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前度刘郎(一)
    陈京观离开阙州时,是三人成行,回来时,也是如此,不过此时是平海的马拉着一个简易的板车跟在席英后面,而陈京观依旧在最后。

    如今的气候一天天热起来了,陈京观不能给平海盖太多东西,他躺在板车上难免让人侧目,但陈京观不在乎了,他只想要让他回家。

    这几日他常能幻听到平海叫自己师兄,可转身看的时候他就安静地躺在那里。

    陈京观甚至没有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这一切就这样发生了,他头上的血痂退掉了,在他的眉尾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疤。

    他这几日真的好想说话,从未比此时更有倾诉的欲望,可是能陪他说话的人没了,席英虽然看上去还算镇定,但是眼神空洞也像是失了魂一般。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给那个小姑娘玉钗,而她又为什么不如自己想的一般,她记得自己小时候跟母亲去街上卖东西时,神情明明与她没差。

    那种艳羡而有渴求的目光,她不会看错的,她不应该的。

    这一路,他们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走得急,也比任何时候都更静。

    陈京观想了很多,从那三封信,到突然出来的摊位,甚至想到了夏衍,过去的一切在此刻都变成了有迹可循的证明,他能怪的只有自己的冒失,自己的冲动。

    但若再选一次,他还是会来,但是会坚持一个人来。

    那个人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的软肋,甚至明白他想要什么,但是那个人没有直接来取陈京观的命,这是陈京观最不解的地方。

    事后他听席英说起那女孩当时直接挥刀刺向平海的事,那个女孩的目的一直很明确,从人群中消失,再到冲进来刺杀,她每一次的目标都是平海,甚至最后的动作都是一击毙命。

    可这是为什么,平海几乎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公务,而且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惹到能追他到都定口的仇家。

    这件事情太奇怪了,可这奇怪中又透露着半遮半掩的真相。

    陈京观就这么一路想着,等回到阙州已是七月末,而八月初七,是平海的生日。

    他进了城就换了自己走在前面,等快到府院门口时,他望见了等在那里的平芜。

    少年一月不见,似是又长高了不少,陈京观看他,突然忍不住鼻酸,他越长大,就与平海越像。而平芜没有如陈京观意料中一般哭闹,他笑着接下了陈京观的缰绳,头也不回的去了马厩。

    陈京观与席英将平海安置在了后院的乌篷下,而平芜直到平海出殡前都没有进过后院。

    五日后,陈京观为平海打的棺木好了,可平芜拦下了要送葬去雍州的马队,他看着陈京观,平静地开口:“葬在阙州吧,我还能常去看看他。”

    马队为首的人瞧着陈京观的反应,而后者向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平芜面前。

    他多希望眼前的人能哭一场,或者怨自己几句,可是平芜安静得就如躺在里面的平海,面对这样的他,陈京观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想让娘知道。”

    平芜见陈京观不言语,就继续说道,他说完迈着步子朝棺木走。

    今早入殓的时候是他这些日子第一次看见哥哥,他觉得他瘦了,又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些脱水,他想上手去摸摸他,但是手指停在了他的鼻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不出来,但是他的眼泪就像是涩住一般。

    也是在那时,他明白了为什么从八年前父亲去世,哥哥就不爱说话了。

    他其实本来想着等他生辰亲自给他做一碗长寿面的,他这些日子试了很多次,他觉得他学会了,哥哥会喜欢的。

    可如今他躺在那小小的匣子里面,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平芜盯着眼前的红木棺,用手轻轻抚着棺盖,喉咙里像是梗了一根很长的刺,他想张口,可嗓子连着心一起疼。

    直到最后,他也只是小声贴着棺木喊了一句“哥”。

    “师兄,院子后面的桃园,能葬吗?”

    陈京观看着平芜,他的头依旧靠着棺木,但是微微转头盯着自己,他想要开口,但最后只剩下轻轻点了点头。

    马队得到了指令,便抬着棺木朝后山走去。

    陈京观的宅子位置偏,旁边临着一片桃树林,当时卖院子的生怕陈京观不要那片林子,好声好气迂回着点他,可他不知道的是,陈京观就是看上了那片桃林才选在了这里。

    平海的丧事办得简单,原本大家在阙州认识的人就不多,陈京观让席英给邻居街坊送了帖子,然后让平芜去阙州叫夏衍一趟。

    葬礼是从清晨开始的,陈京观找了当地的堂会为平海做了法事,然后带平芜和席英帮着马队在后山选好了地方,埋葬了平海。

    他们没有给他立碑,但是平芜为哥哥选了一棵树,他当时刚来阙州觉得新鲜,骑马在乡道上跑的时候撞翻了一个挑扁担的大伯,平海就是用那棵树的枝条狠狠抽了他三下。

    等到葬礼结束,白宴也就开始了。

    那时陈京观才知道,原来大家都记下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后生。

    那日来的人很多,有些人远远的朝平海的灵位拜了一下,留下的多是平日与他们相熟的,几个年纪大些的婶子握着平芜的手就开始哭。

    而夏衍,整场丧事都站在人群的外面。

    其实从他进了这条街,陈京观就看到他了,但是夏衍似乎是有意躲着他,一直是一身黑衣低着头,就连中午吃饭时候,他也选在了最靠角落的座位。

    其实陈京观本不怀疑他的,可他越这样,陈京观就越想问个清楚。

    “夏把总,好久不见啊。”

    陈京观端着酒杯走到夏衍桌前,他身旁的多是平日里与陈京观亲近的乡民,如今一听这里坐着个官,便三三两两吃了几口就走,没一会这桌子就剩下夏衍一个。

    “少将军说笑,我一个小小巡防营把总,怎么配得上您来给我敬酒。”

    夏衍还是原来的模样,他的客气里更多的是疏离和谨慎,他说着站起身端着杯子弯下了腰,陈京观盯着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不知夏把总可是吃罢了,不妨我们换个地方?”

    夏衍知道这是陈京观给自己递的台阶,他忙说道:“吃饱了吃饱了,少将军有何吩咐悉听尊便。”

    陈京观听罢,端着酒杯跨出了宴会厅,夏衍便紧跟着他走,两个人一直走到了后院,陈京观才停下身。

    他转身时微微抿了一口酒,那股辛辣的味道让他皱眉,而夏衍此刻对眼前的人可谓是风声鹤唳,看到陈京观的表情变了,他立刻想要下跪,可下一秒就被陈京观用手扶住了。

    陈京观手上的力气很大,他抓着夏衍的胳膊,似乎还在使劲。夏衍咽了口唾沫,主动开口。

    “您是为了当日我找平大哥的事而怀疑我?”

    陈京观没有应他,夏衍也不敢看眼前的人,他的胳膊一直被陈京观擒着,他也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应该和您说了我问他的话,那些问题确实多有冒犯的意思,您要打要罚,我都认。”

    夏衍说罢又将头低了低,而陈京观松开了他的胳膊,用那只空出来的手捏住夏衍的下颚,逼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知道冒犯,怎么还敢问?是崇宁还是蒋铎?”

    陈京观说话时力气越来越大,让夏衍的眉头不禁皱起,可是他强忍着,努力保持一张笑脸。

    “我也只是受命行事,少将军不要难为我。”

    听了夏衍的话,陈京观不怒反笑,可是那个笑夏衍的看得出其中意思,陈京观松开了他,但是下一秒就将杯中的酒倒在了他脸上。

    “行,那我换个问题,”陈京观用几乎咬牙切齿的声音贴到夏衍耳边说道,“你是靠什么爬着么快的,夏把总?”

    这个问题问完,陈京观就感觉到眼前的人身子一怔,下一秒他就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叩头,直到让自己的额头被沙砾磨出血印。

    “我夏衍发誓,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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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对不起您的事,真的没有。那日我若不来,我的两个妹妹就要嫁给邻街商铺老板那个有痨病的儿子,可我保证,除此之外我再没做过了。”

    夏衍脸上的尘土混合着他的眼泪和刚刚被泼的酒,让他的脸上变成了一片混沌,他说的话陈京观相信,但是他觉得不止于此。

    “我是问你,为何爬得这么快?”

    陈京观说话时故意一字一顿,夏衍听着,突然笑了,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微微仰头看着陈京观。

    “少将军觉得,我样貌如何?”

    陈京观对眼前的人始终保留着初次相见时的印象,他稚嫩,少年气,而这些配上他这张稍微有些清秀的脸,可以称得上相得益彰。

    可夏衍此刻突如其来这一句,倒是让陈京观有些迟疑。

    而夏衍对陈京观的答案心知肚明,他便微微张着嘴,最后只说出一句:“那您现在觉得,我们这样的人,为什么能爬着么快?”

    陈京观明白了,可下一秒他胃里又翻涌起恶心的感觉,如同闻到了那日血腥气混合着泥土的味道。

    他那时候以为这味道是阙州留下的,现在才知道,是里面这些诸如夏衍一般的小孩留下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夏衍的所有羞耻心和自尊心,全都被他跪在了膝盖下面,他已经很久没有昂着头说过自己的名字了。

    他等着陈京观下一步发落,可心里倒坦然了不少。

    “你自愿的?”

    夏衍没回应,他思索了片刻像是有些恍惚,他的手指因为反复搓磨已经出血,可他依旧下意识地扣着,直到那一块皮肤彻底脱落,他的话也跟着落了出来。

    “是。”

    陈京观在他犹豫的时候其实替他开脱了许多次,但是全然比不上他这一句“是”更有份量。

    他盯着眼前的夏衍,不自觉地摇头,而嘴角只能勾出一抹苦笑,夏衍看着陈京观的反应,也陪着自嘲地笑了一声。

    “少将军,我要是不做,我甚至连到您身边打探消息的机会都得不到,他们甚至不会给我选择。”

    夏衍顿了一下,用舌尖舔了一下嘴角的酒,陈京观从未见过有人睁着眼睛却似此刻的夏衍一般毫无生机。

    他像是认命了,也没等陈京观说话,就自己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下一秒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对不起您,以后您要有事,也尽管吩咐。”

    说罢,夏衍朝着陈京观鞠躬,他的腰几乎弯折,久久也不愿抬起,不知为何陈京观有些心酸。

    想当初自己愿意打破计划提前来这阙州,夏衍这双悲悯又满怀愧疚的眼睛功不可没。

    他以为他能救下这些孩子,可是现在,他们跪着求自己饶命。

    “夏衍,你的背还能背多少债?若有一日我与她发出相反的命令,你又当如何?”

    夏衍闻言,弯着的腰稍微抬起来了一些,他压着声音说道:“若真到那时,少将军帮帮我吧。”

    他说完,看到了陈京观握紧的拳头,可是他意料中的敲打没有落下,反而是肩膀被人轻轻扶起,他缓缓起身,陈京观的眼睛就一直看着他,如同那日在城门口一样。

    “我现在就帮你,行吗?”

    夏衍有些愣神,他彷佛没有听清陈京观在说什么,直到他又开口:“在阙州我保不了你的家人,可是你若愿意,我能让他们在雍州衣食无忧。”

    那一瞬,夏衍原本止住的泪水将双眼模糊,他抿着唇想说什么,可是心里的话太多他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陈京观看得出他的纠结,此刻的他神情缓和,用那支停在夏衍肩膀上的手拍了拍他,说道:“你要记住,求人不如求己。”

    夏衍闻言点头,可是转瞬他的脸上又是乌云密布。

    “平大哥的死,与我有关吗?”

    陈京观怔了一下,轻轻摇头,他此刻抬头就能看见那片梅林,好像也能看见那棵树。

    “是我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