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宿舍楼附近的垃圾桶刚清理过,把药物丢进去时,我听见“咚”一声触底的闷响,我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上前撒泼打滚,也没有拍照取证发给许树洲,以此寻回主场。消失已久的尊严一瞬回归,反弹至高地,我头也不回地朝校外疾走,情绪分辨不清,毁灭?背叛?……我不确定,更多的是,我好滑稽。

    天杀的,十分钟前,我居然还在想,我要辞掉工作,改行当一个用情至深的骑士,自我奉献的保姆。

    取笑自己的间隙,我回忆了一下刚刚的场景,那个女孩的长相。

    直觉持续推动我,返程的地铁上,我点进许树洲微信,翻查起聊天记录。时隔已久,许树洲热爱表达,而我是个念旧的人,这导致我们的聊天记录多达几十个G。吃力地往前看了很久,我放弃这种毫无效率的查询,直接在聊天记录搜索栏里,输入关键词:生日。

    食指在屏幕上简单划了几下,我锁定去年七月三号的消息。

    那个被我遗忘的生日。

    我点开许树洲发来的短视频,保存下来,逐帧反复观看,手指在战栗,带着诡异的、破案般的兴奋。其中某一秒,我定格到那个女生,她就坐在许树洲斜对面,如果我没猜错,她是他实验室的师姐之一。

    一群人的聚会,不算有效证据,证实他早前就生出异心和移情。

    更何况,今天亲眼所见的他们,肢体接触也不算出离。

    我松口气,继而有点失望。

    我被一闪而过的失望攫住。

    头脑在分手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如此清醒。

    客观分析下来,难以割舍的爱人暂且称不上背弃,可我为什么会有失望的连锁反应?

    难道我希望他劈腿,无缝衔接?

    好像并不是。

    更多的是,证据不足,使得我从道德高地跌回谷底,又要直面自己。

    一些分手后未曾出现的困惑抽丝剥茧似的萦出来。

    目睹许树洲和其他女生交好,我变得平静。平静从何而来?是被虐到麻木,还是“对方变心”足以成为我的免责声明?倘若如此,我想要挽回的是许树洲吗,还是想通过挽回成功证明自己,争个输赢?那些看似卑微的构想与言行背后,实则是我不择手段的演出?真正痛击我的,是许树洲不爱我了吗?还是我本身不好,不值得被爱?

    我胡思乱想,惊疑不定。

    —

    当晚,我忍不住叨扰过去的室友,往快要结满蛛网的寝室群发了条内容愚蠢的短信:你们觉得我好吗?

    毕业后各奔东西,我们的宿舍群基本形同虚设,偶有人“诈尸”,大家才会无关痛痒地打探寒暄几句近况。这是我头一次主动起头。林子琪的回复速度最让人感激,她的棱角似乎也没在体制内磨平。

    依旧爱骂咧咧:神经啊,大半夜不睡觉问这种无聊问题。

    我微微笑。

    徐满是第二个出场的,敏锐地嗅到什么:咋?跟许树洲吵架了?

    嘴角开始下降,我依次回复林子琪和徐满:

    -就问问,你回答一下嘛。

    -我们都分手一个月啦~

    我尽量轻松地提及,连标点符号都用得很潇洒。

    这回她俩都不约而同惊讶:啊?????

    我说:啊什么咯?

    又说:不然问这个干嘛。

    我敲打着键盘,鼻头随之泛酸: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人,所以才会被提分手。

    徐满说:怎么可能?

    林子琪说:你对自己有什么错误的认知吗?

    与此同时,张新芽也在群里冒泡:我可以客观说一下么?

    我应:好。

    张新芽说:你没有很糟糕,相反,我们都觉得你对许有点儿太好了。你的不好,就是对他太好。

    我张口结舌。

    她分别@徐满和林子琪,叫她们别龟缩,并坦白了一件直至今日我才知道的事,大三上学期,她们曾瞒着我单独拉了个三人小群,目的无他,专用于吐槽我恋爱后的变化,以及她们难以理解的言行,截图里的群名,刻薄中透着怨念,叫“有男友没室友”。

    我哭笑不得:你们搞什么?

    张新芽说:没搞什么啊,群名就是解答。

    —

    亟需外部肯定的我,不幸收到了来自室友的批/斗大会,她们仨甚至不满足于文字交流,迫切地拨打了群组语音。我的分手,对她们来说恐怕也是一次人际解放,过去那些被掩藏的情绪,像关了很久的鸟群,扑棱棱地冲我飞过来。

    “马原期末考你给他整理考试资料,还复印了四份,连他室友都给了!我们都没这个待遇!那时候很不平衡你知道吗?我还阴阳过,你居然嬉皮笑脸说,我们都很聪明,但许树洲是笨蛋……救命。”

    “一到生日吧,只知道干巴巴问我们想要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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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礼物,许树洲过生日,你恨不得从1岁到20岁给他准备20个惊喜,而且全部包的好好的。”

    “每次宿舍团建约你你都说和许树洲有什么什么事。难得人齐了出来一趟,走两步就要停下回消息,一到餐厅坐下就去旁边打电话,真的有那么多话要讲?不是每天晚上都在视频和语音?我实在不理解啊。”

    “对咯,有一次我们四个去足疗,你还记得么,中途许树洲打电话给你,知道你在按脚,特别生气。你解释了,他还是不高兴,你只能中途走掉,本来我们四个说好晚上吃烤肉k歌的,拜托,大哥,我们是去按摩,又不是逛鸭店,有必要吗?”

    “半夜不睡觉躲厕所里吵架,我都上不了厕所,硬憋很久的尿,实在憋不住了,才去敲门叫你出来。”

    “一开始吵架吧,我们还替你骂他,结果你们隔天就和好了,我们骂人的话还被许树洲知道了……我当时真恨不得把你俩一起摁进下水道。后来这种事多了,我们也不搭腔了,没意义,还落不到好。”

    “反正自打你恋爱,只有许树洲是你的内人,我们全都是外人了。”

    ……

    室友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停不下来。在她们密集的吐槽里,我没有感受到一丝冒犯。相反,她们的坦诚令我动容和安心,期间我有尝试为自己辩解几句,但马上被她们用更大的嗓音盖过。

    我索性静悄悄地听。

    那些几乎忘记和忽视的恋爱细节,经由她们口述,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另一张荧屏。

    而它们依旧出自同一部电影。

    我自认对许树洲差劲,但在她们眼里,我却对许树洲太“好”。

    我自认完美无瑕的爱人和恋情,在她们看来却只想翻白眼。

    当然,我不是从未感知到不对劲,大概从大三下学期某个时段开始,许树洲这个名字似乎就成了我们寝室的“违禁词”,我一提起,大家都会陷入默契的安静。那时我是怎么以为的呢,因为室友不谈恋爱,所以我跟她们没有共同话题。

    之后我把全部的倾诉欲和分享欲交付给许树洲。

    也知趣地回避,不再和室友谈及任何感情相关的东西。

    我们的沟通越来越少。

    直至大四我彻底搬出宿舍。

    恐怖的察知在此刻侵袭。

    根本不是没有共同话题。

    而是,当我不再提感情,我变得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