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阳台
    凌岁遥后来才知道,其实家人对裴行路冲喜是心有芥蒂的。

    素来如此,不论什么缘由,私生子这个身份从本质上就令人厌恶,凌家的态度也不例外。

    只是后来他病情恶化,无计可施,而裴行路又是算命大师断言的“八字最合”,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凌岁遥最先回过神来,“江先生,待会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防止裴行路多想,他又补充道:“是有关堂姐的事。”

    江彦正懊悔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病秧子”,听见凌岁遥这么说,忙应道:“当然可以,凌小少爷请。”

    “我先洗一下手,江少先去吧,这层楼的西边阳台,我随后就到。”

    “好好。”

    江彦斜睨裴行路,经过他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他走后,凌岁遥口罩下舒了口气,眉眼弯起:“裴哥,堂姐刚才跟我说看见你了,我还正准备发信息问问你呢。”

    裴行路平静地看着他:“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对不起,我没有故意偷听,刚才不小心撞到了饮料,我往这边来洗手的。裴哥你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

    凌岁遥感觉裴行路情绪不高,声音也低了下来。

    裴行路嘴唇张了张,有些烦躁地拧了拧眉,说不出来的沉郁,只想立即离开这里。

    他看了看凌岁遥手中沾着的果渍,“你去清洗吧。”

    匆匆留下这一句,就走了。

    凌岁遥愣住了,直到裴行路的背影消失在华丽却显得冰冷的走廊里,他才去洗手,将手上沾到的果汁冲洗干净,又抽纸擦了擦外套上的果渍。

    六楼的最西边有个露天阳台。

    凌岁遥随着堂姐进入晚宴后,因他这不常露面的凌家小少爷身份,一出现在会场就受到了多方关注,好些人争着来跟他说话,凌岁遥起初还能回应几句,后来人多便觉得闷得慌,索性一个人去阳台那边去了,透透气,再记一下灵感。

    凌岁遥合上电脑。

    “凌少,非常抱歉,刚才让你看到那一幕。刚才也是我一时口快,还希望小少爷不要往心里去。”

    江彦的笑与刚才截然不同,是凌岁遥见惯了的那种不纯粹的、带有目的性的友善。

    凌岁遥摇摇头:“我不介意。”

    上流社会传言,这位凌家最小的公子脾气很好,跟刻板严肃的凌桓和阴着坏的凌景两个哥哥相比,简直单纯可爱、毫无心机,江彦顿时就放下了心,殷勤地倒了一杯茶,递给凌岁遥:“凌少,凌小姐那儿有什么事啊?”

    凌岁遥还是摇摇头,“那只是借口。”

    “那……”江彦恍然大悟,“是因为裴行路?”

    他眼珠子转了转,“现在他和凌家已经签了冲喜合同,我本来也不方便多说。不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提醒一下凌少。裴行路他是个私生子,他妈妈是小三,插足了我爸和我妈,后来小三被赶走了还不断电话骚扰我们家,企图挟子上位。”

    凌岁遥皱了皱眉。

    江彦以为有戏,又说:“凌少,你说这小三生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啊,你千万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他为了自己往上爬,明明恐同却还同意与凌少冲喜,可知此人心术不正!最关键的是,他还是公众人物,招摇过市的,这影响多坏啊。这种人应该被封杀才对,免得祸害青少年。”

    凌岁遥眉头皱得更深,“我觉得,最可恨的应该是你的父亲,江总吧?”

    江彦表情一僵,干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我这边查到的资料,和江少说的似乎很有出入。”

    隔着口罩,凌岁遥的声音闷闷的,但口齿清晰,“第一,裴行路的母亲并非知三当三,而是被骗,拿P过的假离婚证骗情感,江总的这种手段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几年前翻车了,和一个网红闹得还挺难看。”

    “第二,裴行路没有用过江家一分钱,甚至因为自己这个不堪的身份,导致曾被校园霸凌,被母亲和名义上的父亲厌恶,被数次抛弃,最后只有和外婆相依为命。可以说在给我冲喜这件事之前,你们根本是漠视他的存在的。”

    江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虽然我还没有全部查出,先前网上对裴行路的大型黑,背后有没有江少推波助澜。”凌岁遥虽这么说,但内心已经有笃定,“但我不希望看到江少这么仇视裴行路。”

    江彦已经笑不出来了,“凌少是什么意思?”

    “劲要用在正确的地方。对江少来说,裴行路不足为惧,他不可能去跟你争家产,更不会动摇你的地位。反而是江少那个刚留学归来就进入总公司实习的弟弟,和他擅长隐忍的母亲是个威胁。”

    江彦大惊,没想到足不出户的凌岁遥竟然会知道这种事!

    到底是凌家的基因,如果不是身体不好,不比凌桓凌景好对付。

    “凌少误会了。”江彦假笑:“这都是没有的事,咱们两家最近有生意往来,总不可能为了一个明星闹得不愉快吧?”

    凌岁遥起身走到阑干处,扯开口罩打了个喷嚏,从口袋里掏出一片药丸,仰头吞了。

    “我知道,江总有个项目想和凌家合作。”他重新戴好口罩,“不过想和凌家合作的人很多,江总的项目也并非完美到不可替代。爸爸和大哥如果知道江少在背后说我是病秧子,这个合作恐怕……”

    江彦不可置信:“凌少……不是不介意吗?”

    凌岁遥轻轻一笑,卧蚕漂亮极了,“我是不介意,但我爸妈、兄长和堂姐,都很介意啊。”

    尤其加重“很”字音。

    江彦彻底明白过来。

    他以为凌家强迫裴行路给凌岁遥冲喜,不过是将他当成一个工具人。然而只要凌岁遥愿意维护他,那么裴行路在凌家的地位就绝对不可能是工具人。

    江彦咽了口唾沫,艰难点头:“凌少的意思,我都懂了。”

    凌岁遥笑了笑:“好,那我就不送江少了,祝晚宴开心。”

    江彦的脚步声慌乱,有时擦着地板,发出尖锐的声音。

    凌岁遥坐在藤编的椅子上发着呆。

    已经晚上七点了,渐变色的橙粉色烟霞横亘天际,远方的树林像是墨绿色的黑点,偶尔听见夏夜的蝉鸣声。

    凌岁遥拿过手机,点开和裴行路的微信聊天页面,陷入纠结,最后还是摁灭屏幕,将手机翻过去放在桌面。

    身后突然又响起脚步声,稳重而平静。

    凌岁遥扭头看去,见到来人时,怔了怔。

    “裴哥?”

    裴行路手臂上搭着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拽过阳台一边另一个凳子,坐下。

    凌岁遥很意外,看了看阳台入口,犹豫道:“什么时候来的?”

    裴行路随便拿过木桌上一瓶玻璃瓶饮料,单手撬掉瓶盖,“早来了。”

    凌岁遥呆呆的,“啊?”

    裴行路喝了一口还带些凉意的汽水,看着他,半晌后说:“你偷听我跟江彦说话,我偷听你跟江彦说话,也算是扯平了。”

    凌岁遥又迷惑地“啊”了一声,“我没有偷听……”

    裴行路觉得有点好笑:“我偷听了,好吧?”

    “你都听到了?”凌岁遥紧张地坐立难安。

    “我对你还真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裴行路闲散地倚靠在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藤椅上,眺望晚霞,慢悠悠地说着。

    凌岁遥心虚:“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裴行路看他。

    凌岁遥缩回自己的椅子里,不敢看他:“协议上说,不能过问对方的隐私,不能介入对方的私生活……我好像违反了约定。”

    裴行路顿了顿,更觉得好笑了:“怪不得还要借一步说话,原来是顾忌这个。”

    凌岁遥悄悄看他,好像并没有生气,顿时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安。

    “什么时候查我的?”

    凌岁遥像翻了错的小孩,如实回答:“余知寒那个事发生后,我想知道你之前的生活经历。对不起,我这样做不对。”

    晚风拂过,裴行路两指握着玻璃瓶,食指轻轻敲着瓶身,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他仰头又喝了一口,汽水的酸甜清爽在口中蔓延。

    “江强用一张假的离婚证照片,哄骗我妈跟他在一起。后来事情暴露,她被赶出公司,回了老家。我妈长得好看,追她的人很多,殷勤热情。在邻居的撮合下,她和工厂老板的儿子在一起,没到一个星期,那男的就……”

    裴行路没说下去。

    晚霞褪色,暮光黯淡,手中的汽水瓶,倒像是一支缭绕的烟。

    凌岁遥愣愣地看着他,莫名一阵难过,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他们结婚了。”裴行路平静地讲述过去的事,“因为我妈怀孕了。”

    凌岁遥不由瞪大了眼睛,“是你……”

    “当时并不确定。总之他们结婚,恩爱过一阵子,直到我的出生,渐渐长大。我长得与那个男的一点都不像,再加上我妈当初在A市的传言扩散。之后就是你调查出来的内容了,他们争吵斗殴,闹得难堪,我也被抛弃过很多次,每次都是外婆把我找回来。”

    裴行路捉着玻璃瓶的细瓶口,摇摇晃晃,偶尔敲到桌腿,“后来我被外婆接到乡镇居住,种花种草,养猫养狗,也算安宁了一阵子。”

    凌岁遥皱眉。

    其实裴行路的过去一直都是颠簸的,十八岁因为名义上的父亲欠了一大堆赌债,抵押了老家的房子,成绩优秀的裴行路被迫辍学,参加一档选秀综艺,因为在当时,这个是来钱最快的。

    再然后就遇到余知寒的陷害,被封杀,又背上了一大笔违约金,直到《九连环》爆火。

    这一路走来,怎么不算苦尽甘来呢。

    凌岁遥共情能力很强,光是想象那样的过去,便觉得窒息。

    裴行路有点想抽烟,想了想,对面的人娇弱,对烟雾也过敏,还是算了,喝完最后一口汽水。

    侧头看过去,忽觉心脏深处狠狠动了一下。

    洁白的口罩覆盖凌岁遥的下半张脸,以上是清润漂亮的眉眼。眉眼蕴着深切的哀伤,仿佛会说话一样。

    天色终于暗了,酒店灯光明亮。

    他在心疼。

    裴行路呼了口气,自言自语,“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些?”

    或许有时候情绪到了一个节点,正好又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裴行路起身,正要将空的玻璃瓶放到阳台角落的框子里。

    经过凌岁遥身边时,手掌忽被拉住。

    裴行路垂眸,凌岁遥则仰头,恰好划过一滴泪,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泛红。

    裴行路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绵软,温热。

    “以后会很好的。”凌岁遥说。

    半晌,裴行路笑了,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没说话。

    将玻璃瓶放在框子里,砰砰清越声。

    裴行路双手撑在栏杆上,星星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