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这——”祝凤兰的眼睛睁大了些。

    “你才瞧到吧。”祝从云捻了捻唇边的小胡子,老眼微微眯了眯。

    因着积年累月打磨石头而布满了粗茧的手指头指着石头上的纹路,笑得有几分自得。

    “我一拿到石头便注意到了,这色泽,这里触感……是咱胭脂山的石头。纹路瞧着像什么?一只蝉!更巧的是,伯元家这丫头的名儿就叫王蝉,这不是大缘是什么?”

    一辈子和石头打交道的老石匠,最喜欢的便是石头,对于自己断言和石头有缘的王蝉,还未相处,他便添了几分喜爱和亲近。

    “喏,拿去搁丫头屋里,”祝从云提起搁在石桌上的灯笼,包袱一裹石头,推了过去,准备回屋。

    走之前,尤不忘交代。

    “石虽不能言,却经岁月风霜,自有一股灵性,有了这石头陪着,指不定丫头的伤口好得更快,早些好了,早些不遭罪。”

    想着白日里瞧到的伤口,见惯了风浪的老石匠都摇头唏嘘。

    受罪了哟。

    “爹!”祝凤兰捧着块花布包裹的石头,听到这里,颇为哭笑不得了。

    要按她爹这么说,镇上都不需要逢年大夫了,有个头疼脑热的,去山上掘一块石头就成。

    还省铜钿呢!

    她嗔了一句,“神神叨叨的,就一块石头罢了。”

    还大缘——

    胭脂山的石头,旁的不说,放眼瞧去,她爹的院子里,满院子都是!

    至于纹路像蝉——

    巧合罢了。

    “顽石还能有灵性?又不是玉。”

    “你知道个屁!”祝从云气得吹胡子,嗓门都大了些,“玉从哪儿来,石中来!”

    “玉石玉石,在我们匠人眼中,二者都一样!”

    “只是人都势利,稀罕那稀罕物,这才抬高了玉的身价,倒衬得石头成土坷垃一样不值钱。”

    “要知道,千年万年,每一块石头经历时光打磨,各有姿态,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都没有灵性,那什么东西有灵性?

    “成成成,我搁蝉丫头屋子里,这就去搁!”

    瞧着祝从云眼睛都瞪圆乎了,老父亲积威多年,祝凤兰都讪笑了下。

    她一拍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说错话了。

    花布盖过这有灵性的石头,提溜着,紧着,祝凤兰就朝王蝉的屋子方向疾走而去。

    老父亲惹不起,憋气的老父亲更是惹不起。

    “哼!”瞧着老闺女的背影,祝从云鼻孔出气,“你才一个顽石脑子,知道个啥!”

    ……

    “吱呀——”一声响起,木门被推开。

    “怎么下床了。”祝凤兰关阖了木门,将带着凉意的秋风挡在了屋外。

    回头瞧见坐在仙椅上的王蝉,她连忙走了过去。

    石头搁在桌上,瞧着王蝉,祝凤兰目露担忧。

    “表姑别担心,我好些了,头也不怎么昏。”王蝉冲祝凤兰一笑。

    这会儿,小姑娘头上缠了几圈白布,后脑位置敷了药,白布沾了点褐色的草药汁,身上也有草药清冽又略带苦涩的滋味。

    坐在宽大的仙椅上,个子小小,反而更添了几分孱弱。

    “好些了就好。”瞧着那小半碗的稀粥被吃得干净,这会儿整齐地搁在木托盘上,知道是小姑娘自己收拾了搁在桌子上,祝凤兰不免微微叹了口气,为了她的客气。

    外人才客气。

    无依无靠才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有一星半点儿的不妥帖,回头惹了人烦。

    也是,醒来时便是黑漆漆的棺椁,啥也想不起来。

    搁谁身上,都有举目无亲的茫然。换做是自己年轻时候,这会儿,指不定藏在被窝里,狠狠地偷哭上好几场。

    一时间,祝凤兰对王蝉更怜惜了。

    她拉过王蝉的手,“蝉丫头。”

    “表姑叫我阿蝉吧。”对上祝凤兰的目光,王蝉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喜欢人家叫我这个名。”

    蝉丫头,馋丫头,听着像个大馋丫头。

    她可不馋嘴。

    祝凤兰愣了愣,待听明白了王蝉的意思,忍不住哈哈一笑。

    “成,表姑就唤你阿蝉。”声音利索又爽快,里头满是笑意。

    王蝉闹了个脸红。

    ……

    “阿蝉,”祝凤兰想了想,也不瞒着王蝉。

    “养伤的这段日子,你就住舅爷舅奶这儿。白日里,表姑忙完了家里的活儿,空了就来瞧你,等你好些了,头不怕风吹了,也能去表姑家,咱不急着去府城。”

    至于养好伤,是不是将送人去建兴府城秀才公那儿——

    祝凤兰迟疑了下。

    片刻后,她暗暗摇了摇头,暂时先不去想之后的事。

    “我知道的。”不待祝凤兰细细解释,王蝉接了话,“方才您和舅爷说的话,我都听着了。”

    “我阿爹,他要嫁人了。”

    王蝉的手摸上脑袋,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她就是个拖油瓶。

    有句老话说啥了?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只她可怜,眼瞅着做官的爹要有了,讨饭娘却没有。

    不是嫁人——

    祝凤兰正想纠正,想着王伯元的情况,和嫁人也大差不多,她索性不说了。

    王蝉的视线落在桌上的石头上。

    “你舅爷说了,石头有灵,要搁你屋里庇护着你。”祝凤兰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又瞧了眼小丫头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便是不信顽石有灵,她都期盼着,要当真有灵便好。

    王蝉拢过桌上的石头,入手是微微的凉。

    石头不大,一手便能握住,只王蝉手小,倒显得石头大了些。

    “我觉得舅爷说得对,这石头和我有缘,我瞧着它就觉得亲切,心里踏实得很。”

    想了想,她又道。

    “它应该是我自个儿喜欢的东西,不是吴家的,你瞧,阿爹都让它跟着我一起去地里了。”

    王蝉出事时,吴富贵也没瞧到现场,砸人的石头究竟是哪儿来的,他倒也不清楚。

    “你呀,瞧着也是个石痴。”祝凤兰笑言,“回头定能和你舅爷聊一道儿去。”

    “他是一个石匠,老是说石头有灵,以前喝大酒了,扯着我说古,还说咱们祖上还出过养石人,颇有神通呢。”

    养石人的事,祝凤兰倒是不怎么信,只当是话本故事一样。

    什么方士奇人,求神仙,炼金丹,点石成金,禁咒祈禳……

    听着就是故事!

    要当真这样厉害,她老祝家早就去当国师了,她也是国师后人家的老闺女,吃饭都得用金碗,美得哩。

    哪至于在这胭脂小镇当老石匠的闺女,苦哈哈,以后传下来的家当啥最多,磨盘最多!

    养石人?

    许是脑子空空,王蝉对啥都稀奇,听到这个词,便将它往脑海里记,眼睛里都是好奇。

    “姑,啥是养石人?”

    “谁呀?”祝凤兰正待说话时,大门处的铃铛被拉响,祝从云还未歇下,声音如洪钟,从屋里中气十足地喊一声。

    “爹,是我啊,时化。”大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

    紧着,便是脚步声和木栓落下的声音。

    “这么迟了,怎么还过来了?”祝从云问,“怎么,凤兰在我这做老爹的这儿睡着,你还不放心啊。”

    老丈人瞧女婿,老眼里都带着嫌弃。

    “家里小子闹着问阿娘,”来人被老丈人问得不好意思,笑得有些憨,“怕凤娘也记挂家里小子,一个人走夜路回去,天黑了我又担心,索性就自个儿来了。”

    话落,谢时化又探头瞧了眼亮着烛光的屋子,岔开话道,“丫头怎么样了?”

    “上了药好些了……”

    ……

    屋里。

    祝凤兰快手将桌上的托盘端起,“你姑丈来了,应该是家里两小子闹人,表姑就先家去了。

    “好吧。”王蝉舍不得祝凤兰,也还想听养石人的故事,却还是道,“表姑路上慢一些,待我和姑丈和、呃他们问好。”

    实在想不起事,也不知祝凤兰家中小子的年岁——

    该唤表哥还是表弟呢?

    王蝉索性含糊了过去。

    祝凤兰瞧出来了,“表姑家两个小子,大的那个唤做谢邦采,小的唤做谢邦直,一个比你小,一个比你大,唤做表兄表弟的,都有,回头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没事,慢慢的,咱们阿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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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都认得人了。”

    王蝉瞧进祝凤兰的目光。

    烛光下,妇人的目光温和,里头有着对她不记事的体贴和无声安慰。

    “嗯。”王蝉鼻子微微酸涩。

    ……

    随着祝凤兰和谢时化的离开,院子又重新安静了下来,间或有老人家的咳嗽声从主屋方向传来,打破了夜的宁静,莫名让人添几分踏实感。

    就着烛火,王蝉又瞧了石头。

    石头微微带几分红,不规则的形状,嶙峋有尖角,并不是椭圆的圆润。

    触手抚上,质地坚硬极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白日里,她拿着这石头砸了棺,木石相碰,石头略胜一筹,最后砸了个破洞。

    当然,这和事发突然,匆忙间,吴家只在坊市买到了薄棺也有关系。

    ……

    淡淡胭脂红中,有青色的丝线勾勒,潦草缠绕蜿蜒,拿远了瞧,竟似一只夏蝉。

    薄透的蝉翼,细爪攀着胭脂红的石头,好似攀着一片秋日、亦或是早春时节的红叶。

    “养石人——”王蝉嘀咕了句。

    如果她会养石,一定养这块石头,越瞧越稀罕呢!

    ……

    头伤耐不住夜深,熬不得大夜,虽然睡了一日,仍有疲惫朝着眼皮使力,让它控制不住地往下垂。

    王蝉将石头搁在了枕头边,侧头又瞧了一眼,这才闭目睡了去。

    夜深。

    月光星力倾泻而下,如丝似线,繁复缥缈的莹光朝石头缠绕去,石头上蝉的纹路好似活了过来一样,下一刻,石头上有光朝旁边的王蝉笼去。

    王蝉身上,那寻常人瞧不到的死炁被驱散缠食,灵台逐渐清明。

    白色布条下,伤口有如重塑一般的慢慢愈合。

    ……

    王蝉知道,她又做了梦。

    梦里,她还是一只蝉。

    夏风吹来,她跟着树枝摇晃,百无聊赖又懒洋洋,偶尔嫌弃天热得很,恨恨地喊了两声。

    “知了知了——”

    蝉鸣声一起,她又烦了,闭了嘴巴,再热都不肯再叫。

    片段掠过,支零破碎,如水幕落地。下一刻,她又成了建兴府城王伯元秀才家的姑娘王蝉。

    “喊爹,喊爹就给你买糖葫芦吃。”

    穿着书生袍的书生蹲在小姑娘面前,不自觉地夹着嗓子哄人。

    小姑娘不理人,只蹲在地上瞧蚂蚁搬道,书生挡视线了,她眼都不抬瞧人,挪个方向,屁股对着人,瞧另外一道搬家的蚂蚁。

    书生:……

    “唉——”他叹气,瞧着梳着花苞头的小姑娘苦恼。

    “阿蝉,你啥时候会喊阿爹呢,咋就这么不机灵的样子?真是作孽哦,想我王伯元堂堂一秀才公,打小便是胭脂镇十里八乡出了名聪明的,生的囡囡——生的囡囡——”他哽咽了,“咋就傻乎乎的?”

    “肯定是你阿娘不够聪明!”

    梦中,王蝉瞧到,甩了锅,瞧着油盐不进的小姑娘,书生宽袖一抹泪,站了起来,又气呼呼地叉腰。

    半晌后,嘴里撂下了狠话。

    “还不喊爹是吧,不喊爹,不喊爹就没有糖葫芦了!”

    话这样说,他气得绕着院子里的枇杷树走了几圈后,再从灶房里出来时,却挽高了宽袖,束着襻膊,手中拿着一碗酥酪。

    “吃吧。”

    酥酪凉凉的,带着牛乳的滋味,很是香甜。

    ……

    祝家。

    睡梦中,王蝉好似还尝到了酥酪的味道,梦里的小姑娘抬起了头,是自己的模样,她拿在手中逗蚂蚁,时不时给蚂蚁制造大山障碍的,分明是这块石头。

    王蝉睁开眼睛,侧头,视线落在枕边的石头上。

    原来,她不是现在傻了。

    以前的她才是傻的。

    天光亮起,从窗户中漏进一道光,照在了床榻上的胭红色石头上。

    集满了月华星力,好似再承受不住这日魄,又亦或是夙愿得偿,在王蝉的注视下,石头如糜粉一般散开。

    光中浮尘阵阵,紧着,浮尘消弭无踪。

    王蝉不自觉地伸出手,手心虚握,心中有些明悟。

    蝉是她,王蝉亦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