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之前的景物，简朴的屋舍，深沉的夜色，全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寂静无声的空茫。血色的河流宽阔无边，仿佛无穷无尽，哪里是河呢，分明是海一般宽广到可怖，从遥远的天边流淌蔓延至脚下。
低下头，竟然能透过那些暗红的血色，看到水中向下沉没着的一具具尸骨，空洞的眼窝似乎在长久地注视着每一个还活着的生命。
忽然从不知名的方向，传来幽咽的低泣哭诉，幽微又凄楚，却仿佛催魂夺命一般。
那些女尸就是从这血海之中浮起来的，她们关节扭曲，全身裸露出的肌肤上有一块块青紫，像是被虐-待后的淤青，又像是人死之后长出的尸斑。
她们在水面上如履平地，僵硬的肢体支撑着翻折的身躯，摇摇晃晃而来，随着前行的脚步，腐烂的碎肉零星落下，露出灰白的骨。
腿被枯瘦如柴的手抓住，长长的尖利指甲如同锥子一般深深嵌进血肉之中，磨蹭过腿骨。
剧烈的痛楚让三个汉子终于回神，拼命想要喊叫，却发现不光身体无法动弹，就连声音也休想传达出去半分，就好像有谁堵住了他们的嘴，就好像……他们曾经对待这些人那般。
她们的眼珠是纯粹至极的漆黑，一双双眼睛像是承载了怨恨的漩涡。利爪一路攀上他们的身躯，扯碎皮肤撕开筋肉，挠拨骨骼，宛如一寸一寸凌迟，将他们刮成一副骨架。
指骨掏进下腹，留下碗口大的疮疤，尖甲一划开膛破肚，肠子内脏失去支撑，稀里哗啦地一股脑流泻出来。
极致的痛楚，让他们的嗓子已经干裂嘶哑，再也发不出半点声息。
一双双凉如冰雪的手抓进胸膛，掏进心窝。窒息的痛意模糊了眼前，恍惚间，他们听到有人在远处，呼喊着他们的名字，竟然是村里的人们来寻找他们了！
“我在这里！”
“救命！救救我！”
他们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中疯狂地呐喊，试图伸出手却被女鬼们牢牢压住四肢，动弹不得。
呼唤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身畔，却因为他们始终无法控制自己发出求救的信号，而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就这样与他们擦肩而过，逐渐远去。
燃起的希望再次熄灭，就这样失之交臂。莫大的不甘与绝望笼罩了他们。
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毫无还手之力，忍不住落下了泪水，想要祈求却也发不出声音，因为他们的喉咙已经被撕裂，如同残破的风箱，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短促气音。
黏腻湿漉的长发卷上躯干头颅，扎进骨髓，女鬼们惨白着脸，大睁着漆黑无光的眼睛，似乎有诡异的嬉笑声传来：“不是喜欢我们的脸吗？不是怪我们长得美吗？”
“来，变得和我们一样的漂亮吧。”
几双手落在他们的脸上，指甲割下一片片肉皮甚至骨质，如同篆刻着木雕一般，修剪着他们面部的轮廓。
“眼睛也太丑了。”
“挖下来，就不用担心再看到漂亮的人了。”
“嘻嘻，对啊，挖下来。”
在失去最后的视线前，眼中流出血泪，黑脸汉子极力徒劳地挣扎，看见不远处，那个先前让他们魂牵梦绕的身影，仍旧立在那里，如同一只僵硬的木偶。
血河倒映出她的身影，晃动的波纹中，他分明看到那张美丽的脸上，嘴角挂着一丝冰冷诡异的笑容。而那双眼睛也如同这些女鬼一般，漆黑无光。
哪里是什么下凡仙子，分明是披着人皮爬回阳间索命的恶鬼。
尖锐的指甲剜来，阻隔断了他的视线。
*
那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寂静的深夜中，从南到北，自东向西传了个遍。吓得全村人都在半夜时分清醒过来。
巡逻的人们率先循着声音的方向赶了过来，其他村民们也纷纷穿好衣服，打开家门查看情况，有好奇心重的跟着大部队一块跑去看个清楚。
众人一开始还无法确认声音的来处，见宁息黑着脸直往村长家去，就全都跟在他身后。
到了村长家，那间停尸用的厢房，门正半开着。宁息推门进去，众人也全都站在门外想要伸头看个清楚，但一想起里面到底放着什么，凑热闹的想法就偃旗息鼓了。
只见地上躺了三个壮汉，而白日里那个姑娘，正在手忙脚乱地将盖着可怕无皮尸首的布掩好。
村长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了，见到地上躺着的这三人，脸色变得更差了，“女侠，这是怎么回事？”
良玹转头看向屋外围着的一大堆人，脸上有些无奈和尴尬，她指着地上躺着的一个人，道：“你们刚走不久，这三个大哥，其中有一个就过来敲门，还塞给我一篮食物，说是要表达谢意。还说不收就是看不起他。我没办法，只能请他进来坐坐。”
“但是我当时还在检查尸体，听到敲门声就把尸体简单地盖了一下。没想到那个大哥进了屋子，没注意脚底下，踩到了桌案上垂下来的布。尸体露出来了不说，他人还摔在了上面。吓得一声没吭就晕了过去。”
她又指了指另外两个，“还没等我过去查看他怎么样了，这两个大哥就冲了进来。然后也看到了露出来的尸体，就惨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良玹面带歉意，“没想到把大家都吵醒了，可真是不好意思。早知道我就把布盖严实点了。”
原来不是有鬼，而是大晚上被尸体吓到了。
这过程既离奇又合理，再加上这三个人在村里本来就臭名昭著，也没有长辈包庇管束，全村人竟然没有一个为他们站出来说话的。
村长听了良玹的讲述，擦着额头的汗道：“这……实在是打扰姑娘了。我们这就把他们弄走。”
宁息在一旁冷声道：“什么样的犒劳、感谢，需要在这个时候送来？不如把他们在这里叫醒，好好询问一下。”
“我朋友原本只是路过这里，她心怀好意留下来帮忙。可千万不要亏待了她。”
他这一问其实是好多人心中所想的，村里人比这两个外来人要更了解，这三个东西是什么秉性。
平日里偷鸡摸狗不说，甚至还会直接强占他人的东西，更不会说主动往外吐，去送别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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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东西了。三人凑到一块准没有什么好事。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时辰过来，绝对没打好主意。
众人纷纷捏了把汗，庆幸他们刚来就被吓晕了过去。
村长擦了擦脸上的汗，“二位息怒，这就把他们弄醒。若是他们有什么不轨之意，我们村绝对不会包庇他们。还望女侠不要介怀。”
这要是甩袖子走人，全村的人更别想睡觉了，就连这尸体恐怕也没人敢动了。
良玹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您客气了。”
几个胆子大的青壮年走进来，对着这三个人又是喊又是叫，甚至都上手打人了。但奇怪的是这三个人怎么都叫不动。
最后每个人又扇了好几个巴掌，才悠悠转醒。只是虽然醒来了，人却变得完全不正常了。
三个壮汉一个个眼睛瞪的大大的，无比惊慌失措，像是根本看不见面前的那些乡亲一样，只是疯狂地向后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催命，满眼惶恐，甚至相互指责着：
“不，不是我。你去找他，是他出的主意。”
“是他找的你，是他给你送吃的，把你迷晕的。”
“春苗，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
“土里太冷？别怕，我明天就去把你挖出来。”
……
他们明显神志不清，但说出的话却惹得村民们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们，逐渐拼凑出一个残忍的真相。
春苗？这名字是好长一段时间前，邻村丢的一个女人的名字，当时她的家人报了官，找了许久都一无所获。
如今看来竟然是被这三人，送了吃的迷晕，最后杀死，不知道被埋在了哪里。
而在他们忏悔般的惊恐呢喃中，众人发觉受害者居然不止这一个。
村长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他们大骂道：“孽障！还不快把他们捆起来，明日扭送官府。”
几个人一拥而上将这三壮汉压制，捆了个结实。
这三人却没有半点反抗，仍是惊悚怔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
宁息眸光阴沉，居高临下地望着三人，眼中杀意涌动，“看来是心术不正，中邪了。”
村民们见他面色不悦，格外压迫憷人，纷纷缩了缩发凉的脖子，吓得像鹌鹑。
良玹在他身后轻拍了拍他的背，宁息一僵，这才将面上那股煞气压了下去。
良玹瞥了一眼篮子，拧着眉面色凝重道：“如此看了，这里的东西也算是证物了。就放在我这里的，待报官之后，一并上交。”
村长擦着汗，连连点头，没想到人家留下帮忙，居然会遇到这种下作的毒手，实在是丢脸至极。
村民们也义愤填膺，将这三人关进柴房，四散而去，有些回了家，有些继续巡逻去了。
待人走的差不多了，良玹抬手捏了一把宁息的脸，“控制着点自己，这里都是普通百姓。”
“我会注意的。”宁息垂着眸子，低着头，高大的身形此时像是受训的大型犬一般老实。
良玹点点头，“去巡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