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絤镇可曾见过任何一个人、一件事提到过线偶戏?”于虹慧问。
这么特殊、足够养育许多人、能够长久保持活力的技艺,在絤镇没有一点显现或是残影——除了眼前这几尊深藏暗室、精致得不似凡物的木偶。
良玹摇头,瞥了一眼宁息,他依旧没有什么波澜,透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晃动的烛火微光中,他略显苍白的脸半明半昧,神秘诡谲。
“实不相瞒,我家历代都是做悬丝傀儡这行的。为了保证兴盛和不断的创新,同辈的兄弟姐妹们自幼学习技法后各奔东西,谁能闯出名堂来,谁就能继承家业。”
良玹道:“所以你是打算精进自己的技艺?可看样子絤镇的线偶戏已经失传了数百年,还没有记载,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十五岁那年,我在家中书楼发现了一卷旧帛书,是我不知道多少代祖上的手记,其中记录了那些年风光无两的线偶戏和一些……往事。”
与其他傀儡戏不同,絤镇的偶戏是融合了机关术的,木偶内部结构是独门秘诀,但观其表演就能想象出是相当精妙绝伦的。
于虹慧对着暗格中的人偶,指给良玹和宁息看,“他们的木偶,眼部和嘴部都是独立的,能随着偶师的操纵,做出许多十分生动的表情。而各个关节处的机关,也同样可以控制区分出细微弧度。得当的肢体动作,配合细致入微的表情。让线偶戏的表演,活灵活现,宛若真人。这在如今的傀儡戏行业里,都是极其超前的。”
更别说在几百年前了。
所以当时她的祖上来到絤镇观摩过线偶戏后,立刻沉醉其中,激动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极尽世间赞美之词记录了当时的表演现场,以及心得和感悟。
于虹慧描述时,目中展现了同样的狂热和向往。
良玹看在眼里,心下也大概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大胆。
某种程度上,血脉的影响也是很强大的。
“当时祖上被深深吸引,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拜师学习线偶戏。哪怕是放弃家传技艺,放弃家业的争夺。可是,意外发生了……”于虹慧吞咽一下,眼风瞟过四周,似乎光是提到书中的内容,就会让她紧张不安。
“那时祖上还有一场与人约定好的表演,本着诚信原则,就先离开了絤镇,回到班中完成表演。等到安排好一切,再次来到絤镇时,她发现……”于虹慧声音艰涩,“线偶戏消失了。”
风声似乎变大了些,在屋外回还,破旧的窗棂哗哗作响。
良玹皱眉,看着几尊人偶安静地或站或坐,似哭似笑。
“几乎是完完全全的消失。这座大宅院曾经是线偶戏的本家,曾经时常访客盈门,热闹非凡。里边住着大小班底、制偶师傅、还有众多学徒。但是那些人和物全都无一例外的消失了。而且镇上也没有人记得这些消失人,同时也不记得那曾名扬四海的绝技。祖上借阅镇志,询问曾经与她一起听戏的当地人、给她讲线偶戏由来的当地人、甚至是拜访过的学徒父母们……”
但是一无所获,他们不记得本地有这门技艺,不记得外来人所说的那种精妙绝伦的艺术品是什么模样,又是由谁操纵、如何演绎故事的。
就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将名为“线偶戏”的概念和与其有关的人与物,从世间完完全全抹去,瞬息之间从现实中、从记忆里,剜走过往、斩断未来,了无痕迹。
什么样的力量,能做到这种事情?
光是想象就感觉毛骨悚然,颤栗不止。
良玹可以肯定,这个状况,绝对是怪异之物力量的显化。
“不过为什么你的祖上会记得,甚至还能留下记载?”她百思不得其解,“还有这几尊木偶……”
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我也不知道。可是记得又有什么用,她没有办法复现、没有找到证据,自然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反而质疑她的言行是否正常。后来的手记中,她的精神状况似乎越来越差,最后逐渐疯魔。”
就像被困在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梦中。
每每想起手记最后的部分,那些墨迹潦草深刻、杂乱无章的笔画,于虹慧都无比心悸。
良玹看出了她的恐惧,“既然怕成这样,干嘛还要来这里?你们靠自己的才华和努力吃饭,就算你精进不了技术,拿不到家主之位,不也一样能活下去。”
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于虹慧摇头,“不,不一样。我自小起早贪黑、千百万遍地练习,所有的细节、技巧早已烂熟于心。但是还远远不够,还不能完全表现出那些剧目与木偶的情绪。”
她语气坚定,“无论如何,我都想亲眼看看,手记中描述的那种出神入化的技艺。”
良玹皱眉,但也没再说什么。
对于这世上的一部分人来说,他们信念与追求,远比其他的任何事物都重要。
所以眼前这个人可以执着地在一个远离家乡、深感怪异的小镇之中停留十数年,只为了探寻一个答案。
“好在我是幸运的,我的坚持等来了结果。”于虹慧看着那些美丽的木偶,神情激动得马上要哭出来,声音颤抖:“你知道吗?在此之前,我暗中委托询问过许多人,也偷偷来过这里无数次,几乎翻遍了每一寸土地,都没有发现任何东西。直到你来到这里。有时候我觉得我也快坚持不下去了,那一切会不会都只是祖先、甚至是我自己疯狂的臆想。”
但现在过往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至少能够证明,那些手记是真实的。
良玹被她的情绪感染,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倾诉,发自内心地替她高兴,“找到就好。”
待于虹慧情绪稳定,良玹才道:“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你的那位祖上,有没有提到过,院里那棵大树是怎么来的?”
于虹慧一怔,面色冷却下来,十分肯定道:“没有。手记里的描述都很详细,她记录过这院中的情况,一切正常,生活痕迹仍在、摆设齐全,只有人和那些木偶突然消失。完全没有提到过什么奇异的树。那手记我没敢带进絤镇,怕它也会莫名消失,如果你们想看的话,需要回我的家乡。但我对里边的内容几乎倒背如流,不可能记错。”
这天南地北的,现在赶过去求证实在不现实,何况良玹还有任务在身。
“不用了,我相信你。”
那就意味着,这棵树是后来出现的……
诡异的失踪,奇特的巨树,这两者之间成因是否相同?有什么联系吗?
良玹望向从始至终保持沉默的第三个人。
宁息一直望着暗格中的人偶出神,却能敏锐地感受到她的视线,侧头垂眸看她。
“那些布条,是为了欺骗某个存在,对吗?”良玹问。
“嗯。”
伪装成所有人都已死去的样子,避免受到那个存在的干扰。
换而言之,那东西对活人具有攻击性。
“所以,那棵树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宁息道:“就连应对的方法,也是前人流传下来的。”
“那方法的由来呢?”
“没有记载。”
随着夜色的浓重,宅中似乎越发寒意瘆人,良玹想起于虹慧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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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抓住自己时冰凉的手,怕她在这里停留太久承受不住,无可奈何地叹气,“算了。于姐姐,我看你也冻得不轻。今天能找到这么多东西已是不易,不要急于一时,不如就先回去吧。”
于虹慧被她这么一提醒也感觉到冷了起来,打着哆嗦道:“好。”
良玹帮她将那些人偶小心地包好,临走前,将一个定位的符包扔进了暗格中,而后关上了门。
送于虹慧回去后,一路上,良玹没有说过话,宁息也不会主动开口,只是偶尔视线扫过她,随后毫无波澜地移开。
两人一言不发回了客栈。
宁息在她回房间前,终于轻声道:“好好休息。”
良玹回以一笑,只是夜色隐蔽看不太真切,“你也是。”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看他,“今天辛苦你了,宁息。”
低柔的嗓音似微风拂过,带着春意醉人的甘美,婉转回荡在暗夜中,让人凭空生出一种缱绻不舍的情愫。
面前的男子身体微僵,似乎是抗拒她的触碰,别过头应道:“不必客气。”
*
翌日,宁息离开休息的房间,正好有两人自楼梯口转过来。
一男一女,都是三十来岁的模样,皆穿着干练短打,明眼人都能看出是练家子,只是不知为何身边没带着武器。
宁息心中了然,收回视线,沿着走廊行半圈。
他停在一个房间门口,还没敲门,身后那两个人也到了。
“咦,这不是小玹玹的房间吗?”那个女子出声,语调上扬,带着热烈张扬的色彩,看着宁息询问:“你认识我家良玹?”
非常自然又熟稔的称呼,是极为亲近之人之间的亲昵玩笑。
宁息眉峰微动,“认识,你们是?”
女子刚要回答,就在这时一旁的门开了。
良玹似乎被他们的声音吵醒,刚刚爬起来套上衣服开门。
头发还是乱糟糟的,衣领也有些歪斜,凝脂白的皮肤氲着健康自然的红晕,眸子宛如搅乱的溪水,迷茫但清澈。
“早上好,宁息。”而后看到另外两个人时,像看到救星一样,睁大眼睛开心道:“啊,辉姐!氿哥!你们终于来了!”
“小玹玹,有没有想我呀。”徐亦辉高兴地扑过去抱住良玹,然后两只手捧住她的脸颊,揉捏起来,“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你看看你,又瘦了,这小脸都没有以前手感好了。”
良玹微蹙着眉,皱起脸委屈道:“当然想你了。你不在,吃饭都没有以前香了。”
傅闻氿揉了揉她乱糟的头发,打断她们的叙旧,“成了,别贫嘴了。在走廊里腻歪没完了。”
徐亦辉胳膊搭过良玹肩膀,豪爽地搂着她,嫌弃地瞥了傅闻氿一眼,然后对着良玹道:“小玹玹,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从哪挖来的帅小伙?还是半个同行呢。”
宁息身上那种错乱的气息,一看就是阴阳之事接触多了的修炼者模样。
坟地里挖出来的……
“他叫宁息,是位阴阳先生。”良玹的介绍和昨天一模一样,又加了句:“是我在这新认识的朋友。”
良玹又对宁息道:“徐亦辉,辉姐。傅闻氿,氿哥。都是很好的人,平时很照顾我。他们是我的前辈,都是祛邪师。”
“二位前辈好。”与昨天不同,今天的宁息正常许多,认认真真颔首与两人见礼。
气氛过于和谐,徐亦辉笑着摆手道:“太见外了,直接叫我们名字就好。而且你别看小玹玹年纪比我们小,其实比我们两个都能打呢。真要出任务,还是得仰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