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还没有成年人小腿高的碧绿色草木，正是桑沃这两日在山里最想寻到的植物。
这绿草形状酷似薄荷，被称作“仙人草”，又名“凉粉草”，主要生长于岭南地区，是用于制作烧仙草的核心材料。
烧仙草制作工艺简单，是前世夏日里最受欢迎的解暑胜品，只是上辈子生活过于便捷，想要什么都可以轻易购得，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才会亲自动手制作。
而桑沃在学校里暑期调研的时候，就正好学过这门工艺。
她看着长满整个小山坡的仙人草丛，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比刚才捉到野兔笑的还要开心。
这可是漫山遍野、分文不收的大自然原材料啊。
“几片树叶而已，值得这么开心吗？”陆骞虽不明所以，但看着眼前女子明媚如朝阳的笑容，也忍不住跟着勾起了嘴角。
见惯了高门深院里锦衣华服却抑郁寡欢的妇人，陆骞实在难以想象，有些人的快乐，可以如此简单。
“开心，自然开心”，桑沃蹲下身子，开始采摘仙人草，她挑选着肥厚的叶片扔进背篓里，“我告诉你，这玩意是宝贝，不仅能吃，说不定还能去换点东西回来。”
“名字倒是怪好听的。”陆骞虽不信她的说辞，却也不想扫了她的兴致。
“愣着干什么？快来帮我一起采。”桑沃看这人迟迟没有动作，抬头望去。
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洒了进来，少女的下巴扬起了一道秀美的弧线，微微敞开的衣领处，隐约可见平滑白皙的锁骨线条。
“这就来。”陆骞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弯下腰，模仿着桑沃的动作，挑选着仙人草的叶片。
两人就这样在山间采摘了约莫半时辰。
随着背篓逐渐被装满，桑沃的心情也越来越好。
“好了，今天就先采这么多吧。”桑沃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我们回家。”
下山的途中，桑沃趁着兴头东瞧西看，居然又在侧前方低洼处发现了一片结满朱红色野果的灌木丛。
她用粗树枝拨开荆棘丛，抓着一根矮树借力，从浅坡滑了下去。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凤眼果。
凤眼果，又叫苹婆，状似豆荚，朱红色的外壳像眼皮一般，几乎每荚里都生长了一到三粒饱满的紫黑色果实。
桑沃前世吃过这果子，口感似板栗，但比板栗还要软糯香甜些，用水煮熟即可食用，对于如今这种简陋的烹饪条件是再适合不过了。
陆骞跟过来的时候，桑沃已经用裙摆装了不少果子，他忍不住问道，“这黑的发紫的果子，当真能吃？”
“自然能吃”，桑沃边摘边答道，“你看这果子，像不像凤凰的眼睛。”
“挺像的。”陆骞也一并摘了起来。
“它叫凤眼果，既能食用，又可入药。”
“原来如此”，陆骞再次抬头望了一眼这片山林，不禁感慨道，“世人都道岭南皆是瘴气毒虫，自古畏之如虎，谁知这山里竟遍地是宝。”
还有一句话，他藏在了心里。
若在此处豢养军队，自是粮草无忧。
~
今日桑沃二人出门甚早，回来的时候才过晌午。
柳宛凝母子还在午歇。
趁着日光还充足，桑沃先是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用清水冲洗干净，又把清洗过的仙人草铺满整个石板。
她抬头看了看阳光的方向，伸手指向了院落一处，开口道，“陆骞，且把石头挪到这个位置，让阳光晒得充足些。”
陆骞已经习惯了她的奇思妙想，虽不懂为什么要将这些树叶晾干，但还是起身按着吩咐做了。
“你先休息一会，如果下午还有体力，不妨再去担些水回来。”桑沃发现家里有个壮丁还真是挺好使的。
陆骞不置可否，转身坐在了石凳上，想要看看桑沃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桑沃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先是把采回来的仙人草都铺完，又从背篓里拿出了凤眼果，将一粒粒紫红色的果实从果皮中剥进了木碗里。
果实的外皮有些粘液，桑沃简单在水中搓洗了下，直到白色的泡沫被搓出来，确认清洗干净后，才把拇指大的果实放进了装好清水的陶罐，烧上了火。
做完这一切，桑沃估摸还得一会儿，就搬了块小石板坐在屋檐下，靠着木屋小憩了起来。
今日阳光格外好，午后的小院被阳光被照的暖烘烘的。
陆骞看着这农家小院，心里也是久违的平和，自父亲出事，家族被灭，自己被流放，这一路上走来如履薄冰，复仇的火焰烧的他心里疼，而现实的无力感又像是压在胸口的重石，时常让他喘不过气。
他默默拿起水缸边的木桶，向着河边走去。
桑沃醒来时，陶罐里的水已经沸腾，凤眼果被煮的裂开了麦皮，露出了里面金灿灿的果肉，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独特而浓郁的气味。
“小姑，好香”，桑吉安从屋内走了出来，循着香味就跑到了桑沃身边。
桑沃小心地将陶罐从火上取下，又用木勺舀了一小碗凤眼果，过了凉水，剥掉层层的皮，取出其中的果肉，笑着递给桑吉安。
“小馋猫，尝一尝。”
桑吉安接过果肉，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好吃！小姑，这个比上次的还要好吃呢！”
桑沃也扔了一个到嘴里，这果肉口感软糯又绵密，味道比板栗还要甜上几分，嚼过后嘴里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甜味，实在是个不错的小零嘴。
比起解馋，桑沃还有别的用处，就是用来制作糖水。
这个时代，盐、铁、糖都是稀罕物品，被朝廷所管控，只有取得官府授权的铺子才有资格登记售卖。
因而，这些物品的价格并不低，高门大户吃腻了会换着法子吃，乡绅地主也不缺供应。
只有寻常百姓，一年到头在田地里劳作，靠着粮食换取微薄的收入，最多买点盐来改善伙食，根本舍不得买糖这种奢侈调味品。
桑沃心想，若是能把糖水做成功，说不定也能去集市上换点粮食回来。
“阿嫂，吉哥儿”，桑沃给他们演示了一下剥凤眼果外皮的方法，“这凤眼果一共有七层皮，唯有最里面的黄色果肉可食用，你们同我一起把皮剥掉，取出里面的果肉，放置碗中，可好？”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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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桑吉安早就盯着这果子一会儿了，得了桑沃的安排，就开开心心下手剥了起来，边剥还边偷吃一两个。
柳宛凝看他恢复了这个年纪该有天真活泼，心里宽慰了不少。
不一会儿，小半碗金黄色的凤眼果肉就装满了木碗。
柳宛凝和桑吉安在一旁好奇地围观，眼看看桑沃先将果肉放在陶罐中熬煮，又把果肉在开水中碾碎，使它逐渐与开水混合，最后熬出一罐粘稠浓郁又散发着甜味儿的糖水。
桑沃用竹筷尝了下，甜滋滋的糖水在口中化开，虽然比不上麦芽糖，却也是很不错的味道。
她满意地笑了笑，分别给柳宛凝母子做了一碗简单的化糖水，又将剩下的糖水装至几个竹筒中，寻了一个大榕树的阴凉处放好。
“阿沃，将它存起来作甚？”柳宛凝不解。
“明日有惊喜。”桑沃冲她眨了眨眼。
到了吃暮饭的时候，陆骞也担着水从外面回来了。
他一次性担回来两个木桶的水，一下子装满了半个水缸。
家里多个劳动力确实还不错。
桑沃瞥了他一眼，就回过头专心烤兔子，她将串着野兔的树枝翻了个面，野兔的腹部在火架上被烤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少量油脂顺着兔腿滴到了火堆里。
用芭蕉叶一扇，烤兔肉散发出的香味儿就在整个院子里流窜开来。
真是能把人香迷糊。
桑吉安早就学着昨天的样子，洗好了许多紫苏叶片，眼巴巴的等待着。
“阿嫂”，桑沃给烤兔肉上撒了点水，避免它被烤焦，“待会儿我留只烤兔腿，同凤眼果一并包起来，你明日去河边洗衣时带着，如遇见村里的邻居，看能不能商量着换几块布巾回来，我有用处。”
穷啊，翻遍整个屋子，连块布巾都找不出来了。
“没问题”，柳宛凝也不问缘由，莞尔一笑，“你自是个有主意的。”
“肉烤好了。”桑沃招呼着陆骞来吃。
这么多月来，几人都是第一次尝到肉滋味儿，不约而同地发出喟叹声，把肉含在嘴巴里细致地品了又品，就是舍不得吞咽下去。
肉果然是肉啊，比那野菜野果子，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经过这几日，大家心中都有了一个共识，跟着桑沃，有肉吃。
~
次日，天光微亮。
桑沃起了个大早，发现柳宛凝的床位已经空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手用木簪挽了个发髻，准备出门去洗漱。
刚掀开草帘，就看到陆骞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在院子里挥舞，动作有力而流畅。
“一个个起的真早啊。”桑沃打了个哈欠。
“已经不早了”，陆骞随手挽了个剑花，把树枝收了起来，“自六岁起，父亲便令我三更习武，五更读书。”
“......”
古人闻鸡起舞果然是真的，桑沃比了个大拇指。
桑沃简单洗漱后，就赶紧去看昨日晒在石板上的仙人草，经过一天的强光照射，昨日还鲜嫩碧绿的仙人草，如今已经变成了枯萎发黑的干草。
“这就是你说的吃食？”陆骞诧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