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盛弘新在洗碗的时候复盘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 也不知究竟是谁做的陷阱,竟然让他无路可逃,精妙的算准了他的全部动线, 前进一步是捕兽夹, 后退一步是吊绳,他就是下意识后退撤,被倒挂着吊在半空中。
背上的箭矢噼里啪啦掉落一地,得亏他手里握着弓箭, 愣是靠着弓箭把绳子磨断, 双脚落地还未来得及松口气, 整个人直直往下坠,他的落脚点居然是个毫无违和感的陷阱,与周围草木生长方向一模一样,任是再高明的侦察兵也发现不了。
陷阱是个很深的洞, 猎物如果之前没被弄死,到这一步也该被摔死了, 盛弘新手脚并用撑在半空中, 半个时辰过去汗流浃背,等不到人来救他,体力大量流失, 加上汗水打湿掌心, 身体持续下滑。
他极力挣扎企图奋力往上爬, 却令身体滑落得更加厉害, 眼见即将落到洞底, 盛弘新才发现底下竖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木桩子, 尖刺大喇喇正对着他。
冷汗陡然如骤雨落下。
布置陷阱的人真狠。
盛弘新借着洞穴的墙壁脚下一蹬,斜着用力一踹, 数根木桩断裂,木屑纷飞,巨大的碎渣正中他后脑勺,盛弘新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人彻底失去意识。
万幸他提前发现底部带着尖刺的木桩将之毁了,否则这一晕倒,指定万箭穿心,死得透透的。
盛弘新打了个激灵,后脑勺隐隐传来痛感,醒来后由于双腿痛得过于厉害,以至于他完全忽略掉后脑勺的伤,这会儿记忆回笼,后脑勺跟着疼起来。
洗完碗,凌息过来检查,目光里充满嫌弃,“灶台不擦一擦?等着小强来加餐吗?”
盛弘新纳闷儿,“小强是什么?”
凌息随口回答,“一种会飞的虫子,但凡在家里发现一只,迟早能发现一窝,繁殖能力非常强。”
盛弘新听得眉头直皱,好恶心。
立马拿起帕子反复擦拭灶台,势必要擦得锃光瓦亮。
收拾好厨房,盛弘新一瘸一拐走出来,看见霍大郎在缝东西,雪妞扒拉着他的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上动作。
貌似是个垫子?
“你你你……你该不会在给它做垫子吧?”盛弘新过于震惊,舌头打结。
霍琚瞄他一眼,轻描淡写颔首,“嗯,天凉了,睡垫子会暖和点。”
盛弘新当然知道,可这难道不该由夫郎来做吗?
他下意识在院子里寻找凌息的身影,凌息蹲在一个角落和着什么东西,像是泥土,旁边堆了许多砖。
“你打算做什么?”盛弘新好奇地走上前。
凌息手上活儿不停,“霍哥最近在研究面点,我给他做个烤炉。”
盛弘新瞪圆眼睛,这种粗活难道不该汉子做吗?
不过……
“烤炉是什么?”
凌息思索几秒,解释:“就是烤东西的炉子啊。”
盛弘新觉得他解释了个寂寞,依旧没弄懂。
凌息察觉他的茫然,大手一挥,洒脱表示:“等我做好你就知道了。”
然后,莫名其妙的盛弘新给凌息打起了下手。
干到一半,盛弘新陡然意识到,自己怎么又被凌息牵着鼻子走了?
凌息有毒吧!
凌息砖砌得不错,横平竖直,没有经验的人砌砖容易砌歪,他好歹跟着工匠师父修了三座房子,技术已经练出来。
“貌似不是普通的泥土。”盛弘新铲起一点泥料仔细观察,一开始他以为是加了水的泥巴,可能混杂了不同的土,所以颜色与常见的泥土颜色不同。
现下仔细研究,猛地发现无论颗粒大小,细腻程度等等,绝非普通泥土。
电光火石间,他联想到邻水村外正在修的路。
“这……莫非是水泥?”
凌息撩起眼皮睨他一眼,挑了挑眉,“不错嘛,猜中了。”
由于邻水村的路仍在修建中,盛弘新其实并未真切感受到水泥路的神奇,这会儿亲眼见到水泥,目睹凌息用它做粘合剂,一点点把砖垒成墙,隐隐感受到它的妙处。
“我家门口的路不知道你见没见过,那就是水泥路。”凌息感受到他的惊讶,顺便提了一嘴。
凌息的新家位置偏僻,四面竹林树木环绕,与村子隔开一段距离,盛弘新昨天一直跟着田县令在村中心转悠,倒真没来过这边。
他好奇地打开门,视线下垂,入眼是条崭新的道路,一眼望去延伸到看不清的地方,灰白色的地面干干净净,平平整整,仿佛一尘不染,两旁的野花野草随风摇曳,再往外是满眼的翠绿。
盛弘新张大嘴巴,以为自己误入了仙境。
他小心翼翼地踩上地面,一步一步用双脚丈量道路,好平坦,一点儿不硌脚,更不会突然踩到小坑崴脚,如果是下雨天,应该也不会泥泞难走。
盛弘新爱不释脚,疯魔般来来回回在水泥路上走着,脸上笑容越来越大,老天爷,世上怎会有这样神奇的东西!
“主子!主子!”
“太好了主子!您没事!”
一群侍卫寻人寻得满眼红血丝,突然在路上见到主子,还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直到扑上去抱住主子的腿痛哭流涕,这才确定他们的确找到人了!
盛弘新嫌弃地踢开侍卫,“不是把你调去茅房当差了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侍卫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水儿,“属下听闻主子出事,哪里呆得住,立马跟着兄弟们赶来寻您。”
盛弘新皱皱眉头,甩甩袖子算了。
村长和田县令得知人找到了,并且健健康康,齐齐松了口气,把脑袋拴裤腰带一晚上也怪累的。
听闻找到盛弘新的地方在凌息家门口的水泥路上,村长小声和老婆嘀咕:“怪说找不到人呢,原来是凌息提前把人救了。”
苏婶子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你们一大群老爷们儿也赶不上凌息一个,还得是咱们凌息有能耐。”
村长连连点头,哪敢反驳一句。
“你们回去吧,我再待几日。”盛弘新的话惊得侍卫们险些跪下给他磕一个。
“主子,这穷乡僻壤有什么可待的,您金尊玉贵,哪里住得习惯。”
“是啊主子,万一出点什么事,咱们回去该如何同王……夫人交代呀。”
侍卫们你一言我一语劝说。
盛弘新不耐烦地一挥袖子,“什么金尊玉贵,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呢,我能出什么事,行了都滚回去,别来找我。”
撂下话,盛弘新重新走上水泥路,脚步轻松愉悦地往凌息家去。
众人面面相觑,倏然望见远处粉墙黛瓦的房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朝他们的方向挥手,“小新,快回来给我和水泥。”
原来对方在朝盛弘新招手。
等等,他是谁?他怎么敢叫王爷小新!?他不要命了吗?
可他们预料中盛怒的王爷没有出现,反而见王爷欣然答应:“来了来了。”
脚步甚至加快了点,生怕对方等急了。
侍卫们一个个眼睛瞪得像牛眼,那个人是谁?他给王爷下降头了吗?.
中午霍琚做了梅菜扣肉、山药排骨汤、香煎豆腐、炝炒藕丁以及一道炒时蔬。
盛弘新一眼扫去,好几样都是他没见过的吃法,稍稍吸一口气便是香气扑鼻,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馋得人喉结接连滚动。
他连忙跟在凌息身后去洗手,要说凌息家洗手的地方也很神奇,一根竹管不知连接外面何处,清水从管口流出,落进两个高低起伏的石潭中,周围分布着青苔绿植,一眼望去便是处极美的景观。
用布巾擦干净水渍,盛弘新跟着两位主人家入座,迫不及待地举起筷子,犹豫先吃哪道菜比较好。
舔了舔嘴唇,他决定第一筷子伸向金灿灿的香煎豆腐,手边突然出现一只碗。
“先喝汤。”凌息说着继续盛了碗给霍琚,最后才是自己。
盛弘新惊讶于凌息的待客之道,磕巴了下,“谢……谢谢。”
他下意识伸手去端汤碗,险些把手里的碗扔出去。
“啊!好烫好烫!”盛弘新忍不住尖叫,双手捏住耳朵。
“哈哈哈哈哈……”凌息捧腹大笑,霍琚无奈地注视着他。
凌息第一碗汤盛给盛弘新时,他就似有似无察觉盛弘新要遭殃,果不其然。
凌息把汤放到霍琚面前,轻声说了句:“小心烫。”
霍琚挑了挑眉,方才那点小醋劲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再见盛弘新的惨状,别提吃醋,甚至有点可怜他。
“真是难为你,整蛊我还得自己忍着烫。”盛弘新阴阳怪气道。
凌息一脸单纯地摊开手,“不烫呀,烫吗?”
他比寻常人更白的手,半点烫伤的痕迹不见,连红都没红。
盛弘新震惊,“怎么可能!你是铁手不成!?”
凌息瞥了瞥他,“有没有可能是你太弱了?”
盛弘新:“……”他堂堂将门虎子,居然说他弱!
“呵,民间传说中那个架海擎天的战神霍将军你们知道吧?”
霍琚掩饰住眼中的尴尬,淡淡应了声,“嗯。”
凌息细细一琢磨,记起曾在百姓口中听到过这个人,他当时揶揄霍琚该不会就是那位霍将军吧,毕竟都姓霍呢。
“知道,怎么了?”
盛弘新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他是我的手下败将。”
霍琚一口汤险些喷出来,他和盛弘新压根儿没见过面,仅仅耳闻过对方。
凌息摩挲着下巴疑惑道:“你既然同霍将军对战过,那身份应该不凡吧,大小是个官儿,否则怎会有机会见到霍将军,并让人接受与你比武?”
信誓旦旦吹牛的盛弘新声音卡在喉咙口,“呃……”
凌息歪了歪脑袋打量盛弘新,“我没听过哪位年轻将军姓岳呀,你听过吗?”
视线投向身侧的霍琚,霍琚配合地摇头,“没有,只有位岳老将军宝刀未老。”
盛弘新:“……”
他是承认自己吹牛好呢,还是坦诚自己的真实身份好呢?或者继续编个身份……确定不会被凌息这聪明的脑瓜子揭穿?
诡异的沉默后,盛弘新涨红了脸开口:“我……我其实和霍将军在梦里切磋过。”
他略为心虚地瞄了瞄对面二人,提高嗓门道:“我的武功很强,绝不输给霍将军,你们要是不相信,哪天我和霍将军比一场你们就知道了,绝对是我赢。”
凌息扒了口饭,啧啧摇头,“合着你这是贷款获胜啊。”
盛弘新虽然听不懂凌息的话,但其中浓浓的嘲讽味儿他听出来了,情绪遽然高涨,声如洪钟:“你们等着,我迟早要让霍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桌对面的霍琚本人:不好评。
第102章 第 102 章
对于盛弘新留在自己家吃白饭的这件事, 凌息颇为不满,“你腿脚现在没问题了,可以自己回去了吧?”
正沉浸在扒饭中的盛弘新顿了顿, 面上有点烫, 其实他并非看不懂眼色之人,老早就察觉凌息有意逐客,奈何霍琚做的饭太好吃,每天都有新菜色。
刚做好决定今天走, 霍琚就告诉他晚饭吃啥啥啥, 馋得他根本走不动道, 于是决定明天再走,明日复明日,便待到了凌息忍无可忍,直接开口的地步。
“还没好呢, 昨晚疼得我半宿没睡着。”盛弘新睁眼说瞎话。
凌息要是起夜时没听到他的呼噜声就信了,似笑非笑道:“你这腿真金贵, 我家霍哥的腿都快好了, 你这还没好,要不领你上扬春堂治治?顺便一道送你回去,你家应该在县城吧”
盛弘新目光游移, 扒着饭支吾回答:“不, 不在, 在闭城。”
凌息对大盛的疆土不了解, 扭头问霍琚, “闭城在哪儿?”
霍琚撩起眼皮扫了眼盛弘新, 不咸不淡道:“在距离此处更南边的地方,是宁王的封地。”
“哦……”即便这么讲, 凌息依然无法准确定位闭城在何处。
倒是从霍琚口中听到过几次宁王,好奇询问:“宁王是皇帝的儿子?”
听二人提起宁王,盛弘新背脊绷紧,生怕自己身份泄露。
霍琚不动声色瞄了眼盛弘新,向凌息科普:“嗯,当今陛下的第六子,与他外祖父岳老将军一同镇守南方。”
凌息忽然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视线落在盛弘新身上,“之前提到姓岳的年轻将军没听说过,倒是有位宝刀未老的岳老将军,原来宁王是岳老将军的外孙。”
盛弘新被凌息盯得头皮发麻,结结巴巴问:“是……是啊,怎么了?”
凌息摇摇头,笑眯眯道:“没什么,感慨一下投胎真是个技术活,小新你若投到岳老将军家中,指不定就是人人称颂的小岳将军了,不至于到现在依旧默默无闻,只能在梦里与霍将军切磋。”
盛弘新简直怀疑凌息是不是猜到了什么,瞬间汗流浃背,磕磕巴巴干笑,“呵呵……是呀。”
凌息瞧他不停抬起袖子擦汗,慢悠悠倒了杯茶水递到他手边,“慢点吃,不着急,没人和你抢。”
“说来也巧,岳老将军镇守南域,霍将军镇守北疆,你们一个姓岳,一个姓霍,若非认识你们,我指不定会误以为你们一个是岳老将军的孙子,一个是霍将军本人呢。”
状若随意的一番话,令饭桌上两人拿筷子的手同时僵住,冷汗如雨下。
盛弘新急吼吼接话,“怎么可能,我要是岳老将军的孙子,早和霍将军切磋武艺八百回了哈哈哈哈……”
霍琚紧随其后,无奈地扯扯嘴角,“哪有像我这么惨的将军,连治腿的钱都需要夫郎赚。”
凌息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眉眼弯弯,“我也这么觉得,就是感觉怪巧的,说不定也是一种缘分。”
他的碗端在半空中,忽然转头愉快提议,“小新你不是想和霍将军切磋武艺吗,正好霍哥和霍将军一个姓,八百年前兴许是一家,你俩切磋切磋呗。”
盛弘新与霍琚对视一眼,旋即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霍兄腿脚不便,我和他打,那是我占便宜,对霍兄不公平。”
凌息不以为意道:“你不是说你腿伤没痊愈吗,你俩腿都不好,挺公平的。”
盛弘新十分怀疑凌息在坑自己相公,并非他妄自尊大,他自幼习武,霍琚一个乡下汉子,顶多会点腿脚功夫,哪是他的对手。
“还是算了……”
盛弘新拒绝的话讲到一半,霍琚突然开口,“那就劳烦岳兄陪我过两招了。”
既然霍琚这个处于弱势的人都答应了,他也不好拒绝。
吃过饭,盛弘新照旧进厨房洗碗,凌息在院子里翻动自己的酸菜,酸菜目前看来应该算成功,再腌制一段时间就可以吃了。
想想酸菜鱼,酸菜肉沫,酸菜粉丝煲……
口水自动开始分泌。
霍琚的恢复能力本就高于普通人,不知是不是与凌息相遇后,经常补充各种肉类,身体素质越来越好,他的自愈速度相比从前快了许多。
上回到扬春堂做检查时,秦大夫叮嘱他不要胡乱剧烈运动,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双腿一天比一天有劲儿,逐渐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霍琚开始循序渐进拾起武功,凌息帮他检查一番双腿,确定他的腿同正常人无异,做过手术缝合的位置,疤痕在慢慢淡去。
凌息为他高兴的同时欣喜地掏出经过多次修改,特意为霍琚量身定制的体能训练表。
“这是什么?”霍琚茫然地接过。
凌息叫他阅读,自己一边和他解释每一项的作用。
“每天早晨负重跑十公里?”霍琚怀疑自己不识字。
“嗯,考虑到你大病初愈,负重不必太重,二十公斤就行了。”凌息一脸善解人意。
霍琚:“……”
他倒不是感觉困难,以他的体力达成目标很容易,问题在于,这玩意儿仅仅是晨跑,一天的伊始。
后面那些项目,霍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些内容完全看不出究竟要做什么,不过,清晰可见的是运动量大到可怕。
“你确定是想帮我复建,而不是想让我坐回轮椅?”霍琚拿着单子,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凌息。
饶是被这样注视着,凌息仍然理直气壮表示:“放心,我是专业的。”
他拍拍霍琚的肩膀,语重心长:“这一套练下来,保管这回热潮结束你不会双腿打摆子。”
霍琚:“……”
后槽牙一咬,黑沉着脸,手中纸张用力一握,“我练!”
霍琚练了一段时间,凌息准备瞧瞧效果如何,盛弘新便是那个被凌息拉来给霍琚送经验的倒霉蛋。
倒霉蛋不仅不知道,还信誓旦旦认定自己会轻松获胜,苦恼该怎样有水平,不明显地给霍琚放水。
雪妞趴在霍琚给他做的窝上,脑袋冲着门外,身子蜷缩在小屋子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两个两脚兽一左一右相对而立,久久没人动作。
他们在干嘛?
小狼崽打了个哈欠,舔舔嘴巴回味着刚吃完的肉肉。
霍琚和盛弘新坚持敌不动我不动,作为观众的凌息跟着雪妞打了个哈欠,无聊地催促:“打不打?快点呀,观众要睡着了。”
霍琚二人双双尴尬,到底是盛弘新性格更火爆,他打仗的风格是向前冲锋,偏好兵行险招,霍琚随着年龄增长越发沉稳,往往一招制敌,扼住敌人咽喉。
盛弘新一动,霍琚跟着动起来,他的动态视力极好,饶是盛弘新出拳速度飞快,他也立马捕捉到,轻松闪避开。
盛弘新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霍琚比他想象中厉害。
他眯了眯眼,你来我往几招过后,观察出霍琚的武功套路,在霍琚下一次攻过来之际,先一步躲开攻击,瞬间移动到霍琚露出破绽的地方,唇角笑意压制不住。
“你很不错,但……”
“我赢……”
后面的话未出口,盛弘新已经被霍琚踢飞。
他错愕地瞪着霍琚,“你!你故意的!”
霍琚故意留给他破绽,故意诱他上钩,他就这么没脑子地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盛弘新以拳捶地,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拍拍身上灰尘,“这回是我大意轻敌,再来!”
霍琚面色不改,“我会再把你打趴下。”
二人针尖对麦芒,目光相接火花飞溅。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打断两人的比试,凌息看得只差上盘瓜子花生,扫兴地撇撇嘴,起身去开门。
“凌老弟,叨扰了。”
“庞老板,快请进。”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庞东来,庞东来态度格外殷勤,“诶,好好好。”
“润珠,到了,你下来吧。”
随着庞东来的声音,马车帘子撩开,庞润珠一身素色衣衫,腰佩玉环,抬手时露出细瘦手腕上戴着的翠色镯子,与头上的发簪显然是一套。
他长发披肩,领口高高竖起,遮挡住脖子上的大疙瘩,一眼望去没有半点异样,赫然是位俊美的小公子。
“凌老板好。”庞润珠大概太久没出过门,脸色和唇色带着不健康的白。
凌息见他像清宫戏里的丫鬟见到主子一样向自己福了福身子,不自在地避开,且不说庞润珠在自己眼里是个男子,单论庞润珠年长自己两岁,凌息就不愿见他给自己行礼。
“你好,进去说吧,外面风大。”
庞润珠瞧见盛弘新,移步躲到父亲背后,低眉顺眼没再抬头。
凌息被他的动作弄懵了,扯了扯霍琚的袖子,诧异地问:“庞润珠该不会对小新一见钟情了吧?”
霍琚轻轻弹了下凌息脑瓜崩,解释道:“庞小公子是小哥儿,岳新于他而言是外男,见到自然得避开,以免有碍名声。”
听清其中缘由,凌息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一阵沉默后,叹息般开口:“名声这个东西害人不浅啊。”
霍琚清楚他多半在为那些女子小哥儿抱不平,可现今世道如此,凭借一己之力很难改变。
几人进了招待客人用的厅堂,霍琚给他们端来茶水,给庞润珠端的则是桂花蜜水。
做完这些,便兀自离开,他猜测庞东来今日登门应当是为庞润珠的事,他留在那里不太好。
“你咋出来了?”盛弘新蹲在水池子前杀鱼,纳闷儿地问。
霍琚拿过刀和小凳子坐下,跟他一起杀鱼,一条鱼仅有一掌长,清理起来比较繁琐,凌息昨晚睡前突然提起想吃香酥小鱼,今早霍琚跑完步顺便去捉了一桶鱼回来。
“不太方便。”
盛弘新想了想也是,回忆方才两人的切磋,他这会儿仍热血未消,遇上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不容易,何况是在偏僻的乡村。
“哎,你功夫同谁学的?挺强的嘛。”
霍琚手上动作不停,“你也不错,我义父教的。”
“那你义父想必是位极厉害的人物。”盛弘新由衷夸赞。
提到廉老将军,霍琚唇角噙起笑意,“嗯。”
盛弘新惊讶地发现他居然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背,“原来你会笑啊,成天绷着个脸做什么,小心夫郎被你吓跑了。”
霍琚瞬间让他明白啥叫变脸,阴恻恻地凝视盛弘新。
盛弘新抖了抖鸡皮疙瘩,“别别别,我开个玩笑而已。”
“有空互相切磋啊。”窥见霍琚脸色不再那么冷,盛弘新手肘撞了撞他胳膊。
霍琚感觉宁王有点烦人,“嗯。”
与此同时,屋子里的三人刚经历完一场谈话。
凌息挑起眉,语带疑惑,“你想让庞小公子在我家养伤?”
第103章 第 103 章
庞东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的,树大招风,合宴酒楼如今因着凌老弟的关系蒸蒸日上, 盯着我的人不知凡几, 往日润珠久居深宅不出倒是无甚关系,我担心此次会有人借他治病一事对他不利。”
“我就润珠一个儿子,实在无法承受他有个什么万一,不得已厚着脸皮前来恳求凌老弟相助。”
庞东来言辞恳切, 目光真挚, 起身拱手向凌息行礼, 虽然二人在生意场上是朋友,可实际上庞东来的年纪完全能做凌息的父亲。
凌息连忙上前扶起他,“庞老板太客气了,你若信得过我尽管让庞小公子留下, 住多久都行,只是穷乡僻壤, 屋舍简陋, 怕委屈了庞小公子。”
没等庞东来开口,庞润珠率先开口:“不委屈,凌老板家别具一格, 独树一帜, 令润珠大开眼界, 如何谈得上简陋。”
庞润珠刚刚进门不好意思四处打量, 院子里又有外男在, 一直低着头走路, 进屋坐下后,他瞧清四面墙壁并非一路以来黄色的土坯房, 而是雪白的,一尘不染,平平整整,仔细观察,甚至泛着丝浅粉色。
仰头望向上方,屋顶的瓦片呈现水墨画般的黛色。
这些全是他未曾见过的风景,原来房子还有这样的,并非一定要喜庆的朱色,耀眼的金色,简简单单的黑白两色别具一番美感。
庞润珠术后在凌息家养伤的事就此定下,转天庞东来便吩咐人拉来一箱箱谢礼,以及庞润珠的东西。
村民们惊奇地跟了一路,以为哪家富户结亲,企图上人家门口讨些喜钱喜果。
待看清一辆辆马车最终目的地竟在凌息家,众人大吃一惊。
“天啦!凌息终于想通要纳妾了!?”
“不是吧,咋没个媒人啥的,安安静静,连块红布都没。”
胆大的村民凑到马夫身边询问:“老哥,你们这是干啥呢?”
马夫脾气好,没驱赶他们,和颜悦色道:“我们是城里庞家的,合宴酒楼东家你们晓得吧?”
众人齐刷刷点头,合宴酒楼,县城最好的酒楼之一,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上过合宴酒楼,拿出来够吹一辈子。
他们当中不乏在凌息酒坊工作的人,自然清楚合宴酒楼是他们酒坊最大的合作对象,听马夫这么一提,纷纷明白过来,确实不是凌息纳妾。
什么?小哥儿没法儿纳妾,二夫婿不叫妾叫什么?莫非还想和大夫婿霍琚平起平坐?
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的汉子们脸瞬间垮下来,他们只不过想吃凌息的软饭而已,咋就那么难呢?
“我家小少爷拜了凌老板为师,之后会在凌老板家小住一段时间,各位父老乡亲,劳烦你们多多关照我家小少爷了。”马夫冲村民们抱拳。
这下村民们懂了,合着一辆辆马车装的全是人家小少爷的东西。
妈耶,不愧是合宴酒楼东家的小少爷,富得流油呀。
“凌息居然做起老师了,他不是小哥儿吗?能教什么?”一些汉子闻言,话语间下意识透出鄙夷。
有人附和着点头,“是呀,庞老板糊涂啊,把孩子送到乡下来跟凌息学习,那不是耽误孩子吗,又不是读不起私塾。”
“我隐约记得庞老板有个独子,好几年没听闻过他的消息了,没记错的话是个小哥儿。”
“是小哥儿,听说长得极其漂亮,近些年不晓得啥原因没怎么听到风声了。”
“兴许嫁人了吧。”
妇人阿叔们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
凌息家的大门被打开,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上前拱手同凌息行礼寒暄。
“庞老板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用不着送这么多礼物。”凌息瞥了下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队伍,心中大为震撼。
自己格局还是太小,得努力搞钱,争取做大做强。
管家笑容泄出几分尴尬,“实不相瞒,其中一半是我家小少爷的东西,另一半才是我家老爷送您的谢礼,东西不多,实在汗颜。”
凌息睁大眼睛,庞润珠准备把家搬过来吗?幸好他另外开辟了住所,新建了房子,假如换成之前的老房子,马车进去都费劲儿。
霍琚过来见到这一幕,同样诧异,担忧地望向凌息,“放得下吗?”
凌息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后院很大,完全不必担心,庞小公子不方便同我们一起住前院,正好给他安排在后面。”
平常他们家前院就够住了,比起前院的热闹,后院过分寂寥,凌息一般只有找工具啥的才会往后面去。
凌息领着一行人把东西搬到后院,他昨晚特意过来收拾过房间,房子是新的,屋内的家具也是新的,纯实木制造,桌椅板凳床,该有的都有。
以凌息和霍琚的眼光看,这个房间是个合格的标准单人间,然而他俩忘了,他们习惯的生活环境是军队,庞润珠习惯的生活环境是锦绣堆。
但凡他俩昨晚有一个人提议把盛弘新叫来瞧一瞧,都不会出现管家惊呆在门口的情况。
果然还是自己有先见之明,深知乡下环境糟糕,他家小少爷金尊玉贵,细皮嫩肉,如何能住习惯。
“小米,大米,还不快收拾屋子。”管家一声令下,两个十五六岁,身材纤细的男孩子立马上前。
“是!”二人干起活儿十分麻利,动作熟练专业,显然经过培训。
凌息凑近霍琚耳边,小声问:“他俩是小哥儿吧?”
霍琚颔首,“嗯,如何看出来的?”
穿越过来有段时间了,凌息经过观察,虽然旁人告诉他,小哥儿和汉子外表一样,但实际上,小哥儿远比汉子瘦弱,或许因为可以生孩子,小哥儿的雄性激素少于汉子?
总之小哥儿整个群体的身材偏纤细,容貌也偏柔和、中性,攻击性弱。
当然每个群体都存在个体差异,同样有身材高壮,容貌硬朗帅气的小哥儿,不过在当今流行的审美下,这样外表的小哥儿会被当成丑八怪。
言归正传,凌息将自己总结的规律告诉霍琚。
霍琚眼中流露出欣赏,“没错。”
两人聊天的功夫,大米小米便领着一群人将极简风的屋子改造成了轻奢风,地面铺上金丝刺绣的地毯,桌椅板凳床全部换成上等金丝楠木做的,床榻铺上温暖厚实的被褥,帐幔足足有四层,室内弥散着气味芬芳的熏香。
凌息压低声音吐槽,“这天儿哪儿来的蚊子,需要挂那么多蚊帐吗?”
霍琚忍俊不禁,在他耳边轻语,“有钱人就是这么讲究吧。”
二人对视一眼,双双笑得开怀,无声无息回了前院.
庞润珠做手术的前一天晚上,盛弘新忽然在饭后表示自己准备离开这儿了。
“我受外祖父相托,来此寻找他故友之子,差不多是时候该走了,近日以来多谢二位的照顾,岳某不胜感激。”盛弘新郑重道谢。
霍琚闻言怔愣一瞬,迅速压下眼底的情绪,若无其事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祝岳兄一路顺风,我和凌息随时欢迎你来玩。”
“既如此,今晚大家喝一杯,当给小新送行。”凌息搬来一坛酒,窗外月色盈盈,映照在酒坛中。
酒香扑鼻,盛弘新痴痴地看着坛中美酒,三人碰杯,酒水溅起,一杯酒液入喉,辛辣感呛得人一阵咳嗽,紧接着热意弥漫。
夜凉如水,一小杯酒水却轻易令身体变得滚烫。
盛弘新和霍琚惊奇地端详手中的酒,若是天寒地冻时来上这么一杯,怕是能续命。
“凌老板!我想同你谈一笔生意。”盛弘新放下酒杯,杯底碰撞桌面,发出脆响。
他眸色一凝,神情肃穆,“不,不止一笔。”
凌息勾起唇角,眸中含笑,似乎一切皆在他的预料中,“欢迎之至。”
第二天盛弘新从宿醉中清醒,发现怀里抱着一叠纸,疑惑地抓起来端看。
一刻钟后,他仍旧保持双目圆睁,灵魂出窍的模样。
虽然每一笔生意他都非常期望与凌息合作,但他真的不是冤大头啊!
“凌息!你好样的,你又算计我!”盛弘新追着凌息跑,手里紧握那一叠合同。
凌息脚下生风,步履轻盈,盛弘新根本抓不到,“兵不厌诈,我这叫足智多谋,况且我这么容易松口同你合作,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怎么可以倒打一耙指责我算计你呢?”
大清早,院子里鸡飞狗跳,最后全靠霍琚的美味早餐,成功制止两人继续争吵。
“哎,回去后吃不到霍兄的手艺可怎么办呀。”盛弘新失落地感慨道。
“你家应该很有钱吧,什么样的厨子找不着。”凌息觑他一眼。
盛弘新摇头一脸你不懂,“霍兄不仅厨艺好,重点是会创新,许多菜肴我以前闻所未闻。”
他目光殷切地凝视着霍琚,“要不霍兄你跟我回家吧,工钱一定不会少。”
居然当着自己的面挖墙脚,凌息如何能忍,一把推开盛弘新,“霍哥是我的,少觊觎他。”
凌息挑了挑眉,“干嘛,你有龙阳之好啊?”
“什……什么!?你少胡言乱语,你才有龙阳之好!我只是欣赏霍兄的人品,喜好霍兄做的吃食,把他当做惺惺相惜的对手,好兄弟!”盛弘新急于反驳,指着凌息骂回去,颇有种被人踩到痛脚的架势。
凌息淡定地看着他,“不是就不是呗,你急什么?莫非你当真对我家霍哥有非分之想?”
盛弘新险些被凌息气晕过去,他情绪本就容易上头,凌息这副态度令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像头牛一样在原地喷气。
霍琚推了推凌息,“别逗他了,他快气疯了。”
目睹盛弘新日常被凌息逗炸毛,霍琚缅怀了一下自己初认识凌息那会儿,貌似也是这样,三五不时就被凌息气到爆炸。
万幸轻舟已过万重山,凌息现在不会随便气他了。
盛弘新乘坐凌息家马车,顺道进县城,三人在衙门口道别,凌息二人消失在人潮中,几道黑色的身影倏地闪现。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
“主子,您不走了吧?”
盛弘新揉揉眉心,不理会他们叽叽喳喳,迈步往田县令府邸走,“吩咐下去,后日启程回闭城。”
另一边,凌息和霍琚抵达扬春堂,庞润珠已经做完术前准备,平躺在病床上,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没事,没事,润珠你别害怕啊,爹在外面陪着你呢。”庞东来安慰着儿子,自己却先红了眼睛。
“爹,我不害怕。”庞润珠伸手抓住父亲的袖子,朝他笑了笑。
凌息迈步进入房间,庞东来惊喜道:“凌老弟你咋来了?”
“我来给小公子做最后的缝合工作。”凌息云淡风轻回答。
庞家父子俩齐齐呆住,凌息一定在开玩笑吧。
“哈哈哈,凌老弟你真幽默。”
柳仲思端来麻药汤,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理所当然说:“不是呀,我的缝合术是凌息哥教的,他手艺比我好,缝得肯定比我漂亮,庞小公子毕竟是小哥儿,我特意请凌息哥过来帮忙。”
这话由柳仲思讲出来,可信度极高,庞家父子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凌息除了会酿酒,会做生意,竟然还会医术。
尤其庞润珠,之前过于糟糕的初印象令他笃定凌息是个傲慢无礼,目中无人家伙,凌息的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越去了解他,越发现他身上光芒万丈。
现今凌息在庞润珠眼中,不再是恃才傲物的小人,而是真正的强者,天才有点自己的小脾气多正常。
凌息蓦地察觉庞润珠过于炙热的目光,不明所以地回望过去。
庞润珠心跳加速,双眼放光。
他看我了!!!
第104章 第 104 章
凌息在医馆协助柳仲思手术的同时, 霍琚经过秦大夫一番检查,确定他的腿已然大好。
“老夫行医数十载,当真头回遇上霍兄弟这般体质特殊之人。”秦大夫啧啧称奇。
霍琚的腿现在不仅与正常人无异, 甚至更加结实有力, 一脚踹断扬春堂门口的老树不成问题。
霍琚双手放置在大腿上,指尖轻微摩挲布料,脑海中充满凌息盯着他训练的日日夜夜,“多亏我家夫郎。”
秦大夫乐呵呵道:“你的确应该好生感谢你夫郎, 他为了给你治腿废了不少功夫。”
从最基本的赚钱, 到操心手术, 毫不藏私地传授缝合技术,寻找麻药,研究出酒精,换成寻常人能做到其中一样已是奇迹。
霍琚眼睫低垂, 眸中漾开柔情,“嗯。”
庞润珠的手术需要一定时间, 霍琚离开扬春堂到街市上闲逛, 盘算着家中缺补,零零碎碎买了些东西。
“邵家布行。”霍琚仰头看清头顶的匾额,跨步进去。
一位年轻伙计热情上前招呼, “郎君需要点什么?我家布料品类多样, 应有尽有, 您是自己用还是买给家里人?小的可以为您推荐一二。”
凌息环视一圈, 的确琳琅满目, 各色花样看得他头晕眼花, 墙上挂着几件成品衣,不过现下买成品衣的人少, 富户家中养着绣娘,穷人则是买布料自己做。
“你家可以代做吗?”霍琚问。
伙计点头如捣蒜,“当然可以,我们邵家布行是老店了,绣娘手艺实打实得好。”
“靴子能做吗?”霍琚之前答应凌息做两双鹿皮靴,今天上县城来,正好办了。
店里摆放着几双成品鞋,霍琚望了眼做工还不错。
“能的。”伙计拿起成品鞋给霍琚细看,满嘴夸赞做工多精细,上脚绝对舒服。
霍琚从背篓里拿出鹿皮放到柜台上,伙计定睛一瞧,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居然是鹿皮,这成色拿来做靴子简直暴殄天物,若拿去卖得卖不少银子。
“这些皮子能做几双靴子?”霍琚没理会伙计的震惊,继续发问。
伙计磕磕巴巴回道:“以郎君的身量,约莫能做三双,还有剩。”
霍琚思索两秒,道:“我夫郎脚小,做一双我的,给他做两双。”
“好好好,可以的。”伙计欣喜地从二楼喊下一位绣娘,让她给霍琚量尺寸,选花样。
霍琚抬手拒绝,“款式简单些,能保暖就行。”
又同绣娘讲了他和凌息脚的尺寸。
一旁伙计听到凌息的尺寸,眼睛瞪得像铜铃,脑中持续回荡客人那句“我夫郎脚小”,他每天迎来送往,头回遇上脚这么大的夫郎。
“夫郎们都喜欢精美些的花样,太过简单恐怕会不喜。”绣娘忍不住在旁提点霍琚。
你自己穿得丑就算了,别拉你夫郎下水。
霍琚神情微顿,思忖半秒,翻看起绣娘手中的册子。
凌息模样生得俊秀,确实该好生打扮打扮。
谢绝绣娘推荐的广受好评的花样,霍琚选了绣着兰草暗纹的款式,和靴口一圈白色绒毛的款式,低调而不失设计。
三双都是做到小腿肚的中筒靴,其实在这里应该算高筒靴,毕竟不会有人把靴筒做到大腿。
由于霍琚自己提供了皮子,他只需付些手工费便好,利落地付钱,等待领单子,到时候需要凭单据取货。
“你们东家可是邵雄飞老先生?”等待账房出单据时,霍琚同伙计攀谈道。
刚做成一笔买卖,伙计笑容满面,无有不应,“哟,郎君您消息迟了些,老爷子早含饴弄孙去了,如今是老爷子长子邵正直邵东家。”
霍琚轻轻颔首,故作好奇:“这么说老爷子不止一个儿子?”
伙计笑容僵了僵,压低声音告诉霍琚,“从前一直听闻老爷子还有个小儿子,在外面生死不明,下落未知,没想到那位今年突然回来了,听说是回来跟大老爷争家产的,不过二老爷回来有段日子了,也没听他有什么动静,具体如何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不清楚了。”
霍琚眼底暗流涌动,压下那一丝情绪问:“你家二老爷叫啥名?”
伙计狐疑地打量霍琚,猛然注意到男人对东家一家的事情是不是过于上心了?
他咳了咳,讪讪一笑,“主家的事我一个小伙计哪里清楚,您的单据写好了,请收好。”
伙计见账房出来,急忙上前接过晾干墨迹的单据,生怕晚一步,自己会泄露更多不该说的内容。
霍琚没再追问,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他神情平淡接过单据,看上去与寻常客人无任何区别。
望着人潇洒离开的背影,伙计挠挠头,莫非自己想多了?人家随口同自己闲聊两句而已?.
眼见天气转冷,邵正平每日早出晚归,仍旧没有寻到将军的踪迹,不由怀疑自己的同事是否靠谱。
战事休止,天下太平,鏖战十几载终于迎来胜利。
班师回朝,论功行赏,将士们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不断。
最辛苦的日子熬过来了,接下来就是迎接光明的时刻,一切本该是这样。
然而,他们骁勇善战,无往不利的战神霍琚,却在回皇都的路上遭遇袭击,生死未卜。
西北军霎时军心溃散,战士们痛不欲生,陪同霍琚回皇都的高铳被找到时身受重伤倒在血泊中,被军医救治清醒后恨不得以死谢罪,怪自己没保护好将军。
一个月两个月过去,将军音信全无,众人不得不接受将军已经去世的噩耗。
唯独霍琚的几位亲信不接受,他们由霍琚一手组建而成,是霍琚的刀,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玄武卫。
邵正平便是玄武卫之一,他们循着蛛丝马迹查到将军可能往某个方向去了,邵正平定睛一瞧,竟是他老家。
身为霍琚的亲信,他们一举一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邵正平刚好可以借打完仗归家为由,前去探查将军的踪迹。
果不其然,他回家后跟着他的尾巴盯了他一段时间就撤走了。
尾巴虽然没了,但将军的人影他也没找到,午夜梦回,隐隐浮现一丝将军遇害的担忧,这个念头光是一闪而过便令他心惊到浑身冰凉。
不可能,那可是大盛的战神,无数次从鬼门关闯回来,阎王爷都不收的霍琚。
“小叔,望岳酒坊出的新奇玩意儿,你快来尝尝。”邵淳跑得一脑袋汗,小狗似的冲到邵正平面前。
邵正平拿出手帕替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多大的人了,半点不稳重。”
邵淳咧开嘴角,露出一口大白牙,双手捧着一个漂亮的盒子,“嘿嘿,在小叔面前我永远是小孩儿。”
邵正平失笑,垂眸端详邵淳捧着的盒子,四四方方的盒子里放着四颗晶莹剔透的圆球,太阳下流光溢彩,美丽而梦幻,饶是邵正平这个大老粗也不禁为之惊叹。
“这是何物?”
“漂亮吧,我好不容易从我爹手里抢来一盒呢,外面根本买不到,现今已经翻了五倍价格,这才刚推出就如此受欢迎,往后莫不是得翻十倍百倍。”邵淳咋咋呼呼,唾沫横飞。
邵正平吸了口气,小小几颗球居然那么赚钱,他们军队里如果有这般会赚钱之人,哪还会日常为军需所困,吃不饱穿不暖。
叹了口气拿起一颗,“所以,这是什么?”
邵淳卖关子地怂恿他,“小叔您先尝尝。”
瞧小侄子笑得一脸狡黠,邵正平纵容地把圆球放进口中,一股酸甜可口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他眼睛稍稍放大。
是糖。
糖竟然能做成如此漂亮的模样。
邵正平咬了下,发现口感并不硬,很容易咬开,与此同时一股甜甜的液体在口腔中溢散,他赶紧闭紧嘴巴,以□□出去。
所有味道在嘴里混合,产生一种神奇的反应,叫人飘飘欲仙,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不知不自觉扬起唇角。
“是酒!”邵正平惊奇地说出糖果内里包裹的液体。
邵淳难得从小叔刚正不阿的脸上见到春风化雨般柔和的表情,张大嘴巴,低头瞅了瞅手里的盒子。
不愧是望岳酒坊出品的东西,一如既往神奇。
他跟着拿起一颗青色的糖果放进嘴里,苹果的清香充斥口腔。
叔侄二人坐在石阶上,偷偷分享了一盒酒心糖,就在两人如痴如醉之际,邵正平倏地睁开眼睛,眸光凌厉,一把抓住向他袭来的东西。
破风声过于响亮,吓了邵淳一大跳,仓皇失措地抓住邵正平袖子,“咋了?咋了?有刺客?”
邵正平眉心紧拧,摊开手掌,竟是一小节竹管,他抖了抖,从里面抖出一张纸。
邵淳好奇探头,霎时怀疑自己过去十几年书是否白念了,他咋一个字也看不懂?
邵正平却是陡然站起身,二话不说一个助跑,轻松翻过高墙,身影消失无踪。
“小叔!”邵淳试图跟上去,可他三脚猫功夫压根儿翻不过去。
老管家背着手站在他身后,“少爷,后门在您旁边。”
邵淳脸骤然滚烫,他怎么忘了,他家有门来着。
等邵淳追出去,恰好遇上回来的邵正平,邵正平朝他摇摇头,“没追上。”
邵正平眉头拧得可以夹死苍蝇,“阿淳,你知道邻水村在哪儿吗?”
邵淳愣了愣,点点头,“知道。”
“您要上望岳酒坊进货吗?”
邵正平挑了挑眉,“望岳酒坊在邻水村?”
“对啊。”邵淳脑中忽然闪过凌息那张好看似神仙的脸,扭捏地开口,“小叔您要去吗?我可以带路。”
此时满腹心思在那张纸上的邵正平全然未发现自家小侄子的反常。
玄武卫的暗语,将军的字迹。
究竟是将军本人,还是陷阱?
无论如何他都得亲自走一趟。
第105章 第 105 章
邵正平和邵淳从马车上下来, 恍恍惚惚同时低头观察脚下地面,这是啥玩意儿?
一路行来咋那样平稳丝滑?似乎感受不到半点颠簸。
驾车的小厮早已蹲在地上稀奇地摸来摸去,这路用啥材料修的?他长这么大怎么没见过?居然比石板路还好走。
莫非他们半路遇上的村民正在修建的就是这种路?
假如修建成功, 往后邻水村出去得多方便, 车辆来往得多快捷,稍微动一动脑子,三人便羡慕极了。
作为玄武卫之一的邵正平更是心头大骇,这样的路如果能修一条专门用以运送粮草, 其中益处不计其数。
心性单纯的邵淳没有他小叔思考得那么多, 他简单震惊完, 更期待马上可以见到凌息。
“小叔,我敲门啦。”邵淳深呼吸一口气,跨步上前,抬起的手腕激动地发颤。
“叩叩叩——”
片刻后, 屋内响起一道清越的嗓音,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 想来对方年龄应该尚轻。
邵正平收回思绪, 集中精神应对传说中的凌老板,他没有贸然进村大喇喇打听将军的下落,无论何时胆大心细都是他们玄武卫做事的标准, 将军经历九死一生, 万一他动作太大, 引起背后之人注意, 连累将军, 即使他有十条命也不够谢罪。
所以他决定以拜访望岳酒坊老板的名义前来邻水村, 试图与望岳酒坊合作之人多不胜数,邵正平侄子醉心望岳酒坊家的东西, 稍微打听一下便知,他这个做小叔的亲临小村庄十分合理。
邵正平昨晚在脑子里制定了计划一二三四……
却在凌息开门的一瞬间全面土崩瓦解。
他越过少年人的肩头,望见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双手娴熟地穿针引线。
男人那双握过刀枪,杀过敌军的双手,此时正细细密密缝着衣裳。
邵正平眼眶骤然泛红,铁血男儿在沙场上受再重的伤也未流过一滴泪,此时却忍不住泪如雨下。
将军的腿……
邵正平脑中闪过邵淳告诉他的信息,望岳酒坊的老板是个哥儿,做生意厉害得很,容貌亦是一等一得好,无数富户公子追着他跑,可惜凌老板早早嫁了个乡下汉子。
这些信息综合起来,邵正平眼眶更红了,他家将军到底吃了多少苦啊,双腿受伤,不得已娶个强势且放·浪的夫郎,万人称颂的战神窝在穷乡僻壤,忍辱负重向一个哥儿讨生活。
太过分了!太侮辱人了!这凌老板竟然让将军一个大男人做针线活!
要知道他们虏获战俘后,也不会如此羞辱那些战俘,简直在把男人的尊严往地上踩!
邵正平双眼赤红,吭哧吭哧喘着粗气,行动如风,几步出现在霍琚面前,未等霍琚开口阻止,就听“噗通”一声响,邵正平愣是半点力未收,直直冲霍琚跪下去,嗓音嘶哑哽咽:“将军!您受苦了——”
霍琚:“……”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门口的凌息半挑起眉,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注视着霍琚。
真有意思。
霍琚蓦地汗流浃背。
邵正平的声音不算太大,但足够门口的邵淳听清,他缓缓长大嘴巴,嘴里可以塞进一颗鸡蛋。
啥玩意儿?他耳朵出问题了?
他小叔叫里面那个坐轮椅的男人将军?
哪个将军?
莫非是自己最崇拜的那位战神,霍将军?
邵淳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
视线倏地扫到给他们开门的凌息。
等等。
信息量过大,邵淳暂时无法理清。
如果里面那位是传说中的霍将军,那么和霍将军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凌息是?
“将军夫郎……”邵淳低低呢喃。
四个字仿佛有千斤重,险些把邵淳满口牙齿拽掉。
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他与凌息过往交集的画面。
初见时,他大言不惭“我要把你娶回家”,表妹毕莲一再出言羞辱凌息,再见时,自己贼心不死,嫌人出身低微,跟人拼酒输得颜面全无,表妹大庭广众下造谣凌息不检点。
邵淳一阵窒息,让他原地暴毙吧!
他妄图撬霍将军墙角,还背地里嫌弃霍将军配不上凌老板。
霍将军明明是他最崇拜的英雄!
邵淳整个人僵化在原地,好似风一吹就会飘散。
不过,目前情况下,无人关心邵淳的天崩地裂。
邵正平抹了把眼睛,狠狠将霍琚腿上做了一半的衣裳扔到地上,“将军,我们不做了,属下马上接您回去,一定请最好的大夫为您治腿!”
“您千万别放弃,您的腿肯定能治好!”
霍琚眼睁睁看着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衣裳被扔到地上,那可是他专门给凌息做的冬衣,英俊的脸陡然黑如锅底。
似乎感受到霍爸爸心情不好,在小屋子里睡得流口水的雪妞猛地窜出来,小炮弹般冲向邵正平,邵正平全副心思都在霍琚身上,双腿正跪着,猝不及防被袭击,整个人往前一扑,旋即屁股一痛。
“哎哟!”
邵正平痛呼,歘地跳起来,“什么东西咬我?”
扭头一看,竟是只小奶狗,他提溜起雪团子的后颈,仔细瞧了瞧,不对,这貌似是狼啊。
霍琚从他手里接过雪妞,安抚地拍拍雪妞的背,“什么都咬,也不嫌脏。”
“嗷!”雪妞奶凶奶凶朝邵正平龇牙。
“霍哥,既然是你认识的人,那就烦你招待了,我去趟老屋。”凌息适时开口打断闹剧。
霍琚眸中透出隐隐忧色,他担心凌息生他的气,凌息给了他一个“晚点再跟你算账”的眼神,转身把邵淳一同带走,雪妞见凌爸爸要出门,立马跳下去,屁颠屁颠跟上。
大门关上,院子里陷入安静。
邵正平怔怔眺望凌息离开的方向,凌息此人似乎与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霍琚起身捡起衣裳,仔细拍掉上面的灰尘,“喝茶还是酒?”
邵正平回头,瞠目结舌,舌挢不下,哆哆嗦嗦指着霍琚的腿,“将……将军,您……您的腿……”
他慌张地看看霍琚的腿,再看看霍琚方才坐的轮椅,大脑一片混沌。
霍琚云淡风轻拿出茶叶,进厨房烧水,“大白天还是喝茶吧,烧水稍等会儿。”
“我的腿已经痊愈了,轮椅放着不用也是浪费,其实坐着挺舒服的。”霍琚和凌息没有太多忌讳,秉持物尽其用的原则。
不似大多数人家,生病时常用的物件,穿过的衣服之类,有条件的情况下会烧掉,以免过了病气。
“好……好了?”邵正平心口一紧,换句话说,将军确实遭了大罪。
“那就好,那就好。”他舒了口气,拍拍胸口,不禁为将军高兴。
霍琚颔首,冷厉的眉眼变得柔和,“多亏我夫郎,否则你兴许会见到一个废人。”
邵正平双瞳颤动,喉头发紧,鼻间酸楚溢散.
邵淳跟在凌息身后,来回搓着手,小心翼翼抬眸偷看一眼,立马收回,又抬头,如此反复,宛如一个蠢蠢欲动的小偷。
“你有话同我讲?”凌息随手摘下草茎,手指翻飞,一个草环雏形迅速成型。
邵淳僵住,奇怪,凌息背后没长眼睛,怎么知道自己有话要和他讲?
“那……那个……”邵淳吞咽两口唾沫,磕磕巴巴开口:“之前的事,对不起。”
“我替我表妹向您道歉,只要您发话,无论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凌息继续走着,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带着几份懒散,“你跟我道歉究竟出于意识到错误,还是出于我可能是将军夫郎?你惹不起?”
咯噔!
邵淳像个反复在两侧悬崖横跳的作死者,凌息的话犹如一阵风,将他往后一推,坠落深渊,粉身碎骨。
嘴唇嗫嚅半晌,喉咙像被什么黏住,急得他满头大汗。
凌息弯腰将草茎编织的草环放在雪妞头顶,雪妞兴高采烈往前跑,又快速跑回来围绕凌息打转,欢乐得与村子里的狗子一模一样。
“过去的事我无意再提,放心,你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闲到报复你。”凌息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若非邵淳出现,他压根儿记不起这号人。
本该令人放松的一番话,邵淳却听得胸口发堵,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好,多谢凌老板大度。”
凌息去老屋喂了鸡,浇了菜,惊喜地摸到几个鸡蛋,他家的鸡终于开始下蛋了。
院子里的蔬菜摘了些放进篮子里,凌息盘算着今天的伙食。
离开老屋,外面的寒风吹刮到脸上,恍若刀片在割,邵淳冻得直哆嗦,忍不住吸吸鼻子,鬼天气说冷就冷,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来来往往的村民笑呵呵同凌息打招呼,目光好奇地在邵淳身上来回打量,不知为何,邵淳感觉那眼神看得他怪不舒服的。
“凌老板,这小伙子模样挺俊,就是不如霍大郎身板壮实,不过您如今身份不一样了,纳个知书达理的倒也好。”一位婶子脸上堆满笑容。
身板硬朗的几个汉子经过,恨恨地瞪着邵淳,小白脸。
邵淳被瞪得莫名其妙,背脊发寒,这些婶子们在说什么?
他为什么一句也听不懂!?
凌息俨然习以为常,摆摆手解释:“诸位误会了,这位是酒坊合作老板的侄子,没来过乡下,我带他溜达溜达。”
气氛陡然好转。
“这样呀,我说呢,找汉子还是得找中用些的,这小身板能干啥呀。”
邵淳:“……”莫名感到被人身攻击。
“凌老板,霍六爷家女婿带了头羊回来,今儿下午宰杀,你若是要,我叫他给您留一扇。”老吴叔声音响亮,穿过人群,朝凌息喊道。
天冷吃羊肉正好,凌息可舍不得放过这口美食,“用不着留,啥时候宰?我下午直接过去。”
老吴叔和凌息讲了时间,羊肉价格不算特别高,但也得三四十文一斤,猪肉十几文一斤大家都舍不得买,更别提羊肉。
村中吃得起羊肉的人家屈指可数,凌息如果要买,于霍六爷家而言是幸事,毕竟羊肉再美味也不如银子好使,眼见寒冬将至,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狗日的高铳!老子就晓得他不是个好的!回去我定将他碎尸万段!”邵正平拍案而起,额头青筋鼓跳,目眦尽裂。
外面响起开门声,霍琚默默递给他一个眼神,邵正平勉强压下胸中愤怒,若无其事坐回去,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凌息进门瞧见这幕,意味深长地调侃:“我以为你俩等我们一走就会抱头痛哭呢,霍哥看起来挺平静啊。”
被调侃的两人双双尴尬,确实抱头痛哭了,不过只有邵正平一个人,霍琚在旁边安静递手帕,废了他足足十张手帕。
“咳,中午吃什么?我去做。”霍琚走近接过凌息手里的篮子。
“什么?这种事怎么能让将军您来做,放着我来。”邵正平大惊失色,将军要缝衣服就算了,居然还得下厨。
天啊,将军一天天过得到底是什么水生活热的日子!?
霍琚黑着脸从邵正平手里抢过篮子,“你厨艺太差,凌息吃不惯。”
邵正平张了张嘴,无话可说,他厨艺的确不精,“我给您打下手。”
一刻钟后,邵正平被霍琚一脚踹出厨房,“别过来添乱。”
要是害凌息到点饿肚子,霍琚非罚邵正平负重跑一下午不可。
饭菜端上桌,邵家叔侄二人不停吞咽口水,色香味俱全,每一道菜都香得人直迷糊。
一顿饭结束,叔侄俩不由对霍琚更为崇拜。
上得沙场,下得厨房,果然优秀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优秀。
两人吃得肚皮鼓鼓,被霍琚一个眼神使唤进厨房洗碗。
雪妞吃饱喝足蜷缩进自己的小窝,日光照进屋内,两道身影相对而坐。
凌息优哉游哉地喝着桂花蜜水,霍琚抿抿唇谨慎忖度凌息的态度。
“抱歉,我并非有意瞒你。”
男人攥紧拳头,凝视凌息的眼睛,目光似剑直戳人心,“我出生于邻水村,家中排行老大,大家便以霍大郎唤我。”
“参军后,我幸得廉老将军赏识,他收我为义子,正式为我取名。”
他眼眸幽邃如深潭,漆黑神秘,望不见底,仿若旋涡要将人吸进去。
霎时,凌息好似被什么强势禁锢住,无法动弹,被迫迎上这双眼睛,然后跌入旋涡中心。
耳畔充斥着杂乱的心跳声,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而后才发现那是对方的。
一向沉稳镇定的男人,原来也会有如此紧张不安的情绪。
凌息掀起眼帘,唇角上翘,眸中笑意似在给予对方鼓励。
一双温热干燥的手握住他的手,男人垂首抵住他的额头,嗓音清晰悦耳,“霍琚,我叫霍琚。”
第106章 第 106 章
“霍琚。”凌息从口中念出这两个字, 倏然展颜一笑,“这才应当是与你相配的名字。”
霍琚这般人物,注定天生不凡, 注定璀璨生辉, “霍大郎”这样随意的名字,根本配不上他。
正如霍琚的原生家庭,霍永登一家各有各的低劣之处,唯独霍琚, 坚韧不拔, 正直勇敢, 常言道歹竹出好笋,大抵便是如此。
“你……”霍琚惊讶地微微放大瞳孔,“不生我的气吗?不怪我故意欺瞒你吗?”
凌息云淡风轻地摇头,“秘密谁都有, 当初你浑身伤,其中应该有不能言说的隐情, 可以理解。”
凌息与霍琚初见时, 霍琚全身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硬要说是战场上带下来的勉强也能解释,但凌息自幼学习的知识告诉他, 霍琚的伤不简单, 不过那时凌息仅仅想利用霍琚度过热潮, 并不关心霍琚身上具体发生过什么, 迅速将疑点抛之脑后。
如今得知霍琚的真实身份, 恰好印证了凌息的怀疑没错, 乡绅富豪尚有人觊觎性命,何况战功赫赫的将军, 用脚指头想也想得到,暗中有多少方势力盯着霍琚。
霍琚一时哑然,夫郎太过善解人意,叫他内心颇为复杂,尤其凌息第一句话,“秘密谁都有”,因为凌息一直以来藏着秘密,所以格外能体谅自己的隐瞒?
自两人相识起,凌息便是个秘密集合体,若要一一追究根本追究不完,霍琚打定主意不去深究后,秉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理念过日子,他不是不好奇,而是在等,等待凌息向他敞开心扉,主动告知他的那一天。
显而易见,那一天不是今天,目前凌息没有向他和盘托出的意思。
霍琚在心底叹息,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等呗,人生数十载,指不定他俩准备咽气前,凌息就愿意告诉他了。
午饭过后霍琚与邵正平进屋谈话,他的腿伤已经痊愈,断不可由着小人继续作威作福。
之后许多事情等着霍琚处理。
傍晚邵正平依依不舍地扒拉着门框不愿意离开,小叔英明神武的高大形象在邵淳心里碎得稀巴烂。
霍琚不耐烦地把人踹出去,毫不留情关上大门,院子里时不时传来雪妞“嗷呜,嗷呜~”兴奋地叫喊。
夜里洗漱完躺下,凌息伸了个懒腰,照常准备睡觉,霍琚绷直唇线,坐在他身边,“你对我没有半点好奇吗?”
换作别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必然有无数疑问,至少会情绪高亢地无法入眠,例如邵淳。
凌息却好似无事发生,波澜不惊,稳如泰山,愣是让从不在意权利地位的霍琚怀疑,难道是自己站得不够高吗?
“嗯?”凌息翻了个身歪头看向霍琚。
“好奇什么?”凌息打小生活在军事化管理的环境,就读的是专门培养军队预备人才的学校,上学期间由于成绩优异参加过大大小小的任务。
对霍琚的军队生活闭着眼睛都能想到,真没太多好奇心。
霍琚骤然被噎住,久违体会到堵心的滋味儿,闷闷回了句:“没什么。”
翻身上-床背对着凌息,被子往上一拽,彻底安静下来。
谈上恋爱的凌息不再是愚蠢的钢铁直男,立马意识到霍琚在生气,脑中浮现苏婶子们教的话。
管他为啥生气,男人嘛哄哄就好了。
凌息贴过去,半个身子压在霍琚背上,手搭在人肩头,“霍哥生气了?”
霍琚闷不吭声,凌息继续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男人耳廓,黑暗中逐渐烧灼的耳朵擦过凌息的唇,凌息眸中漾开笑意,他家霍哥真容易害羞。
凌息趴在男人耳边小声说话:“我对什么战神,霍将军都没兴趣,我只想知道我夫君喜欢吃什么,用什么,有没有受委屈。”
少年轻声细语,仿佛能将坚冰雕作的心融化,男人胸口涌起阵阵热流,蔓延向四肢百骸。
“其实有一件事,我确实非常好奇。”
霍琚闻言稍稍偏了偏头,耳朵靠近凌息唇畔,下一秒温泉中倾倒入滚烫的沸水。
“不知所向披靡的霍将军究竟有没有本事将我驯服。”
少年每一个字符咬得又轻又缓,宛如慵懒漂亮的猎豹在草地上闲适地舔毛,尾音上翘带着丝顽皮的笑意。
“凌息。”霍琚猛地翻身,双手准确无误扣住少年细瘦的手腕,铜墙铁壁般把人禁锢在手臂与胸膛间。
黑暗中男人眼瞳炽热而危险,肌肉绷紧,犹如蓄势待发的野兽,强烈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凌息心脏重重一跳,非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令他心·猿·意·马,血*脉.喷-张。
这些时日以来的锻炼不是白费功夫,过近的距离令凌息清晰感受到霍琚的身材变化,如果他的双手没有被扣住,他必定爱不释手。
不过凌息向来不走寻常路,他的手暂时无法使用,脚却可以。
霍琚猝不及防察觉自己腰上传来一丝微凉滑|腻的触感,如同被蛇缠上,并且越缠越紧。
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坍塌,霍琚低头吻住少年的唇,带着股要将人吞吃入腹的野蛮凶狠。
凌息仰起头,雪白的脖颈儿犹似一弯新月,美不胜收,然而一团乌云迅速将之掩藏,不给一丝窥见的机会。
白瓷般的手指染上寸寸殷红,穿梭在乌黑的长发间,或急或缓地摩挲,修长的手指慵懒地挑起一缕乌发一圈圈绕上指根,白与黑的碰撞,色彩极为显明,无端生出几分色.情。
兴许是被什么刺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倏地攥紧手中发丝,过于白皙的手背筋脉必现,腕骨凸起,仿佛风中细竹,一折就断。
单薄的胸膛起起伏伏,半晌才得以平息,凌息慢吞吞直起上半身,霍琚随手拿起手帕捂住嘴,旋即把手帕揉作一团扔到地上。
凌息双手捧住他的脸,心情很好地主动送上一个吻,霍琚侧头躲开,嗓音低哑,“没漱口。”
“你都不嫌弃,我嫌弃什么。”凌息再度倾身,霍琚把人揽入怀中,交换呼吸。
“我帮你。”凌息手指扯住男人腰带。
霍琚按住他手背,“不必,你先睡,我去冲个澡。”
凌息没来得及反驳,男人已经下地穿上鞋,披上外衫朝浴房去。
凌息撑着下巴遥望男人离开的背影,施施然道:“你倒不用这么紧张,就算到时候表现不好我也不会嫌弃你。”
即将跨进浴房的霍琚闻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险扶稳墙壁保持住平衡。
他握紧拳头,暗暗发誓今回必要让凌息满意,明儿他就上县城买几本画册发奋学习.
从霍琚口中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凌息疑惑:“你失踪这么长时间,为何没有听到一星半点你遇害的消息?”
他们虽然住得偏远,但春天到冬天,如此长时间完全够霍将军出事的消息传遍整个大盛,然而并没有,别说霍琚遇害,连他失踪的消息也未传出一星半点。
大盛上上下下仍沉浸在打胜仗的喜悦中。
这很奇怪,非常奇怪。
“高铳在我出事后不久已回皇都述职,我遇害的消息陛下早已知晓。”霍琚眸色暗了暗。
凌息知晓高铳就是当初里应外合害霍琚险些丧命的叛徒,猜测道:“莫非这个高铳和皇帝说了什么?”
霍琚摇头表示不知,“不清楚,不过我大概能想到陛下压下此事的原因。”
凌息静静思索片刻,视线投向霍琚,“因为你暂时还不能死,大盛需要你的威名。”
“嗯。”霍琚颔首赞同。
其实不难猜,大盛与西北周边部落的战争刚刚结束,暂且需要霍琚来威慑他们,一旦传出霍琚身亡的消息,难保敌军不会卷土重来,毕竟他们害怕的是率领西北军的霍琚,而不是率领西北军的旁的什么人。
再者,由于霍琚横空出世,打得敌军节节败退,亲手结束了长达十多年的战争,百姓奉他为战神,为他树碑立传,感念他带来了和平。
霍琚在大盛百姓心中威望十足,称得上国民偶像,如果霍琚遇害的消息传出去,不知会引发多少麻烦。
不提别的,光这两条便足够朝廷上下死死瞒住此事。
凌息轻嗤一声,“难不成他们能一直压着消息?你若长期不露面,迟早会引人怀疑。”
“或许他们打算能拖一天是一天吧。”霍琚参军以来长期在外行军打仗,没入过朝堂,不太了解那些人的想法。
“那你呢?你准备何时回皇都?”凌息理所当然地问。
霍琚怔了怔,凌息瞧他的反应,忍俊不禁,“你现在腿治好了,下属联系上了,自然该解决遗留问题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霍琚失笑,凌息总是那样聪明,用不着自己多说也能准确猜到自己的计划。
霍琚弯腰抱起雪妞,放在腿上揉揉小家伙的脑袋,“你呢?”
凌息不明所以,“什么?”
霍琚抬眸凝视他,“我去皇都,你打算如何?”
凌息还真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他跟着霍琚走,那他正值上升期的事业该怎么办?
霍琚比他想的更深一层,凌息所有产业,认识的人脉全部在这里,如果随他离开,势必得重头再来,凌息这段时间以来的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与他不同,凌息对他没有太深的感情,他在凌息的选项里,属于可以被放弃的那个。
越是理智地分析,心脏越是疼得厉害,仿佛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做手术,任由人一刀一刀划开自己的皮肉,鲜血流淌满地。
“当然是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啊,虽然生意处理起来有点麻烦,但望岳酒坊那么受欢迎,想接手的人肯定很多,接下来有得忙了。”凌息伤脑筋地盘算着。
霍琚蓦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凌息,在凌息懵逼的表情中用力把人拥入怀里,“谢谢,谢谢你凌息。”
“你真好。”
“我好爱你。”
懵逼的凌息在霍琚一声声告白中,逐渐心跳加速,面红耳赤,虽然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听呢。
“放我下来吧。”凌息莫名有点害羞地拍拍男人后背。
霍琚非但没放开他,反而把他抱起来转了两圈,凌息眼睛倏地瞪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偶像剧烂俗场景?
凌息头皮发麻的同时,悄悄生出一丝还挺爽的念头。
怪不得有人喜欢被举高高,就……还挺好玩的。
男人一贯沉默的脸上罕见出现愉悦的情绪,凌息打量他的表情,眼睫眨动,暗暗窥视对方。
霍琚看上去威武霸气,内心居然如此少女,估计这就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双脚着地后,凌息瞅了瞅男人舒展的眉眼,忽然弯腰躬身,霍琚张嘴欲问他要干嘛,身体陡然一轻。
他被凌息抱起来了!
凌息学着他方才那样,抱着他转了好几圈,仰起俊秀的脸问:“开心吗?”
霍琚面无表情,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开心。”
第107章 第 107 章
既然决定离开, 二人便各自准备起来。
邵正平一时成了凌息家的常客,兴许因为上次凌息的话,邵淳没再跟着他小叔过来, 通常是邵正平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东西上门。
与此同时, 在扬春堂进行术后观察的庞润珠入住了凌息家,向来只有两个人的房子变得热闹起来。
庞润珠身娇体贵,加上庞东来爱子心切,光是围绕在庞润珠身边伺候的丫鬟小侍就有好几个, 偌大的后院愣是被挤得满满当当。
凌息忽然发现自己与庞东来之间的贫富差距, 有钱成这样, 让他想不愁富都难。
“等我以后有钱了,山珍海味我吃一盘扔一盘!”
霍琚眸中浮现清浅的笑意,“确定你不会两盘都吃掉?”
刻在骨子里节约粮食的本能叫凌息无法边吃边扔,他磨了磨牙, 道:“那我以后把砌炕的砖头全换成黄金,枕头换成白玉的, 冬天盖虎皮, 夏天睡绸缎。”
瞧着少年的模样,霍琚忍俊不禁,伸手揉揉对方翘起来的头发, “等我回京复命, 以我的战功, 你想要的都会有。”
凌息闻言眼睛陡然放光, 对呀, 霍琚可是战功赫赫的将军, 百姓口中的战神,参军十载立过无数战功, 这次更是率领西北军大败敌军,解决了长达十几年的边境纷争。
如此大的军功,金银珠宝,豪车豪宅,不过基本奖赏,也许还能拜将封侯,改换门庭,一跃成为贵族阶级。
不过在凌息翻阅过的历史中,获封异姓王的通常出现在陪君王打天下的人中,而这些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狡兔死,走狗烹,最是无情帝王家。
泼天的喜悦像退潮的海浪,一点点消失,他歪了歪脑袋,头顶抵在霍琚手心,“谁知道皇都是个什么情况,别清福没享到,小命先丢了。”
听清凌息的话语,霍琚眸色沉了沉,凌息的担忧不无道理,自己心中也非全然确定要带凌息走这一趟。
高铳背叛他,一心要他死,霍琚不觉得单单是高铳一人所为,他仍记得自己刚回邻水村那段时间,一直有官兵在寻人。
高铳不过是枚棋子,一把杀掉他的刀,背后执棋者另有其人。
真相尚未水落石出,霍琚唯恐牵连凌息,但把凌息放在邻水村他亦不放心,且不说他舍不得与凌息分开,万一那帮人查到凌息和自己的关系,冲凌息下手,饶是凌息武艺高强,双拳也难敌四手。
“抱歉。”霍琚揽住凌息肩头,下巴轻放在人头顶。
凌息抬手捏捏他的下巴,“有什么可道歉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凌息唇角含笑在他唇上啄了下,霍琚眼中浓雾散开,“嗯。”
“有没有被我迷到?”凌息自觉自己方才特别帅,男友力十足。
霍琚抿了抿上扬的唇角,“有,凌郎误我。”
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凌息耳朵瞬间爬上血色,烫得好似锅炉里的沸水,心脏随之窜过一阵麻痒,失去节奏地胡乱跳动,叫他坐立难安,恨不得立马逃跑。
“师傅!你在家吗?”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凌息屁股跟装了弹射器似的,猛地飞蹿出去,“小盐巴,你咋一个人过来?”
“师傅,你的脸好红,你在干活吗?”门一打开,周盐就看见他师傅顶着一张如同被烈日暴晒过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不由担忧地问询。
“啊哈哈哈,对,对,进来再说,小姑姑父呢?”凌息尴尬地脚趾抓地,眼神乱飞敷衍小孩儿。
幸亏周盐是个醉心研究的小哥儿,白纸一张,完全看不出凌息的异常,自然对凌息的话深信不疑,没去追究。
“他们在家干活呢,托师傅的福,我家生意可火红了,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周盐提到此事眼睛笑弯成月牙。
除去找他爹和师兄们订货的客人,居然有特意找上他的,他做的风扇和轮椅大受好评,一些脑筋跟他一样不走寻常路的人,找上他,跟他聊需求,周盐经常受到他们启发,做出新奇玩意儿。
虽然找他的人不多,但比以前好太多,他的技术得到大家认可,有人愿意购买他制作出的东西,光是这两点便足以令他浑身充满干劲儿。
二人进门,凌息问他怎么过来的,周盐告诉他搭薛梨家车来的,薛梨是帮凌息家做过饭的丹桂婶的小哥儿,嫁到大岩村,今日同丈夫回娘家,顺便捎上周盐。
难怪小姑愿意放周盐来找他,自从之前周盐被绑架,家里人对他的安全盯得格外紧。
“表哥,听说你腿痊愈了,快打两套拳给我看看!”周盐兴奋上前拽住霍琚的袖子使劲甩。
霍琚黑着张俊脸,周身透出不耐烦,一副看见熊孩子登门的嫌弃样。
“不打。”霍琚抽出袖子,“你来干什么?”
打扰他和凌息的好事。
周盐撇撇嘴,向凌息告状,“师傅你看他,刚来就撵我走,哪有这样冷酷无情的哥哥。”
“他只是面瘫而已。”凌息一本正经道。
霍琚:“……”
周盐捂嘴憋住笑,师傅到底是向着他的。
“锵锵锵锵——”周盐掏出一枚戒指,戒端镶着一颗泛着翠绿光泽的宝石。
凌息眯了眯眼凑近,“这……是石头吧。”
周盐张大嘴巴,眼睛瞪得溜圆,“师傅你好厉害,我就知道师傅你能一眼看穿。”
霍琚对金银珠宝无甚研究,听闻二人的对话,眼中闪过丝讶异,接过周盐手中的戒指仔细端看。
“我特意在溪水里翻找了半天,才找到的石头,磨了好久呢。”周盐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指给凌息看。
水泡已经焉了,看得出当时有多疼。
凌息起身拿来药箱,先用酒精消毒再涂上药。
“啊啊啊——嗷!轻……轻点……你可真是我亲师傅啊——”周盐泪眼汪汪,嗷嗷痛呼。
不仅喊来了雪妞,连后院养身体的庞润珠也给喊出来了。
“好可爱的小狗,快给我摸摸。”周盐见到雪妞眼睛瞬间直了,胖乎乎软绵绵的云朵,谁瞧了不迷糊。
他刚伸出手,雪妞就给了他一口,“唔!呜呜呜呜嗷嗷嗷——”
院子里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凌息抬手给了雪妞后脑勺一巴掌,“谁教你乱咬人的,给你表叔道歉。”
“没事……呼呼——”周盐吹着自己的手,溺爱地说:“一点没破皮,小狗哪里懂那么多,小狗怎么会有错。”
话音刚落就见雪团子冲他低下头将脑袋趴到地面,两只前爪举起。
周盐:“……”我莫不是遇上狗精了吧?
雪妞被凌息扔进小房子里闭门思过,小家伙扒拉着门框,可怜巴巴望着他们,凌息突然想给它配上一首《铁窗泪》作为背景音乐。
“凌老板,发生什么事了吗?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清润的嗓音徐徐传来。
周盐好奇探头,一位长发披肩,皮肤苍白,容貌姣好的小哥儿被丫鬟搀扶着走来,病恹恹的模样惹得人心生怜爱,恨不得说话声都压低几度,生怕把人吓着。
周盐木木地看看小哥儿,又看看自家表哥,再看看自家师傅,照理来讲换作别人家,任何人都会认定对方是汉子的新欢,可换到表哥表嫂家,周盐不太确定了。
这位美人到底是他表哥给他师傅添的弟弟,还是他师傅给他表哥戴的绿帽?
周盐没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要面对这么难的问题,如此混乱的场面他娘都不一定见过!
“庞小公子请坐,这是我表弟,性子跳脱了点,惊扰到你实属抱歉。”霍琚起身把座位让给还是病人的庞润珠。
庞润珠哪好意思,摆摆手推辞,凌息见他们礼让来礼让去,干脆一把扯过霍琚,让霍琚坐他的位置,自己一屁股坐霍琚腿上,“行了,别客气,坐吧。”
尚未出阁的庞润珠以及身后丫鬟闹了个大红脸,凌老板胆子真大,夫夫俩感情真好。
周盐小孩儿心性,起哄道:“哇哦,都坐大腿了,不亲一个吗?”
凌息差点对他翻白眼,勾了勾嘴角,坏笑道:“我敢亲,你敢看吗?不怕你娘打你屁股?”
周盐捂住自己屁股,身体往后挪了挪,他虽然不懂情情爱爱,但基本的羞耻心还是有的,他师傅与寻常小哥儿不同,说得出做得到,他可不敢跟师傅打赌。
庞润珠目睹他们之间大胆的言论,嘴巴微微张大,他以前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经常跟其他小哥儿们出去游玩,私底下也会谈到情爱相关,可尺度加起来也不及凌息一个人。
凌息果然与众不同,这难道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就在他陷入思考时,凌息向周盐介绍了他,周盐扬起笑,少年皮肤不似城里小哥儿那样白皙,属于健康的小麦色,鼻梁间星星点点小雀斑,非但不难看,反而有种异样的勃勃生机,像田野里坚韧顽强的小草。
庞润珠从前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小哥儿,牵起唇朝他微笑,“你好,我虚长你几岁,你叫我润珠哥哥就行。”
周盐咧开嘴角,露出雪白的牙齿,朝庞润珠伸出手,“润珠哥哥好,大家都叫我小盐巴,也可以叫我盐哥儿,随你喜欢。”
庞润珠对周盐第一印象挺好,他没有弟弟,如果有个周盐这样充满活力的弟弟兴许不错,“好,小盐巴。”
他伸手回握上周盐的手。
“少爷!”丫鬟倏然瞪大眼睛。
她家少爷与周盐握手,居然把周盐的手扯断了!
天啦!她家少爷何时力气那么大了?莫非是手术导致的?
丫鬟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即将晕死过去。
正握着一截断手的庞润珠俨然好不到哪儿去,他近些年遭受了许多冷言冷语,却未亲身遇到过什么危险,别提断掉的人手,他连断掉的生鸡爪子也没见过。
庞润珠本就苍白的脸,逐渐转青,身体摇摇欲坠,几欲晕厥。
“你个死孩子!润珠刚做过手术,把人吓出好歹你负责啊?”凌息狠狠给了周盐脑袋一巴掌,抽下庞润珠手里的断手。
“没事,别害怕,假的。”凌息轻而易举把断手掰断,一点儿血没流出来。
“假……假的?”庞润珠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定睛观察被凌息扔地上的断手。
周盐揉揉被打起包的脑袋,委屈巴巴,“第一次见面,给润珠哥哥一点小惊喜嘛。”
这哪是惊喜,根本是惊吓!
凌息回忆起他和周盐的初相识,这小子同样吓过自己,当熊孩子老实了,原来偷摸耍坏呢。
“快给人道歉。”
周盐老实巴交鞠躬道歉,“对不起。”
庞润珠却已研究起那只断手,“以假乱真,你做的?”
“对啊,我会做的东西可多了呢。”周盐听他夸自己,贴过去把那枚戒指送给庞润珠。
“这个也是我自己做的,作为道歉礼送你吧。”
庞润珠自幼在锦绣堆中长大,第一眼愣是没发现那颗翠绿的宝石是石头做的,待第二眼才察觉不对劲,确定那只是颗普通石头后,庞润珠极为震惊。
强者身边跟着的也是强者,区区一个乡下小哥儿居然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手艺,果真人不可貌相,那些饱读圣贤书,出身高贵的人,多的是薄情寡义之辈。
“谢谢,你手真巧。”庞润珠发自肺腑夸赞道。
周盐嘴角快咧到耳后根,“它的作用可不仅仅是好看。”
戒指端镶嵌宝石的位置可以打开。
“心狠手辣可以□□药,一般情况推荐藏迷药,实在不行放点胡椒粉之类,辣眼睛的粉末也能用。”
丫鬟喜上眉梢,“回头我就告诉管家,让他带点迷药过来。”
庞润珠没有反对,有点自保能力好歹可以拖延时间,他已经双十年华,不再天真地以为外面全是好人,他爹生意越发兴隆,无法对他爹下手,那些人自然会把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
“还没完呢。”周盐狡黠一笑,不知按了哪里,戒圈倏然转动,弹出一排尖锐的小刀,“小心点,这个非常锋利,配合毒药使用,见血封喉。”
小院蓦地陷入一片寂静,周盐回过神来,以为自己的设计太阴毒,霎时坐立难安。
肩膀被沉沉拍了拍,凌息赞不绝口,“小盐巴可以啊!有点东西,之前我怕你心慈手软,没想到你简直是做暗器的天才。”
“真……真的吗?我是天才?”周盐被师傅夸得飘飘然,嘿嘿傻笑。
师傅夸我是天才,我是天才!
他激动地从包里掏出一堆东西,献宝一样捧给凌息看。
发簪,手环,手链,扇子,耳坠,连鞋子都有。
周盐做的暗器即使作为普通饰品,也极具观赏性,想必会受许多女子哥儿喜爱,何况它们不仅能妆点自身,还可以提高自保能力。
这下即便是霍琚也不得不高看自家表弟几分,万万没想到周盐的天赋居然点在了这么歪的地方,小姑的心情想必很复杂。
庞润珠好奇地与周盐聊起这些东西的设计,结构,凌息时不时提点改进建议,丫鬟及有眼力劲儿地去泡了壶茶过来。
独独剩下霍琚与被关小黑屋的雪妞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霍琚以为忍过今天就行了,然而接下来几天,除去睡觉前,他和凌息拢共没说上几句话。
凌息被俩小哥儿拉着答疑解惑,庞润珠无意遇到霍琚处理账本,转身避让时瞄到一串见所未见的字符,鼓起勇气询问凌息后,凌息大方告知,那叫阿拉伯数字。
大盛朝的数字以文字大写,数字一旦变大,运算过程变复杂,书写起来极为麻烦,费时费力,尤其做账本,一连串繁体字挤挤挨挨放在一起,凌息看一眼便觉头晕眼花,特意教会霍琚使用阿拉伯数字。
既然庞润珠感兴趣,他便教了,周盐见了立刻加入小课堂,凌息注视着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吭哧吭哧算着数,暗暗思索,有没有可能让他俩帮自己算炸弹的抛物线距离?
到时候岂不是指哪儿到哪儿,光是想想就有一种即将登基的爽感。
“阿嚏!”凌息被雪妞一个喷嚏惊回神,进屋拿出霍琚新给雪妞做的衣服。
“收腹。”凌息戳戳雪妞胖乎乎的肚子。
雪妞努力了,凌息也努力了,新衣服成功穿上了。
半分钟不到,扣子崩了一地。
雪妞眼珠子瞪得老大,貌似无法相信自己居然胖到这种地步,凌息叹气,揉了把狼脑袋,弯腰去捡扣子,“抽空叫你霍爸爸给你改改尺寸,晚上的肉别吃了。”
雪妞伤心嚎叫:“嗷呜——嗷呜——”
第108章 第 108 章
“你愿意做我的账房吗?”凌息拿着一叠账本找上庞润珠。
正在练字的庞润珠手倏然顿住, 一滴墨汁坠落在白色的宣纸上洇开一大团墨迹,他没顾上管,讶异地反问凌息:“我?我可是个小哥儿。”
庞润珠长这么大也没听过哪家账房先生是小哥儿的, 他自幼喜好算数, 却未想过凭这一点做些什么。
“那又如何,我需要人才,你有能力,咱俩一拍即合。”凌息耸耸肩, 不以为意。
简简单单一句话令庞润珠醍醐灌顶, 是呀, 从前他为什么没想过呢,曾经追求他的男人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他还得装傻迎合他们,自己既然拥有比他们厉害的本事, 为何不能将他们踩在脚下,这世间向来是能者居之。
“我愿意!”庞润珠握紧手中毛笔, 目光变得坚定。
“很好, 有志气,以后望岳酒坊就交给你替我看顾了。”凌息拍拍庞润珠肩膀。
庞润珠闻言一脸茫然,“什么意思?凌老板你要上哪儿去吗”
“嗯, 我和霍哥需要出一趟远门, 这头的生意我决定托付给你和刘阿叔。”凌息随随便便几句话将庞润珠的职业生涯安排得明明白白。
“哦, 对了, 刘阿叔就是望岳酒坊的酿酒师傅, 庄生梦蝶便是他的代表作, 他负责技术研发,你负责管理, 相信你们一定能把酒坊经营得蒸蒸日上。”
庞润珠目瞪口呆,啊?不是聘他做账房吗?咋从凌息口中出来就变成了管事?他一个久居深宅的小哥儿哪里会管理酒坊。
“不行不行,凌老板,我没管理过酒坊,万一把酒坊的生意搞砸了,我拿什么赔你……”
“我听你爹说,你正经学过管家的本事。”凌息按住庞润珠的肩膀让人坐下。
高门大户的小姐小哥儿都会由专门的教习嬷嬷教育规矩,行走坐卧,皆有讲究,不仅得学习女红,还得学习如何管家等等。
庞润珠虽然是个商户家的小哥儿,但庞东来宠爱他,希望他出嫁后能如鱼得水,自然会请嬷嬷教他。
“是有那么回事……”庞润珠有点心虚。
他喜好算数,对女红之类毫无兴趣,嬷嬷上课他一半时间在打瞌睡。
独独在算一大家子人每日的米粮,收入支出时精神百倍,通常嬷嬷刚念叨完,他就把结果算出来了,弄得嬷嬷十分头疼。
“管家和管生意是相通的,没什么难度,你先跟着我几天,看看我是如何做的。”凌息大多数时候在当甩手掌柜,自然没啥难度。
庞润珠欲言又止,凌息不由他拒绝,傍晚直接把刘枝叫来家里吃饭,介绍他们认识。
待刘枝和吴阿奶走后,凌息站在他旁边,慢慢讲述了刘枝的过去。
庞润珠难以置信,方才那位淳朴开朗的阿叔,竟然经历过那样绝望的过去。
凌息抬手搭上他的肩膀,目光诚恳,“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唯有自身强大起来,旁人才不敢轻视欺辱你。”
话糙理不糙,庞润珠记起自己的过往,因为他变丑,以往对他花言巧语的人消失无踪,甚至会用言语攻讦他,深情款款的未婚夫迅速与他划清界限,怪他生了怪病逼不得已才退婚。
庞润珠胸口窜起一团火焰,一团压抑许久,掩藏在石壁下的火光,遽然旺盛冲破岩石阻挡,熊熊燃烧。
“我可以吗?”
凌息坚定地回望庞润珠,“你不可以就没有人可以了,你可是算数天才。”
听到凌息给自己的封号,庞润珠展颜一笑,“我距离你还差得远呢。”
凌息丝毫不客气地说:“千万别和我比,那是自取其辱。”
庞润珠:“……”
如此狂妄自大的人,果然只有凌息吧。
不过,这回庞润珠不再讨厌凌息的倨傲,而是赞同地颔首,“你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凌息骄傲地挺起胸膛,如果这里没有别的穿越者,他兴许真的可以制霸全世界.
邻水村这种小地方花不了多少钱,前往皇都一路上的衣食住行,以及抵达皇都后的花销,稍作思索,凌息便眼前发黑。
目前他们家的存款显然经不住花,如果事情发展顺利,或许能较少大半开销,挨到皇帝论功行赏就行。
但万一中间状况百出,各种不顺,他们就不得不自掏腰包,除去基本的衣食住行,还得花钱打点各方关系。
简而言之,钱不够花。
凌息得利用离开前这段时间大肆薅羊毛,能多凑一两是一两,没办法,谁让自己找了尊花瓶做对象呢。
自己负责赚钱养家,霍琚负责貌美如花。
假如霍将军知晓凌息的内心活动,大概会羞愤致死,恨不得哐哐撞墙,凌息说话好难听,可他竟然无法反驳。
既然反驳不了那就老老实实吃软饭吧,旁人费尽心思想吃还吃不上呢。
又一次上门偶遇自家将军贤惠地缝缝补补,邵正平心情格外复杂,他上前蹲到霍琚身旁,小声说:“将军,我方才见您夫郎出去了,你可以停下来了。”
霍琚撩起眼皮淡淡扫他一眼,“谁告诉你我做这些是为做给凌息看的?”
邵正平理所当然道:“那不然呢?您莫非真喜欢穿针引线这种女人家才干的活计?”
霍琚没搭理他,三两下在给凌息做的斗篷领口绣了只圆滚滚的小狼崽,傻乎乎地吐出舌头,赫然是趴在他腿上的雪妞,活灵活现尤为逼真。
雪妞好奇地扒拉霍琚的手,凑上去仔细观察,似乎被惊奇到连着叫了好几声,看样子很喜欢。
霍琚挼了把雪妞的脑袋,面无表情却无比宠爱地说:“给你做件小的。”
雪妞像是听懂了,高兴地用毛脑袋蹭霍琚的脖子,在他怀里滚来滚去,露出肉乎乎的肚皮给霍琚摸摸。
邵正平简直没眼看,“太丢你们狼族的脸了吧,狗都没你这么谄媚的。”
“嗷呜!”雪妞立马跳起来追着邵正平屁股咬。
霍琚扶额,目光眺望远方,不知凌息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凌老弟,你今儿怎么想着上邱家来吃席?”庞东来低声靠近凌息询问。
自打凌息是望岳酒坊老板的身份曝光,每日邀请他赴宴的人多如牛毛,凌息一向不理会,有人将主意打到庞东来这头,庞东来替凌息婉拒过多次,今回还是凌息主动问询,他才特意陪凌息走一趟。
之前凌息叫虎子那帮熊孩子帮忙注意,最近有没有大户人家要办宴席,举办宴席的大户人家不少,凌息却不中意,直至邱家嫡长孙大婚。
凌息勾了勾唇角,端起茶杯呷了口,挡住嘴唇,“你可知当今最受宠的妃子是哪位?”
此事并非什么秘密,大盛百姓人人皆知,新进宫的姚美人颇受皇帝恩宠,听闻姚美人是一位七品小官之女,出身不高容貌却极美,最重要的是姚美人进宫不久便怀上龙嗣,如今顺利诞下一位小公主。
庞东来越发疑惑,“这和咱们今天来吃席有什么关系?”
凌息没和他继续卖关子,“姚美人母亲姓邱。”
“你是说!”庞东来震惊,赶紧压低声音,“邱家是姚美人母亲外家?”
凌息微微颔首,庞东来确实惊得不轻,这件事连他都不知道,凌息是如何知晓的?
换作别家,必然大肆宣传自家与陛下宠妃的关系,邱家居然瞒得那么死,总觉得其中事情不简单。
大抵看出庞东来眼中的疑云,凌息淡然道:“切忌小瞧任何人,哪怕对方在你眼中不过是只蝼蚁。”
庞东来倏然背脊发凉,鸡皮疙瘩爬满手臂,眼前神仙般的少年陡然变得诡谲,难以捉摸。
新郎官迎接新娘入内拜堂成亲,周围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八十岁高寿的邱老太爷高坐在上,接受孙子,孙媳妇儿的跪拜,笑得像尊弥勒佛。
司仪唱念各家送上的贺礼,由于来的宾客太多,念得嗓子都快冒烟儿了还没完。
看来知晓邱家背景的并非凌息一人,庞东来暗暗思忖自己的消息网该换换了,咋就迟别人那么多呢!?
“望岳酒坊——”
凌息挑了挑眉,“来了。”
庞东来瞥见他脸上的笑,莫名感觉前方有坑。
“送……送上……早生贵子?”司仪以为自己眼花,或者漏掉了什么,来来回回翻看,礼单上确实只有这几个字。
原本热闹的婚宴寂静一瞬,霎时喧闹起来,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早生贵子是个啥东西?”
“早生贵子你都听不懂吗?真是莽夫,就是祝邱大公子早点得个大胖小子!”
“呸!谁听不懂字面意思,哪个送礼只送一句祝福的?何况那可是望岳酒坊的贺礼诶。”
现场炸锅般吵吵闹闹,作为主家,邱大公子的父亲赶忙出来维持纪律。
“麻烦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实不相瞒,我们对凌老板的贺礼同样好奇,不如请凌老板为大家解答一下疑问?”
大家扭头四处张望,终于逮到施施然坐在一旁喝茶的凌息,邱老爷恭恭敬敬上前把凌息请出来。
凌息着青衫,腰间佩玉,如修竹挺拔,腰身精瘦,行动间仪态万千。
哪怕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仍闲庭信步,不为外界所扰,眸若寒星,孤高冷傲。
“他就是望岳酒坊的凌老板?生得真好看。”
“他真是个哥儿?我咋觉着比我爹的气势还强?”
“恨不相逢未嫁时!凌老板咋就英年早婚了呢!?”
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声尽数灌入凌息耳朵里,他行到邱老爷面前,拿出一个红色的木匣子递过去。
邱老爷局促地擦擦手,紧张接过,众人伸长脖子试图一探究竟,包括坐在上首的邱老太爷。
邱老爷见状急忙小跑到自己爹身前,把红匣子递给他,老太爷颤巍巍打开盒子,目光呆滞,半晌才从里面拿出一颗红枣,“这是枣子?”
老太爷怀疑自己老眼昏花,众宾客帮忙鉴别,“是枣子没错。”
老太爷不死心地取出另一样东西,淡黄色,有点像葫芦,但仅有拇指大小,“这是个啥?”
“没见过啊。”
“我也没见过。”
“能吃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一个人见过这玩意儿。
凌息适时上前向众人介绍:“此物叫花生,又名长生果,有滋补身体,延年益寿的功效,传闻食之可长生不老。”
一番话引起阵阵哗然,长生不老那可是皇帝都无法达成的奢望,吃了这个长生果真能长生不老?
众人不禁怀疑,其中不乏蠢蠢欲动想要尝试之辈,人老了就怕死,但凡有点希望买来试试又不亏。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凌息没有费唇舌解释,“此物是我自一位海外来的商人手中得到,长生不老的传言也是我听那位海商告诉我的,至于真假,我暂时不知,毕竟我还年轻。”
一群人听得骤然心梗,是啊,眼前这位游刃有余与他们打交道的小哥儿,年仅十八岁。
呵呵,别人家的十八岁,再瞧瞧自家十八岁只晓得招猫逗狗的熊孩子,拳头硬了。
邱老太爷虽然对花生的功效挺感兴趣,但更好奇“早生贵子”是如何得来,遂朝凌息提问,“那这早生贵子,如何说?”
凌息唇角上扬,左手一枚枣,右手一枚花生,“枣生贵子。”
现场蓦地落针可闻,旋即爆发出惊呼,“原来如此!”
“好一个枣生贵子哈哈哈哈——”
邱老爷子失笑,居然是这么个枣生贵子。
众人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的时候,凌息猝不及防拿出一个褐色的布袋,伸手一掏,绿色的根茎被他提起,布袋掉落在地,裹着泥巴的花生们颗颗饱满,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无人预料到纤细的根茎下居然生长着一颗接一颗的果实,名副其实的硕果累累。
凌息把花生重新装入袋子里,送给呆若木鸡的新郎官,“祝二位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子孙满堂。”
“好……好,谢谢。”新郎官磕磕巴巴应下。
邱老太爷抚掌大笑,好一个“枣生贵子”。
他已过八十,活过了许多人,曾经的朋友们一个个走在他前头,照理来讲,他这个年纪应当子孙绕膝,含饴弄孙,奈何子嗣凋零,凌息的礼物可谓送到他心坎上了。
邱家大公子大婚一过,“花生”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但凡牵扯到婚姻嫁娶,都想弄些花生枣子回来,多么喜庆,多么好的寓意。
古人看中子嗣,恨不得一胎八宝,事关香火传承,哪家不重视,没见着送子观音像前每天挤满了人吗。
“抱歉诸位,不是我故意不卖给你们,而是这东西我也是偶然得来,数量稀少,大冬天的让我种出花生也不现实。”凌息送走一波又一波上门购买花生的人。
凌息的话确实有道理,大冬天能种出个啥,真能种出他们反倒得怀疑里面是否有猫腻。
可凌息说数量稀少,不是一点没有,剩下一颗也得抢到,尤其那些不对付的人家。
小小的花生短时间内炒到了天价,毕竟排除那些求子嗣的还有一部分求长生不老的。
长生不老不至于,但花生含有大量丰富的营养成分,吃了对身体好处多多,蛋白质含量高且能补钙,非常适合儿童老人孕妇食用。
霍琚进屋瞧见一床耀眼的东西,走近捏起一颗,“这是……金子做的花生?”
凌息笑眯眯点头,“嗯哼。”
“怎么想到做这个?”霍琚把金花生放回去,捡起另外一颗红彤彤的东西。
凌息翻了个身举起一颗通红的“枣子”放到唇上亲了下,“反正那些人不过是想买个吉利,真花生和假花生有什么区别,而且……金子和玛瑙做的花生红枣,不更能彰显他们的身份?”
霍琚喉结滑动,少年躺倒在浮金流丹的黄金玛瑙中,乌发雪肤,端丽冠绝。
干燥的草垛掉落一点星火,滔天烈火蔓延,从橘红的黄昏至蒙白的清晨。
第109章 第 109 章
庞润珠在凌息家住了月余, 身体养得七七八八,跟着凌息增添了不少见识,尤其与周盐相处融洽, 协助周盐做出了几样大件武器。
庞东来亲自过来接人, 得知凌息要聘请自己儿子做事,惊得瞠目结舌,“凌……凌老弟,我家润珠可是个哥儿啊!”
凌息莞尔, 反问:“难道我不是吗?”
庞东来一时哑然, 是啊, 同样是哥儿,他庞东来的儿子不比旁人差。
短暂纠结过后,庞东来欣然同意庞润珠到凌息手下做事,得空时,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把庞润珠严严实实保护起来,而是把人带在身边, 手把手指点儿子。
以至于庞润珠怪病治好的消息不胫而走, 清风朗月的贵公子,即便双十年华,依然叫无数人心折, 庞家一改往日门可罗雀的状况, 媒婆挤挤挨挨, 快把他家门槛踏破。
然而, 庞家哥儿谁也没看上, 海绵一般迅速吸收着做生意相关经验, 常常深夜还在算账,庞东来心疼儿子, 劝他歇一歇,用不着那么着急。
“不行,爹,我等得老师等不得,我绝不能辜负老师对我的期望。”自打凌息教授庞润珠算数知识后,庞润珠便认他做老师,即使凌息表示不必,他也依旧坚持。
庞东来叹了口气,“行吧,你身子尚弱,别太勉强自己。”
庞润珠微笑颔首,“我知道爹,您早些休息吧,我把这点看完就睡。”
庞东来缓步离开庞润珠的房间,望着烛光下目光坚韧的儿子,一时无法分清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总归经此一事,润珠成长了不少,这一切多亏了凌息。
被庞家父子惦念的凌息此时刚从山上下来,惯来霜雪般白皙的脸,泛着不正常的酡红,像喝了整桶烈酒,又似高烧不退,澄澈干净的眼瞳蒙上丝丝雾气,杳霭流玉。
察觉热潮逼近,事先处理好一切,准备关门谢客,然后把雪妞送上山给狼王它们照顾几天,毕竟接下来的事情少儿不宜。
方才雪妞冲上来叼住他的裤脚不让他走,被大灰叼住后脖颈儿扔回山洞,小家伙居然敢冲狼王龇牙,毫不意外地收获了大灰一顿暴打,乖乖缩在山洞里,委屈巴巴朝他嘤嘤叫。
纵然凌息内心同样舍不得闺女,但热潮期把雪妞放门口,一没吃的,二被迫听墙角,凌息甚至担心雪妞听到他和霍琚妖精打架会冲进去阻止他们,那就尴尬了。
清空家里除他和霍琚以外最后一员,凌息速度飞快,犹如山中鬼影,只听得到林间偶尔传来树叶沙沙响动,却看不见任何身影,任何人在此停留都会惊出一背白毛汗。
“我回来了。”凌息翻越高墙,身轻如燕,落地无声。
浴室传来水流声,凌息灵敏的耳朵动了动,唇角上扬,某人真自觉呀。
整座房子关门闭户,掩映在竹子与树木间,门前的水泥路上落满鹅黄粉白的梅花,阵阵幽香随风飞入廊檐。
凌息在客卫冲了个澡,洗去落在身上的灰尘与林间的枯枝,以及被狼群贴贴后的野兽味儿。
外面的温度很低,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疼得人下意识瑟缩脖子,凌息浑身却烫得厉害,像一壶烧开的沸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儿。
温热的洗澡水浇在身上等同于火上浇油,他不由加快动作,粗暴地用香皂给自己抹了一圈,清水冲去泡沫,赛雪的肌肤上留下道道红痕,跟被人施加了酷刑般。
凌息无所谓地擦干水渍,裹上衣衫,腰间松松垮垮系着根腰带,行走间嶙峋的锁骨,莹白如玉的肩膀若隐若现,他实在热极了,恨不得赤脚跳进冰天雪地里,瞥了眼落雪纷纷的院子和不远处暖和的卧室,凌息果断选择后者。
谁让卧室里有霍琚。
前脚迈入屋内,掀起眼帘恰撞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背影,猿臂蜂腰,肩背挺括,绸缎般的乌发散落在身后,发尖水珠滴滴答答落下,划过雪白的里衣,洇开一片潮湿,变得透明的衣衫贴上男人古铜色的皮肤,勾勒出单薄衣衫无法掩藏的劲腰。
霍琚闻声侧头,露出半边锋锐的面部线条,另一半隐匿在黑暗中,光阴交界线处,男人眉目深邃,鼻梁英挺,岩岩清峙,壁立千仞。
沉寂的黑眸不经意扫过凌息面庞,凌息的心骤然乱了节拍,那股久未熄灭的火,愈演愈烈,灼烫得他口干舌燥,恨不得咬开男人脖颈的血管,缓解那恼人的渴意。
“怎么……”
霍琚正要批评凌息怎么穿得那么少,肩膀便陡然被一股巨力按住,他压根儿没看清凌息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少年就从门口闪现到他跟前。
来不及惊讶,后背磕在桌子上,幸亏霍琚皮糙肉厚,换作凌息后背恐怕已经青紫一片。
躺倒的姿势使霍琚领口敞开,久经沙场,风吹日晒磨练出的体魄精悍结实,呈现健康的古铜色,凌息的手按在男人肩头,白得惊人,颜色对比强烈。
霍琚并不知晓,现代有一样东西可以精准形容他们,叫巧克力牛奶。
伤病痊愈加上专门训练过的身体与普通人完全不同,凌息咬一口便知,笼养的鸡肉怎么能和走地鸡相提并论,口感云泥之别。
险些把凌息的牙给硌到。
凌息舔了舔嘴唇,直勾勾盯着霍琚,“男菩萨真香。”
霍琚听不懂凌息稀奇古怪的话,直到胸肌惨遭品鉴,他才隐隐绰绰弄懂凌息的意思。
“你松手——”霍琚面颊烧得滚烫,近乎咬牙切齿的命令。
凌息非但不听从,反而变本加厉,抬眸含糊地喊:“男妈妈,我要喝米欧克。”
凌息貌似转换到另一个语言系统,霍琚听得费解,不过凌息干的事情足够令他羞愤,担忧这回依然无法令凌息满意,他厚着脸皮去买了某类畅销书回来学习,目前为止学的东西不进脑子不说,他还被凌息玩得团团转。
作为大盛的战神,霍将军表示非常挫败。
他伸手强行推开凌息,试图翻身农奴做主人,“你别这样,我是男人……”
凌息不以为意,指甲轻轻一刮,霍琚瞳孔颤了颤,背脊陡然僵直,“叫你好好学习不听,那就我先学了教给你。”
“霍同学,记得认真听讲,下堂课老师要抽查哦。”
不等霍琚辩驳,凌息强势堵住他的声音,手轻巧挑开腰带。
霍琚镇静的眼眸波澜起伏,为什么他和凌息的教材版本不一样?
凌息上哪儿搞来的教材,花样怎么那么多?那么大胆?
老师学生什么的……
简直有辱斯文!
与此同时,霍琚的心脏跳得更加剧烈,像要撞破胸腔。
“老师,弟子学得可对?”霍琚抬眸询问视线变得模糊的凌息。
凌息好似上岸的鱼儿,竭力呼吸,浓黑的眼睫被水雾沾湿,心跳擂鼓般作响,修长的手指抓住男人尚未干透的黑发,脚趾用力蜷缩,足弓绷紧。
他张大嘴巴试图从喉咙深处发出呐喊,却只发出喑哑的呜咽。
霍琚垂首长发扫过少年酡红的面庞,带来丝丝凉意,凌息舒服地贴上去蹭了蹭,宛如家养的小猫儿,男人眸子黑沉,似风暴来临前平静的海面,他低头亲了亲少年的耳廓,柔软的耳垂,弧度优美的下颌线。
凌息在这种温柔地安抚下逐渐缓过神,伸手摸了摸男人英俊的眉眼,仰头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奖赏的吻,“做得很好。”
“再接再厉。”
霍琚舔了舔那颗最为锋利的牙齿,嘴角上扬,周身气势危险,“再接再厉吗?”
之后几个时辰凌息都是在颠簸中度过的,他像位试图驯服野马的驯兽师,不但需要高超的技巧,也需要过人的胆量,以及十足的耐心。
野马不受束缚,肆意奔驰,横冲直撞,凌息被颠得仿佛五脏六腑都快移位,可他一向不服输,他势必要驯服这匹野马,让它按照自己的节奏行动。
今天不是自己倒下就是野马倒下,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赢家。
从白日到黑夜,不眠不休,酣畅淋漓.
今回热潮结束,凌息最大的感受是——火炕果然是宝藏,人类伟大的发明。
他和霍琚前几次总会把床弄塌,一开始的竹床到后面新打的实木床,无一例外。
修这座房子时他考虑过要不干脆搬块大石头回来睡算了,可冬天石头沁凉,哪怕铺了厚厚的褥子。
提到石头凉,凌息自然而然琢磨上冬天保暖的东西,脑中灵光一闪记起曾经风靡北方的火炕。
末世四处充斥着高科技,火炕早早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若非凌息喜好看书,兴许也不会知晓。
火炕不仅暖和还格外结实,这几天二人常常热得满头汗,霍琚甚至长了个燎泡。
推开窗户和大门,让屋内好好通通风。
霍琚给自己泡了清热败火的菊花茶,面色不似以往那般憔悴,终于不再像被妖精吸干精血的模样,腰板挺直地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喝茶。
凌息神清气爽,脸蛋吹弹可破,红光满面,仿若吃了十几个童男童女,他脚步轻快地经过霍琚身旁,拍了下男人肩膀,“霍哥,干得不错,今后努力更进一步。”
侧脸倏然传来一阵温热,脖子被挂上什么东西,霍琚垂眸一瞧,是个红色的布袋。
抬头欲问凌息里面是什么,凌息已经哼着小调去院子扫雪,霍琚解开系绳,里面装的貌似是张纸,掏出里面的东西一点点展开,待看清楚上面写着什么,饶是率领过千军万马的霍将军也不淡定了,他猛地站起身,迈步朝外走,“凌息,这东西……”
凌息手里拿着扫帚,眉目舒展,笑容自唇角绽开,他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清扫院子里没融化完的落雪与枯叶。
霍琚捏着手里的几张纸,心头滚烫似岩浆。
凌息给他的是银票,共计五百万两,这应当是凌息能够挪动的全部家当,仅仅在小小的县城凌息便就赚了这么多银子,如若把凌息放到更大更广阔的地方,难以想象凌息会做到何种地步。
边疆苦寒,朝廷内部纷争不断,即使外边打着仗,敢贪的人仍然会贪,官官相护,一环扣一环,军饷年年亏欠,廉老将军征战一生也未能积下多少家产,皆因他将自己的俸禄补贴给了军营,若非如此,西北军早饿死了。
此去皇都,前路惘惘,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不计其数,难怪凌息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出花生,原是为了给他筹钱。
霍琚稍稍酸软的腰子顿时生龙活虎,为了凌息再战三天三夜没问题!
第110章 第 110 章
凌息把之前腌制的酸菜拿出来, 上山抓了一桶鱼,顺手扔上岸给狼群打打牙祭,霍琚根据他教的食谱做了桌酸菜宴, 酸菜鱼, 酸菜肉丝,以及酸菜粉丝煲。
酸菜鱼中放入晒干保存的茱萸,鱼肉鲜嫩,鱼汤酸辣开胃, 一口下去根本停不下来, 吃完鱼肉再来碗米饭, 浇上汤汁,什么菜也不需要就能迅速干完一碗饭。
“酸菜太好吃了,凌息你手艺真好。”霍垚经常腌制咸菜萝卜,却没有凌息腌制的酸菜味儿霸道, 边吃边赞不绝口。
周顺吃得满头大汗,手里配着大白馒头, 沾上汤汁一口气能吃好几个, 周盐和他爹一样埋头干饭,嗦粉嗦得一嘴油。
凌息对自己腌制的酸菜同样满意,顺嘴道:“地窖里还有, 小姑您走时带一坛回去吃。”
霍垚眉眼间难掩笑意, “那怎么好意思。”
“都是一家人, 吃不完也浪费。”凌息和霍琚事情处理得差不多, 天气稍稍转暖便预备上路, 家里储存时限短的食物能吃赶紧吃, 吃不完就送人。
周顺闻言琢磨出点意思,“你们要出远门吗?”
霍垚诧异抬头, 一家三口的视线齐齐投向凌息二人,“是吗?”
凌息和霍琚对视一眼,霍琚放下筷子郑重其事道:“我们本打算饭后再说,既然姑父看出来了,也就不瞒你们了。”
“天气即将暖和起来,我和凌息准备出趟远门,今天请你们过来主要也是想告诉你们此事。”
霍垚一家以为霍琚的“出远门”指的是府城,对于他们这样的农家人而言,府城已经非常遥远,大多数人活到死也没去过。
“去府城做生意吗?你们尽管放心去,家里交给我,我会帮忙看顾。”
凌息垂眸瞅了眼霍琚,一时不晓得该如何解释,暗暗在桌子下踢了踢霍琚的脚,叫他开口。
“不是,我们去皇都。”霍琚丝毫不懂啥叫委婉,直白说道。
凌息低头捂住脸,还不如自己来呢。
对面三脸震惊,空气骤然安静,门外隐隐传来雪妞舔盆子的声响。
半晌霍垚才慌慌张张,手足无措地询问:“啊?皇都呀……那可远着嘞,你们跑那么远去做什么?路上多危险呀,府城也能做生意,何必……”
霍垚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讲什么,脑子混混沌沌,大郎从战场上九死一生回来,这个侄子好不容易失而复得,此去皇都千里万里,万一遇到危险……
她根本不敢继续想,眼泪簌簌往下落。
周顺急忙揽住她的肩膀哄道:“大郎不是不知轻重的性子,他要去一定有他必须去的理由,咱们做长辈的,在背后支持他就好。”
“小姑,对不起……”霍琚上前半跪在霍垚面前,拳头攥紧。
“你这是做什么?小姑没不让你去,我就是担心你们。”她吸吸鼻子,拍拍霍琚结实的臂膀,“你可得把凌息给我照顾好了,到时候全须全尾回来,否则我饶不了你小子。”
霍琚眉宇深深拧紧,沉沉颔首,“好。”
“你也是,要保护好自己。”霍垚叮嘱。
霍琚和凌息商量过,决定暂时不告诉小姑他们自己的真实身份,避免自己有个什么万一牵连他们。
凌息赞同地点头,“确实,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霍琚:“……”
如果说此时谁最兴奋,当属周盐,他全然不似自己爹娘那般忧心忡忡,反而兴致勃勃,双眼放光,“皇都诶,师傅,表哥你们居然要去皇都!”
“真好啊,皇都肯定啥都有吧。”
普通老百姓谁人不向往皇都,若是有生之年能去一趟,当真死而无憾。
霍琚和凌息双双摇头,“不清楚,没去过。”
凌息穿来便在这个小地方转悠,最远就去过县城,至于霍琚,他把西北的地界摸得一清二楚,别的地方可谓两眼一抹黑。
周盐扭了扭身体,小眼睛眨巴眨巴,十分忸怩造作地靠过去拽拽霍琚袖子,“表哥,那个……我也想去皇都。”
霍琚一肩膀把人抖下去,周盐险些摔个狗啃泥,“哎哟,我的腰。”
霍垚给了他后脑勺一下,“胡闹什么,你表哥他们上皇都肯定有正事要办,你添啥乱?”
周盐委屈巴巴反驳,“我才不会添乱,我可乖了。”
周盐又去贴贴自己师傅,“师傅,您带上我吧,我给您端茶送水,捶腿捏肩。”
寻常出门玩耍,或做生意凌息就答应了,但霍琚告诉他一路危机四伏,势必让他多加注意,这样的条件下自然不可能带上周盐。
“下次一定。”凌息无情拒绝。
“哼!”周盐嘴巴挂起油壶,等着人来哄。
大家重新开始动筷子,稍不注意桌上的菜肴便少去大半,再不吃只能吃刷锅水。
周盐顾不得生闷气,急匆匆举起筷子加入吃饭大军.
家里的鸡刚开始下蛋没多长时间,凌息他们就得出门,接手一笼子鸡的霍垚心疼极了,“辛辛苦苦伺候一番,你俩也没捞上几个鸡蛋吃。”
“没关系,不是有小姑你们吗,你们替我和霍哥多吃几个。”凌息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家雪妞咋办?”霍垚问,雪妞虽然可爱得像条狗崽子,但始终是纯种狼,他们一家真不太敢养。
饶是猎户也只敢弄狼狗回家,不敢养纯种狼,毕竟在人类的观念里,白眼狼白眼狼,养不熟的,指不定哪天就会反咬你一口。
“带着上路。”凌息把雪妞从狼群里接出来,得对小家伙负责,被人类养过的狼崽很难回到狼群中生活,生活习惯不一样,可能会遭到狼群排挤。
“这……不太方便吧,皇都能允许带狼崽子进城吗?”霍垚担忧。
“没事,到时候我把雪妞放进城外山林里,它平时经常往山上跑,不会不习惯。”凌息和霍琚一向不拘束雪妞,任由雪妞山上山下跑,雪妞和狗子山雀都能玩到一块儿。
凌息家最近一直在送东西,钥匙给了霍垚一把,刘枝一把,让她们偶尔过来瞧一瞧房子,村里人以为他和霍琚要搬去城里住,天天过来凑热闹,主要是想趁机薅羊毛。
可惜凌息是个记仇的主儿,得罪过他,说过他家坏话的人一律不理睬,往常跟他家走动频繁的几位阿叔阿婶拿了一趟又一趟好东西。
“妈呀,赵丹桂和刘淑芬提了两吊肉回去,比我大腿还大块。”
“你那算什么,我今早瞧见苏婶子抱了两匹布回去,那色泽,那质量,绝对是布行里最贵的那批货。”
“凌息果然是知恩图报的人,咱们啥忙也没帮过他,他还送了我们几个一篮子水果,人美心善又有本事,当真是菩萨转世。”
“可不是。”说这话的阿叔压低声音,笑得蔫儿坏,“我方才经过霍永登家,听到里面砸东西的响动,凌息白送东西给咱们这些邻居都不送点给他们家,怕是气死了吧。”
围在一起闲聊的阿叔阿婶们笑作一团,“因果报应啊哈哈哈哈——”
收拾完行李,凌息和霍琚锁上大门,邵正平驾着马车在路口等他们。
金乌西陲,橘红色霞光铺陈在天际。
他们今天先进县城住一晚,明日一早上路,是以并不着急。
草丛突然晃动两下,发出窸窣声,雪妞猛地窜起来,吼叫着扑过去。
“走开!”一道黑瘦的身影跳出来,着急闪躲开雪妞的攻击。
“雪妞。”看清来人,凌息喊了一声,雪妞立马乖乖回到凌息身边,乖巧得不像话,半天看不出刚才的凶狠。
青年侧对着二人,黑瘦的身体比之从前更加清癯,凌息打量他的模样,挑了挑眉,浓重的黑眼圈,骨瘦如柴,毫无二十几岁的朝气,跟吸了毒似的。
霍常安紧抿着唇,不敢抬高视线与霍琚对视,霍琚只会比他更沉默。
凌息在旁边视线扫来扫去,暗暗充当弹幕:小子,跟你哥比谁更沉得住气,你输定了。
短短一分钟时间被无限拉长,霍琚无意继续与霍常安干耗着,浪费他时间,牵住凌息的手绕开青年。
“大哥!”霍常安陡然伸手试图拽住霍琚手臂,被霍琚轻松避开。
霍常安瞳孔一缩,眼神蓦地空洞,他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的味道,“你……你要搬去城里住了吗?”
“还会回来吗?”
霍琚没有回头,声音如同极地下的坚冰,“与你无关。”
霍常安的心脏像被利剑刺穿,怔在原地,为什么会这样?
前些日子霍宁回来,吃过饭后霍永登拉着女婿聊天,霍莺陪在旁边,一口一个姐夫,娇娇软软,霍宁蹲在冰天雪地洗碗,双手冻得通红,她想进灶房去烧热水被赵秀娟看见。
说她都嫁人了还这么不会体贴人,大冷天的常安打柴多不容易,洗几个碗而已哪至于如此麻烦折腾一通,从前在家时也没见她这般金贵,莫不是做了秀才娘子就变娇气了?
娘家屋子不大,丈夫听得清清楚楚,却装聋作哑与小姑子说说笑笑,霍宁抬起袖子抹着眼泪蹲回去继续洗碗,边洗边掉眼泪,霍常安安安静静走过来和她一起洗。
“你别洗了,我来洗。”霍常安想不到安慰人的话,闷闷憋出一句。
霍宁低声哭泣,“他当初迎娶我时承诺会对我一辈子好,婆婆给他纳了妾室,他现今都不来我屋了。”
“什么!?你们刚成亲两年他就敢这样对你?”霍常安面色陡然一黑。
霍宁哽咽道:“其实也怪我,好不容易怀上个孩子却保不住,婆婆以此为由给他纳妾,我不好拒绝,但我没想到他从头到尾一声不吭,默认了婆婆的安排。”
霍常安怒不可遏,但关于人家房里事,即使作为小舅子他也不便插手。
两人相顾无言,霍常安闷头洗碗,霍宁许絮絮叨叨,“咱们小时候多开心啊,好像什么都不用怕,即便一起饿肚子一起挨打,也能苦中作乐,现在为什么就不行了呢……”
是啊,为什么呢?
霍常安手中动作渐渐停下来,冰凉的雪落在他鼻尖,儿时的回忆从他脑中闪过。
他的唇角下撇,鼻间涌上涩意,好似咬了一口尚未成熟的果子,又酸又涩。
一滴水珠混杂在雪粒子里,快速融进冷水中,消失无踪。
因为那时有一道并不强壮的身躯挡在他们面前,为他们挡去所有风霜雨雪,那是他们的大哥,被他们弄丢的大哥。
换作大哥,肯定会在得知霍宁受委屈后冲上去给那秀才一拳头,为霍宁撑腰出气,而不似自己这般陪着霍宁叹气。
霍常安不想冲上去吗,他太想了,他本就是冲动的个性,可内心深处的自卑却死死遏制住他的冲动,那是霍宁的丈夫,更是秀才公,跟他们泥腿子不一样。
何况打了又能如何,只会让霍宁回去后日子更难做,对方千不好万不好也是霍宁的丈夫,是要共度一生的人。
霍常安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和离”的选项,并非他不知道这个词,而是他笃定这件事不可能发生在霍宁身上。
一晃神的功夫,再回头凌息已经上了马车,霍常安张皇失措地向马车跑去,“大哥!”
他有许多话想同霍琚讲,想告诉霍琚霍宁过得不幸福,询问霍琚搬走后的地址,还想求得霍琚的原谅,想让霍琚继续做他们大哥。
霍琚轻巧越上马车,凌息坐在里面提醒他,“你不下去和他聊聊?”
“该聊的已经聊清楚了,不必再浪费时间。”霍琚毫不留恋地进入马车。
“走吧。”
“是。”邵正平心里好奇,不过作为霍琚的得力干将,听话是基本。
重新修建的道路非常平坦,马车在上面越跑越快,霍常安追得灰头土脸,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他狼狈的模样被村人目睹,撇撇嘴吐了口唾沫,“早干嘛去了?”
“白眼狼活该!”
“风水轮流转呀。”
每一句话都像冰锥凿入肺腑,霍常安周身力气被抽干净,双腿一软倏地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我去,该不会气死了吧?”
“这么不中用的吗?咱们也没说啥重话吧?他骂他大哥的话更难听呢。”
“跟我没关系,不是我气死的。”
大家纷纷后退,生怕被讹上,有人上霍永登家把霍常安晕倒的消息带给他们,霍永登尝试掀开被子立马冻得直哆嗦,窝回被子里不愿起来,喊了声赵秀娟,“你去瞅瞅咋回事。”
赵秀娟充耳不闻,一动不动,继续在火盆前绣手帕,霍常荣摇着他娘的腿直叫唤,“娘,我要吃鸡腿,没鸡腿吃我手上没劲儿,提不起笔写字。”
“荣儿乖啊,娘把手帕绣好就给你换钱买鸡腿吃。”赵秀娟轻言细语哄着霍常荣,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
霍莺被赵秀娟叫过来做绣活儿给弟弟换钱买鸡腿,有霍永登前妻生的孩子在,霍莺算得宠的,可但凡霍常荣回家,她就得给这个弟弟让路,啥都得让给对方。
她也想吃鸡腿,咋不给她买?
“霍莺你去看看。”霍永登换了个人吩咐。
霍莺得了她娘真传,柔柔弱弱道:“爹,我一个女儿家身子弱,万一冻着了还得花钱买药,而且我尚未出阁,不好与外男说话,若哥哥真有个好歹,岂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霍永登碰了颗软钉子,愣是挤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又把视线投向小儿子,尚未开口小儿子就先他一步开口:“夫子布置的课业还没做呢,爹娘我先回屋去了。”
“你那屋冷,我给你点个火盆,可别冻着。”赵秀娟这会儿完全不心疼柴火了,急忙追着小儿子的步伐出去。
见一家人没一个使唤得动,霍永登一阵心梗,摆烂地翻了身继续睡,反正霍常安那么大个人,醒了自己会回来,而且乡里乡亲总不可能真让霍常安冻死在外边。
霍常安是没冻死,不过由于无人料到霍永登一家那么心狠,愣是无人前来把霍常安弄回去,等有好心人把霍常安送回霍永登家,霍常安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有驴车的人家赶紧帮忙请了草药郎中来,郎中眉头紧皱告知他们霍常安危在旦夕,得下重药抢救,其中几味药价格昂贵。
闹着吃鸡腿的霍常荣一听就不干了,“不行!我不同意!说好了家里的钱要拿给我买鸡腿的!”
赵秀娟瞧儿子又哭又闹,心疼极了,同和霍永登商量:“哪有那么严重,我猜他就是想趁机讹咱们的银子,普通治风寒的药咋就吃不得了,况且常安前阵生病费了不少银子,咱家不可能把钱都拿给他治病吧,日子还过不过了。”
霍永登同样心疼银子,而且觉得赵秀娟所言有理,他看霍常安平日健壮得跟牛一样,今天不过吹点风受点寒,哪有郎中说得那么严重。
草药郎中依照他们的决定开了普通治风寒的方子,摇摇头走了。
迷迷糊糊中,霍常安听到爹娘弟妹的谈话声,弟弟闹着要吃鸡腿,爹娘听闻他命悬一线却只愿给他买便宜的药凑合吃。
心中阵阵寒意扩散,冻得他恍惚自己已经是具死尸。
霍常安没死,脑子却烧糊涂了,整日疯疯癫癫,傻乎乎的,在地里跟小孩儿玩泥巴,追着村里的狗跑。
有一回霍常荣悄悄在屋里躲着吃鸡腿,霍常安路过门外嗅到香味,猛地推开门进去夺过鸡腿大快朵颐。
霍常荣呆愣在原地,脑子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鸡腿儿就没了,霎时气得七窍生烟,跟霍常安扭打起来,他一身肥肉哪能和成天干农活的青壮年比,霍常安两下把人抡墙上,砸得霍常安头破血流,哭爹喊娘,涕泗横流。
霍永登和赵秀娟闻声赶来,一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打了,那还得了,愤怒地朝霍常安冲过去,霍常安一手一个,把他们直接拍门板上,后赶来的霍莺吓得连连后退,不敢上前。
自此以后,霍家最怕听到霍常安敲碗的声音,他一喊饿就敲碗,敲了碗没吃的,就得发疯,发起疯就开始不分敌我的攻击人,霍永登一家起先尝试反抗,结果被打得抱头鼠窜。
没办法只能找村长哭诉,村长上门查看,却在柴房里找到霍常安,大家都知道霍常安现在脑子有问题,霍永登两口子居然把人关在柴房里,真是恶毒!
甚至反过来诬陷霍常安打人,村长气得狠狠警告他们一番,告诉他们会让村民们帮忙监督他们,若是他们再敢虐待霍常安,就请村中老人过来教训他们。
霍永登一家有苦说不出,不得不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早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当初他就不该犯懒缩在被子里不愿起身,早点出门把霍常安背回来,更不该听赵秀娟的话吝啬治病钱。
如今霍永登真是肠子都悔青了,然而日子该过还得过,小儿子的读书钱,女儿的嫁妆,霍永登一身懒骨头被迫重操旧业,早出晚归做货郎,赵秀娟和霍莺被迫开始做家务,养得白白嫩嫩的双手很快就变得粗糙泛黄。
她们可不敢使唤脑子坏掉的霍常安,万一失手把她们打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凌息和霍琚不关心霍家的事,他俩顺路上扬春堂向柳大夫他们告别,秦大夫闻言眸色一喜,捋着胡子笑起来,“真巧,仲思刚好要回皇都。”
凌息忽然记起,柳仲思的家貌似在皇都,因为家里逼婚加上和亲爹吵架,离家出走跑来外祖父这儿。
“太好了,这下路上有伴儿了。”柳仲思独自回皇都秦大夫不放心,打算让他随镖局的队伍回皇都,碰巧凌息二人要去皇都,这下连镖师都省了。
凌息二人商量装作商队上路,带上柳仲思倒不妨事,随行队伍中带位医师很常见。
“行,明早在城门口集合。”凌息道。
“好好好,我马上回去收拾包袱。”柳仲思若要跟随镖局的队伍,还得托关系找信得过的人,凌息他们明早就走,他得赶紧收拾东西。
凌息和霍琚的功夫他见过,比整个镖局加起来都有安全感,他外公这下能放心了。
秦大夫连夜写了封书信告知柳仲思他爹,叫人估算着时间去城门口接人。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三辆马车在薄雾中缓缓驶出城门。
与此同时,一封书信快马加鞭送往邵府,邵老爷子急得团团转,“快!快派人去追正平!”