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观转身,看到江阮端着杯子朝自己走来。他今日穿的很素净,一袭青衣,看上去更加瘦削。
“我本以为今日没机会与少将军说上句话,少将军怎么没去上坐?”
江阮端着杯子的手还悬在半空中,见陈京观的杯中还空着,忙叫来随从为他斟酒。而陈京观看着眼前的人,也停下行将迈出的步子。
“上坐的都是陆家亲眷,而且陆皇后在,我在那里不合适。倒是江掌柜怎么来了陆家的宴席,莫不是与陆将军也有私交?”
江阮笑着,轻轻端着杯子迎上了陈京观的敬酒姿势,微微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年前方夫人派人来迎春楼订了今日婚宴的糕点,还将今日的酒水也都签给了我,桑统领来验收时鄙人便有幸收到了陆府的请帖。不知迎春楼的梅子酒是否还合少将军的胃口?”
陈京观低头看着杯中的酒,他刚入口时还觉得诧异,那一阵酸味引得他微微皱眉,但是很快又被清爽的感觉抑住,现如今只留下最后的回甘。
“没想到除了玫瑰酥,江老板对酿酒也有研究?”
“今年新鲜的梅子还没下来,等我过些时候去济州采买,到时候酿好了给少将军送到府上。”
陈京观微微向他点头,轻道了句“多谢”。
江阮还是保持着初见时的笑容,他转头看到陈京观碗碟里的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便摆了摆手,示意跟在身后的侍从先退下来,然后对着陈京观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见少将军也吃完了,江某是否有幸能请少将军带我在陆府里转转?少将军作为陆小爷的朋友,在陆府里行走自然要比我方便些。”
陈京观轻轻挑眉,挂着笑朝江阮点了点头,二人穿过了宴会厅。临走时,陈京观侧过头发现陆栖野在望着自己这边,他便用眼神示意让他放心。
“江掌柜,我有个疑惑,不知道能否请您帮我解答?”
刚走进陆府的庭院,陈京观便停下了步子,他转过身正对着江阮,眼神不加掩饰盯着眼前的人。
“若能帮少将军解惑,是江某之幸。”
江阮微微弓着腰,作出谦卑的样子。
陈京观看不见他低下去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他觉得能将礼数做到这个份上,眼前人只让他觉得颇为有趣。
“那日我与栖野去贵店买玫瑰酥,江掌柜何故要演那么一场戏?其实您就是一言不发站在那,我也会记住您的。”
陈京观的话刚说完,江阮便笑出了声,他用手掩着嘴,半晌,又抬起头对上了陈京观的视线。
“您早说,我便不费那个力气了。”
江阮的目光丝毫没有想要回避的意思。
若说陈京观的眼神里有一把刀子,那江阮便只等着那把刀子落下来,让自己的鲜血溅到他眼前人的身上。
“那江掌柜真正的用意是什么?您如今掌着北梁最大的客栈营生,想必不缺银子,若是要其他的,您直接借着玫瑰酥的由头向屋里的陆皇后张嘴,要比我管用。”
江阮笑而不语,他的眼神不再对着陈京观,而是开始环视整个陆府。
“我想做少将军的耳朵。”
江阮的声音极轻,仿佛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可陈京观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眉眼微微挑起了一瞬,但大体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想等江阮继续说下去。
而此刻宴会厅的宾客也都渐渐吃完了,开始朝主桌敬酒,然后陆续出门。
“少将军明白我的意思,也想当然是调查过我迎春楼。江某今日把话说到了,至于用与不用,您说了算。”
江阮也没有承了陈京观的期许,他笑着止住了话,然后一如上次般告辞离开。等他走后,陈京观便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迷津。
“陈公子,我家二公子请您去偏殿。”
陈京观微微皱眉,拉住了转身要走的迷津。
“陆皇后走了?”
“嗯,皇后娘娘嫌人多,刚用过饭就去了林姑娘房里,如今刚从大门离开。”
陈京观点点头,看着迷津快步上前扶住了有些醉酒的陆栖川,而后自己朝偏殿走去。
趁着走路的功夫,陈京观脑子里又回溯起江阮刚才的话。
耳朵。他迎春楼果然是北梁最大的情报组织。
那日回到陆府,陈京观便一封信递到了雍州,不出三日,董辉就将江阮的背景查清楚了。
那封回信上言明了迎春楼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同时提到了江阮似乎与北梁朝廷也有牵连。
只是,只字未提江阮来到北梁之前的十几年。
一个东亭人能在北梁埋下如此深的情报网,还能在澄州做一份风生水起的营生,只凭“不简单”,已然不足以形容他了。
陈京观想着,脑海里也有了些许打算。他停在偏殿门口,长呼了一口气,然后走了进去。
“你找我何事?”
陈京观刚踏进偏殿的门,就看到陆栖野一脸愁容,他手里攥着一块形似令牌的东西,眼看着陈京观进来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问候。
“又被陆将军训斥了?”
陆栖野摇摇头,示意陈京观把门关上,然后将手掌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陆家马场的令牌,又或者说,陆家私兵的兵符。”
陈京观没有言语,走到陆栖野身旁坐下。他看着桌上的奔马纹样,那牌子上还刻着一个“陆”字。
昌安营与陈京观的平远军不同,那是专属效力于北梁皇室的军队,是北梁开国皇帝打造的铁骑王牌,陆晁也只是作为将军统领全军。而陆家马场,因其承担了北梁整个骑兵建设的重心,故而也备受皇家重视。
但是陆家马场正如其名,是陆家自己的私人产业,当年方荔以马场为嫁妆,嫁给了陆晁。
平日里马场兼具训马和育种的工作,需要大量人员,这些人员配额也就成了昌安营军户的又一后路。
只是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去了马场,这马场无疑也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陆家私兵。
北梁皇上元衡因为信赖陆晁,更也是疼爱陆韶怜,便一直将陆家马场划归给陆家管。之前一直由陆韶怜时不时去巡察,而今这令牌到了陆栖野手中,其意义不言而喻。
“你不该高兴吗?陆家马场是北梁军事繁盛的根基,你父亲与姑姑,都在为你谋算。”
陈京观瞧着那令牌,又抬眼望着陆栖野,可少年人脸上没有半分喜悦的颜色,他手上不停拨弄着那串菩提,脸绷得很紧。
“你的顾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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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陈京观拍了拍陆栖野,示意他将令牌收好,而后者依旧默不作声,只是伸手将令牌塞进了自己胸前。
“你姑姑是同你说了些什么?”
“她让我守住马场,她说这是陆家最后的底牌。”
陆栖野长叹了一口气,抬眼望着陈京观。
“姑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者,朝廷有了什么动作?”
陆栖野的神色比刚才看见孔肃时还凝重,整个人背挺得很直,下颌因为紧张而咬紧。
陈京观没有再细问刚才饭桌上的谈话,他觉得自己不该参与北梁内部的决策,可眼前的人,如同一根绷紧的弦,仿佛下一秒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你父兄有无异常?若没有,那便是你姑姑觉得你应该为陆家分担了,是对你的历练。莫要掉以轻心,也莫要杞人忧天。”
陈京观拍了拍陆栖野僵直的背,眼前的人似刚被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开始深呼吸。
他虽然每日都盼着家中能对自己多几分期许,可他不希望这分期许是临危受命。
他不想用陆家换军功。
“昌安营如今一切正常,就是父亲年岁已高,今年的冬训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估摸着过几年就会将昌安军彻底交给哥哥。”
陈京观点点头,替陆栖野倒了杯茶,又起身重新将房门大开,好让外面的冷气吹一吹发愣的陆栖野。
“对了,刚刚江阮找你何事?”
陈京观微微摇头,透着房檐看着那四四方方的天。
澄州比平州更靠北,感觉离天也更近了,可他还是喜欢平州的天,没了屋檐的遮蔽,看得人心里敞亮。
“他打算与我合作,但我仍有顾虑。”
对于江阮的身份,陈京观润色了些许都讲给陆栖野。
其实以陆家如今的地位,陆晁不会不知道江阮这等人物的存在,他们能放任其在长宁街开铺子,如若不是觉得其不足为患,就是在等着他露出马脚。
“他的条件是什么?”
陆栖野一边端着那杯热茶暖手,一边看着陈京观。
“他没说,但是我觉得应当是我给得起,但是会斟酌的。”
陆栖野明了的点了点头,还没等他说话,陈京观便朝他一笑。
“放心,平远军我给不起,那些命都是他们自己的。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只以平远为矛,不以平远为盾。”
陆栖野也对上陈京观的笑,只是他摇摇头。
“你不会,我知道。但我也希望,他要的不是你硬撑到现在的那根脊梁。”
陈京观没说话,低着头在思索着陆栖野的话。
他是长大了,三年的昌安营,给他教会的不只是一身与人相拼的力气,还有昌安军魂,还有他父亲引以为傲的陆家根骨。
“你小子,受得起陆家马场。”
陈京观说完,便转身要去自己的卧房收拾行李。
他还是想早些回去的。如今的风吹在身上冷嗖嗖的,即使披着陆栖野的褂子,也消磨不掉他从小长在南边的习性。
而他身后的陆栖野脸上本来还挂着些许得意,片刻后又起身追了出去。
“下次,带着笑来,要真心的那种。”
“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