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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第 31 章

    晚上吃饭凌息同霍琚讲了霍常安的反常, 霍琚筷子悬在半空中,眉头轻拢,“我明天下去问问。”

    凌息颔首, 好奇道:“虽然你弟弟长得也挺高, 挺壮实,但你俩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霍琚不以为意地说:“我们兄弟妹几个都不怎么像。”

    “我有个妹妹叫霍宁,与常安是龙凤胎,儿时他俩长得便不相似, 村里人常常拿此事说闲。”

    “哦, 异卵双胞胎。”凌息啃了口鸡腿道。

    霍琚听到新词汇, 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凌息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没想到该如何同他解释,“嗯……这又要涉及到大量你未知的领域, 解释下去该没完没了了。”

    霍琚盯着他半晌吐出一句:“你懂得很多。”

    凌息扬起唇角,故作谦虚:“一般般啦, 也就博古通今,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你真幽默。”霍琚面无表情地夸赞。

    凌息半点听不出他真情实感觉得自己幽默,“你不信我。”

    霍琚继续吃饭,随口道:“嗯, 你博古通今, 不认识银钱。”

    凌息:“……”

    “打人不打脸, 你一上来就揭我伤疤, 好歹我现在认识了。”凌息替自己辩驳。

    若是把霍琚扔到他那个时代去, 霍琚指不定还不如他呢。

    一番插科打诨, 两人吃完饭凌息把碗洗干净,就着月色拿起篮子去河边, 顺带邀请霍琚,“洗澡,一起?”

    霍琚正在喝药,险些呛到,“咳,我稍后再去。”

    凌息不明白他有啥可害羞的,又不是没看过,该不该做的全做了,何况自己有的他也有。

    “行吧。”凌息没在热潮期不勉强霍琚。

    给他鸡儿放个假。

    目送凌息走远,霍琚长长吐出一口气,耳朵尖烧得烫人,于他而言,凌息的奔放程度还是太过了,他承受不来。

    视线垂落在黑漆漆的药碗里,况且他须得喝药静养,平心静气,切记不可动欲,否则五两银子的药全浪费了。

    待他腿治好,凌息再邀约他便去。

    此时的霍琚尚且不知,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凌息已经彻底习惯他独自洗澡,再没发出过邀请。

    “长长了。”凌息给头发拧水,发现长度可以折叠了。

    怪不得最近老觉得头发碍事,原来不知不觉长长这么多了。

    古代就是这点不好,不能随便剪头发,大夏天留长头发多热啊。

    而且凌息不像霍琚会梳发,他连随手用发带绑头发都费劲儿,好几次弄成了死结,最后只能靠蛮力扯断。

    顺手洗干净换下来的脏衣服,凌息抓起一个松香皂检查,已经凝固成型可以使用,若是可以弄到蒸馏设备就好了,捣鼓点精油啥的岂不美哉。

    提着篮子回去,一头黑发披散在肩头,水珠沾湿后脖颈儿细腻的皮肤,松松垮垮穿着件长袍,走动间领口敞开,露出片雪白,叫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月光与它谁更皎洁。

    霍琚猛然偏过头,差点错过凌息抛过来的东西,大手一把抓住。

    “松香皂?”霍琚抬头与近在咫尺的凌息对视,再度移开视线。

    凌息这回发现了他的动作,奇怪地凑到他跟前,“你躲我做什么?”

    少年的吐息洒在耳廓,霍琚耳朵烧灼,鼻尖溢满清香,他暗暗攥紧拳头,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没躲。”

    “嗯?”凌息挑了挑眉,毫无预兆伸手把霍琚脑袋掰过来和自己面对面,堪堪两指的距离令霍琚瞳孔微张,喉结滚动。

    霍琚感觉自己汗都快下来了。

    这般近的距离,他不仅可以嗅到凌息身上松香皂的清香,还能看清凌息浓密的眼睫,以及下面那双明澈水润的眼眸。

    心脏里仿佛藏了个跳舞的小人,不知疲惫地舞动手脚。

    霍琚的视线终于来到凌息嫣红的唇上,他以为他忘了,但稍一思量便记起它的味道,柔软的,甜美的,如梦如幻,胜过世间所有美酒佳酿。

    呼吸的频率失去节奏,霍琚不由自主倾身,一点点靠近那两瓣诱惑着他的唇。

    “好热,你贴我这么近干嘛?”凌息抵住霍琚胸膛,把人推远些。

    “我刚洗了澡,你别惹我一身汗。”凌息好像半点没察觉空气中暧昧的气氛,兀自打断霍琚的动作。

    一股热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霍琚意识到,貌似是他自作多情了。

    高大伟岸的男人愣是被凌息轻轻一推,推出几步远,落荒而逃地冲进屋内拿换洗衣物。

    凌息诧异地盯着他的背影,“瘸子也能跑这么快的吗?”

    “这俩兄弟怎么一个德行。”凌息喃喃自语。

    朝屋里走的脚步蓦然停顿,他仰头穿过茂密的树冠,看见一弯月牙散发出莹莹光泽。

    没来由回忆起一句话——“今晚月色真美”。

    毫无浪漫细胞的凌息,突然灵光一闪,刚刚霍琚反应那么大,该不会……

    霍琚拿好东西杵着拐快速朝外走,与凌息擦肩而过之际倏然被人拽住手腕。

    少年手心温热,透过皮肤表层传递到霍琚血脉中,流经霍琚心脏。

    “做……”

    霍琚话头被少年打断,凌息清亮的眼眸望向他,“你刚刚不会想亲我吧?”

    “轰隆——”

    短短几个字无异于五雷轰顶,霍琚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世上怎会有凌息这般直白,不顾人死活的家伙存在!?

    凌息嘴巴微张,低头看了看自己握住的手腕,又看看表情扭曲的男人,真心实意感叹道:“哇,你好烫,得有四十度吧。”

    霍琚恼羞成怒抽回手,杵着拐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凌息视线范围内,背影肉眼可见的狼狈。

    凌息呆了呆,朝着霍琚的方向喊:“你想亲我直说啊,用不着害羞,我又不会拒绝你。”

    “哐当!”

    一棵树惨遭霍琚毒手。

    心地善良的热心市民小凌提醒:“霍哥,别把拐杖砸断了,明儿我还得修房子没空帮你做新的。”

    远处黑暗风平浪静,凌息满意点头,看来霍哥还是听劝的。

    心满意足回屋睡觉,明天得早起干活呢。

    全然不知他霍哥在河边用石头打了一晚上鱼,次日中午收获全鱼宴.

    由于霍琚心气不顺没睡好,霍常安的事自然被他抛之脑后,根本记不起。

    霍常安同往常一样安静干活,霍常胜一个大男人粗神经也不会追着他问后续,于是跟无事发生一样,谁也没多问一嘴。

    凌息去灶边喝水,发现今天不止有两位婶子,刘阿叔居然也在。

    注意到凌息的视线,刘阿叔局促地朝他笑了笑,“我……我来帮忙,搭把手,你……你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走。”

    说着就要起来,他们这儿有说法称小产的女人哥儿不宜进旁人家门,会给主人家带来霉运。

    所以赵丹桂肯在这关头收留他,刘枝感激涕零。

    “你愿意来帮忙该我谢谢你,你身体吃得消吗?”凌息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不用谢,不用谢,我身体没啥大问题,择点菜还是能做的。”刘阿叔听凌息没嫌弃他的意思,脸上笑容自然了些。

    “刘枝就是脾气倔,我让他多卧床休养些日子,他非要过来帮忙,说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赵丹桂帮腔道。

    刘淑芬也说:“是啊,可不就是头倔驴吗,心实诚所以老挨欺负,往后你可得硬气点。”

    她们说话刘枝默默听着不多话,憔悴的脸上带着笑容。

    看着他脸上的笑,凌息不禁疑惑,过得这么惨了怎么还能露出笑容呢。

    人真是脆弱又坚强。

    “刘阿叔你家酒不是你自己酿的吗,你可以拿出来卖掉,换点银钱。”凌息开口提了一嘴。

    刘枝苦笑着摇头,“他们不会让我拿的,虽说酒是我酿的,但粮食是曹家的。”

    凌息皱起眉头,“你去找村长帮忙呢?”

    刘枝在县城出了事,村长替他忙前忙后,他已经麻烦村长许多,没脸再请人过来,况且他太清楚自己公婆,即便村长出面调和,村长一走他们能立刻反悔再把他赶出门。

    他们正说着话,远处突然跑来个哥儿,行色匆匆,神色焦急。

    “刘阿叔,你快跑吧!”小哥儿拉起刘阿叔就要走。

    刘淑芬两位婶子赶忙拉住人,问清楚原委,“啥事就要跑,咋地了?土匪打来了?”

    小哥儿擦着额头上的汗,口舌利索地解释:“我娘特意叫我跑一趟告诉刘阿叔,他爹娘又要把他买了!”

    “已经和媒人谈好了,待会儿刘阿叔家里人就要过来抓人了。”

    “什么!?”刘阿叔眼前骤然发黑,头脑眩晕,眼见人要当场昏厥,赵丹桂急忙把人扶住。

    “刘枝,你振作点,眼下可不能晕!”

    刘淑芬急得直跺脚,“你先到我娘家躲一躲,避避风头。”

    小哥儿也急得满头大汗,他娘今天带他上刘阿叔娘家隔壁的婶子家问绣活,恰巧听到隔壁刘阿叔爹娘在同媒人商谈刘阿叔的婚事,霎时又惊又怒,顾不得许多急忙叫自家哥儿去同刘枝通风报信。

    第三次,第三次了,他们又要卖他,这回打算把他卖到哪家去,卖给地痞流氓还是杀人越货的歹人?

    现场独数凌息最冷静,甚至有心思问他们:“刘阿叔同曹家不是没和离吗,这样算不算重婚?”

    几人听不懂啥重婚不重婚的,倒是眼前一亮,“对啊,刘枝没和离呢,哪能再嫁,曹家人肯定不会答应。”

    刘枝却不敢断言,曹家都把他扫地出门了,一纸休书而已,哪会不给。

    “刘枝!你个贱蹄子,让你娘我好找,还不快跟我回去。”刘枝娘膀大腰粗,提溜刘枝跟抓小鸡没区别。

    “我没被曹家休掉,还是曹家夫郎,你不能再把我嫁了。”刘枝第一次在他娘面前做出反抗。

    他娘眼珠子一瞪,凶神恶煞道:“我呸!曹家都把你赶出门了,莫非还想占着你,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

    两人拉拉扯扯,那头也不晓得谁走漏了风声,曹富仁老俩口竟也赶来了。

    “刘枝名字还写在我曹家族谱上呢!谁说他是自由身了?”曹老太拽住刘枝另一只手把人往自己身边拉。

    “你个老虔婆,现在想起我家刘枝的好了?全村人都看见了,你们老俩口不干人事,把刚小产的哥儿赶出门,这是要逼他去死啊!我这个做娘的不忍心,决定重新给他寻个会疼人的夫家。”刘枝娘唾沫横飞喷了曹老太一脸。

    刘枝夹在她们中间,被扯来扯去,无人注意到他脸色越发惨白。

    “少假惺惺的装慈母了,我家把刘枝赶出门,那是因为他是个不下蛋的鸡,你家不顾亲生孩子死活,把人赶出门那才是逼人去死,有你这样的娘,刘枝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曹老太直接揭穿刘枝娘真面目,两方都没有要给彼此留脸面的意思。

    此时不知谁叫了声,“你们别吵了,刘枝晕了!快救人啊!”

    第032章 第 32 章

    刘枝晕倒后原本抢着要他的两家人齐齐避瘟神一样躲着, 说什么也不愿意把刘枝领回去。

    “刘枝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跟我家有啥关系!”曹老太连连后退,满脸嫌弃避讳。

    刘枝娘眼珠子一瞪, 指着曹家人道:“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 刘枝嫁到你曹家,名字写在你家族谱上,自然是你家的人!”刘枝娘把曹家刚才那套说辞直接还了回去。

    村长在村民催促下着急忙慌赶来,瞧见的便是这副互相推诿的场面, 霎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人还没死呢, 两家就开始忌讳了。

    刘枝气息奄奄, 面无血色,看上去确实不太好,村里人最是避讳把死人往家里带,刘枝这情况真没准个数, 饶是好心的赵丹桂心里也打起鼓来。

    他们把晕厥的刘枝搀扶到树荫下休息,凌息拿了椅子过来给刘枝休息, 村长嘱咐村中脚程快的汉子去寻草药郎中过来。

    弄清楚事情始末, 村长指着两家人半晌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我走前叮嘱过什么你们俩口子全忘了!?这些年来刘枝嫁入你家尽心尽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人还病着你们就将人赶出门, 也不怕遭报应!”村长冲着曹家老俩口的面门教训。

    两人缩起脖子, 满脸心虚。

    刘枝娘在旁边看好戏, 下一瞬枪口就转向了她, “还有你刘枝娘, 要不是当年亲眼目睹你九月怀胎生下刘枝, 我当真以为他不是你亲生的,有你这么心急火燎卖哥儿的吗?缺钱叫你家几个懒货出门寻活计做, 少打刘枝的主意!”

    刘枝娘试图回嘴,被村长狠狠一瞪,愣是乖乖闭上嘴。

    凌息原本想为村长鼓掌,然而到最后村长仍选择和稀泥,一边叫曹家把人接回去好好过日子,一边命令刘枝娘退了答应的那桩亲事,既然说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那就少把手往刘枝那儿伸。

    草药郎中行色匆匆赶来,累得满头大汗,围着刘枝的人群立马散开给郎中腾位置。

    赵丹桂关切地观察着郎中神色,生怕他讲出句不好的话。

    草药郎中一番检查后,五官拧到一块儿,神情严肃道:“这位夫郎身体本就亏空得厉害,又刚经历小产,似乎还受了寒气,情绪波动过大导致晕厥,若不好生调养恐怕药石难医。”

    曹老太第一个张口:“是不是要很多银子?”

    众人视线齐聚她身上,曹老太被看得有些讪讪,“我家啥情况乡亲们都晓得,实在没法儿长期供两个病人。”

    另一个自然说得是曹老太的二儿子,刘枝的丈夫。

    草药郎中没隐瞒,如实相告:“银钱是其一,其二这病切记忧思,须得静心调养。”

    换句话说,刘枝往后既要每天喝药,又不能干重活,还得好生伺候着,别惹他情绪大变动。

    整个一瓷娃娃,谁家养得起啊。

    曹老太老俩口打起退堂鼓,刘枝娘更是有转头就跑的冲动。

    “不就是小产嘛,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庄稼人身体结实,多吃几碗饭就好了。”曹老太就差指着草药郎中鼻子骂庸医了。

    郎中倒也不生气,拿起笔给刘枝开了方子,至于要不要抓药吃全看他们。

    “出诊费十文钱麻烦结一下。”草药郎中起身目光扫过四周。

    曹老太大叫道:“看一眼而已,啥就要十文钱,你抢钱啊!”

    “出诊费是啥?我从未听说过,别是你自己起的吧。”曹老头儿翻了个白眼。

    草药郎中在乡野行医,加上经年累月在附近生活,遇到过不少泼皮无赖,像曹家人一样试图赖账的确有几个。

    刘枝迷蒙间听到曹老太尖锐的声音,随着意识清醒,总算听懂曹老太在为大夫十文钱的出诊费闹腾。

    他艰难睁开眼睛,视线忽远忽近,逐渐由模糊转为清晰,刚刚闹着为他讨说法的亲娘,此时躲得远远的,生怕郎中找她要钱。

    平日里自己无微不至照顾的婆婆连十文钱都舍不得给他出,更不必提买药钱。

    刹那间,刘枝恍若重回到河水中,浑身冻得颤抖,口鼻无法呼吸。

    他奋力抬起手往上伸,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透过曲折的水面隐隐瞧见一道挺拔清瘦的人影站在岸边。

    刘枝张了张嘴,冰冷的河水灌入他五脏六腑。

    他睁大眼睛,极力呼救。

    那人平静的目光似利箭穿过河面,刘枝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那人告诉他:“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扑通、扑通、扑通!

    刘枝心脏宛如即将熄灭又再度燃烧起来的火焰,竭尽全力跳动、燃烧。

    他暗暗握紧拳头,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睁眼浑浑噩噩的瞳眸重新绽放出光彩。

    “咳——咳咳。”刘枝咳嗽两声,呼吸慢慢平缓。

    他哑着嗓子询问一旁的凌息,“凌息,可以借我十文钱吗?我赚到银钱立马还给你。”

    神游天外的凌息被刘枝的声音唤回,视线对上刘枝眼睛的刹那瞳孔微微张大,旋即露出笑意:“没问题,不用急着还。”

    他数出十文钱递给刘枝,刘枝被一头雾水的赵丹桂与刘淑芬搀扶起来,虚弱地走到草药郎中面前,“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草药郎中接过铜版,眼神有些复杂,好心嘱咐:“切忌莫要大喜大悲,平日可吃些温养的食物。”

    刘枝神情惊讶,憔悴的脸上绽开笑容,再次道谢。

    草药郎中摆摆手背上药箱离开,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曹老太见刘枝自己借了钱付出诊费,破口大骂:“你有几个钱呐那么大方!明显是讹咱们的,就你钱多得烧偏要给,没脑子的东西,你可别想着拿家里卖酒的银钱还账,那是我曹家的东西,没你的份儿!”

    “从前我就听闻曹老太骂人厉害,今儿可算开了眼了,对自家人都骂得这么难听,刘枝往日里怎么忍下来的哦。”

    “村长没走呢,她就敢指着刘枝鼻子骂,半点面子都不给村长。”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天气本就炎热,他们交谈的声音如同四处乱飞的苍蝇,叫人烦不胜烦。

    村长正要发火,忽听刘枝开口:“既然大家在这儿,恰好帮我做个见证,我,刘枝要同曹贵和离。”

    “什么!?”

    现场除了凌息和霍琚,无一人不震惊,包括村长。

    村长虽然可怜刘枝,但从未想过叫他与曹贵和离,在村里人眼里和离称得上天大的事,即便汉子把妻子打得半死也断没有和离的道理。

    和离的女子哥儿在这个世道根本活不下去,不仅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三道四,而且像刘枝这样娘家不靠谱的,和离之后无处可去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妇人夫郎们纷纷上前劝刘枝,让他别说气话,哪能随随便便和离。

    刘枝娘却是眼睛一亮,拨开人群挤过来,亲亲热热挽住刘枝胳膊,“这种人家早该和离了,娘重新给你物色个会疼人的夫君,保管对你好。”

    刘枝凉凉地看了他娘一眼,只把妇人看得心头发毛,刘枝自小没主见,她说什么是什么,从不敢违抗她,初次用冰冷的目光注视她,妇人霎时松开挽住刘枝胳膊的力道,刘枝顺势抽出自己的胳膊,与她拉开距离。

    “往后我同曹家,刘家具无关系。”

    所有人目瞪口呆,刘枝平时寡言少语,逆来顺受,无论婆母如何磋磨也不吱声,这样一个人竟会突然站起身反抗。

    “呸!你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你还想同老娘断亲,你翅膀硬了!看老娘不打死你个小贱蹄子!”刘枝娘抬手就要打人。

    刘淑芬体格较大,挡在刘枝面前跟鸡妈妈一样,刘枝娘打不到刘枝分毫。

    “你个老货,刚还说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这会儿又扒着人不放,你要不要脸?”

    刘枝娘被刘淑芬一胸脯撞开,再加一个赵丹桂,完全不是对手,只能气得原地跳脚。

    村长脑仁疼,摸了把快秃掉的头,再次同刘枝确认:“你当真要和离?这可不是儿戏,没有回头路能走。”

    刘枝抿了抿唇,眼眶涌起热气,抬头眼神坚毅,铿锵有力道:“村长,我要和离。”

    村长目睹他眼中的坚决,长叹口气:“行吧。”

    曹老太和曹老头儿懵了,他们没说不要刘枝,刘枝居然先把他家阿贵给踹了!?

    “你个不守妇道的东西,肯定在外面有了姘头!要不怎么急吼吼闹和离,休想我们答应!”

    刘枝苍白的脸更添几分青白,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离,把他赶出门的人却又不肯了,他真的弄不明白这俩人究竟想干什么,单纯折磨他吗?

    曹老太还想骂几句,双眼突然被一道光闪了下,刺得眼睛生疼,扭头躲了躲,下意识寻找光源,然后她便与一把似曾相识的匕首对上,视线往上挪动,是一张斯文清俊的面庞。

    少年手里把玩着那把差点刺穿她脸的匕首,过分好看的脸上流露出闲适慵懒的神态,视线轻飘飘扫过她的脸,却叫曹老太全身觳觫,瞳孔浑浊。

    “答……答应,我们答应……”曹老太完全不愿回想那段记忆,身体止不住颤抖,若再被那双眼睛看一会儿,她怕是要尿裤子了。

    惹不起,根本惹不起。

    刘枝再傻也瞧出曹老太的不对劲,回过头正好瞄到凌息把匕首一类东西塞进霍大郎腰间。

    眼睛倏然睁大,胸口暖意流淌。

    由于曹贵本人行动不便,和离书由村长起草,让曹家人带回家给曹贵按手印,曹贵早就厌烦了而立之年就老得像自己老妈子一样的刘枝,往常除去算好要孩子的日子,压根儿不想碰刘枝一根手指。

    是以刘枝和离的手续办得异常顺利,今年秋收未到,虽然秧是刘枝插的,地里也是刘枝打理的,但曹家一口咬定没粮食给刘枝。

    至于刘枝的嫁妆,凭刘家卖儿卖女的行径,哪会给刘枝准备嫁妆。

    刘枝和离,基本属于净身出户。

    赵丹桂表示刘枝可以继续住她家,刘枝却不愿意麻烦他们一家。

    他打算去县城济世堂落脚,再找份活计,有手有脚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

    济世堂是朝廷为生活困难,实在走投无路之人建立的避难所,如一出生就被丢弃的婴孩,无依无靠的老人……

    其中不乏被夫家赶出门的夫郎妇人,以及失去丈夫被亲戚抢占房舍的妇孺。

    刘枝去意已决,赵丹桂实在劝不住他,只能随他去了。

    这天刘枝前来同凌息道别,说着就要跪下给凌息磕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幸好凌息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提起来。

    “别,我怕折寿。”凌息尴尬地抓紧脚趾。

    刘枝呆呆地望着凌息,尚未从自己突然被提溜起来的震惊中回神,“你……你力气好大。”

    他头一次见到力气这么大的哥儿,顿时松了口气,不用怕曹家和刘家人找凌息麻烦了。

    刘枝和凌息交代了自己的去向,看了眼日头跟他和霍琚道别。

    凌息将人送到主干路上,一辆马车卷起烟尘奔驰而来,凌息一把将刘枝拉开。

    没想那辆华贵的马车居然停在他们面前,一个头冠歪斜的男子从窗口伸出脑袋,“哕——”

    凌息嫌弃地连连后退,刘枝通身血液逆流,手脚冰凉,炎炎烈日下却像被人脱光衣服扔进冰窟窿里。

    “少……少爷,是他,是咱们要找的那个夫郎!”赶车的马夫惊喜地转头冲车厢喊。

    马车内的男子颤颤巍巍扶着马车壁下车,“颠死老子了,什么破路!老子再也不来了!”

    男子出离愤怒踹了车轮子一脚,疼得他龇牙咧嘴原地蹦跳。

    刘枝彻底看清男人的脸,确定自己既没有产幻,也没认错人,就是这人害自己失去了孩子。

    车夫赶忙跳下车给男子拍背,好不容易缓过劲儿,男子轻蔑地扫过刘枝的脸,朝车夫问:“你确定是他?”

    小车夫点头如捣蒜,那天驾车的正是他,这夫郎躺在血泊中的画面他现在也没能忘记,“是他,是他,不会错的少爷。”

    男子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子扔到刘枝怀中,“里面有五十两,做你的医药费足够了吧?此事就算了了,往后若是让本少爷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可没你好果子吃。”

    肇事者来赔礼道歉了,只是态度倨傲,比起赔礼道歉,更像威逼利诱。

    凌息扫视男子的衣着打扮,心里跟明镜似的,又是个纨绔公子哥,不把人性命当回事。

    刘枝手里拿着一包银子,眼睛恨得要滴血,他极力克制住冲上去掐死对方的冲动,不行,他不能连累凌息。

    男子转身上车,潇洒离开,爬到一半后腿突然一疼,脚下失力,半个身子扑在车上,双腿则跪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

    “哎哟!疼死我了!”

    第033章 第 33 章

    “好大的狗胆, 居然敢对少爷我动手!”纨绔少爷狼狈爬起来,指着凌息破口大骂。

    凌息站如修竹,身形高挺, 分明一语未言, 气度却死死压制住对方。

    刘枝担心地扯了扯凌息的袖子,他深知他们惹不起眼前这位,虽然不清楚人是哪家的公子哥,但无论哪家的, 只要一句话都能叫他们没好果子吃。

    凌息骨架纤细, 身量却高出刘枝许多, 如雄鹰将他庇护在羽翼下,不慌不忙开口:“既然是来赔礼道歉的,那就该拿出相应的态度,这般侮辱人的道歉我们可受不起。”

    凌息拿起刘枝怀里被砸过来的钱袋子扔还给对方, 正中少爷胸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瞠目结舌捂住胸口。

    妈的, 好痛!

    这哥儿的力气怎生这般大!?

    少爷燃烧到胸口的火气骤然被凌息砸灭,村子偏僻周围跟荒郊野岭无异,当下就他和马夫, 后背莫名开始冒冷汗。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他运气该不会那么差遇上了吧?

    若非倒霉催地碰上姑父府上的贵客, 他死都不会到这种穷乡僻壤找一个低贱的夫郎赔礼道歉。

    少爷姓齐, 姑姑嫁给了田县令, 夫妻二人举案齐眉, 感情甚笃,致使齐少爷打出生起就是个小霸王, 外面人轻易不敢得罪。

    类似的事他干过不少,反正有人给他兜底擦屁股,他完全没放心上,哪料这回不凑巧,自己闹市纵马,使得一夫郎受惊小产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知怎么就传进了田县令府上贵客耳朵里。

    贵客顺口问了一嘴,田县令惊得额头冷汗涔涔,表示自己立马遣人去调查清楚。

    打听一圈发现肇事者居然是妻子娘家人,田县令即刻将此事告知夫人,让夫人问清楚前因后果。

    齐少爷母亲起先压根儿没放心上,同县令夫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说确有这么一回事,但和她家孩子关系不大。

    她家孩子的马车不过恰巧经过那夫郎身边,那夫郎自己身子不中用,保不住孩子,哪能怪到她家孩子身上,而且她家孩子还好心给了那夫郎看诊钱。

    说着顺势夸赞起她儿子好心肠,竟然被人泼脏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妇人尖锐的嗓音从前厅传出,披着一件外袍身形精壮的男人眉头紧缩。

    “她说得可是实情?”

    身侧的侍卫扶着男人到一旁树下的凳子坐下休息,“主子,属下那日正巧在附近,事后听目击者称那位齐公子非但不关心自己撞到人,反而故意撒钱引起人群哄抢,丝毫不顾孕夫死活。”

    “混账!”男人一拳砸在石桌上,腹部伤口牵扯到疼得他额头冒出冷汗。

    “主子,切勿动怒,您的伤还未痊愈,况且您余毒未完全清除,秦大夫千万叮嘱您保持情绪稳定。”侍卫急切给男人倒了杯茶水。

    男人接过抿了口,沾湿干涸的嘴唇,目色深深,“一路行来,都道这田县令清廉公正,看来也不过如此,还想托关系往皇都迁动,没扒了他的官皮就不错了。”

    侍卫宽慰道:“以属下近日以来的观察,田县令小事糊涂,大事上还是明辨是非的,虽不堪大用,但当今时局下也勉强算个可用之才。”

    男人何尝不明白侍卫所言,内忧外患,边疆战事稍平,朝廷内部便纷争不断,他自以为此次出行已是隐秘,仍着了老五的道,况且还是在他治下,这老五的手伸得真不是一般长,迟早给他全剁了!

    一阵清风吹过柳梢,宁王似是想起什么,掀起眼皮问:“寻到霍琚的消息了吗?”

    王侍大拇指抚过腰间佩刀,脑中倏然闪过人群中一道身影,旋即抹消,当年他入军队不久,尚未跟随宁王,而是宁王外祖父手底下一名新兵时,曾见过往后百姓口中的战神,异族眼中的罗刹——霍琚。

    那时霍琚跟在廉老将军左右,面貌青涩稚嫩,两人都是初出茅庐的新兵,但与他不同,霍琚宛如天生的战士,眼中始终有股不畏惧死亡的冷静,刀起刀落,杀伐果断,有种来自原始的野性,他一上战场便似狩猎中的野狼,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但凡见过霍琚的人都不会把那天人群中跛脚的身影错当做他,天神怎会有落入泥淖的时候。

    “没有。”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宁王叹了口气,“这霍琚怎么跟条活泥鳅似的,继续加派人手,必须尽快找到他。”

    顿了顿,他又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王侍颔首,“是。”

    “对了,你去敲打敲打田县令,若他晓得改,此人尚且能用。”宁王带着血痂的手指在冰凉的石桌上轻轻扣了扣。

    于是当天田县令被吓出了一脑门儿汗水,乌纱帽都要保不住了,谁还管什么破亲戚,同妻子说明要害,妻子越听面色越白,得知自家嫂子口中居然没一句实话,差点害了他们全家,霎时眼前阵阵发黑。

    县令夫人亲自回了趟娘家,齐少爷自然被收拾了一顿,这不就被赶出来上穷乡僻壤找人赔礼道歉了吗。

    他自以为亲自上门已是纡尊降贵,哪料乡野悍夫这般不好对付。

    从小被人捧着长大的纨绔少爷,虽然一肚子坏水儿却凑不出个完整的脑仁,一眼便被凌息看穿。

    “想来你肯定不会自己良心发现跑来道歉,肯定是家中知晓了你在外为非作歹,逼迫你前来,若是办不好,恐怕还得来第二次,第三次……”凌息皮笑肉不笑注视着齐少爷。

    齐少爷大脑一阵嗡鸣,马夫闻言也觉得极有可能,悄悄凑到少爷耳边劝话,“少爷,事关县令大人的乌纱帽,您就委屈委屈,说句软话吧,否则回去没法儿交差呐。”

    齐少爷怒火中烧,他当然明白马夫口中的道理,但脑子明白是一回事,拉不下脸道歉又是另外一回事,从小到大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现在竟轮到他忍气吞声,跟贱民道歉。

    “要你多说!”齐少爷踹了马夫屁股一脚撒气,频频深呼吸,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勉强挤出笑容,弯腰弓身将钱袋双手奉上,“前些日子是我不好,没管教好下人,惊吓到这位夫郎,十分抱歉,小小心意希望你能见谅。”

    刘枝嘴巴张大,呆若木鸡,前一刻还嚣张跋扈的少爷居然跟他低头道歉了!?

    他不在乎齐少爷手中的银子,他要的不过是公平二字,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回他失去的孩子,这句道歉却能抚平一点他心上的皱褶。

    半晌后,刘枝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与故作坚强,“你走吧,银子我不要……”

    “干嘛不要,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这些都是你应该拿的。” 凌息出声打断刘枝的话,利落拿过齐少爷手中的钱袋子。

    眉眼间流露出嫌弃,“我以为有钱人都很大方呢,区区五十两,勉勉强强吧。”

    齐少爷额角青筋直跳,别小看这五十两,可全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至少三个月得窝在家里吃素,光是想想他就难受得要命。

    长得再好看,如此贪得无厌,估计也只有泥腿子瞧得上。

    原本第一眼见到凌息,还为他相貌感到惊艳的齐少爷,此时此刻只想对着凌息骂娘。

    反正以后这些刁民再没有资格见到他,他回去依旧是光风霁月的大少爷,这些人将永远在地里刨食。

    如此一思量,齐少爷胸口积攒的郁气渐渐消散,袖子一挥:“走走走,快回去,少爷饿了。”

    齐少爷重新回到车厢,催促马夫快些赶车回去。

    凌息目送二人走出一段距离,手中石子如暗器飞出,准确击中车轮子,由于乡间小路太烂,无人察觉异常。

    直到马车行驶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地方,车轮子毫无预兆滚了出去,马车偏倒,连人带马载进沟里。

    “哎哟!”

    齐少爷摔了个头晕目眩,两眼昏黑,车夫手忙脚乱爬起来,试图救出里面的少爷,然而齐少爷的腿被卡主,一时半会儿爬不出来,无能狂怒,大骂车夫。

    车夫心里苦啊,眼瞧着天快黑了,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记起近来山匪横生,额头冷汗大颗大颗往下落。

    只能祈求老天爷保佑,家里能派人来找他们.

    凌息把钱袋递给刘枝,“刘阿叔你收好。”

    刘枝呆呆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又仰头看了看凌息,片刻后他似是想通了什么,把钱袋重新放进凌息手中,“凌息,你救了我两次,一次是从水里把我捞起来,一次是告诉我,我可以做选择,今天你又让那纨绔少爷同我道了歉,这些都是我从未敢想的,谢谢你凌息。”

    他目光真挚而温柔地凝视着凌息,目光坚定地开口:“大郎的腿伤需要花许多钱,这五十两你拿着,你们夫夫俩救过我的命,我如何报答你们都不为过。”

    见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没见过一下掏出自己全部身家的,凌息不禁为刘阿叔的淳朴震惊。

    “一码归一码,霍哥治腿的银子我会赚,这是属于你的钱,何况你现在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好意我们心领了。”凌息退还给刘枝。

    刘枝坚决不肯收,他抿抿唇露出个苦笑,“实不相瞒,这银子我留着也保不住,不如拿给大郎治腿。”

    凌息的手一僵,一句话道尽了刘枝的心酸,他一个独身哥儿身揣巨额银子,确实不安全,无论是济世堂还是村子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道不缺歹毒之辈。

    “我帮你收着。”凌息没再推脱。

    刘枝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别收着,给大郎治病要紧。”

    凌息感受到刘枝的真心实意,胸口像灌了瓶梅子酒,酸酸涩涩,而后涌上阵阵暖意。

    “大夫让他先吃几副药把身子养好才能治腿。”凌息想起秦大夫的叮嘱,心虚地摸摸鼻尖。

    刘枝不懂药理,连连点头,“那得听大夫的。”

    “既然现下手里有了银钱,刘阿叔你便不必再去济世堂,不如找村长租赁或是买间房舍?”凌息提议。

    刘枝脚步稍顿,比起人生地不熟的济世堂,到底还是自幼生活的村子更有安全感,思索一会儿他定下主意,“先租吧,若是被人知晓我能买房舍,我娘家又该不安宁了。”

    赵刘两家婶子知晓刘枝决定留下来,别提多高兴,又听他打算租房子,赵丹桂爽快开口:“何必那么麻烦,直接住我家就是。”

    刘枝自不会答应,再三感谢她的好意,最后两人陪刘枝上村长家,租了吴阿奶家的房子,吴阿奶儿子上战场没了,丈夫早年上山遇到了熊瞎子,家中余下她一人生活,丈夫儿子接二连三去世,村里闲话她命硬克夫克子,鲜少与她往来。

    刘枝的名声同样不好,两人凑一块儿生活刚好有个照应。

    屋子虽然破败,但很整洁,看得出吴阿奶是个勤快人,就是人老了不方便爬上爬下。

    凌息家里正好在修房子,次日一早便拿了工具上吴阿奶家,帮人把屋顶漏雨的地方修缮好,缺胳膊断腿的桌椅板凳全部翻新。

    吴阿奶笑容满面,直夸凌息勤快善良,霍大郎娶了个他真是有福气。

    刘枝在旁附和,两人将凌息夸出花来,凌息听得耳热,转移话题问:“刘阿叔你酿酒的手艺是哪儿学的?”

    刘枝笑容收敛,低垂眼睫,“跟我之前死了的丈夫学的。”

    虽然刘枝头婚嫁了个会家暴的鳏夫,但有一点好的是,对方有一门酿酒的手艺,婚后男人忙不过来,刘枝跟着打下手,渐渐就学会了。

    “除了米酒你还会酿别的酒吗?”跟凌息猜测的相同,毕竟以刘阿叔的家境,家里人不可能花钱送他去学技术,只可能是从亲近人那里学来的。

    刘枝闻言怔了怔,“常喝的也就米酒,黄酒,酒楼里会卖些果酒。”

    凌息脑中灵光一闪,眼睛骤然发亮,“那葡萄酒呢?”

    刘枝被他亮晶晶的双眸闪了下,愣愣摇头:“没有。”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凌息脱口而出,打了个响指,赚钱的法子这不就来了吗。

    刘枝听不懂凌息口中的诗句,只顿觉凌息气度非凡,远比自己在县城见过的那些读书人更有读书人的派头,注视凌息的目光不由更为崇拜。

    “刘阿叔,咱们一起做笔生意吧。”凌息转过身朝刘枝伸手。

    刘枝如同中了降头,毫不犹豫答应:“好啊。”

    第034章 第 34 章

    几秒后, 刘枝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行, 我不行的。”

    凌息却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刘阿叔,你刚才已经答应我了,吴阿奶都听见了。”

    刘枝着急忙慌回头去看吴阿奶,吴阿奶笑得慈祥, 力挺凌息, “是啊刘枝, 作为长辈你可不能出尔反尔,惹小辈笑话。”

    刘枝:“……”

    “好了,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先回去同霍哥商量好章程, 需要麻烦你时我再过来。”凌息留下这么句话,眨眼功夫便消失无踪。

    刘枝彻底傻眼, “吴阿奶您怎么也帮着凌息胡来, 我咋能成事。”

    吴阿奶乐呵呵道:“人凌息都不怕,你莫不是白比人多吃十几年的饭?”

    话是这么说,可凌息的确比自己强呀。

    刘枝惴惴不安地坐到吴阿奶身边, 拿起菜择起来, 试图转移注意力.

    “酿酒?”霍琚听完凌息的想法后, 颇为意外。

    凌息一边擦着头发, 一边解释:“嗯, 上次打回来的酒度数太低了, 我有办法提高它的纯度。”

    “你会酿烧刀子?”霍琚以为凌息口中所指是边疆的烧刀子。

    凌息托着下巴琢磨了会儿,不太确定地说:“我没喝过你口中的烧刀子, 我的办法其实就是蒸馏提纯,不过器材限制纯度无法提太高。”

    霍琚没太听懂凌息口中所谓的“蒸馏提纯”,大概知晓凌息有办法提高酒的度数,光这点的确是个商机,至少在他眼中比起寡淡无味的米酒,更喜好烈性一些的酒。

    “可以一试,不过得提前告知世人此酒烈性,以免贪杯惹出事端。”

    经霍琚提醒,凌息放在了心上,万一遇上好胜心强的,喝出问题找他负责,他可负不起。

    他郑重颔首,“知道了。”

    两人一番合计后,凌息的头发差不多干了,吹熄蜡烛爬到床上躺下。

    “我见山中荔枝挺多,你们这边的人喜欢吃荔枝吗?”黑暗中凌息躺平了望着屋顶询问身边人。

    霍琚低沉的嗓音轻缓响起:“喜欢,往年会举办诗会,吃荔枝,咏荔枝,文人雅士云集。”

    凌息闻言猛地坐起来,“在哪儿举办?啥时候?”

    幸亏霍琚心脏强大,否则早被凌息一惊一乍的动作吓死许多回了。

    “八月中,天气不似六七月炎热,还能再吃一茬荔枝。”

    霍琚闭眼回忆了会儿,“应该是在贵妃岭举办诗会。”

    听到地点,凌息猜测道:“贵妃岭该不会是因为某位贵妃喜好荔枝而得名吧?”

    “的确。”霍琚听出他是猜的,日常觉得凌息有点神棍的本事在身上。

    凌息啧啧两声摇摇头,算了算日子得加快进度了。

    “我明天开始和刘阿叔一起酿酒,你换我下去修房子。”

    说是修房子,其实是变相的监工,人都有懈怠心理,况且多修一天房子能多吃一顿肉,干活的人便逐渐开始划水,企图拉长工期,凌息多火眼金睛,哪能让他们得逞,自己在旁边吭哧吭哧干活,那些大男子主义的汉子们瞧见,累死也不能不如哥儿,于是干活越发卖力。

    凌息每天轻轻松松,可苦了那群汉子,一个个每天累得像死狗,回家后倒头就睡,若非亲眼看见过凌息家丰盛的饭菜,他们家里人都要怀疑自家汉子是不是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好。”霍琚欣然同意。

    “你若是要上县城,帮我把背篓里的弓箭带去卖了。”

    “弓箭?”凌息近日注意力没放在霍琚身上,不晓得他竟还做了弓箭。

    “嗯,我用的鹿筋,少于五两银子不卖。”霍琚叮嘱凌息。

    凌息差点没给吓到床底下去,“五两银子?你抢钱啊?”

    饶是用了鹿筋,一张弓也用不了五两银子,霍琚是在上面雕花了吗?

    无视他的震惊,霍琚淡淡开口:“懂行的人会愿意出钱。”

    简简单单一句话,不打算多解释几句,尽显酷哥本色。

    凌息在黑暗中能清晰视物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男人线条锋利的侧脸,剑眉星目,硬朗刚毅,尤其通身铜皮铁骨散发出浓浓的荷尔蒙气息。

    就在他盯得目不转睛之际,黑暗中一道略显喑哑的声音响起,“你夜能视物?”

    “嗯。”凌息轻轻回应,不觉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简短一个字的回答,印证了霍琚长久以来的猜测,心潮翻涌,艰涩地滚动喉结。

    他能清晰感受到少年的视线,像火星即将把他点燃。

    男人被迫偏过头,用后背隔绝少年磨人的注视,却听夜色中清浅一声哀怨地叹息。

    不禁气笑了,哪家正经儿郎会一直盯着另一个男人看,莫不是想屁股疼?

    念头稍起,后脖颈儿便一片烧灼,霍琚的大手捂上那片灼烫,懊恼自己实在缺乏自制力。

    于是,凌息照常睡了个好觉,霍琚则胡思乱想了一整夜,次日周身低气压环绕,以至于鼓起勇气试图上前与他谈话的霍常安,在看见他的瞬间怂了,双脚在原地打了会儿架,局促地躲进施工队里。

    大哥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还是改天再聊吧。

    吃过早饭凌息背上背篓去摘了许多果子,他打算各种果酒试着做一点。

    吴阿奶家住得较为偏僻,很少有人经过,如今多了个刘枝,比较忌讳的人家更是提着孩子耳朵警告他们远离此处。

    人少清静,吴阿奶早就看开了,刘枝原本也不是熟络的性子,正好不用听村中人的闲言碎语。

    对于凌息而言,则是很好的实验基地。

    “刘阿叔,你还有酒曲吗?”凌息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清水。

    刘阿叔愧疚地摇头,曹家人守着他收拾的包袱,他只带了几身衣服和贴身的东西,“没有。”

    酒曲通常分大曲、小曲、红曲、麦曲、麸曲五类,最常使用大曲和小曲,麸曲后由人工培育暂且不论,红曲在美食上使用较广,例如豆腐乳、樱桃肉等。

    而麦曲则是最先出现的曲,用以酿造黄酒。

    小曲酿造时间短,出酒多,但没什么香味。大曲相反,酿造时间长,出酒少,耗费曲,但香味醇厚,酒质量高,度数也高。

    “没关系,酒曲制造不难,只是比较费时罢了。”凌息摆摆手,安慰刘枝。

    原本就紧巴巴的时间越发不够用。

    刘枝勉强笑了笑,吴阿奶突然进屋拿出一盒白团子,“你们看看能不能用?”

    每天与酒打交道的刘枝哪能认不出这是什么,喜出望外:“酒曲!”

    “吴阿奶您怎么会有酒曲?”

    吴阿奶笑容稍敛,话语间满是回忆,“我男人和儿子在世时,我们一家三口经常关起门喝上两口,他们最喜欢我酿的桂花酒。”

    “抱歉。”刘枝神情感伤,他刚失去孩子,非常能与吴阿奶感同身受。

    “没关系,傻孩子都过去了。”吴阿奶树皮般干枯的手抹去刘枝眼角的泪水。

    这下有两位技术人员加上凌息一位理论指导,痛痛快快干起活来。

    “过段时间就能酿桂花酒了,吴阿奶你不介意我尝尝您的手艺吧?”凌息回头冲吴阿奶笑了笑。

    吴阿奶摘下他头顶飘落的花瓣,笑容慈爱,她特别喜欢凌息这孩子,无有不应,“好,阿奶给你酿。”

    酿酒需要时间,所以他们一下准备了好几坛子各种各样的酒。

    前面流程相差无几,主要多了凌息所说的蒸馏的过程。

    忙活了一整天,凌息决定明早去趟县城,他得打几口铁锅回来。

    刘枝想同凌息一起去,帮他提东西,凌息立马拒绝,“刘阿叔,你要真想帮我,就先好好休息养身体,你现在身子太虚弱,若是落下病根儿往后日子更难过。”

    “好吧。”刘枝并非听不进去道理的人,虽有失落还是乖乖听话答应。

    趁着要进城,凌息拜托大灰他们捉了几只猎物回来,又带上狼群帮他采的草药,举目望过去,根本拿不完。

    霍琚站在他身后,替他感到不好意思,“改天给它们烤点肉犒劳一下吧。”

    凌息听得口舌生津,“好呀好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他烤肉吃。

    狼群们馋得流口水,但没狼敢跟凌息抢食,只能装可怜眼巴巴望着霍琚。

    霍琚:“……”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从一群狼眼睛里读出了“可怜”二字.

    凌息大包小包进城,没法儿从守城官兵眼前混过去,不得已交了两文钱。

    他首先前往扬春堂,卖掉草药,又问了打铁铺和弓箭坊的位置,途径食肆时顺口问一嘴收不收野味,万一运气好呢,可惜他运气不如何,没一家要收的。

    率先抵达打铁铺,和老板预定了四口大锅,老板上下打量他的衣着,看出他是个农户,家里人若是多些,要四口锅还算正常,稍作犹豫应承下来。

    一口锅两百文,四口锅拢共八百文,凌息先到老板娘那边交了定金,出门时肉疼不已。

    默默告诉自己是前期投资,会收回来的。

    转过一条街,恰好到了弓箭坊,此处装修豪华,进出的人身着华服,门口停着马车,当是专做有钱人生意的。

    伙计见凌息仪态万方,近了看相貌不凡,虽然一身粗布麻衣却气度超然。

    笑容满面迎上来,“这位小哥儿可是要为家中人挑选弓箭?”

    读书郎不仅要考学问,也要学习骑射,伙计便将凌息当做寒门子弟的夫郎或兄弟,总归不可能是哥儿自己用,毕竟舞刀弄枪的哥儿可不好说亲。

    凌息取下背篓,“请问贵地可收自制的弓?”

    听闻是来卖弓的,伙计也没怠慢,“收的,且慢我去寻老板。”

    凌息等了会儿,好奇地环顾四周,墙上挂着的弓还真有雕花的。

    “好弓!”一只手突然从凌息身后伸过来,直接握住他放在柜台上的弓。

    凌息反应极快,将弓往自己身边一拉,躲开来人的手,回头看去,是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手里摇着扇子。

    本要发怒的青年看清凌息的脸,眼睛微微睁大,“好俊俏的小哥儿。”

    若换作旁人,必然觉得自己受了调戏,凌息却欣然接受他的夸赞,“你眼光不错。”

    青年怔忡,万没料到会得到一个小哥儿这般回答,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有意思的小哥儿。”

    他骤然合拢扇子,指着凌息道:“我要把你娶回家。”

    跟随他而来的人齐刷刷瞪向凌息,周围看热闹的路人更是停下脚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扫视他们。

    而人群的焦点凌息,云淡风轻表示:“我成婚了。”

    第035章 第 35 章

    青年沉默半秒旋即发出更加响亮的大笑, “有意思,真有意思!”

    估计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凌息如此淡定的小哥儿,霎时对凌息兴趣更浓。

    “表哥!你在说什么胡话, 这来路不明的小哥儿哪能进邵家门, 姨妈不会同意的!”拎着翠绿色裙子跑进来的女子大惊失色,一边劝说还不忘狠狠瞪凌息。

    凌息仿佛好好走在路上的狗子,莫名其妙被踹一脚,就差龇牙咧嘴咬回去了, 但瞥了眼弱不禁风的女子, 勉强按捺下冲动。

    弓箭坊老板适时过来, 笑脸迎人朝凌息身后的青年说:“公子请自行挑选,若有喜欢的,可让伙计取来一试。”

    这才同凌息交谈,走近了老板发现来卖弓的小哥儿模样生得真好, 个子也罕见的高挑,垂眸扫视过柜台上的弓, 眼睛一亮, “好弓,这位小哥儿可否让在下试上一试?”

    一把好弓不在外表,霍琚做的两把弓堪称朴素, 但懂行之人都能一眼辨出好坏。

    “自然。”凌息在末世使用过弓箭, 但没使用过如此落后的, 故而对此了解不深。

    两人正友好交流中, 一道轻蔑的声音响起, “听闻贵店是城中最好的弓箭坊, 如此简陋的弓也看得上,想必是浪得虚名了。”

    老板神色尴尬, 好声好气同绿裙姑娘解释:“这位小姐,本店的弓箭都是师傅们尽心竭力制作出来的,店内从外面收的货品也有一定门槛,不会轻易将粗制滥造的东西送到各位贵客眼前,东西好坏还得用了才知,若有任何不满之处,本店会一一处理。”

    绿裙姑娘见老板态度良好,也不好发作,抱臂冷哼一声,青年将她拉到一旁,“抱歉,表妹任性了些,还请见谅。”

    “方才我正好一眼相中这把弓,既然小哥儿要卖,老板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卖与我。”

    老板开了多年店铺,从衣着打扮就能判断出眼前人是个不差钱的,当然愿意卖对方面子,“好说好说,二位不如里面请。”

    凌息背篓里放着野味,以及霍琚的药,他昨晚特意瞧了眼,之前抓的药快喝完了,是以今天卖草药换的银子几乎没多少落入口袋。

    进项全靠手里两把弓和背篓里的野味。

    凌息随手拿起弓跟着老板往里走,绕过前厅,后院极为宽敞开阔,地面摆放着几个箭靶子,拿给顾客试弓箭使用。

    凌息挑了挑眉,老板还挺专业,难怪听那姑娘说这家店是县城最好的弓箭坊。

    “你要几把?”凌息希望最好两把弓一起卖了,省得他再同老板费口舌。

    绿裙女子却不高兴地瞪着凌息,小声嘀咕:“狐媚子。”

    凌息无语,他正大光明跟人做买卖,咋就成了狐媚子,干脆无视对方。

    青年沉眉用眼神警告小表妹,小表妹幽怨委屈地噘起嘴。

    青年名叫邵淳,此次出来是为即将回家的小叔准备礼物,他小叔应征入伍,多年未归,因此与家中关系僵硬,偏他记忆中儿时经常被小叔带着玩,最是黏对方,听闻对方归家的消息,邵淳迫不及待想早点见到人。

    假如可以和小叔拥有同样的弓,岂非美事一桩。

    邵淳欣然决定,“我全要了。”

    凌息熟练露出职业假笑,“承蒙惠顾,你要试一试弓吗?还是我帮你试?”

    邵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身旁的小表妹则直接开始嘲讽:“你一个小哥儿还想替我表哥试弓,莫不是想趁机勾搭我表哥,怪不得常听人说乡下的小哥儿花花肠子多着呢。”

    “毕莲!谁教你这样说话的?快道歉!”邵淳高声呵斥。

    毕莲红了眼睛,被吓得亦是被气的,她有哪句话说错了吗?

    而原本怒从心中起的凌息听到女子的名字后,差点没大笑出声,强忍住嘴角抽搐。

    多亏姑娘爹娘给取了个好名字,不仅打消了他的怒火,而且令他有了笑容。

    “没关系,毕莲……呼……毕莲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闭塞,不得已偏听偏信实属正常。”凌息的话直接帮忙把锅甩给毕莲身边的丫鬟婆子,在她耳边乱嚼舌根,算是给全了这位小姐面子。

    邵淳却听得深思,毕莲身为待字闺中的小姐,接触不到腌臜事,嘴里能说出这些难听的话,必当是从身边人嘴里习得的,他眸色暗了暗,回去必要让母亲好生查清楚。

    只当是个容貌出众些的普通哥儿,不想对方随便一席话便引人深思,邵淳看凌息的眼神不由变得高深莫测,真心实意感到可惜起来,怎么就早早嫁了人呢,若嫁给自己,必是良配。

    毕莲察觉邵淳的情绪,大脑轰鸣理智尽失,“你一个乡野出生的小哥儿真有本事啊,装什么装!指不定背地里干过多少脏事呢。”

    “毕莲小姐,我已成婚,家中丈夫腿脚不便,靠着手上功夫赚点银钱维持生计,我们清清白白做人,没偷没抢,你们若不想买弓便算了,何必无故诬人青白。”凌息没发火破口大骂,无奈地叹了口气,抱起两把弓要走。

    邵淳立马拦住凌息,“对不住,对不住,我是诚心诚意想买弓,弓我就不试了,既是你丈夫亲手做的,想必差不到哪儿去。”

    他干脆利索从小厮手中接过钱袋塞给凌息,“这里是二十两,多的部分当是我替小妹赔罪了,实在抱歉。”

    凌息没想到随便装一装就能得到翻倍的银子,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干脆利索接过钱袋,“没关系。”

    看在二十两银子的份上,凌息好心提醒:“我丈夫说此弓不适合初学者,需有一定臂力的人才能拉开,切勿逞强尝试。”

    邵淳压根儿没把凌息提醒的话放心上,一个乡野村夫能有多少见识,他自幼跟随祖父习武,虽谈不上大有所成,但在同龄人中也算佼佼者,拉开一把弓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丈夫不过一个泥腿子,我表哥可是打小习武,厉害着呢,你这破弓他一根手指头就能拉开!”小表妹不甘心地隔着小厮的阻拦冲凌息喊叫。

    凌息暗暗翻了个白眼,充耳不闻,转身就走。

    毕莲气得跳脚,“你!你居然敢无视本小姐!表哥,你快拉给他看!你超厉害的!”

    邵淳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想到自家母亲为了让自己和毕莲培养感情,特意把人接到家中来住,假若这门亲事如她们所愿成了,他大概活不过两年就会被吵死。

    由于毕莲闹着让邵淳展示,回家后邵淳不胜其烦,在一群下人的围观中走到院子里,拉弓射箭。

    拉弓——

    拉——

    他拉不动!

    邵淳不信邪地继续拉,毕莲在旁边两眼冒星星地加油,期待的目光似两把火炬,叫邵淳无法忽视。

    什么叫骑虎难下,这就叫骑虎难下。

    最后以邵淳拉伤手臂,静养一月作为结局。

    至于花二十两寻来的两把弓,双双放入收藏室积灰,没能见到邵淳小叔的面.

    “凌哥儿,好久不见。”冯磊在后门碰上凌息,诧异地擦干净手,三两步迈出门。

    凌息着实听不惯这称呼,“好久不见,麻烦叫我名字。”

    冯磊摸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你应该比我年长点吧,我叫你一声冯哥好了。”凌息坚持。

    冯磊听到“冯哥”二字,闹了个大红脸,“我……我十八了。”

    年龄意料之外的小,凌息问他几月的,冯磊老实回答:“十二月,我冬天生的。”

    “那我比你大点,我春天生的。”凌息出生在春暖花开的三月。

    两人俱是十八岁,大小不过月份,凌息便提议直接以名字相称,冯磊不好意思再拒绝,点头应下。

    凌息觉得他不太机灵,也不知在师傅底下学手艺学得到几分。

    “你们这儿还收野味吗?”凌息跑了几家食肆都没人收,最后来了合宴酒楼。

    上回托了红缨哥哥冯磊的关系,卖出去了手里的兔子,今天过来时间不凑巧没见着红缨,只有冯磊一人在后厨忙活。

    “你稍等,我去问一问师傅。”冯磊快步往里走。

    凌息站在门口等人,正在洗碗的婶子好奇打量他,猝不及防对上视线,人家不慌不忙,刚好开口问:“小哥儿,你莫不是磊小子的夫郎?”

    “不是,我认识他妹妹。”凌息解释。

    几个洗碗的婶子听到他的话,眼珠子转了转,追问:“你多大了?哪儿的人?可有婚配?”

    “我家侄子今年二十,模样周正,与你正般配,你要不要叫家里人去见一见?”

    好家伙,搞了半天是打算给他做媒。

    凌息赶紧拒绝,“多谢婶子们好意,我成婚了。”

    “啊……这样啊……应该的,应该的。”婶子们热情骤然消散。

    “我就说生得这般好模样,哪可能留给你家侄子。”

    “那可不一定,你瞧东家家里的哥儿不也生得俊俏吗,快二十了还没嫁出去呢。”

    几人压低声音聊起八卦,凌息站在门口的双脚偷摸往里挪了挪,竖起耳朵。

    原来是得了怪病,脖子上长了个大疙瘩,成天闭门不出,以泪洗面。

    “凌息,你进来吧,师傅说先看看成色。”冯磊朝凌息招招手。

    凌息没再继续听八卦,跨步走进去。

    老师傅抽着旱烟,目光矍铄地审视凌息背篓里的猎物,“这些都是你猎的?”

    凌息不可能告诉他是狼群帮他猎的,平静颔首,“是我猎的。”

    狩猎并非易事,何况能猎到活的,客人吃野味吃得不就是那一口鲜,从前那些猎户带来的猎物虽说都是刚死不久的,但终究比不过现杀的。

    凌息在这点上远胜过那些猎户。

    老师傅抬起眼凝视凌息,“你能保障固定货源吗?”

    “我只要活的,价钱可以高上一些。”

    周围的茶楼酒肆不在少数,谁家没认识的猎户,要显出竞争优势,就得在细节处下文章。

    凌息心中一喜,波澜不惊答应,“可以。”

    老师傅见他虽是个哥儿,年龄又轻,但做事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眼中多了几分欣赏。

    定下三日送一次野味,签订了契书,凌息按下手指印,又完成一件大事。

    契书是酒楼管事写的,听闻他是邻水村人士,笑了笑道:“说起来你们村长跟我曾做过同窗呢。”

    这下更不用担心人跑了,管事不由对凌息多了分和颜悦色,还请他喝了杯茶水,别看不过简单的粗茶,进来屁股挨上凳子,茶水一倒就是两文钱。

    离开合宴酒楼,凌息去采买了些东西,等出城天边染作绯色,像是要烧起来。

    再不快点回去,天就该黑了。

    凌息还未加快脚步,四周突然窜出几道人影将他团团围住。

    第036章 第 36 章

    凌息不动声色观察他们, 衣衫破旧脏乱,手里虽拿着刀,却不过是寻常家中可见的东西。

    一群乌合之众。

    凌息放松了警惕, 丝毫没将他们放在眼中。

    狩猎者和猎物, 这些人怕是搞反了。

    “这么漂亮的小哥儿怎么孤身一人?不如让爷陪你快活快活。”

    下一秒,凌息一拳头打歪了男人的脸。

    “快活吗?”

    那人倒地不起,身体抽了抽,彻底昏迷。

    剩余几人齐刷刷看向倒地的同伙, 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脖子僵硬地扭转不回去。

    他们产生幻觉了?

    火红的霞光照映天地, 仅剩的光亮在一声声痛呼中逐渐消失,被黑暗吞噬。

    收拾完一群人,凌息脸不红气不喘,一脚踩在带头人的胸口:“谁派你们来的?”

    “没……没谁……”那人已然被打成猪头, 亲娘来了也认不出。

    凌息脚下一用力,差点把男人肋骨踩碎, “饶……饶命……饶了我吧, 真没谁……我们兄弟几个……咳咳……瞅见你得了二十两,一时鬼迷心窍……”

    还真是见财起意。

    天色已晚,城门也关了, 凌息想把人送官府去也没辙, 眼珠子转了转, 指着他们几人命令:“你们互相脱衣服。”

    “啊?!”几个地痞流氓干过的坏事不少, 头一次遇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纷纷反应不过来。

    凌息眯了眯眼睛, 催促:“快做。”

    “好好好!别生气别生气。”几人浑身是伤,疼得龇牙咧嘴, 还得忍着恶心互相脱衣服。

    凌息等他们脱到只剩裤衩,用他们的裤腰带将人绑起来吊在树上,“再让我知晓你们为非作歹,下次吊的就是你们人头。”

    连连求饶的几人险些吓尿裤子,齐齐摇头表示再也不敢了。

    眼瞧着少年逐渐走远,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四周荒无人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明天一早进城出城的人们将看见他们这副样子,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们干嘛要惹这尊煞神.

    凌息行至山脚下,忽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凭借他敏锐的夜视能力,认出那是霍琚。

    “你怎么在这儿?”凌息加快脚步小跑过去。

    霍琚上下打量,确定他完好无损,眼神方才恢复平静,“等你。”

    简单两个字,令凌息水平如镜的心湖泛起涟漪,仿佛有股股温泉水流入。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腿脚不方便,视力也不如我好,万一……”话说到一半凌息清晰感觉到男人冰刀子似的目光,慢慢闭上嘴巴。

    “你在嫌弃我?”虽是问句,霍琚的语调却是陈述句。

    凌息迟钝的脑子意识到他日常将人惹生气了,不过这回他至少明白原因,急忙哄道:“绝对没有,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对你特别满意,真的。”

    少年睁着一双明澈的眼睛,乖巧地冲霍琚眨巴。

    霍琚木着脸揭穿他:“你说我体力不行。”

    “啊……那个呀……”凌息思量半秒,没法违背自己的内心,“体力嘛,练一练就上去了。”

    担心霍琚继续戳穿他,凌息决定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炮语连珠:“技术不好可以看书学习,也可以多加练习,熟能生巧。”

    “啊,对了!我忘记给你买几本书回来观摩学习了,下次一定。”

    凌息念念有词,努力把这件事刻进脑子里,殊不知自己哄人不仅没效果,反而起了反效果。

    霍琚拳头攥得死紧,额头青筋直跳,耳朵根烫得像燃烧的炭火。

    “闭嘴。”

    实在无法忍受凌息在耳边絮絮叨叨,霍琚杵着拐杖大步往前走,凌息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在后面追:“呜呜呜呜!”你走慢点!

    幸好,霍琚时常嘴上不饶人,行动上还算宽容,给迟迟未归的凌息温着饭菜。

    填饱肚子,凌息打了个饱嗝儿,浑身懒洋洋。

    “对了,你的弓卖了二十两。”凌息把银子递给霍琚。

    霍琚没收,“你拿着吧。”

    凌息奇怪地看向他,“为什么?这是你挣的钱。”

    自己挣钱给霍琚治伤是他答应过的,也是对当初擅自掳走霍琚的一种补偿,他的钱可以给霍琚花,但霍琚的钱是霍琚的钱。

    霍琚低垂眼睫,手里做着鞋子,沉默不语。

    火光噼啪,小小的飞虫被火苗灼烧成灰烬,男人硬朗深邃的侧脸照在墙壁上,洇染成一团墨迹。

    屋子里静谧温馨,凌息注视着男人认真仔细的动作,时光似乎慢了下来,他莫名不再去追寻答案,沉浸在短暂的夜里.

    凌息与霍琚的三间屋子在两人监工下快速落成,屋子和村里大多数房子一样用泥巴和木材建造。

    青砖瓦房虽好,可实在昂贵,以他俩现在的经济实力暂时修不起。

    泥土房丑了点,好在算结实,有些房子被洪水冲刷过仍屹立不倒。

    站在尚未糊纸的窗户前,凌息无比怀念玻璃。

    为了避风,也因为玄学因素,村子里的窗户都比较小,以至于家家户户屋内光线都不太好。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房子再多毛病也是自家的,凌息还是很高兴的。

    “屋子得晾几天,我找人帮你们算过了,五天后是个好日子,宜乔迁新居。”刘淑芬嗓门洪亮地宣布。

    “到时候我们来帮你们做饭。”赵丹桂热情拍拍胸脯保证。

    凌息和霍琚一一谢过大家,邀请围观村民五天后过来吃乔迁宴,也是他们的喜宴。

    虽然二人没提后者,但乡亲们都帮他俩记着,意味深长地冲他们笑。

    这边正热闹,突然有人高声对霍琚喊:“霍大郎!你快回去吧,你小姑和你娘打起来了!”

    “哎哟,这可不得了,霍垚咋回来了?”

    “快去看看,我早说过赵秀娟那样磋磨霍大郎,要是被霍垚晓得肯定得和她闹。”

    “就是没料到霍垚这回气性那么大,敢同自家嫂子动手。”

    霍琚压低眉宇,周身肃杀气。

    “你小姑?”凌息怔愣一会儿,记起霍琚的确跟他说过,有个小姑嫁到隔壁大岩村去了。

    霍琚脸色称得上难看,“我娘走后,小姑是家中唯一对我好的人,只是没几年便成亲嫁人了,渐渐有了自己的生活。”

    “我没想她会突然回来。”

    凌息第一反应便是:“那她打架会不会打输啊?”

    “不行,咱小姑不能受你恶毒后妈欺负。”

    话音未落他直接背起霍琚,一溜烟儿往霍永登家跑。

    赶在前面看热闹的村民忽觉一阵风刮过,凌息和霍琚便跑到了他们前头。

    “咋回事?你们谁看见了?”

    “我去,霍大郎夫郎太猛了吧,他居然背着霍大郎还能跑那么快!”

    “我的老天爷,这小哥儿好大的力气,腿脚还那么利索,不愁山匪打来跑不脱了。”

    两人风风火火赶到霍永登家,门口已经堵了一拨人,里面传来两个女人尖锐的吵架声。

    “好你个赵秀娟,我就知道你不是个省油的灯,哪家死了姐姐的好妹妹会像你一样上赶着嫁给姐夫,莫不是早就惦记上你姐姐的位置了吧!否则也不会把你姐姐的孩子当仇人对待!”

    “霍垚,你说话放尊重点,当初若不是为了照顾我姐姐留下的几个孩子,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何必嫁个娶过妻生过孩子的汉子,如今到了你嘴里却成了我居心叵测,你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我怕什么天打五雷轰,你要是半点不心虚,你干嘛不允许我二哥摆放我嫂子的牌位?你要不心虚,干嘛虐待我嫂子留下的三个孩子,独独你两个孩子穿金戴银?你要不心虚,这么多年,干嘛在外面装什么贤妻良母?”

    霍垚一句句问得赵秀娟哑口无言,面无人色,一昧抹着眼泪,哭哭啼啼朝霍永登控诉他亲妹子目无尊长,对她这个亲嫂子出言不逊。

    “行了霍垚,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别疑神疑鬼瞎猜。”霍永登呵斥霍垚,将人往后推了推。

    霍垚连她哥一并不放过,“我瞎猜?呸!你还真好意思,有你这样当爹的吗?果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从前真是脑子进水才听信你的胡话,说是为了让大郎有老大的担当才对他格外严厉。”

    昨天赵丹桂去大岩村探望自家小哥儿,同亲家母闲聊时说起村里刘枝的事情,也算敲打一二,亲家母自然表示他们不是曹家那样狠毒的人家,必定把小梨子当自家哥儿疼爱,若儿子敢半点对不起小梨子肯定收拾他。

    得了亲家母的保证,又见自家小哥儿比嫁人前胖了些,带着两岁的小外孙在院子里学走路,心才放下些许。

    吃过午饭赵丹桂便回了邻水村,全然不知她传去的消息对大岩村村民造成的震撼,霍垚作为村里人缘数一数二的婶子,凑巧被拉着去听八卦,倒霉催的遇上跟她关系极差的妇人。

    对方讥笑道:“哟,还搁这儿听旁人的笑话呢,自己家的笑话弄清楚没啊?”

    霍垚变了脸色,“啥笑话?你少胡说八道。”

    对方叉着腰趾高气扬地说:“你怕不知道吧,你家那个名声特别好的二嫂终于被揭穿真面目了,让九死一生爬回来的大儿子睡杂物间,人可是上战场保家卫国的将士,回到家受尽你二嫂虐待,还偷了人家的抚恤银,到处败坏人名声,真是坏事做尽。”

    霍垚如遭雷劈,一时喘不上气,捂着胸口脸色越来越白。

    说得正欢的婶子见状吓得连连后退,谁不晓得霍垚丈夫特别护妻,若被人找上门,她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当晚霍垚醒来就闹着要去邻水村撕烂赵秀娟的脸,被她丈夫劝住了,答应次日带她去,让她好好休息,明天才有战斗力。

    霍垚越想越心酸,哭了一宿,天快亮才堪堪睡过去。

    她也的确如自己所说,冲进霍永登家第一件事就是给赵秀娟一耳光,自从她嫁给丈夫,跟着丈夫做木工活,手上力气不小,掌心都是茧子,直接把赵秀娟精心呵护的脸给打肿了。

    凌息凑近霍琚,小声道:“你小姑战斗力有点强。”

    霍琚与他脑袋抵脑袋,“咱小姑。”

    凌息不明白有啥区别,但也没坚持,点了点头。

    “咱小姑。”

    霍永登被自家亲妹子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抬手就要打人,霍垚丈夫周顺一把握住他手腕,粗糙的大手捏得霍永登骨头疼,“哎哟,哎哟”直叫唤。

    “妹夫你快松手,松手!”

    周顺是个木匠,家里祖传的手艺远近闻名,手上有一把子力气,霍永登哪敢跟他硬碰硬,两下就认怂,竟把赵秀娟推到了前面。

    赵秀娟不知如何是好,眼珠子转了转直接晕过去。

    第037章 第 37 章

    霍垚抱着霍琚哭得肝肠寸断, 直说自己对不起去世的嫂子,让他受了那么多苦。

    霍琚好一番安慰才使人逐渐平静下来,霍垚捧着他脸仔细端详, “长大了, 是个好儿郎,嫂子在天上若能看见必然为你感到骄傲。”

    许久未有人提起过母亲,被小姑湿润的双眼注视着,霍琚喉结颤了颤, 心头一片涩意, “嗯。”

    “娘!娘您没事吧?”刚从山上打完柴火回来的霍常安听闻赵秀娟晕厥, 狂奔回来,急得满头大汗。

    大概提心吊胆了一路,霍常安的全副心神都在赵秀娟身上,根本没注意到霍垚与周顺的存在, 径直路过两人跑进里屋。

    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的霍垚眼睁睁看着霍常安从她眼前经过,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常安真是糊涂,分不清好赖,赵秀娟那样对待你们兄妹三人, 他还上赶着给人当牛做马!”

    周顺大手覆上霍垚后背給她顺气, “常安是个老实孩子, 从小在赵秀娟跟前长大, 自然同她亲近些。”

    霍垚恨不得时间重来, 有她在绝不会再让嫂子的三个孩子受苦, 可这话也能想想,她那时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嫁人后有自己的家庭要操持,周顺虽护着她,但她在周家也非事事顺心,压根儿顾不过来。

    “抱歉刚才尽顾着我自己了,这是你夫郎吧?模样真好,叫什么名字?”霍垚压下糟心事,把视线投到凌息身上。

    霍琚目光有一瞬的游移,颔首回答:“嗯,他叫凌息。”

    凌息大方的任由霍垚打量,朝她笑了笑道:“小姑好。”

    霍垚听他脆生生地叫自己小姑,顿生喜爱,连连应答:“哎,好好好。”

    她伸手扯了扯身旁的丈夫,对凌息介绍:“这是你姑父,别看他不爱笑怪唬人的,其实是只纸老虎。”

    周顺被戳穿真面目也不羞恼,肃着一张脸同凌息颔首打招呼,假如换作别人大概真会被他吓到,但凌息完全不会,“姑父好。”

    两人家中只有一小哥儿,叫周盐,乳名小盐巴,今年刚十七,看着与自家小哥儿年龄相仿的凌息,饶是铁汉也有柔情,神情温和几分,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木头做的小鸟,圆滚滚胖乎乎,憨态可掬。

    “拿去玩。”

    凌息已满十八岁,自认是个成熟的大人,但接过小胖鸟后眼中跳跃出欢快的情绪,展露出小孩儿模样,霍琚侧头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

    这一幕恰巧被霍垚收入眼底,悬着的心降下些许。

    关于凌息的身份她了解不多,晓得一点儿,可无论哪一条信息听着都不堪良配,自己那苦命的大侄子前半生坎坷,她不希望他轻易搭进去后半辈子光景。

    现在切实见到小夫郎真人,和传闻相去甚远,关键还能撬动自己那自幼木讷的大侄子的心,光这一点就非同凡响。

    因着霍垚和周顺回来,老大霍永丰叫他们去家里吃顿团圆饭,亦是为了调和兄妹关系。

    赵秀娟装死不肯去,留霍常安在家照顾他,也不许霍永登去,霍永登甩开她的手骂道:“疯婆娘,你听听外面都是怎么骂我的,我要再不去,往后在村里还有什么好名声。”

    “你!霍永登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忘记当年是如何许诺我的了?我给你生儿育女,教养孩子,不惜脸面朝娘家人借钱给你做生意,发达时你甜言蜜语哄我开心,现下外面风言风语,你不宽慰我就罢了,竟还跟着骂我,我不如死了算了!”赵秀娟眼泪簌簌往下落,说着就要拿脑袋去撞墙。

    霍永登立马冲上去拦住她,听她提起曾经对自己的付出软了心肠,好声好气哄人。

    赵秀娟驭夫有道,知晓见好就收的道理,靠在丈夫怀里说起软话,“我知道你夹在中间难做,我也不是存心怪你,都道后娘难当,我自认这些年将姐姐的三个孩子视如己出,但人心都是肉长的,面对我自己的孩子不可能半点没有偏颇。”

    “这么多年,我也没少了他们吃穿,当初老大是自己固执要去从军,老二去了学堂,是他自己念不进去书,找我说想退学,我劝过他几回也没用,霍宁风风光光嫁给秀才老爷,十里八村谁不夸她嫁得好,我自始至终没克扣过她的嫁妆。”

    “当年家中困苦,孩子众多,我根本顾不过来,你在外跑货做生意,我只能依靠大郎,他作为老大照顾弟弟妹妹,不是应该的吗?”

    霍永登听着赵秀娟的哭诉,频频点头,“是啊,长兄如父,他作为老大理应担起责任。”

    “这些年辛苦你了,你做得够好了,外人不理解你我理解你。”

    赵秀娟破涕为笑,“我无需外人理解,他们骂我无所谓,只要你别误会我,知晓我一心一意向着这个家向着你就行了。”

    霍永登听得心头一阵火热,再瞧着到这个年纪仍风韵犹存的妻子,更是十分满意,村里旁人的妻子,一些比赵秀娟年纪小几岁的都成了黄脸婆,就他的妻子仍美艳动人,又能把家里里外外打理好,还给他生了个未来做官老爷的苗子,哪个男人比得上他?

    于是等霍永登上大哥霍永丰家时,心里充满了对小白花妻子的疼惜,打定主意要让大哥好好教训小妹。

    霍垚带着霍琚和凌息先一步到霍永丰家,坐在院儿里嗑瓜子,大嫂和侄媳妇在灶房忙活。

    “霍垚你怎么嫁了人还那么不懂事,也不晓得进灶房帮你大嫂打打下手。”霍永登一进门就皱起眉头找事。

    “呸!”霍垚用力吐掉瓜子皮,白了霍永登一眼没同他讲话。

    “你!你什么态度?别以为你嫁了人我就没法收拾你!我……”

    “二哥要收拾谁?”周顺放下茶碗,重重磕在桌面上。

    霍永登霎时收声,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凌息忍俊不禁,凑到霍琚耳边道:“你爹真像个跳梁小丑。”

    霍琚耳朵忽然被一股热流侵袭,烫得他有些不适地摸摸耳尖,“嗯。”

    霍大伯平常做猪肉生意,在县城有个小铺子,逢年过节赵秀娟就盯着他家的肉,想方设法打点秋风。

    他们家孩子算多,除了大堂哥霍常胜还有一个堂妹霍蓉,嫁给了县城一家食肆的账房,近日有五个月的身孕,三五不时就闹腾要回娘家,让她娘去城里伺候她。

    大堂嫂不愿意,她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哥儿,女儿八岁,小哥儿五岁,倒大不小的年纪,仍需要照看,犹豫着要不要再怀一个,万一是儿子呢,近来开始养身子备孕,婆婆哪能这时候离开把家里活儿全丢给她。

    为这事儿霍蓉闹过好几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霍垚小声跟他们说:“大嫂刚还和我头疼呢,问我该咋办。我能咋办,只能叫她多想想,尽量想个两全的法子。”

    但人就一个,总不可能把霍大嫂劈成两半。

    凌息瓜子磕得兴起,八卦听得得劲儿,霍垚瞧他事不关己听乐子的状态打趣道:“你现在年轻没烦恼,等以后你们有了孩子就知道头疼了。”

    霍琚和凌息双双僵住,低眉顺眼喝了口茶水,假装自己没听见。

    “害羞什么,都成亲的人了,你们现今有了房子,可以考虑要个孩子,不过也不着急,小两口多甜蜜甜蜜,孩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霍垚担心自己给他们压力,话头一转笑道。

    凌息避开小姑的眼神,干巴巴笑了笑。

    他俩把床干塌也整不出孩子。

    霍琚察觉凌息不自在,主动转移话题:“小姑,姑父,乔迁宴定在五日后,你们记得来吃饭。”

    “哎呀,日子是不是有点仓促?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霍垚听他们说要办乔迁宴,立刻开始操心。

    大堂嫂经过提了一嘴,“我听说你们打算乔迁宴和喜宴一起办,那可有得忙了。”

    霍垚猛地站起身,拍了拍霍琚硬邦邦的手臂,“这么大的事,小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不打算通知小姑了?”

    “没有,会亲自去请你们。”霍琚不闪不躲,小姑的手劲在他眼里跟打蚊子没区别。

    “那还差不多。”霍垚这才算满意。

    正好凌息和霍琚都没有操办宴席的经验,有霍垚全权包揽,他们只用配合就行。

    “还是小姑靠谱啊。”凌息夸赞道。

    霍垚抬抬下巴,“那是当然。”

    作为姑父,周顺表示要给他们打套家具,时间有点紧,得赶赶工。

    凌息本打算自己和霍琚随便做几件家具,这会儿有专业木匠师傅相送,简直不要太快乐。

    霍琚要给钱,周顺却说是送给他们的新婚贺礼。

    这个由头使霍琚无法再推拒,恭恭敬敬道谢。

    一旁的霍永登听了生怕他们叫自己掏钱,默默装个透明人,霍垚瞥见他的动作,故意大声说:“二哥,你大儿子成婚,周顺作为姑父送了一套家具,你做爹的不会没有表示吧?”

    霍永登后背肉眼可见的僵硬,硬撑着不开口。

    “说起来今天我瞧见二嫂头上的簪子特别好看,恰巧之前陪小盐巴逛街时见过,如意阁的东西就是贵,要足足八两银子呢,二哥你可真舍得。”霍垚阴阳怪气地冲霍永登说。

    霍永登闻言跟炸了毛的公鸡似的,“什么!?八两银子!”

    他分明记得赵秀娟和他说得是二两银子。

    “哎呀,二哥原来你不晓得啊,我还以为你只舍得给媳妇儿花钱,对亲儿子一毛不拔,连孩子姑父都不如呢。”霍垚掩唇轻笑,话里话外充满嘲讽。

    霍永登脸红脖子粗,下不来台,“分……分都分家了,凭什么让我给他出钱,老子没问他要钱就不错了。”

    霍垚算看清了她二哥对霍琚多冷心冷清,“行,五天后你记得千万别来蹭饭,否则我这大嘴巴关不住,一定替你向大家伙好好宣传宣传。”

    “霍垚!”霍永登气得跳脚,抬手想打人,左边一个霍琚,右边一个周顺,人高马大,立在霍垚两侧像两座大山。

    嘴唇哆嗦两下气呼呼地背着手转身朝门外走,碰上带着弟弟回来的霍蓁蓁,疑惑地说:“二爷爷要吃饭了。”

    霍永登没好气地吼:“不吃了!”

    霍蓁蓁和弟弟霍鱼一个被吓红了眼睛,一个被吓得哇哇大哭,霍永丰媳妇儿擦着手出来就撞到这一幕,快步跑过去抱起孩子哄,朝外面啐了一口:“不吃就不吃,凶什么凶,真是没天理,好好地请你上家来吃饭还请出仇来了,呸!”

    霍永丰媳妇儿站在大门口冲着霍永登狠骂了许久才消停,她嗓门大周围邻居一句不落的听进耳朵里。

    “我去,霍永登家这么快又有新鲜事了!”

    第038章 第 38 章

    霍大伯娘原先同赵秀娟关系甚好, 几乎赵秀娟说啥她信啥,她性子本就大大咧咧没心眼儿,偏生赵秀娟惯会做戏, 以至于她经常替赵秀娟骂霍琚丧良心, 对霍琚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自打赵秀娟的真面目被揭穿后,她逐渐回过味儿,仔细同丈夫说了赵秀娟曾和她讲过的话, 丈夫听得面色冷凝, 敲打她往后莫要再偏听偏信, 作为大嫂对待小辈即便无法一碗水端平,也莫要偏心得太明显。

    回忆多年以来丈夫的态度,钱氏点头如捣蒜,是她太愚钝了。

    这回吃饭, 霍琚头一回从大伯母那里得到好脸,不禁有些稀奇, 在他记忆中大伯母同赵秀娟格外亲近, 对他总是疾言厉色,嘴里没句好话。

    “大郎,快叫你夫郎过来吃饭, 傻站着做什么。”

    “好, 谢谢大伯母。”霍琚颔首应下。

    大伯母嗔怪道:“你这孩子咋还同大伯母生分起来了。”

    霍垚也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 “大嫂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她一笑我怪瘆得慌。”

    凌息同样记得上次见大伯母时, 她对霍琚态度称得上恶劣, 今儿怎么转性了?

    暂且不论钱氏的变化,这顿饭菜色倒是不错, 钱氏和媳妇儿于氏都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做饭手艺虽不比城里酒楼,但胜在有自己的特色。

    霍永丰家里做猪肉买卖,不缺油水,大块肥肉炖得软烂,一抿就化,并不油腻闷人。

    凌息竟在饭桌上见着了甜烧白,大片五花肉切开不切断,中间夹进豆沙,平铺在用红糖水炒制过的糯米上,色泽金黄诱人,放入笼屉中蒸熟,端上桌前撒上一点白糖做点缀。

    夹上一大块五花肉放入口中,肥而不腻,再吃上一勺子糯米饭,软糯香甜,妇女儿童的最爱,连老人都能吃上许多。

    “唔,好好吃。”凌息竖起大拇指夸赞。

    大堂嫂听得面颊染上红霞,“这是我在娘家时随我娘学的菜色,偏南方口味,我还怕你们吃不惯。”

    凌息回忆自己从书上看到的,貌似是道川菜。

    “很好吃,我家小盐巴一定很喜欢。”霍垚吃了后跟着夸赞。

    大堂嫂眉眼含笑,热情道:“那我待会儿把做法告诉你们,想吃可以自己做。”

    霍垚高兴答应,“那可太好了,我看这菜色泽红亮,倒也喜庆,可以算进你们宴上的菜。”

    注意到小姑投来的视线,凌息刚把糯米饭含进嘴里,拿手肘推了推身侧的霍琚,霍琚点头应下:“好。”

    又看向大堂嫂,“麻烦大堂嫂待会儿教我一下做法。”

    一桌子人筷子齐齐停住,目光不约而同看向霍琚,再看看凌息。

    霍常胜在霍琚那边帮忙修房子,知道凌息厨艺不行,每天跟他们一起干活儿,一起吃婶子们做的饭,但没深思过凌息不会做饭,那霍琚在山上咋吃饭。

    霍垚反应过来霍琚从小被赵秀娟使唤着干这干那儿,肯定不会奉行啥君子远庖厨,将霍琚当畜生用,恨不得把所有事交给霍琚做。

    大伯母也记起霍琚似乎还会针线活儿,她从前去找赵秀娟说话,瞅见过霍琚在屋子里缝缝补补。

    连针都能拿,自然能熟练拿铁勺。

    几人不约而同暗骂:杀千刀的赵秀娟。

    知晓自己中了赵秀娟的计谋,一直以来错怪了霍琚,如今稍稍一回想自己曾对霍琚做过的坏事,吐过的唾沫,全都像回马枪扎到自己身上。

    越是清晰的知晓霍琚过去的苦难,心里越是愧疚难堪,大伯母肠子都快悔青了,只能把错误都推到赵秀娟脑袋上,内心把赵秀娟骂得狗血淋头。

    霍永登两口子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气氛正僵硬,作为一家之主的霍永丰率先打破沉默,喝了口酒清清嗓子,“咳,大郎,你虽分出去了,但依旧是我们霍家人,现下你起了新房,娶了夫郎,往后你就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得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

    “五日后你办宴席,大伯没什么能送你的,宴席上的猪肉就由我包了,权当恭贺你新婚。”

    此话一出,霍永丰一家几人神情各有不同,大伯娘第一反应就是肉痛不已,下意识要反驳,但刚才愧疚的情绪尚未完全消散,嘴唇嗫嚅两下终究按住开口的冲动。

    大堂嫂和大堂哥偷瞄钱氏的态度,见钱氏没表态,但没表态就是最好的表态,内心再多话也得憋住,毕竟长辈没张嘴,轮不到他们。

    霍垚听大哥难得大方一回,担心小俩口脸皮薄不好意思,赶紧喜笑颜开替他们应承下来,“真不愧是亲大伯,就是豪气,大郎还不快谢谢大伯,也就是亲大伯才舍得,哪像你那不中用的爹,连块铜版都不肯掏,迟早被他那心眼比筛子多的媳妇儿嚯嚯光。”

    凌息忍俊不禁,小姑真会夸人,不忘踩一捧一。

    霍琚听话举杯敬酒答谢霍永丰,霍永丰被自家妹子一恭维,又有侄子给自己敬酒,往日再古板也有些飘飘然,心头那点肉痛随酒水喝下肚去,消失无踪。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霍琚酒量好,凌息却没让他多喝,大家知道他身上有伤,正在服药自然没多劝。

    “大伯若是不尽兴,我可以陪您喝。”凌息伸手拿过霍琚手里的酒杯。

    霍琚手中一空,欲言又止盯着凌息。

    “一家人用不着讲那么多虚礼,大郎身上有伤确实不宜多喝,你一个小哥儿哪会喝酒,不必勉强。”霍永丰摆摆手态度宽容。

    凌息莞尔一笑,举起酒杯特意拿低与霍永丰碰了碰,“不勉强,我酒量还行。”

    这会儿的米酒和现代的醪糟差不多,于凌息而言跟喝饮料一样,然而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霍永丰三人早已习惯这个度数。

    说着酒量还行的凌息笑吟吟将他们喝趴下,仍面色不改,旁边吃着菜聊着天的妇人们瞠目结舌,尤其霍垚,她丈夫周顺平时沉默寡言,却称得上海量,向来只有他把别人喝趴下的,头回被喝趴下还是被自家大侄子夫郎。

    “凌……凌息,你还好吗?千万别逞强。”霍垚担忧地观察着凌息的神态。

    凌息喝了跟没喝一样,无甚变化,微微一笑:“我很好,我帮你们收拾碗筷吧。”

    说着起身挽起袖子,开始利索收拾桌上的残羹剩菜。

    “诶哟哟哟,你快歇着吧,我们几个收拾就行。”大伯母急忙拦住凌息。

    大堂嫂同样不太相信凌息没喝醉,她听说有人喝高了的模样就跟平常无异,如果大意疏忽,不好好照顾反而容易出事。

    三个女人强硬拦下凌息,叮嘱霍琚照看好他夫郎,开始收拾一屋子残局。

    凌息哭笑不得,扭头对霍琚说:“我真没醉,她们为什么不相信呢。”

    霍琚瞧着他因酒液而色泽渐深的唇,谈笑间眉眼生动,似有万种风情,狭长的凤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低垂眼睫时那一点小痣时隐时现,像在顽皮地同他玩捉迷藏。

    男人喉结滑动,心尖麻酥酥,脖颈儿慢慢涌上血色,他似在强忍什么,隐隐可见青筋鼓起,古铜色的皮肤遮住了青色,却掩藏不住凸起的脉络,反而使他多了份野性。

    犹如囚笼中奋力挣扎的困兽。

    没听到回答,凌息疑惑地朝霍琚投去视线,男人匆匆别过头,竭力掩饰自己过于外露的情绪。

    然而这一转头,顺势将他的脖子尽数暴露在凌息眼中。

    盯着男人凸出的喉结正颤巍巍滚动,修长的脖子上一条条明显的经脉,方才灌下的酒好像突然来了后劲儿,洪水决堤般涌上大脑,窜遍全身。

    热意如一点火星掉入干枯的柴垛,迅速燃起熊熊烈火,向四面八方蔓延,连绵不绝。

    凌息呼吸骤然急促,他奇怪地将手掌覆上自己胸膛,感受到咚咚的心跳,一声声宛如鼓点激烈的伴奏,他甚至有点担心自己因心率过快猝死。

    “嗝儿!”凌息肩膀一抖,打了个酒嗝。

    明澈的双眼倏然睁大,停滞的大脑开始运转。

    他这是热潮要来了吗?

    还是单纯地喝高了?

    酒在末世是奢侈品,当然,烟也是。

    凌息对酒有兴趣,对烟没有,出任务时去的往往是些不毛之地,失去秩序,充满混乱,烟酒毒-品,一切法律不允许的东西都在这些地方汇聚,他蹭到过各种各样的酒,大多劣质,真正的美酒佳酿只有少部分人能喝到,凌息幸运品尝过一回,醇香味美,回味无穷。

    一杯酒下肚让他如坠入云端,莫名开心,感官被无限放大,飘飘乎不知所以然,难怪那么多人丧尽天良为非作歹也要向上爬,成为人上人。

    和现在的情况类似,又不完全一样。

    刚才的米酒实在称不上美酒,凌息思量半晌做出判断,应该不是喝醉,那就是热潮快来了。

    算算日子,貌似得再过些日子,哪怕提前也不该提这么前。

    除此以外,凌息暂时想不到别的原因。

    会令他血液沸腾,心脏像跑马般发慌,每根神经都在兴奋跳动。

    以至于他失去自控能力,伸出手,指尖触碰上男人颤动的喉结,柔软的指腹毫无防备被烫了一下。

    霍琚猛地握住少年手腕,力气极大,动作粗鲁,双眼如见血的狼,恶狠狠盯着凌息,凌息心脏重重一跳,瞳孔逐渐张大,呼吸渐沉频率加快,丝毫没注意到手腕的疼痛,更没发现雪白的手腕已然发红。

    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明明刚刚饱餐一顿,他却无端感到饥饿,回视男人的目光与对方无甚差异,两人视线相撞,更像两头狩猎中的野兽狭路相逢。

    战斗一触即发。

    凌息豁然开朗,传递出饥饿感的并非他的腹部,而是他整个身体,他像饥饿时渴望食物一样渴望着眼前的男人,他尚不知晓缘由,依靠着另一半兽类血脉以本能行事。

    三个醉倒的男人早被女人们扶进屋内休息,两个孩子吃饱后跑到后院找小鸡小鸭玩,女人们正在灶房里收拾碗筷,偶尔响起她们的谈笑声。

    堂屋里仅剩下二人,气氛不似灶房欢快,争锋相对,犹如两把利剑互相博弈。

    小年轻耐不住性子率先行动,凌息俯身低头动作一气呵成,老男人猝不及防,伸手格挡,意料不到少年瞄准的居然是他的喉结。

    喉结传来一阵湿热柔软,旋即温度飙升,几乎要将他烫伤。

    掉入柴垛的火星,通过这一点触碰,终于蔓延到男人身上。

    两把烈火燃烧纠.缠,最后分不清彼此。

    第039章 第 39 章

    腥红占据男人的眼眸, 他如野兽苏醒猛然扣住少年后颈,凶狠地吻住两瓣湿软的唇。

    酒香在唇齿间弥散,一时分不清究竟来自谁口中。

    毫无技巧, 全靠本能的吻仿佛两只动物在互相撕咬, 谁也不让谁。

    鲜血和刺痛激发了凌息基因里的凶性,他感觉自己比打了鸡血还兴奋,像患上皮肤饥渴症的病人,热切地渴求着触碰霍琚。

    过往他不明白为什么影视作品中的情侣, 总会在接吻时管不住双手, 他猜测兴许是为了画面美观, 毕竟俩人跟电线桩子一样直愣愣杵在那儿亲也不好看。

    现在,他亲身体验过后发现,人在接吻时的确管不住双手,因为脑子暂时罢工了。

    霍琚抓小偷似的果断抓住凌息即将探入他衣服里的手, 呼吸灼烫,眼神凶得要吃人。

    开口时嗓音低哑, 极为隐忍, “别乱来。”

    凌息指尖残留着方才腹肌的触感,块垒分明,沟壑明显, 似有吸力将指腹牢牢地粘在上面, 若非男人强行扯开他的手, 他应该不必再隔着一层布料感受。

    “为什么?”凌息抽出自己的手, 反握住男人宽大的手, 牵着它放在自己衣襟处, “你要是觉得不公平,可以摸回来。”

    霍琚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鼻间隐隐传来痒意,他骤然抽回手屏住呼吸,将脑袋转向别的方向,只要看不见凌息就行。

    否则他担心下一秒自己会流出鼻血。

    这种丢脸的事,他绝不愿意发生,尤其是在凌息面前。

    灶房响起妇人们的交谈声,凌息耳聪目明,听得很清楚,当即醍醐灌顶。

    霍琚怕人过来撞见他俩亲热,脸皮薄害臊,而且他们还在大伯家。

    想明白之后凌息迅速行动,大声冲灶房说:“小姑,大伯母,大堂嫂,霍哥醉了身子不太舒服,我先扶他回去休息了。”

    突如其来的操作,霍琚毫无心理准备,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凌息却直接抱起他,大步流星往外走。

    霍琚臊红了脸,压低声音道:“放我下来。”

    “放心,我跑得快,她们看不到。”凌息以为他自尊心作祟,不愿让家里人瞧见他被公主抱,体贴宽慰。

    霍琚哑然,因为凌息跑得真的很快,以至于霍垚擦着手走出灶房,只听到一点大门关上的余音,屋里屋外早没两个小辈人影。

    “嘿,这大郎真是的,叫他照顾好自己夫郎,反倒让人照顾起他来了。”霍垚摇摇头,一脸无奈。

    一米九几的大汉被一米八出头的少年公主抱着在乡间小路奔跑,画面实在太美,霍琚不愿面对,闭上眼睛装死。

    待他撩起眼皮,人已经被抱进竹屋,少年将他往床榻一抛,自己蹬掉鞋子爬上去,猴急样宛如第一次进烟花柳巷的客人。

    霍琚不禁眼睛疼,白瞎了少年一副好皮囊,凌息压根儿不给他胡思乱想的空隙,俯身吻了上来。

    呼吸交融间充斥着酒香,凌息白皙的面颊薄红洇开,嘴唇泛着莹莹水光。

    霍琚望着他仿若浸泡在水中的两颗明珠,“你醉了吗?”

    凌息被一双幽邃的眼睛注视着,黑沉沉的眼珠似有什么魔力,要将他吸进去,他无法移开目光,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其中,鼻尖不经意擦过男人的鼻尖,短暂的触碰竟孕育出偌大的刺激,他的身体通了电,微小的电流疾速流窜全身。

    他情不自禁脱口:“我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明珠般的眼眸清晰映照出男人剑眉轻挑,牵动唇角,飒沓不羁,俊朗无双。

    凌息眸光闪动,一时竟看呆了。

    霍琚被他的反应逗笑,长臂一伸长揽过少年的腰,将人禁锢在怀中,粗粝的指腹细细摩挲少年柔软的唇。

    凌息微微张嘴,洁白的牙齿在男人手指上留下一圈浅浅的印记,“没做梦。”

    “你真好看。”

    他咧开嘴角露出大大的笑容,抚上霍琚的脸,在上面落下个响亮的吻,“我眼光真好。”

    “让我帮你数数腹肌。”

    霍琚按住凌息得寸进尺的手,险些腰带不保,并非他故作矜持,他刚二十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美人在怀,坐怀不乱的定力他暂且没有,全靠忍耐。

    拼命回忆柳大夫和秦大夫的医嘱,禁欲,禁欲,命重要。

    “我们已经回家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害羞什么?”凌息扒拉开霍琚的手,霍琚干脆把人两只手都握住。

    “不是害羞。”霍琚嗓音明显比之前低哑不少。

    凌息更疑惑了,“那是什么?”

    身体热得像在蒸桑拿,眼前男人始终磨磨唧唧,凌息板起脸:“霍大郎,现在立刻马上脱掉衣服,我要看腹肌,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空气突然安静,二人四目相对。

    短暂的沉默后,“噗嗤”一声笑打破了诡异的气氛,霍琚捂住嘴别过头去。

    凌息貌似真的喝醉了,莫名有点可爱。

    霍琚努力止住笑,扭头看他,“你知道你在干嘛吗?”

    少年鼓了鼓腮帮,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理直气壮地说:“当然知道。”

    “我在撒酒疯啊。”

    “哈哈哈——”男人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屋子。

    他伸手按住少年脑袋,把人柔顺的头发揉乱,贴近人耳畔解释:“腹肌不能给你看,大夫叮嘱我得清心寡欲俩月。”

    凌息像被扎了下,泥鳅似的钻出霍琚怀里,手捂住又红又烫的耳朵,反应特别大。

    他睁大眼睛瞪着霍琚,“说……说话就说话,干嘛凑那么近!”

    “大夫让你禁欲又没让我禁。”

    霍琚脸上的笑蓦地消失,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未免太没人性了些。

    饿狼守着肉能看不能吃已经够惨了,如今这肉居然还要求他含在嘴里不能咬,不能吞,并且在他口中变着法儿的煎炸烹煮自己,散发出阵阵香味。

    十大酷刑不过如此。

    霍琚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下了床一瘸一拐往屋外走,凌息瞅了眼,是他们日常洗澡的方向。

    耳朵上的热意逐渐消散,男人的气息却好似残留在耳畔,稍作回想,降温的身子又会升腾起热意。

    凌息搞不明白缘由,竹屋内仅余下他一人,自打热潮过后每天都有事做,全然忘记纾解一事,今日本欲趁着酒意解决一番,偏生忘记霍琚得禁欲。

    现在上不上下不下,卡在那儿怪难受的,索性拜托了自己右手。

    烟花的引线一点点燃烬,烟花筒里迟迟没迸射出烟花,走近了查探才发现是一筒泡了水的烟花。

    从期待到失望不过眨眼的功夫。

    凌息有些索然无味,努力了这么久又怪不甘心。

    转过头及肩的黑发不知何时散落开,丝丝缕缕缠绕在他雪白的脖颈间,被汗水洇湿,紧贴皮肤。

    极致的黑与白,交相辉映。

    鼻间嗅到独属于霍琚的气息,凌息往里挪了挪,枕头边叠放着一件白色的里衣,是霍琚夜里睡觉时穿的,换句话说,这是霍琚的睡衣。

    凌息盯着瞧了会儿,到底没按捺住冲动,把脸埋了上去,似觉不够,小奶猫般把脑袋拱进整件衣衫里,霍琚的气味彻底包裹住他。

    一壶温水再度升温至沸腾,少年脚趾蜷缩,腰背如新月,上等的羊脂白玉染上淡淡的粉。

    男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成了一团咸菜,凌息平复过后,心虚的情绪冒了出来。

    要不藏起来算了。

    但人晚上要穿找不着怎么办?

    林子里脚步声渐近,凌息左顾右盼,慌张地拿着霍琚的衣衫找不到地方藏。

    空气中的味道未消散,明眼人都猜得到发生了什么。

    凌息推开窗户,送进满屋子清风,他干脆连人带衣服跳了出去。

    等霍琚推门而入,屋内空空荡荡,鼻翼翕动,嗅到一股浅淡的气味。

    刚沐浴完,带进松香皂的清香与河流的水汽,霍琚暂时没记起是什么。

    直到他走近床榻,看见他睡的那侧床单印着道人影,赫然有人睡过,枕头还被人揉捏过。

    霍琚有一瞬怀疑凌息拿他枕头出过气,待他弯腰整理床铺,那股味道越发浓郁,令他无法忽略,也叫他知晓那是什么。

    意识到他离开的时间里这里发生过什么,霍琚冲过冷水澡的身子重新烧起来。

    枕边放着的里衣没了踪迹,霍琚再三翻找,他确定今早叠放在枕边。

    霍琚不怀疑自己的记忆力,这是他每天清晨的习惯,不可能弄错。

    唯一剩下的可能性闪过脑海,霍琚胸腔剧烈震动,血液沸腾直冲大脑,从脖子到耳朵红得滴血。

    凌息怎么能做出那种事……

    太……太超过他的承受范围了。

    与此同时,新的情绪滋生。

    他居然在惋惜自己洗澡太慢,如果再快一点,早些回来,他是不是恰好目睹凌息拿着他的里衣……

    霍琚本就通红的脸更红了,双手捂住滚烫的脸,眼睛睁大。

    霍琚啊霍琚,原来你也只是个俗人,注定成不了廉老将军那般光明磊落的英雄。

    另一边,带着霍琚衣衫畏罪潜逃的凌息刚从水里出来,舒舒服服洗了个澡,顺手把那件罪证搓干净挂树梢上,他决定挂高点,以免被霍琚看见了。

    晾干头发磨磨蹭蹭,惴惴不安的回去,霍琚一如既往在缝东西,眼皮也没抬一下,凌息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朝床边走。

    重新换过,散发出清香的床单让凌息笑容凝固,并非他干坏事没被发现,而是霍琚大人有大量,放过了他。

    两人默契地装作无事发生,但发生过的事情对现实已经造成影响,他们间的气氛开始变化,时而暧昧,时而尴尬,叫人慌张。

    刘淑芬帮他们算的好日子转眼就到了,天朗气清,清风偶尔吹过,送来一阵凉爽。

    大伯和小姑两家提前一天过来帮忙,一些菜需要提前一天准备,乡亲们拼凑的桌椅板凳大清早就给霍琚他们送到院子里。

    大伯提供了猪肉,小姑提了两只肥硕的鸡,赵丹桂和刘淑芬凑了一篮子鸡蛋,村长夫人苏婶子把自己年轻时成婚穿的喜服改了改,送给凌息明日穿。

    “这是婶子当年嫁给你忠全叔时穿的喜服,我俩大半辈子过来了从没真红过脸,日子过得磕磕碰碰却也算圆满,我按着你的身形改了下,你别嫌弃。”

    凌息始料未及,他们是假夫夫,所以压根儿没想过穿什么喜服,然而同他们无甚关系的苏婶子却想到了,而且拿出了自己当年成婚的喜服,其中心意无法言说。

    “怎么会嫌弃,谢谢您苏婶子。”凌息双手接过,仔细端详,胸口涌上汩汩热流。

    次日,霍琚从睡梦中苏醒,一片赤色映入眼帘,凌息长身玉立,站在晨辉下,嫁衣如火,少年如画,回头朝他轻笑,怦然心动。

    第040章 第 40 章

    霍琚身量太高, 村长的喜服穿不上,加上今日并非单纯婚宴,他只换了身新做的衣衫出现在人前。

    人靠衣装马靠鞍, 饶是身上的新衣简简单单, 距离华服十万八千里,但崭新的衣衫仍衬得霍琚英武不凡,俊朗无双,令前来赴宴的姑娘小哥儿羞红了脸。

    “娘, 您不是说霍大郎是个瘸子吗, 怎么比陈秀才还俊。”

    陈秀才是远近闻名的俊小伙, 哪家姑娘小哥儿说亲都要问一句样貌比陈秀才如何。

    “你看他生得好武威,比我爹一个成天干力气活的都壮实,诶呀羞死人了。”

    姑娘小哥儿们脑袋凑到一块儿,眼睛直往霍琚身上瞟, 心里无比懊悔自己没早瞧见霍家大郎,否则还有外村哥儿啥事。

    霍琚话不多, 却并非不善言谈, 安排席位,招待来客,有条不紊, 往那儿一站, 鹤立鸡群, 气度超然。

    姑娘小哥儿们正无比惋惜, 嘀咕起霍琚夫郎的闲话, 下一秒一袭红衣的少年出现在人前, 嘈杂的院子骤然安静,所有人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直勾勾盯着来人。

    对方只出来同霍琚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进了里屋,众人的脑袋不由跟着转动,人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那就是霍大郎的夫郎吗,真真神仙般的人物,若能娶回家,人生也算圆满了。

    汉子们看向霍大郎的眼神越发羡慕,嘴里好似吃了整颗柠檬,酸得要命,这霍大郎未免太有福气了吧!

    姑娘小哥儿们嘴里的闲话说不出来了,红着脸小声道:“霍家夫郎咋……咋也长得那么好看?”

    “戏文中的神仙眷侣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我好像更喜欢霍夫郎那种相貌。”

    “我也是。”

    单相思哪有欣赏一对璧人快乐呢.

    古代婚礼一般在黄昏时分举办,今天前来帮忙的人不少,凌息去合宴酒楼送货时特意邀请了冯磊兄妹,冯磊是学徒,虽然每月可以休息一天,但跟着师傅学手艺,得随叫随到,哪有真正的休息时间。

    他满心犹豫,他师傅却抽着旱烟替他答应下来,“去吧,去蹭蹭喜气。”

    冯磊喜出望外,看了看师傅,又转向凌息,点头如捣蒜,“好!我们一定去。”

    当天冯磊携妹妹坐牛车前往,提着盖上红布的篮子和精美的糕点,糕点是合宴酒楼的招牌,昨晚临走前,师傅问他准备好贺礼没有,他说家里准备了一篮子鸡蛋,师傅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亲自指导他做了这一盒糕点。

    把冯磊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师傅徒弟众多,他每天闷头干活不如其他师兄弟嘴甜,每次观摩学习也挤不到前头去,这还是头一次受师傅一对一指点,紧张得他出错好几次,心脏一直悬在半空中。

    幸亏成品还算合格,勉强得到了师傅认可。

    “那是哪家的姑娘,长得真水灵,也不知说亲没有。”

    “那小伙子瞧着也不错,手里提着的莫不是合宴酒楼的食盒吧!”

    “我去!上面真贴着合宴酒楼的字样,霍大郎两口子上哪儿认识的有钱人?”

    “天啦,合宴酒楼的东西可贵着呢,屁股一挨凳子就得两文钱,这么大一盒得花多少钱啊。”

    过了没多久,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一位脸上带着婴儿肥的少年扶着一位鹤发老翁下来,“外公,就是这儿。”

    “哇,霍大哥他们家竟然建在山脚,晚上不害怕有狼下来吗?”柳仲思感叹道。

    秦大夫抬手敲了下他脑袋,“尽胡说。”

    霍琚望见二人身影,刚想叫凌息一同去迎接,凌息便似与他有心电感应般迈步出来。

    二人并肩而行,容貌出众,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线,将他们与周围人隔开,无人可以融入。

    “凌息哥!你今天太好看了吧!”柳仲思惊艳地跑上前围着凌息团团转。

    凌息打趣道:“我平时不好看吗?”

    柳仲思脑袋摇成拨浪鼓,“当然不是,你平时也很好看,今天尤其好看!”

    听了一串彩虹屁,凌息十分满意,一旁的秦大夫见两人跟俩小朋友似的,笑着摇摇头。

    同霍琚二人道贺,又问了问他近来身体情况,捋捋胡须开口:“待会儿我替你诊下脉。”

    霍琚欣然应下,“多谢秦大夫。”

    家仆紧随其后将贺礼送上。

    村民们眼睛一个比一个瞪得大,“我没认错的话,那是扬春堂的秦大夫吧!”

    “我的老天爷,他们居然能请到秦大夫,霍大郎的腿是不是能治好了?”

    他们把霍永登家的事当笑话,可怜霍大郎分家没得一个铜子儿,甭管如何,人家的的确确修了新房,娶了夫郎,还不声不响认识了县城里的大人物。

    想想自家漏雨的房屋,闻不到油荤的饭菜,没影儿的未来媳妇,可怜别人霍大郎之前还是先心疼心疼自己吧。

    等到饭菜一一上桌,村民们更是目瞪口呆,旁人家的席面一桌普遍八个菜,能有一半荤菜就不错了,霍琚家居然有十个菜,凉菜、热菜、汤菜,荤素搭配应有尽有,最后还给上了甜点和水果。

    邻水村的村民们头一次吃到如此尽善尽美的席面,其中不乏一些没见过的菜肴,更是令他们大开眼界。

    晚上做梦仍在回味霍琚家的菜,口耳相传愣是把霍大郎家的席面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十里八乡都晓得了。

    乡亲们吃得开心,满嘴恭贺之词,霍大郎家的新房充满欢声笑语。

    作为霍大郎亲爹的霍永登却逼不得已待在家里,听着那头传来的热闹,胸口阵阵憋闷。

    “家里又不是没钱,也不晓得炒盘肉!”霍永登筷子在盘子里翻了翻,全是素菜,嫌弃地敲了敲盘子边儿。

    “以为你是地主老爷吗?谁家成天吃肉,再多的银钱也得败光 。”赵秀娟脾气也上来了,把盘子挪到霍莺面前。

    “莺莺多吃点,别理你爹。”

    霍莺抿了抿唇问:“爹,今儿那边不是办席吗,听着怪热闹的,你咋不带我们去啊?”

    不提还好,一提霍永登就下不来台,筷子一拍,“早分家了,去什么去,以后见了你就当陌生人。”

    霍莺吓了一跳,瞥了瞥她娘。

    赵秀娟觉得奇怪,还没张嘴问清楚,又听霍永登指着霍常安骂:“还有你个没出息的,上赶着给人干活,瞧瞧人是怎么对你的,吃香的喝辣的也没见喊你一声。”

    霍常安胸口堵得慌,他爹说话不好听却是事实,他赶着去帮忙修房子,辛苦那么多天,今日办乔迁宴,大哥压根儿没叫他过去。

    修房子那段时间,大哥也没主动跟他说过话,对待他的态度连同村人都不如。

    气氛霎时变得沉重,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赵秀娟和霍莺吃过饭散步消食,偶遇从霍琚家出来的村民,“哟,这不是秀娟和莺莺吗,你们咋没去大郎家吃饭呐?”

    两人笑容齐齐僵住,一时不晓得该找什么借口,对方完全没给她们回应的时间,接着说:“你们没去真是可太惜了,那席面办得真是这个。”

    村民竖起大拇指,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接话,“就是,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的席面。”

    “那个叫啥来着,甜……甜烧白的菜,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半点不费牙。”

    “我最喜欢的还是凉拌鸡肉,听说是南边的菜,头一筷子吃着有点扎嘴,越吃越好吃,根本停不下来,诶唷可别说了,再说我口水要流出来了。”

    “我家妞妞进屋找霍夫郎玩,霍夫郎大方得嘞,居然把人家送的合宴酒楼的糕点分给孩子们吃了,我家妞妞说吃进嘴里跟云朵一样,特别甜,特别好吃,我都不敢想那是个啥味道。”

    “我的天老爷,霍夫郎人那么好吗?”

    “可不是,人美心善又大方,跟大郎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秀娟的笑脸彻底挂不住,又听连扬春堂的秦大夫都来给霍琚两口子道贺,指甲险些掐紧掌心。

    霍莺到底年纪小,听得直咽口水,懊恼今天没去吃成席面。

    还有从县城来的俊俏郎君,霍大郎好歹是她大哥,也不晓得介绍给自己认识,果然跟她娘说的一样没良心。

    霍永登吃了一肚子火,走在自家田边看秧苗,黑着个脸活像谁欠了他银钱。

    回家的村民碰到他,故意问:“霍老二你咋没去吃你大儿子的席?菜色特别丰富,不去太亏了。”

    霍永登充耳不闻,那些汉子调侃道:“该不会是怕掏银子吧?你大哥包圆了席面上的猪肉,你妹夫更是打了一套家具送给小俩口,你送了啥?”

    另一汉子道:“他把人送出了门。”

    “哈哈哈哈哈——”

    田边哄堂大笑,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把霍永登说得抬不起头,恼羞成怒地大骂:“管你们屁事!”

    他气急败坏地远离田边,试图离那些人远点,田间小路本就湿滑,此时他又气得头昏脑涨失去理智,脚下打滑,直接载进了水田里。

    空气安静一瞬,响起更为响亮的大笑.

    送走宾客,婶子们帮忙清洗干净碗筷,霍琚把晾干的锅碗瓢盆放到推车上,明天好还回去。

    凌息挨家挨户还完桌椅板凳回来,手里提了个亮晶晶的东西。

    “霍哥,你快来看。”

    霍琚侧过头,抬眸望去,用草编的笼子正散发出莹莹光亮,映照在少年如玉的面庞上,他眉眼弯弯,似有万千萤火落在其间。

    “萤火虫,好看吧?”凌息笑盈盈询问。

    半晌没等到男人回答,掀起眼帘意外撞入一双深海般沉寂的眼眸,凌息倏然失了言语,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又来了,抬手挠了挠脖颈儿,将草编的笼子塞给霍琚,“我去灶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霍琚垂眸注视手里发着光的东西,半晌将它悬挂屋檐下,仿佛黑暗中指引他归家的灯塔。

    凌息跑进屋内,灶房收拾得差不多,他被赶了出来。

    脸上长着雀斑的男孩子突然钻出来扯扯他的衣角,“表嫂,你跟我来一下。”

    少年十六七的模样,皮肤在小哥儿中算不得白皙,五官清秀,鼻梁左右散布着几点小雀斑。

    他便是小姑霍垚与小姑父周顺唯一的孩子,周盐,乳名小盐巴,特意跟随父母过来凑热闹。

    凌息没多问跟着周盐走到旁边,对方从背着的身后捧出一个盒子,“这是我送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谢谢,你费心了。”凌息颇感意外地接过。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凌息询问。

    周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凌息将那四四方方的盒子打开,一个老虎头猝不及防弹出来,换做旁人早吓得把东西扔了。

    “哈哈哈哈!”周盐以为他吓傻了,在旁边捧腹大笑。

    凌息:“……”

    小姑家居然生了个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