来。春檀见状上前一步,附耳道:“忘和您提了,五个月前品泉大师圆寂,万乐寺如今的方丈是法守大师。”
苏织了然。
那就难怪了。
法守和法慧是同门师兄弟,但两人从来不合,多次辨经,不分胜负。法守小心眼儿的很,如今他当上方丈,可不就把师弟撵出来当知客僧了。
她啧啧,只是吃相也太难看些。好歹是同门师兄弟,佛理精通,当知客大材小用。
“大和尚法义奥妙,何不去他处另谋出路,平白在此受折辱。”苏织并不信奉佛法,法慧是她认识的,难得不讨人厌的和尚。
法慧笑笑,神情并无愤懑。他神色平和:“师父说,我的缘分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